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便披了件挡风的披风裹在身上,点了一盏小灯,庭院夜游散心。远远瞧见老师院中的灯还亮着,脚下步伐一顿,轻敲门扉:“老师,可是睡下了?学生心绪不宁,有些事情想请教。” “尚未,进来。” 林风入内,便见老师披散着一头微湿的灰白长发,坐在窗漏前打棋谱,烛光将他眉眼映得温润慈和,与平日教学时的严肃截然不同。林风在他对面落座。 “老师这时辰还未睡下?” 褚曜落下一子,棋子与棋盘相撞的声音清脆又果决,衬得夜色更静,他说道:“已经睡过一程,只是被梦魇惊醒……” 林风闻言,点火烧炉,待水沸腾,又从一侧架子取下一罐子东西,行动丝毫不受室内略显昏暗的烛光影响。没多会儿便奉上一壶带着些许花香的茶水。 褚曜注意力也从棋盘挪开。 好笑道:“上了年纪便容易精力不济,一旦醒来便很难再有睡意……” 林风可不信这话,撒娇道:“这可是学生的孝心,老师赏脸尝尝呗……” 褚曜也只好浅抿两口。 只是唇角的笑意始终舒展不开。 林风:“老师是不是有心事?” 她极少看到这样的老师,仿佛有化不开的情绪凝聚在眼角眉梢,哪怕是外人,一看也能知道他心中揣着心事。褚曜并未随便找借口敷衍:“确有一件心事。” “因为学生?还是因为主公?”贴心地没问是不是因为永固关那两位故人。 褚曜闻言只是洒然一笑,说道:“你年岁不大,但也到了可以独自外出游学涨见识的年纪,担心你作甚?至于主公就更不用说了,她没找旁人晦气就算那人祖先庇佑逃过一劫。为师是在发愁文士之道一事……” “老师的文士之道有恙?” 随着学习的深入,林风太清楚文士之道对文心文士的重要性了。 褚曜的情况又比较特殊。 还真保不准会出岔子。 褚曜抿了口茶,吐出一口浊气,轻声吐露心事:“不是,只是觉得……如今的它过于累赘。‘柳暗花明’不受控制,不到绝境不可使用……它平日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林风道:“可……” 她不解老师为何突然发愁这种事情,先前不是他告诉自己,文士之道的圆满非常看运气,随缘好过强求?褚曜摇头阻止林风想说出口的疑惑,哂笑自嘲。 “得想法如何将其圆满。”这些对林风而言还是陌生领域,她只能当个听众,便听自个儿老师小声嘀咕,“唉……纵使圆满条件苛刻,可老夫最不喜内政……” 林风:“……???” 圆满文士之道跟老师喜不喜欢内政有什么干系?这时候,她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黑白二字已经陷入胶着,相较于白子的保守,黑子的攻势迅猛且大胆。 她…… 似乎隐约能明白老师心情了。 用主公的话来说,老师这是有职场危机了,迫切想提升工作竞争力……诸如此类的念头在林风脑海盘旋。但这些话只敢在心里酝酿,不敢大胆说出口,只得旁敲侧击。 “那……老师跟主公提一提?” 褚曜道:“这不行。” 林风:“……” 褚曜道:“不可恃宠而骄。” 林风:“……” 这个词儿这么用的吗? 不待林风吐槽结束,耳畔又传来自家老师的叮嘱:“对了,此去十乌,若是碰到一个模样还算不错、又能说会道的十乌少年,令德,杀了他,带着他首级回来。” 林风不多做追问。 但―― “此人何名?” “不知。” “此人居何处?” “亦不知。” “那此人是何身份?” 能让自家老师私下叮嘱再三? “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褚曜说得不甚在意,但内容却让林风心惊,“不出意外,应该是十乌王庭大王后唯一的儿子,十乌下一任王。不过,十乌王庭有个特殊习俗,成年之前会隐姓埋名游历一段时间,通过考验才有资格继承部落。趁着这个机会,杀了他。” 林风欲言又止。 “老师……怎会知道他?” 褚曜道:“因为梦到了。” 林风一惊:“梦到了?” “就在刚刚,文士之道又一次发动。” 这也是褚曜梦魇的真正原因,让他心烦意乱许久,打棋谱也无法纾解烦闷。 “此次梦境一共两重。