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比如这次谢鸢在新加坡的公司的质押贷款,他接手之后不仅重新评估了公司质押的资产,还拉出了公司法人信用评级,甚至还去解了一下背后实际控股人谢鸢的财务状况。 于是发现谢鸢这家伙胆大包天,身上不知道背了多少家银行的贷款,甚至进行了一些擦边操作,比如用股权质押的金额反复投入股市买入股票,搅乱股价,所以他卡了谢鸢的贷款,要求重新审核谈判。 如果不是谢鸢及时找了Preecha的哥哥攀拆出面,或许他已经在沟通无果之后直接递交监管部门。 几次电话里的交锋,谢鸢多少也了解了一些Nick Tan的性格,让新加坡的子公司进行审查,费劲儿地把擦边的东西往旁边挪了一些,不擦了。 Nick Tan既然松口见面,就是能谈,无非就是让利的事儿。 只是谢鸢没想到这块臭骨头比他还要心黑。 这些年握风资本虽然发展迅速,但若真是一笔一笔仔细计算,谢鸢手上其实没多少实际资产。收购津世峰,多少有点空手套白狼的意思,所以银行这边的质押融资至关重要,而他能承受的“让利”也薄得可怜。 Nick Tan以风险溢价为由,要限制资金用途,谢鸢没答应,两方拉锯,谈了一整天没谈下来。 谢鸢当晚没回国,生日宴当天,还在谈判桌上和对方扯皮,随着时间流逝,天色渐晚,谢鸢又一次看表,简直想给对面的金毛弄死。 可几个呼吸之后,他也只是摸了摸表盘,继续花言巧语地扯皮拉扯。 表是昨晚买的,正好酒店楼下有百达翡丽的店,谢鸢本来只是因为烦躁而出来转转,看见那枚祖母绿的5270P,便想到了骨节分明透着薄红的腕骨。 从店里走出来,谢鸢脸上的烦躁感消了不少,钱包也瘪了不少。 不生气不生气,要沉住气。 空调不断吹出冷霜似的凉气,谢鸢却烦躁难安,又一次摸着表带,他微抬眼看向对面的Nick Tan,脸色沉得像要吃人。 终于在对方又一次掰扯资金风险的时候,谢鸢敲了敲桌子,说了声“停”。 他像是终于没了耐心,沉声同意对方提出的增加贷款利率,但必须解除资金用途的限制。 Nick Tan露出神券在握的得意神情,笑而不语,谢鸢也笑起来,但眼神是冷的:“一人退一步,成就成,不成我也只能陪到这里了。” Nick Tan也没想真搞得难看,站起身和谢鸢握手。 谢鸢敷衍似的碰了一下,就拎着外套往机场赶。 天色渐黑,晚宴已经开始了。 楼家已经很久没办过宴会了,所以即便楼明岚改口说小办一下,不用太铺张,也还是来了许多人,操持宴会的管家只好将开了一半的庄园全开了,才能容纳这么多客人。 纪承也不是第一回参加生日宴了,本来觉得上回褚老办宴会的庄园已经够大够奢华的了,没想到楼家的庄园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庄园是楼老爷子修建的,没有金碧辉煌的奢华,却处处透露出一种内敛的金贵与品味,它不张扬,却让人感觉到深厚的底蕴,毕竟位于市中心,依着小南山,寸土寸金。 错落有致的亭台楼榭,园林长廊,雕梁画栋如什么大家炫技展览一般,四季常青的松柏与还未凋谢的梅花相映成趣,楼阁隐于其中,灯火通明处,是热闹的人声鼎沸,靡衣玉食。 纪承时刻提醒自己别拘谨,但还是忍不住在内心惊叹,也没心思去想谢鸢什么时候到,但走到一处僻静之地,他却听到了谢鸢的名字。 提起他的人楼明岚的表弟,郑明旭,在跟褚锡讲:“听说希望人寿背后的人是谢鸢,这人不会是因为上回的事儿,想报复你吧。” “报复我?”褚锡冷笑,“就凭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旁边有人玩笑:“就是,想收购津世峰,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本事,还真敢靠一个小小的保险公司买成第一大股东啊。” “可要我说也还不是能掉以轻心啊,谢鸢这个人我听说过,是有点东西的,而且这人有点……啧,怎么说呢,有点太没下限了,他之前为了拿到津市银行的贷款,还去追宋行长的侄女,人虽然没追上,但钱拿到手了,最后不还是赢了明月总,给人繁升救回去了。” “怎么,这也叫有本事,靠女人上位,小白脸啊。”有人不屑地笑出了声。 褚锡也跟着笑。 