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堵墙,墙后不是海棠树的秃枝,不是那座庭院,不知是何处。 陈长生撞破了那堵墙,闯了进去。 紧接着,墙壁被撞破的声音,在长街侧方的建筑间不停响起。 这里有很多庭院民宅,都不是他要去的地方。 但建筑都是以墙相隔,只要不停地撞破那些墙,那么他总会闯进他要去的地方。 那座有棵海棠树的庭院。 更何况他一直都知道那座庭院在哪里,他从来没有错过方向。 后退,或者绕路,有时候不代表放弃,而是另一种方式地向前。 陈长生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星空总是会垂怜那些有准备、有勇气的年轻人。 他再一次成功了。 海棠树映入他的眼帘,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剑影。 那名刺客的袖间闪动着星屑,竟然又是位聚星境,想必同样是来自天机阁。 面对如此阴险而可怕的一剑,陈长生没有停下脚步,速度都没有降低一分。 嗡的一声,黄纸伞撑开,挡住了海棠树上落下的碎屑,也挡住了那一剑。 剑意从伞的边缘遁过少许,撕裂他肩上的衣服。 一道剑光从他的手里亮起,借着黄纸伞的遮掩,在那名刺客的咽喉下割出一道极深的血口。 那名天机阁的刺客捂着喉咙,倒下了去。 这名刺客可能曾经杀过很多名人,如果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会非常震惊。 然而,陈长生没有看他一眼,继续向前疾掠。 不是因为他和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刺客以及第三了不起的刺客都很熟。 而是因为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 小德应该很快便能追上来。 肖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 那些高手随时可能重新包围庭院。 最关键的是,王破在街上还能拖住铁树多长时间? 他不知道。 海棠树摇,无叶落,只有两三根断枝落下。 庭院外的胡同里,响起小德愤怒的长啸。 数十道强大的气息,正从四面八方疾速靠近。 陈长生已经来到了石阶之前。 上方有把太师椅。 椅子里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深红色的官袍。 如在血海之中。 正是周通。 第710章 两只纸鸢(上) 就在陈长生看到周通的那一刻,一道雷声在后方的街上响起,然后落在了很遥远的地方。 他感知到了洛水处的那场战斗,感受到了天地间的法理变化,还有一道与他有着密切关联的刀意。 那道刀意在下一刻便破了,然后出现了一道新的刀意。 他感到震惊,然后振奋,也更加清楚当前的局面。 杀周通是他与王破两个人的事情,现在王破去除了这件事情最大的障碍——铁树,那么接下来就要看他的了。 风雪忽碎,庭院间出现一道残影。 陈长生借着风雪之势,来到那把太师椅前,手里的短剑刺向了椅中的周通。 随着他的剑意,同时到来的还有一片燥意以及一片光明。 这片燥意与光明来自他正在猛烈燃烧的真元。 寒风拂动周通的官袍,血海生起巨浪。 无垢剑破浪而入,直入血海深处。 这不是陈长生第一次来到这座庭院,也不是他第一次尝试杀死周通。 他有过经验,更加慎重,对这一刻,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 这一剑看似简单,实际上隐藏着无数后手。 这一剑是慧剑,实际上是无数剑招的前锋。 国教真剑、倒山棍,汶水三式里的晚云收,斋剑里的寒枝意,尽在这一剑之间。 他还在这一剑之后,准备了三样最强大的、也是不为人知的手段。 无论周通怎样应对,都会被无数连绵而至的剑招如江河怒涛一般将他吞噬。 或者,被他一击而杀。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有些超出了他的意料。 不是周通忽然破境,变成了一位神圣领域的至强者。 也不是他的老师忽然出现在场间。 而是周通的应对有些奇怪。 周通的应对就是没有应对。 他什么都没有做。 