第一重的时候,此子在梦中出现,正命人往水中投几桶发臭尸水,而河流下游正是主公率领部曲……第二重的时候,他垂死之际被你所救……紧跟着,不少部曲身上发了奇怪的红疹……” 林风脸蛋皱成一团:“如此说来,此人是借着学生靠近主公?主公如何?” “病了,看着有些虚弱。” 林风猜测:“是食物和水出了问题?” 带兵在外最怕这个。 因为食物饮水而导致水土不服,影响战力甚至丢了小命的,历史上例子不胜枚举。 莫非是此子利用自己对食物下毒? 林风又问:“主公后来如何?” “不知。” 他甚至连那名少年长什么样子也没看清楚,只能看个模糊轮廓,但直觉告诉他,这次应该远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主公多半无恙,只是不知为何文士之道会突然预警。 但既然预警了,那名少年也在他梦中出现,那就顺手杀掉,以绝后患。 十乌王庭大王后没了儿子,她背后的部落势力就不会一如既往地拥趸王庭,甚至会因为利益分部不均匀而跟王庭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乱起来,也有利于边境安宁。 林风神色凝重地保证。 “老师请放心,学生会亲手割下此子头颅,将其带回,送到老师跟前。 414:和亲(四) 退下,让朕来 尽管老师没有给予太多目标特征,但仅凭对方是十乌王庭大王后唯一的儿子,便足以林风锁定目标。唯一的麻烦在于,什么时候碰见这人?何地碰见此人? 自己若是错过,那该如何? 转念一想,自家主公是要凑齐三万十乌青壮首级的,管他是谁,碰到一个符合的就做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林风眼眸深处闪动着森冷寒意。 却是一闪而逝,很快又被收敛干净,掩藏在乖巧温顺的可爱面庞下。 褚曜仿佛没看到她的变脸,慈爱笑道:“令德不是说有事请教为师?” 林风道:“……是,学生有些紧张。” 虽说这两三年下来,也算见过小风小浪,处理治所政务琐事也算得上熟练干脆,但那些都有老师和几位先生兜底的情况下。现在让她随军,还不知面临什么棘手场面,她就有些心慌慌,特备是知晓自己扮演着怎样重要的角色,更是紧张得夜不能寐。 有些激动,又有些惶恐。 各种情绪糅杂胸臆,无法排解。 思来想去,也只能找如师如父的老师褚曜诉说排解,希望从他这里获得让自己平静下来、信心倍增的法门。而褚曜自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人之常情。” “老师以前也会紧张吗?” 褚曜思忖片刻,道:“没有。” 林风:“……” 褚曜又问:“为何紧张?” 林风咬着下唇,小声道:“两军交锋,必是死伤无数……学生很担心……所以,学生想知道怎样才能不再恐惧此事……” 想象的画面跟亲眼见到的画面,二者的视觉冲击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她平生所见最残忍混乱的场景,大概就是那夜树林,家眷亲属遭歹人毒杀。 但跟动辄几千人上万人乃至数万人的战争相比,二者不是一个规模。 褚曜:“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沾了一双手都数不清的人命。” “怎会?” “……彼时褚国微弱,国土也只比河尹大些,周遭邻国觊觎此地盛产种粮,一年到头没个消停。时常有各地流窜来的盗匪侵扰境内庶民,其中不乏手段残忍到令人发指的。为师看不得这些,便与三五好友结伴杀匪,次数一多,手上的人命自然多了。” 他顿了一顿。 “那些匪,有些说来也可怜。” 不是每个土匪都是生来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这就好比河尹那些庶民。在生存没得到保障前,他们凶恶残忍,全员恶人。 外人一听这个地方就眉头大皱。 不过两年,似乎每个人都成了憨厚善良的普通人。河尹民风淳朴,美名远扬。 他与好友为庇护庶民不受侵扰,于是杀匪;匪徒则是在其他地方被逼得无法生存,于是靠着这种掠夺手段来夺取生存资源。 全是滚滚红尘挣扎求生的庸人。 “可他们是行恶的匪就必须杀。” “不管是豪强间的斗争还是国与国的战争,本质与‘剿匪’没什么不同。只是前二者死的人更多,流的血更多。你我能做的,便是尽可能让死的人、流的血,不在己方!令德不妨想想自己认识的人,你希望他们中的哪个永远埋入黄土?长眠异地他乡?” 林风道:“哪个都不希望!” “比‘两军交锋、死伤无数’更可怕的是――‘死伤无数’中的‘无数’在己方。或许是跟你有一面之缘的小卒,或许是与你并肩作战的将领,甚至是为师!战场残酷,在为师面前,你可以紧张担心,但出了这个门,任何挡在你面前的敌人,都该枭首!” 末了,褚曜心血来潮。 他摘下悬挂的佩剑:“随为师来。” 林风虽不懂,但仍跟了上去。 ―――――― 红日东升,霞光初染。 沈棠看到林风,发现小姑娘脸色白得微微发青,眉眼间带着几分倦容,一向爱干净的她,衣角却沾着点点发黑的猩红。 仿佛丢了魂魄,看着有些恍惚憔悴。 “令德昨晚没睡好?” 沈棠随口一问,林风的反应却大得出奇,一扭头就扶着墙角干呕起来。 她一脸迷惑地看着前来送行的褚曜,后者倒是稳得很,似是半点儿不在意。 “她这是……” 褚曜道:“受刺激了。” “受刺激?” “缓一缓便好。” 褚曜这么说,沈棠也不再多心。 只是,出城的时候隐约听守城兵卒在送行队伍中窃窃私语了两句―― 内容倒也不稀奇。 昨晚后半夜,城外土坑中的十乌盗匪被不知哪个恨得咬牙切齿的庶民砍了脑袋,脑袋被丢到好几丈开外的土坑中。附近土地被喷涌的鲜血打湿,一脚踩下去泥泞不堪。守城兵卒生怕上面怪罪,找脑袋找了许久。 庆幸不是啥大事,尸首能凑齐就行。 沈棠:“……” 她似乎猜到了什么。 顾池凑过来小声八卦:“主公,虽说严师出高徒,但这未免也太严了……” 褚曜是个狠人啊。 普通人家是天不亮就带着儿女去田地里摘菜谋生,他是带徒弟去摘脑袋壮胆…… 但效果也是杠杠的。 沈棠:“……” 沈棠:“……令德心绪可还好?” 顾池仔细辨认:“这会儿四大皆空了……” 脑中一片空白。 沈棠心下一转,怜惜道:“……说来也是我思虑不周,令德年纪也不大,平日做的又是官吏从事的活儿,跟一堆俗务打交道,哪里见过这么血腥场景?偏偏这次十乌之行又少不了她,无晦也是担心她心绪没调整过来,才出此下策……此事你知我知他们师徒知,敢有第五人知道……” 顾池脸都绿了。 吐槽:“主公,您偏袒能更直白吗?” 他只是八卦一下同事又不是打小报告,自家主公用得着这般如临大敌? 沈棠淡淡道:“他上年纪了。” 顾池:“……” (�s�F□′)�s�喋擤ォ� 他确信自家主公这是故意的了。逗他的时候,心声窃笑能收一收吗?褚无晦“上了年纪”又如何,自己还是药罐不离手呢! 也不见主公哪回偏袒了。 姜胜先一步去接王姬,临近晌午的时候才与沈棠会合,便看到顾池那张脸拉得老长,随口问:“望潮是身子不爽了?” 沈棠揶揄:“不,是呷醋呛到了。” 姜胜:“呷醋???” 愉悦的气氛却没持续多会儿,刚走半个时辰,那位王姬派人过来,说要召见沈棠。 415:和亲(五) 退下,让朕来 沈棠抿了口清水润唇。 “王姬要见我?” 闻言诧异,与顾池暗中交换眼神。 传信女史点头,神情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傲慢,姿态却放得很低。沈棠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为难道:“这、这恐怕不妥当。外臣不便与王姬接触过密……” 倒不是沈棠不喜欢这位王姬――她跟王姬见面都没见面过呢,谈不上啥好感度――之所以这般戒备为难,纯粹是因为和亲的王姬偶尔会有一些“骚操作”。 沈棠不想惹麻烦就避着点走。 女史说道:“殿下自小身体娇弱,吃不得长途跋涉的苦。此番远嫁和亲,自乾州起至陇舞郡,一路上饱受惊吓,若再不开怀一些,怕是撑不到十乌地界……殿下听闻沈君年少英勇,甚为仰慕,您便去与她说说话,能让她开心一些也好,总好过……” 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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