纪承冷了脸,他倒是能沉住气没上去理论,当这人放屁,心里想着谢鸢赶不来也是好事,不让估计又要起矛盾。 然而下一瞬,谁也没想到那人是个“实在人”,又说:“讲句不该讲的,他现在已经持股超过百分之十,都比褚老手上的股份还多了,继续让他这么买下去,还真有可能成大股东,到时候要进董事会,就不好搞了。” 褚锡笑容僵住,磨着牙根沉了脸。 有人开始打圆场:“怕什么,岚董不是在这吗,就算他真有钱继续买,只要岚董注资,不是分分钟压过他。” 纪承这才注意到在另一边的角落,是宴会主人公楼明岚。 这宴会虽然看似声势浩大,但其实很随意,楼明岚也没有像褚老那样跟个标杆似的站在那里等着别人来祝贺他生日快乐,而是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与每一位来宾打了招呼,之后就让他们随意,不必拘谨。 之后宾客来的差不多了,他才回到宴会厅,和几个相熟的朋友待在相对僻静的地方,旁人过来跟他讲话,他也不会避开,平易近人地寒暄聊天,只有很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根本心不在焉,浮着笑意的眼底是漫无目的神游。 比如坐在楼明岚身边的盛宁,俩人所在的位置和褚锡隔了一条过道,没参与聊天,但还是能听见。 旁边有人见盛宁往这边看,便跟着附和说:“是啊是啊,咱们岚董总不可能真让人越过了去。” 还有人直接就喊:“那可不,岚总随便扔两个亿就能砸死人了,管他什么鸢的。” 这些人好似在帮褚锡讲话,但褚锡脸色并没有变好看。 别看他现在在这谈笑风生,这几天随着谢鸢持股增加,他压力也很大,公司都开始有风言风语传津世峰要丢在他手里了,他当然知道只要嘉逸注资,他的难题就迎刃而解,可随着楼明岚拿到运河项目,人又成了香饽饽,他拉不下脸求人,现在有人提了,他倒也没急着讲话。 楼明岚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好像没听见,他旁边的盛宁倒是先开口说:“嘉逸不是一贯不插手津世峰的事儿吗?” 楼明岚闻言点头:“确实不参与。” 虽然没直说,但意思很明显,褚锡脸色更差,梗着脖子说:“倒也用不着岚董出手,一个谢鸢而已,算不上什么东西。” “褚少牛逼,”盛宁夸张地竖了个大拇指,恭维道,“我等着看你大杀四方,片甲不留。” 楼明岚瞥了一眼盛宁:“行了,我有客人到了。”说着他便起身离开,脚步朝着背对他们的纪承走过来。 “纪先生。” 纪承有些意外,好在多年在商场摸滚打爬,表情管理满分,当即谦卑地喊了一声“岚董”,又说了一句“生日快乐”。 楼明岚道了谢,像招呼别人一样,问了几句风景饮水酒水之类的话,几句聊下来他才问了一句:“纪先生一个人过来的?” “对,”纪承想起上次楼明岚见过谢鸢,解释道,“我弟弟谢鸢本来是也是要来的,不过他临时有工作,去了新加坡,不能来给岚董庆贺了。” 楼明岚垂了下眼睛,不甚在意地笑笑:“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纪承只当他是随口寒暄,没多想,见到承建的方总过来了,说了几句话便又去了远离褚锡的地方。 楼明岚又和一些宾客说了些话,宴会过半时回到了休息室,盛宁正在里面和楼明月讲话,见他进来也没避着。 楼明岚没加入,安静地坐在那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不多时,手机震动来了条消息,齐渊告诉他,不管是负责收放贺礼的偏厅,还是公司前台,都没有洋桔梗花送来。 关上手机,楼明岚目光轻慢地掠过窗外浓重墨色,然后停在了桌上花瓶里的洋桔梗上。 那是之前管家选择花类布置时,楼明岚恰好经过,随口选的。 要说他喜欢这花,倒也不是,只是忽然想起来很久之前开始在惊蛰出现的绿色洋桔梗。 具体哪一年开始出现已经无从考究,楼明岚注意到是在三年前。 随花附赠来的卡片恰好掉在他脚边,上面印的是玉佛寺的佛。好歹是跟着师傅修过禅心的,楼明岚弯腰捡起来,瞧见上面端端正正地写了个生日快乐,便意识到这是送给自己的,于是他单独收下了卡片。 第二年的惊蛰,一大束绿色洋桔梗又出现在前台,明信片上印着的还是佛,前台小姑娘知道老板有信仰,没私自处理,而是交给了秘书处。 