噗的一声,无比锋利的短剑,轻而易举地刺破了官袍,刺进了周通的胸口,就像刺进了一片烂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件官袍的颜色太过血红,很难看出有没有流血。 周通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极度漠然,利刃穿身,也没有一丝痛楚之意。 他看着陈长生,眼中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就像看着一个愚蠢至极的死人。 周通是个很阴险、很有权势的大臣,是位聚星上境的强者。 陈长生和王破要杀他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座京都,他不可能没有任何准备。 就算陈长生准备的再如何充分,也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短剑穿过那件大红官袍的瞬间,陈长生便知道有问题。 或者这整件事情有问题,或者周通这个人有问题。 下一刻,周通的身体消散在了他的眼前。 那件红色官袍,落在太师椅上。 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味道,像水一般,顺着石阶流淌,然后蔓延,笼罩住了整座庭院。 一直坐在太师椅里的周通,居然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只是一件衣服。 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如何能瞒过这么多下属?最难以理解的是,他如何能够瞒过陈长生的眼睛? 陈长生于圣光里出生,浴过龙血,被天海圣后洗过腑脏,他的眼睛无比明亮,无论是阵法还是伪装,都很难不被他看穿。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被欺骗的并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意识。 很多人都知道,周通有一门精神秘法修练的极为高深可怕,名为大红袍。 或者,便是这个缘故? 陈长生当然知道周通的精神秘法强大,他曾经就在这里,与大红袍对战过,甚至已经有过两次经验。 他真的没有想到,周通的大红袍居然强大到了这种程度,远远超过了前两次。 他不知道,前面两次他能够在周通的大红袍之下毫发无伤,是因为天海圣后在他的眉心抹过一滴清茶。 而如今人已去,茶已凉。 …… …… 周通不在。 陈长生的剑,自然落空了。 他的所有准备,那些隐藏在后的无数剑招,那些手段,都落空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精气神,意志与决心,都尽数落在了空中。 寒风呼啸,海棠树动,小德破空而至,一拳又至。 陈长生的剑去的太尽,自然无法回的太快。 在拳风的催动下,他的衣衫飘舞了起来,于是显得他的动作很是迟缓。 不过这种迟缓里,有着一种很稳定的节奏。 他转腕,轻抖,左手里的黄纸伞,便搭在了肩上。 这一系列动作,很是干净利落。 小德的拳头再次砸在了黄纸伞上,无比磅礴的力量,落在了实处。 陈长生像只断线的纸鸢般,被轰的飞了起来,落入了新修好不过数十天的堂屋之中。 沉闷的撞击声里,他的身体砸烂了数堵坚硬的石墙,然后重重落下。 烟尘大作,建筑纷纷倒塌。 他从满地砾石间站起身来。 浑身是血的小德,像只真正的妖兽般,来到他的身后。 破空声不断响起,数十名高手各立墙头与树上,围住了庭院。 这些高手最弱的也是聚星境。 他们来自朝廷各部,军方,天机阁,还有些,本来就属于这里,是清吏司的刺客。 周通不在。 他用大红袍秘法,弄出了一个大玄虚。 今天,明显是一个局。 陈长生踏进了这个局中。 面对这样的现实,很多人会非常慌,心情会有些乱。 就算不慌,心情不乱,总会生出些挫败的情绪。 就算意志坚定远超凡人,但既然落入对方局中,总会表现出一些警惕。 就算道心通明,能够把这些负面情绪尽数驱散,想必还是会有些遗憾,至少会想要知道,周通既然不在,那么现在在哪里? 陈长生没有。 他收起黄纸伞,把剑与鞘组合在了一起,然后望向小德与四面八方的强者们。 他的动作不慌不乱,神情很平静,脸上看不到任何挫败的情绪,也没有对阴谋布局的警惕。 事先他绝对没有想到,庭院里的那个周通是假的,才会施出那般雷霆的一剑。 