第250章
终点。他站得太高,哪怕他愿意低头俯瞰贫苦世间,他看到的也只是大全景,看不到众生疾苦,更遑论与众生共情。 祈善觉得自己这任务要失败了。 即便失败,他也要骂个痛快。 狠狠出一口气。 祈善冷嘲:“秦公肃,你当年不就是看不惯王室勋贵奢靡腐败,争储内斗,外戚与宦官迫害一众朝臣,一度使得朝中无人可用,才借养病修行之名躲进寺庙图清净?” 秦礼深呼吸压下蠢蠢欲动的怒火。 “是又如何?” 这世上再无人跟祈善一般精确知道他的痛脚,一踩一个准,血压居高不下。 秦礼虽是王室勋贵出身。 不过他这一支没继承权,力量微薄,但又不得不站队,毕竟中立也是一种错误。可一旦站错队伍,新君登基便等着被清算吧。秦礼作为这一脉主事人,干脆安排人给自己批命,福薄命短生怪病,唯有托身庙宇,求得陀佛庇护才能安稳。 借着这个由头避开了。 争储胜利者也就是祈善的前老板。 人一开始真有雄霸之主的气势。 整治贪腐、唯才是举,削减沉重税收,精简税种,几次发出招贤令,手段雷霆。但人家这只是表面上的功夫,王位坐稳没多久就开始暴露本性,各种作妖。 秦礼不是不知道国家将亡。 但仍不肯死心。 “据我所知,你故国灭国前夕,境内似有九成庶民无地可耕,勋贵手中占八成――这也是武胆武者与庶民争地造成的吗?武胆武者何其多,但你王室勋贵何其少?” “论隐患恶果,孰更恶?” “秦公肃,你的深谋远虑呢?” 秦礼被说得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你――” “外人都道我是恶谋,可是――” 祈善张开自己的手掌心给秦礼看。 “这只手,此生一共杀过一百零八个人,七人是主公,一人是仇家,其余一百都是不长眼的贼寇暴徒。间接死于我手的,估摸着小几千吧。但是秦公肃,你不妨低头看看你那双保养得连茧子都没有的手,看看你手上有多少人命?其中多少人是该死的,多少人是被你天真,间接直接害死的庶民!还是说,庶民在你眼中就不是人?” “那你当年侃侃而谈为君之道,劝你前主公爱民如子岂不是屁话!虚伪荒诞至极!” 说完,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内心嘀咕天海是没戏了。 还是去忽悠上南和邑汝的人。 走出宅院没两步碰上披着月色的羸弱青年,青年一脸病气,唇角轻笑。 “你来作甚?”祈善不爽。 顾池道:“替你收尸。” 秦礼的杀气隔着半条街都能感觉到啊,万万没想到祈善还能竖着出来。 祈善:“” “呵呵,不劳费心。” 顾池见祈善眉宇舒展,眼梢含笑,便知道这厮对着秦礼一通暴躁输出,这会儿心情美妙。但是吧――顾池看向宅院方向。 秦礼心情估计很不妙。 他道:“秦公肃被你气吐血了。” 不是夸张,是纪实。 祈善咧了咧嘴,内心啐了一口。 “没死能跟吴昭德交代就行。” 顾池叹道:“你也不怕将人骂醒了?” 那不是给自己培养劲敌吗? 祈善倒是一点儿不担心,颇有些骄傲地道:“且不说秦公肃那个执拗脾性,很难转过弯来,即便他真想通了――吾等何惧?” 秦公肃此前就被他算计了几次。 他们俩人交锋,他赢面大。 若是加上各自主公的加成―― 祈善有信心稳赢秦公肃。 顾池:“你准备如何忽悠上南和邑汝出人?上南谷仁那位六弟,看着温和好说话,但内心心声――啧啧啧,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倒是那个行十二的晁廉比较天真好骗。邑汝那边的人应该比较容易说通,但人家会算计,怀疑人家前世是算盘成精,白给干活怕是不肯” 祈善听了头大。 长吁短叹地道:“主公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好大的难题――” 顾池笑道:“如此,你承认自己不行了?” 不行,让他来。 保证搞定上南和邑汝两家。 祈善看着某人一脸病秧子相,气急。 370:草寇流民(九) 退下,让朕来 听某人这么说,顾池自然不会揽活儿给自己找不快。有这个功夫跟几家勾心斗角耍嘴皮,还不如窝在被窝多睡一会儿。他道:“既然如此,便预祝你此行顺遂。” 上南、邑汝两地没那么难缠,也看是跟谁比较。跟秦礼这样水泼不进的硬骨头比,肯定要简单不少。