齐渊将花送上37楼,楼明岚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让人拿走。 第三年的惊蛰,又是一束绿桔梗。送花人仍然来无影去无踪,放在公司前台就离开了。 楼明岚依然没收。 但是现在,他开始期待那束按时出现的绿色洋桔梗。 可是这花跟某个人一起,放他鸽子了。 鸽子,鸽子此时冷着脸在飞机上颠簸。 谈判结束谢鸢就飞奔似的赶往机场,可偏巧路上遇到了一起追尾,人倒是没事,可车堵在了路上,等谢鸢拔腿狂奔赶到机场,飞机已经起飞,他不得不改签更晚一些的航班。 手机上除了纪承询问的信息,没有其他消息。谢鸢给纪承回了通电话,听到那边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纪承说实在赶不上就算了,反正这场合和其他宴会没什么区别,来不来都一样。 谢鸢臭着脸,心说你懂个屁,区别可大了。 但不可避免,他迫切的心情因为这通电话稍微收敛了一些。 等到登上飞机,手机上仍然没有别的消息,谢鸢心里清楚生日宴多半是赶不上了,思忖片刻,他给花房的园丁打了电话,让人把花送过去。 等他下飞机赶到举办生日宴的庄园,已经接近凌晨,灯火通明的庄园从繁华退场,人去楼空,只剩下厚重的阴影藏于夜色之中。 空气里还藏留着火药味,告诉谢鸢一场烟火和他错过。 垂在车窗外的指尖,一点猩红忽明忽暗,谢鸢眺望着深林中那一点微弱的灯火,寂寥的月色和冷风一起笼着车身,也落于他身。 过了许久,他后仰靠在座椅上,遗憾似的吐出一口气,心里想:这回办了宴会,有专门收礼的人,那束花应该不至于进垃圾桶了。 思及此,他提起被冷风吹僵的嘴角,微笑着低声喃语:“楼明岚,生日快乐啊。” 第15章 15 谢鸢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前一晚又没怎么睡,眼睑下边都有黑眼圈了。幸好第二天一早,新加坡那边发来了合同,确定资金将会在三个工作日之内到账。 又有钱买股票了,开心。 谢鸢在股市待了一上午,午休的时候,纪承打电话叫他过去一趟。 上楼的时候遇见几个高层,看见谢鸢时表情都有点一言难尽,好像谢鸢又干了什么坏事一样。 纪承在办公室里,见谢鸢过来,先问的是他有没有吃饭,没吃饭的话一起吃个饭。 谢鸢看出他有话要讲,便应下了。正好助理送来外卖,他便先过去拆外卖,一看是泰国菜,来自津北的一家以蝴蝶为主的餐厅。 谢鸢去津北十次有九次都在这里用餐。 谢鸢直觉有猫腻,但没着急问,安静地吃饭,纪承知道他有食不言的习惯,也就没讲话,等到谢鸢放下筷子,拿湿巾擦嘴巴的时候,才说是什么事。 褚锡那边显然是不甘被谢鸢逼迫,动用关系停掉了绿洲和一个地产那边的续约合作。 谢鸢有些诧异。纪承解释,说那地产商是褚老爷子的远房侄女婿。 要不怎么说资本圈是个圈呢,总能在想不到的地方有点联系。 谢鸢:“……” “损失不算很大,老爷子这么做多少有点警告的意思,显然是知道了你在背后搞鬼。”纪承语重心长,后面的话还在嘴里酝酿,谢鸢就挑眉反问:“知道了会怎么样吗?” 纪承:“……?”我刚白说了吗。 谢鸢嘁了一声:“我都买到第三大股东了,褚家能做的也只是搞掉你一个续约合作,他警告我?应该是我要警告他吧。” 正好昨天超过10%了,可以提出召开股东大会,提名新董事了。 纪承:“……” 他简直要被这个反骨仔气死了,可偏偏拿他没办法。毕竟按照眼下的形势发展,只要谢鸢资金不断流,是有很大可能成功收购津世峰的。 纪承这么些年一直稳重行事,但年纪轻轻坐到这个位置,又有几个是安分守己,毫无野心的? “我也不是让你收手的意思,你稳重一点,要是钱不够,可以跟我讲。”说完他也不给谢鸢反应的时间,又讲,“还有就是楼家那边的合作,我打算接了,下午他们会派人过来考察,做合作商入库。” 谢鸢淡漠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你昨天在楼明岚生日宴上见了谁?” “谁都见了。”纪承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说,“还占了你的光呢。” 