为何他现在如此的镇定,仿佛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切? 小德无法理解他的平静,心里生出些警惕,问道:“你猜到了?” 陈长生说道:“我有提前想过这种可能,但这里不好进,如果我想杀进来,便不能这般想,所以我没有这样想。” 这话有些绕,但小德听得很清楚。 如果陈长生真的认为周通不在这里,哪怕只是抱着万一的想法,他都无法像先前那般一往无前。 而如果不能做到一往无前,他根本无法来到这座庭院,向太师椅上的那件大红袍刺出那一剑。 小德说道:“那为何你能够如此平静?” 陈长生说道:“我已经做到了最好,无愧于心,自然能够平静。” 小德微嘲说道:“又是那套俗烂的说法。” “我不是说心意,我是说我已经达到了目的。” 说完这句话,陈长生咳了起来,显得有些痛苦。 他硬接了小德两拳,虽然有黄纸伞的保护,也断了数根骨头。 看不到血,只是他战斗的习惯,事实上,他经脉里的真元流动已经渐趋凝滞。 小德缓缓眯眼,说道:“你连周通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敢说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断线的纸鸢,没有人知道会落在哪里,但他不是,他只是一条狗,还被我吓的不敢在这里停留。” 陈长生说道:“丧家之犬,还能活多久?” 第711章 两只纸鸢(下) 任谁来看,这都是强词夺理,强颜欢笑,强作镇定,小德也是这样认为的,脸上的嘲弄之色越来越浓。 陈长生解释道:“如果能够杀死他,当然最好,就算做不到,能把他从这里赶出去,也不错。” 小德不明白他的道理,场间的数十名高手也不明白。 就算如陈长生所言,这个周通亲自布下的局,让周通变成了丧家之犬,可为什么丧家之犬,便会离死近了? 不管是盛夏还是寒冬,在京都里,随处都可以看到没有家的流浪狗,它们虽然活的辛苦,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死去。更何况周通就算是狗,也不是一条普通的狗,他有世间最锋利的獠牙,上面还焠着最可怕的毒。 但正因为如此,陈长生才会觉得周通离死不远。 丧家之犬,必然惶惶不可终日,因为过街的老鼠,必然人人喊打。 小德明白了,用看着幼稚小童的眼神看着他,说道:“难道你以为还有人会帮助你们杀周通?” 在他和很多人看来,王破和陈长生执意要杀周通,本就是最疯狂的事,世间哪里还会有这样的疯子? 陈长生很诚实地说道:“我不知道有谁会帮我们杀周通。” 然后他接着说道:“但我相信肯定会有人。” 世间想周通去死的人太多了。 周通离开了这座有着海棠树的庭院,离开了北兵马司胡同,天下再大,也都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所。 那些想他去死的人,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给予他最致命地打击。 因为商行舟的存在,绝大多数想周通死的人大概不会动手,但总会有人动。 而那些所谓的大多数,不会对周通伸出援手,只会冷眼旁观,看着周通去死。 就像当初他和苏离从雪原万里南归的一路所见,就像在浔阳城里一样。 小德并不相信他的判断,怜悯说道:“人之将死,其心也乱,再说这样的话,又还有什么意义?” …… …… 面对着小德这样的逍遥榜强者还有数十名聚星境的高手,怎么看,陈长生似乎都只有死路一条。王破现在的境况比他还要更加糟糕,虽然他刚刚破境,但断臂重伤,经脉严重受损,不要说再战之力,便是在满是冰渣的河水里行走地,都极为困难,而他这时候面对的是数百精骑、两位神将、唐家二爷还有遮天蔽空而来的、如暴雨一般的羽箭。 天空被箭雨撕裂成无数道,寒风乱舞,王破站在河水里,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平静,也可以说有些木讷。 在世人皆欲杀的时候,他携刀入京都,于雪街之上战神圣,无比震撼地在洛水断臂破境,一刀斩死了铁树这样的绝世强者。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已经做到了极致,他的刀道也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至此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也无法再做出更多的惊天之举。 