但真想说服他们出卖珍贵的劳动力,这事儿还有的磨呢。 祈善臭着一张脸。 顾池给他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 笑道:“其实元良可以先从邑汝下手。” 上来第一家就找天海。 呵呵,用主公的话来说―― 祈善这是头铁到不怕脑震荡啊。 “我何尝不知”祈善叹气。 三家之中,邑汝跟河尹关系最疏远,二者仅有做生意的合作伙伴关系。 论亲疏远近,应该是邑汝最难说通。 实则不然。 邑汝反而是最容易下手的。 理由也简单。 天海、上南、邑汝。 三家之中,天海吴贤出身最高,家世底蕴名声皆是其余二人不能比的。他从小接受世家子教育,他帐下僚属多是天海以及附近州郡世家豪强,秦礼还曾是王室勋贵,不可能三言两语就愿意放下身段去干苦活。 上南谷仁和邑汝章贺则是半斤八两。 不,应该说谷仁比章贺条件还好点。 人家谷仁祖上确实阔绰过,只是随着战乱以及经营不善而江河日下,到谷仁这代就只剩下个名头。饶是如此,这个名头也在谷仁成长路上提供了极大帮助。 这个出身让他拜得良师,又入了良师的眼被招婿,给予最大限度的扶持,之后两位岳丈也欣赏他。可以说,他只是开局比较惨,但成长发育之路蛮顺遂的。 三位岳丈,三位贵人。 反观章贺就惨了,一切靠自己。 章贺对外自称是某落寞小族旁支子嗣,顾池估摸着这都是他给自己脸上贴金, 真实出身可能比这��还低点。自小体弱多病, 久病成医,好运学得一手精妙医术。 偏偏长相不算很优秀,而辛国选拔人才还看脸, 导致章贺三次参选又三次落选。好不容易另辟蹊径入了医署, 爬上一把手太医令的位置,结果又横生枝节。 不仅丢了前途还险些丢了小命,东躲xz多年才“重见天日”。 甭管人家是真的医者仁心,还是借此手段笼络人心,但不可否认――章贺大半辈子跟庶民打交道。游走底层,见多人间疾苦,更能体谅庶民面临的彻骨之痛。 起点太低,僚属世家子不多。 这也意味着章贺想长久走下去就不能失去他最大的基本盘――庶民。 民心才是章贺最大的依仗。 因此,对于这种利民惠民又能减少庶民繁重徭役的举措,即便章贺有秦礼一样的担心,但为了“庶民好”、为了笼络人心,也有五成以上的概率帮忙打短工 上南谷仁次之,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反而是跟河尹私人交情最好的天海。 顾池:“你都知道,还故意选天海?” 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祈善默不作声,并无解释的意思。 “你跟秦公肃究竟什么深仇大恨?”顾池换了个角度八卦,“除了当年你怂恿前主公放火将他逼下山出仕,又提前搞死前主公破坏秦公肃计划,你还干了什么?” 顾池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 天海、上南、邑汝三方使者, 表面上邑汝使者最没棱角脾气, 但心声就数这厮最会算计,他待在城外都能听到这厮拨算盘的声音,算盘打得震天响,精明! 谷仁他六弟面上和善、内心核善! 而秦礼九成九的火力都是冲着祈善来的,祈善干啥他都能往阴谋论扯,整一个哦,主公说的什么批替埃斯弟,完全魔怔了。但对河尹倒是非常欣赏。 再想想祈善的行事尿性。 顾池怀疑这中间还有不为人知的八卦。 祈善:“” 他不露声色:“你管太多了。” 顾池:“哦。” 这里头果然有内情。 祈善:“” 他冷冷白了顾池一眼,眼底写满威胁,奈何顾池这样的滚刀肉根本不怂。 呵呵。 一个眼神还想吓退他? 天真!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 祈善一早便去城外邑汝援军驻扎营地,治所官署少了几人,比往日清净。 来来往往的官吏步履小心,生怕发出大的声音干扰同僚――带头内卷的主公出门干仗,工作便落到留守人员身上,琐事又多,这几日屁股几乎要跟议政厅绑定。 不少官吏嘴里似兔子嚼菜般叼着早点肉饼,同时奋笔疾书,文从字顺。 秦礼被请进来的时候,就瞧见这样诡异又滑稽的一幕,那名僚属从事老脸一红,冲着秦礼匆匆一礼,继续埋头伏案。秦礼也察觉出气氛尴尬,便挪开了视线。 他是来找祈善的。 但今天官署值班是顾池。 