谢鸢心头一动,目光直直看过去,但很快就又放松眼皮,收回视线。 因为纪承说合作是楼明月提的。 他当时在园子里闲逛的时候正好撞到楼明月和郑焕在角落里讲话,具体内容没听清,纪承很识趣地转身离开,可楼明月已经看见他了,停下交谈和他打了招呼,顺势还向郑焕介绍了一下他和他手里的绿洲集团。 事后两人聊了几句,楼明月才说她和谢鸢打过交道,所以对纪承也有所了解。 这个“交道”自然就是上回繁升并购自救的事儿,纪承也就不觉奇怪,但他还是没想到楼明月会向他提起合作,惊讶的同时也难免心动。 楼家内部关系错综复杂谁都清楚,可依然不妨碍它在津市根深蒂固不可撼动的地位。 纪承是个商人,判断得失,权衡利弊是本能。 在谢鸢完全得罪褚家之后,他和楼家合作简直百利无一害。 谢鸢清楚,所以即便能猜到楼明月是还没死心和楼明岚作对,他也没立场让纪承拒绝。 只是他没想到,这事儿没他想得那么简单。 来绿洲考察是郑焕手下的人,谢鸢没走,跟着旁听了一会儿,随后兴致缺缺地离开。 走出电梯,他便听见前台小姐轻言巧语地说着“纪总现在正在会客,还请稍后”,接着便是那道让谢鸢耳朵发颤的沉缓嗓音。 “没事,不着急。” 谢鸢脚步一顿,旋即加快,走出电梯间,便看见了突然出现的楼明岚。 他穿着那件谢鸢还回去的大衣,长身玉立地站在前台,长发随意地束在颈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肩头,随着他微微低头和个头娇小的前台小姐说话而轻轻摇晃。 在他身后还站着一位西装笔挺的青年,一丝不苟地提着公文包,是他的三秘,齐渊。 谢鸢站在那愣了好几秒,直到楼明岚或有所感地抬眼,朝他看过来。 四目相对,谢鸢看见对方浓墨似的眼底划开一圈波澜,随后他垂眸跟要带他们去休息室前台小姐说:“不必了,你们谢总来了,我找他也一样。” 谢总。谢总这会儿总算是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就是谢总。 谢总飞快地从电梯前的金属装饰上看了一眼自己,很好,头发乱中有序,衣裳简单随意,面孔英俊……憔了个悴。 谢总迅速抹了把脸,挤出一点毫不刻意的精气神,看似朝气蓬勃实则吊儿郎当地迎着楼明岚的目光走过去。 “岚董怎么过来了,找我哥吗?” 楼明岚挑了下眉,视线掠过谢鸢挂着些许青黑的眼下:“找你的。” 谢鸢一怔,眼眸微抬,那点装出来的吊儿郎当消弭了一瞬,他瞥了一眼楼明岚身后的秘书:“找我啊?”找我带什么秘书啊。 楼明岚:“嗯。” 然后没了下文,大厅人多,谢鸢跟过来的前台摆了摆手,然后领着楼明岚走向靠里的专用电梯间,心里思绪翻飞,不知道楼明岚找他做什么。 “来找我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想了半天讲出了这么一句。 楼明岚说:“你也没给我打电话。” 谢鸢一愣,回头看楼明岚。楼明岚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口吻却多了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放我鸽子也没个解释,还要我过来找你。” 他尾音语气是放松的,因为一点身高而压过来的眼神也不沉,相比于不满的问罪,更像撒娇似的埋冤。 这念头让谢鸢的表情凝滞了,懵了好一会儿没能找到准确的感官情绪,于是先响起来的只有他变得深长的呼吸声。 直到“叮——”的一声响起,电梯到达。 谢鸢避开楼明岚的目光,挠了下鼻尖,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昨天回来的飞机晚点了,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楼明岚没有要进电梯的意思,谢鸢只好侧身抬臂拦住电梯门,这很像一个请进的姿势。 楼明岚在心里叹了口气,迈步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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