他睁着眼睛,平静地看着满天箭雨落下,是因为现在他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忽然间,一场狂风卷着风雪在洛水上空横扫而过。 这阵狂风是这般的强劲,那些速度极快的羽箭,竟然都被拂乱,失去了所有的威力,然后从空中颓然落下。 数百枝箭,落到了寒冷的河水里,时浮时沉,看着就像是断掉的树枝,很是惨淡。 唐家二爷霍然抬头,望向雪空,神情微变,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王破必须死。 这是商行舟、白帝夫妇、十四路反王对朱洛的承诺。 现在很明显这是朝廷杀死王破最好的机会,也极有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就在那阵来自雪空的狂风卷落箭雨的同时,那两名神将动了。 这两位神将在大周军方的排名并不是很靠前,但修为境界非常深厚,远超过薛河,多年前便已经是聚星上境。 河堤上的十余株寒柳瞬间粉碎,两匹龙血马哀鸣一声被生生震死,两位神将破空而起,掠向了洛水! 两道铁枪泛着寒光,向着洛水里的王破刺去! 哗哗!雪空里响起一阵极为清楚的声音。 仿佛洛水里的冰在瞬间全部融化,然后去往了高处,变成了瀑布。 不,那是一只纸鸢在高空飞行,被寒风拂动的声音。 纸鸢的下方系着一根线,线头上是一个人。 那个人从天空里跳了下来,带着哗哗的声音。 那是他脸上的白纸被寒风拂动。 他就像块石头,落在了洛水里,抢在了那两名神将之前。 那两道威力强大的铁枪到了。 那人举起了他的武器,同样也是一把铁枪。 这把铁枪当然不如皇宫里的霜余神枪,也不如汗青神将手里的枪,亦不如薛醒川当初手里的枪。 但这把铁枪同样是世间最著名的枪之一,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要比汗青和薛醒川的枪更加出名。 因为那个人太出名了。 如今汗青回归魔域,薛醒川被葬在京郊,世间还有几把铁枪能比他的枪更霸道,更嚣张? 铁枪暴烈而去,挡住了那两名大周神将的铁枪。 两道沉闷至极的撞击声,在洛水上响起,波涛四散。 已经冲进河里的羽林军,被震的东倒西歪,寒柳里的那些战马发出痛苦地嘶鸣。 两名神将被震回堤上,口喷鲜血,竟是受了不轻的伤。 那人站在洛水里,半步未退。 又有无数羽箭自天而降,如暴雨,如乌云,洛水骤暗。 那人铁枪一横,于寒水之上,如铁索不可撼动。 受枪势所引,一道百余丈宽的水墙,从洛水里喷涌而起。 那些羽箭射入水墙中,瞬间便被冲毁。 紧接着,他收回铁枪,重重一顿。 枪尾落入水中,河水如瀑布倒起,如泉初涌,向着四面八方散去,如水箭般,射向那些疾速掠来的军中高手。 洛水上到处都是闷哼之声,混着冰渣的水面上到处都能看到血迹。 只是瞬间,便有十余名军中高手身受重伤,失去了战力。 天地间出现了片刻安静。 哗哗。 纸鸢在高空飞着。 水墙落入河中。 那人脸上的白纸不停颤动。 噗的一声,一口血从他的嘴里喷出来,击打在了白纸上,看着就像是一朵妖艳的花。 直到最后,他才决定出手,难免有些仓促,而且他的对手不是普通人,是朝廷。 一枪逼退两名神将,一枪挡住满天箭雨,一枪重伤十余名军中高手,即便是他,也要付出很重的代价。 但他不在乎,因为这时候已经能够确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这时候他觉得很爽。 有些沙哑、充满了暴戾情绪的声音,穿透还在滴血的白纸,落在了洛水两岸无数人的耳中。 “还有谁?” 这句话好嚣张。 此人好生嚣张。 好一个肖张。 第712章 天南新篇 河水里满是浮冰,流速不快,艳红的血,并没有迅速被冲掉。 鲜血在白纸上滴落,配着那几个黑洞,看着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更加恐怖。 看着站在河里的那个男人,羽林军骑兵们都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两位神将看着手中明显已经弯折的铁枪,眼中闪过一抹骇异的情绪。他们知道此人很强,却没想到,竟是强到了这种程度。 “你他妈疯了吗!”唐家二爷站在堤上,冲着河水里那个男人尖声喊道。 