问祈善? 顾池将秦礼引到待客侧厢。 “祈主簿一早便去邑汝大营了。” 秦礼一听便知道祈善的目的。 他一夜未眠,加之昨夜情绪激动,气血震荡,面色不复此前红润,隐约透着青白。听到祈善下落,他似讥嘲般道了句:“祈元良惯会异想天开、强人所难。” 顾池那颗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奈何秦礼的心声对祈善并无多少篇幅,似隔靴搔痒,让他内心喟然长叹:“使者不妨等等,祈主簿不久便归。或将事情告知于我,由我代为转达?” 他好奇秦礼此次来意,莫非是后悔昨晚没让祈善横着出去,于是越想越气,一大早上杀过来,要给祈元良补上几剑? 结果出人意料。 秦礼是来询问如何安排人手。 顾池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人手?” “祈元良昨夜上门,不就是为了借天海人力给河尹开凿河道、兴建水库?”秦礼神色波澜不惊,看着似有诧异的顾池,继续道,“此事,在下谨代表主公应了!” 顾池:“” 顾池:“???” 顾池:“!!!” 他忍不住怀疑自己在做梦。 秦礼怎么就答应了呢? 以秦礼昨晚的火气,今早带着兵马离开河尹他都不意外,居然答应了? 秦礼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谷淡 感受这股暖意滑过喉咙。 “顾督邮可有疑问?” “恕我冒昧,使者与祈主簿似乎”顾池还是忍不住八卦之心,问出口了。 “私仇归私仇,公事归公事,在下不至于公私不分。”秦礼一句话就将这茬打发了,不忘试探一句,“只是――尔等,或者说沈君,真知道纵容此事的恶果吗?” 若无祈善,他真的很欣赏沈君,甚至一度担心沈棠是不是受了祈善的蒙蔽。 顾池知道秦礼要问什么。 他只道:“夫有以噎死者,欲禁天下之食。使者以为,此言善否?” 秦礼:“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所谓因噎废食,便是害怕一件事情会出小毛病就索性不去做,但让武胆武者与庶民竞争并非小事。若仅限于河尹,仅限于赵奉和沈棠帐下几人,外人只当是茶余饭后谈论的“奇人异事”,但看河尹的态度,显然是想将此道推广开来。 如何不愁人? 可想过一旦失控,如何收场? 若是换做旁的人怎么问,顾池大概率怼一句“杞人忧天”,但对面的人是秦礼,他自然要给面子。想了想,换了种委婉说辞。 这世上没有什么制度是一开始就完美无瑕的,利用武胆武者耕地劳作,让众多孱弱庶民从繁重徭役解脱,这也是积极的一面。秦礼也知道繁重徭役多害人? 假使是祈善夹枪带棒这么问,秦礼哪有理智去静心聆听思索? 但顾池不一样。 秦礼对这位面相孱弱的青年文士有些同情,下意识会迁就对方,给予更多的耐心。官府徭役繁重问题,也是导致秦礼故国覆灭的主要原因之一,他有研究。 因此,他很难回答出来。 不是不了解,而是太了解了。 徭役需要每家每户出青壮参加,但青壮又是一个家庭主要劳动力,失去青壮意味着耕作收益减少,再加上繁重的赋税,能轻而易举逼迫一个家庭走上绝路。 而且,徭役繁重耽误耕作只是一个弊病,还有大量庶民不堪劳作而亡的。 秦礼有心去改,但无力回天。 徭役一事涉及太多利益牵扯。 他稍微动一动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他不惧怕为国捐躯,只怕死得毫无价值。导致故国覆灭的问题,也不只是一个徭役。 但,顾池这话给他极大启发。 他心下闭眸,深吸一口气。 一改先前的姿态,诚心请教。 一桩事情,若利大于弊,便有执行的价值。他想知道河尹沈君怎么想的。 即便沈君年幼想不到弊端,身边的幕僚策士也不会看着沈君自掘坟墓。 此事,或许真是他们几番商讨,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倘若如此―― 秦礼心间似乎起了点儿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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