他脸上的神情异常阴沉,眼眸里的怒火异常暴烈,震惊到了极点,也是愤怒到了极点。 王破断臂破境,一刀斩了铁树,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然而,眼看着王破即将死去却被这个人所救,更让他无法接受。 无论怎么想,这个人都没有救王破的道理。 画甲肖张,逍遥榜第二,仅在王破之下。 他也是很多人眼中的中生代第二强者,还是仅在王破之下。 过往数十年里,这位疯狂暴烈的天才,在同代修道者的战斗里可以说是战无不胜,唯独面对王破时,从无胜绩。 他当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想战胜王破的人,而且天书陵之变后,谁都知道,他现在已经站在了朝廷一边,他没有任何理由不想王破去死,更找不到任何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救王破。 寒风在河水上呼啸而过,掀起肖张脸上的白纸,拂落几行血珠。 白纸的两个黑洞里,隐约看到,他翻了一个白眼。 这自然是针对唐家二爷惊怒的喝问。 你疯了吗? 老子本来就是个疯子,这还用问? 当然,谁都知道,唐家二爷的那句话,是想听到他的理由。 肖张没有理会,很是不屑,心想你连这都不懂,那有什么资格与自己对话? 如果这时候在场的是荀梅,是小德,哪怕是梁王孙,应该都不会问出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懂。 王破也懂,但唐家二爷不懂。先前在雪街上,王破说他远远不如肖张等人,正是因为这一点。哪怕唐家二爷阴谋了得,将来会成为能够影响整个大陆的枭雄,但在武道二字上,永远都赶不上这几个人,因为他不懂。 肖张从来都不喜欢王破,当然想战胜王破,也想王破去死,但这必须建立在一个前提下。 ——他要亲自动手,绝对不能假手他人。 数十年来,他始终不如王破,今天王破在洛水里一刀斩神圣,他更是被甩到了很远的后方。 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让王破死,那样的话,他这辈子都将没有战胜王破的机会。 那么,就算他日后进入神圣领域,甚至修到了更高的层次,也将永远不如对方。 那夜的荀梅放弃旧愿冒死登神道,今天肖张违背心意拼命救王破,都是因为相同的道理。 “走吧。” 看着河堤上越来越多的人影,看着那些再次准备控弓的兵士,肖张说了两个字。 他的脸上覆着白纸,看不到表情,但从声音的冷漠程度上来猜想,应该是面无表情的。 当然,他也没有转身,虽然这两个字很明显是对身后的王破所说。 王破知道他的性情,不以为异,转身向上游走去,那边的岸堤上还没有羽林军的身影。 因为伤势太重,又是在水里,他的动作有些缓慢,但态度很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反而是肖张的情绪变得有些怪异,转身看着他问道:“说走就走?” 王破没有转身,继续岸边走去,说道:“你说让我走,那我自然就走。” 肖张有些不高兴,扯着嘶哑的嗓子嚷道:“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吗?” 王破还是没有转身,只是举起手在空中挥了挥,表示了一下意思。 肖张很是恼火,说道:“这什么人啊。” 他不知道,王破的脸上这时候出现了一抹温暖的笑容。 那年荀梅身死后,他便再也没有对别人说过谢谢你这三个字。 看着河水里的动静,堤上骚动起来,羽林军分出两百余骑,顺着寒柳里的官道,向着上游疾驰而去。 很明显,这些骑兵准备去截杀王破,就算肖张能够吸引住那两位神将、唐家二爷,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留在原地。 寒柳里烟尘微起,蹄声阵阵,气氛显得格外紧张凶险,更关键的是,洛水对岸也隐隐传来了蹄声。 京都很大,洛水很长,但王破今天似乎再也无法找到上岸的地方。 身受重伤的他,还是随时可能死去。 便在这时,岸上的寒柳林里忽然亮起一道剑光,生出一道剑意。 那剑光很亮,像是金乌向天空飞去,将要燃烧一切,那剑意很正,就像是一道山门。 寒柳骤碎,战马重重地摔倒在地,剑锋切割金属的声音与受伤后的惨叫此起彼伏。 烟尘落下,只见一人横剑于道,十余骑倒在血泊里。 那是一个年轻人。 如此年纪便破境聚星,哪怕放在王破他们那个年代,亦属十分罕见。 如此年纪便能把山门剑与金乌剑练进了同一式剑招,哪怕在离山剑宗里,他的剑道天赋也仅在秋山君之下。 他是神国七律之四关飞白。 紧接着,有几个人从寒柳林里狂奔而出,毫不犹豫地跳进了寒冷刺骨的洛水中,拼命地向着王破游了过去。 他们是槐院的教习与学生。 伴着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音,三辆华贵至极的车辇,来到了洛水的堤岸上。 一名中年男子,从最前面那辆车辇里走了出下来,正是秋山家的家主。 那两辆车辇始终安静,没有下来人,但谁都能想到,应该是与秋山家主地位相仿的天南世家主人。 离山关飞白、槐院的教习与学生、天南世家家主,都是来参加南北合流庆典的。 庆典结束之后,他们暂时还没有离去,留在京都。 换作以往,如果是现在这样的局面,槐院中人自然要拼死救王破,以关飞白的性情和离山剑宗的行事风范,他说不得也会出剑,但秋山家主和另外两位世家家主,绝对不会出现在洛水畔的寒柳间。 那时候的王破虽然已经是举世称誉的修道天才,但依然不足以让这些世家在南北合流的大背景下得罪大周朝廷。 但现在不同,王破入京悟刀,破境斩神圣,向整个大陆发出了强有力的宣告。 一位已经得到证明的神圣领域强者,与一位潜力无穷的修道天才,完全是两个概念。 苏离和南方圣女离开后,最令天南感到棘手、不安甚至恐惧的问题,就是他们现在没有绝世强者坐镇。 现在他们有了。 王破虽然身受重伤,随时可能死去,但只要他能够活下来,天南便会多出一位神圣领域强者。 不,是天南唯一的神圣领域强者。 所以,秋山家主以及天南的所有人,都不会让王破被朝廷杀死。 绝对不。 第713章 万剑旧事 王破出身天凉,并不是南人,但因为与大周朝廷之间的那些恩怨情仇,南方的人们很愿意接受他。 所以当他成为槐院的主人后,没有迎来警惕与敌视,相反得到的是欢迎。 与苏离比较起来,他的心性、品德、都更被南人所喜,更值得信赖与依靠。 换句话说,他比苏离更适合作为南方的旗帜,但首先,他需要举起这面旗。 整个南方,一直在等待着他破境入神圣的那一天,只不过没有人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样早,会显得这般突然,以至于谁都没有做好准备。 今天,他的铁刀斩断了京都的天空,举起了迎风飘扬的旗,南方也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旗帜。 除了那些已经无法考证的传说存在,他是进入神圣领域最年轻的那个人。 或者在将来,以秋山君为代表的更年轻的这一代里,会有人超越他的成就,但谁也无法确定。 …… …… 洛水堤上,三辆车辇缓缓退走,寒柳枝在风中轻轻摆荡,无法挽留。 看着那边,唐家二爷的脸色很阴沉,却没有做什么,两位神将还有数百骑羽林军,也都保持着沉默。 三辆车辇,看着不起眼,但代表着整个天南,已经清楚地表明了态度。 他们无法再做什么,不然,那就意味着朝廷和汶水唐家要和整个南方翻脸。 没有人能够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哪怕他是汶水唐家派到京都来的大人物,也不行。 整座京都,甚至整个大陆,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承担这种责任。 道尊商行舟。 唐家二爷收回望向那边的视线,望向北方某处。 今天要做的两件事,已经败了一件,剩下的那件事情更加重要。 教宗的位置,代表着国教渊若沧海一般的资源与力量,不能再出半点问题。 陈长生必须死。 云与雪,就像被鞭儿驱动的羊群,在阴暗的天空里缓慢地行走。 白帝城的圣人,正在离宫里暂时平衡着局面。 南人不会关心陈长生的死活与国教的存续,像秋山家主这样的人,更是很愿意看到陈长生去死。 应该没有人会来救陈长生了。 这样算来,今天可以说是勉强打平。 …… …… 三辆车辇驶出了京都,没有受到任何拦阻。 覆满白雪的五里原,在柏河的那面显露出了全部身影,过桥后便能踏上回南方的官道。 关飞白示意车辇停下,对秋山家主说了句话,行礼准备离开。 前面车辇的帘被掀起,露出王破有些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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