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些只穿着一条裤子便在街上乱走,她们下田做活也不过就是如此罢了。 葛爱娣和相公说,“怕不是来年我们也要剃头。” 她相公徐大发一咂嘴,“换了主家,有什么办法,主家叫剃,你敢不剃?” 也是这个道理,葛爱娣正要叫相公带她去看铁器,突地一缩,扯扯徐大发,“老东家在前面呢。” 他们都有点儿尴尬,秋收后村里是闹过事情的,老东家叫管家来收租子,徐大发他们家不肯给,说要问过买活军,双方在田里吵起来。后来谢六姐请所有地主吃饭,用半价买了他们的田,又问地主要筹子还是直接抵扣买活钱。临城县最大的地主也姓徐,徐地主的地就算按半价来买也足够三千两了,可以买走一个十八岁以下的子孙。 徐地主长孙像是十四岁,买是可以买的,但全家余下那二十多个人便不知该怎么办了,最后徐地主还是把田地都换成了筹子,再也没有以往那样的俭省了,身上穿着簇新的衣裳,花花绿绿绫罗绸缎的,以前农忙的时候他还每天跑过来看,甚至上手帮忙哩。 徐大发看到老东家有点心虚,埋怨媳妇,“给他家做了二十年的工,你一句话,老交情全毁了,反而不敢见面。那时候喊得厉害是你,现在不好意思又是你。” 葛爱娣性子最烈,被相公这一说倒冷笑起来,走上去给徐地主行了礼,“老东家好,老东家,上个月得罪了,但奴也是好意,买活军那样厉害,只怕租子收上来对老东家更不好。” 短短几个月,徐地主老了几岁,看来失田对他来说确实打击很大,买活军连田契都拿走,这笔交易是很难挽回的了,他叹口气说,“晓得晓得,唉,你们也是没办法。” 到底是临城县最大的地主,为人大气,并不计较之前的冲突,还反过来带他们去看农具,“确实可以买,那些筹子留着做什么?被老鼠啃了买活军也不认的,全花出去是最好。” 徐地主扯着身上的衣服给他们看,“瞧瞧,全是筹子买的,哈哈!” 他语气中的悲愤和无奈叫人听了很心酸,葛爱娣抗租的时候理直气壮,这时候反倒很同情徐地主,又不好走,两个人跟着徐地主走去铺子里看农具,就好像踩在荆棘路上,一路走得不安稳。 铁器是真的有,就在原本铁匠铺那里,铁匠这几天都不打铁,全是各处农户来看铁犁的,铁犁五两银子,听起来极贵,谷价一石(一百八十斤)也就一两半,葛爱娣和徐大发掐着手指算不清,徐地主从铁匠炉边上捡起一根柴火,在地上列了个算式给他们看,写着他们不懂的数字,“五千除一千五,再乘一百八,六百斤谷子。” 周围人都过来看热闹,铁匠说,“算得不对,5000除1500是3.33,乘180是599.6斤。” 徐地主说,“哪里就这样精确了,路上还要洒一些的。” 铁匠回嘴道,“运来是运来,算数就要精确些,先生是这样说的。” 农户听不懂他们的争辩,依旧在紧张算着,六百斤谷子,一年收成的一小半就没有了,看着不多,但七口人吃三千斤谷子,油盐酱醋都从里头出,还要挤钱买布买药,依旧是紧张的。 “不不,是划算的,你们不要拿谷子买啊,拿筹子买,听我的,跟我来。”徐地主带他们去城门口贴皇榜的地方,上头贴了许多榜文,有人在旁站着,收筹子念榜文,钱也收,不过大家更喜欢花筹子。 徐地主点着其中一张榜文自己念给葛爱娣听,“徐家村修路,一个工一天二十文,你们家五个壮劳力,都去做工,一日就是一百文,做十日便是一两,修两个月的路,便有六两,是不是这个道理?买活军中午管吃,那顿随你们吃饱,早晚少吃些,多吃咸的,花销很少!工也不累人,现在城里许多人都抢着要去修路。” 算数他们是不会算的,手腕也要掰半天,不过城里其余人如今都会算得很,有些人立刻列了竖着的式子出来,“徐地主算数好,心算便算出来了。” 城门口站着的买活军也大大咧咧地说,“修水泥路比修土路轻松多了。粉都磨好的,最累人就是磨水泥粉。”水泥路也是刚才来的时候看着的稀罕物事,乡间也有三合土抹墙的,很坚固,但如水泥路这般跑马也不成问题,走上去硬硬实实一点不起尘灰的路面还是第一次见。听说徐家村要修的是这样的路,葛爱娣也有几分兴奋,捅了一下丈夫,“这个工做得。” 做得做不得其实都要去做,一个壮劳力一天二十文,做重活,其实是有些少了,但管吃是一重,给买活军做又是一重,唯独的遗憾是铁犁贵,一家人苦苦地做两个月才能买上一架,若买了这个,筹子也就不够再买铁锅了,布怕也买不了多少,葛爱娣正算计着,徐地主又指着另一张榜文说,“葛氏你素来伶俐,也可试试这个,明日起,村里要开扫盲班,扫盲班月考第一赏银二两。你们若还想买些锅碗瓢盆、针头线脑,你可要用心了。” 扫盲班? 皇榜前那人少不得也是一番解释,城里人已上过一轮了,教人读书、认字、算账,因都欠买活军的钱,所以人人要学会算账,农户不会算,什么都只能拿筹子,做工一日也只得二十文,会算账、会识字,从扫盲班毕业,做工一日都可多得五文。 原本听说村里要开班,大家的态度都很保守,觉得买活军是在发痴,来城里一趟,葛爱娣态度大变,已意识到这个扫盲班要认真上,她诚恳谢过老东家,徐地主捻须说,“不急着走!东家二十年,未曾开过筵席给你们,一起去吃一碗粉。” # 城里最近新开了些小摊,生意都是极好,来往顾客手里都捏着筹子,倒是规矩排着长队,葛爱娣很少光顾城里的摊子,有些局促,徐老爷说,“待你们做了工,也一样来吃,赚来的是银子还能留,是筹子留它做什么,都用了是干净!”他始终很难忘怀自己的田被换成许多筹子的事情。 轮到三人的时候,徐老爷从怀里潇洒地掏出一把筹子,点了三碗鸭汤粉,“再来一碟陈醋!切二十文猪头肉!” 好醋都在北面,现在较难得,一般米醋也罢了,镇江陈醋是要单算钱的,粉很快上了,猪头肉也上得快,卤肉铺就在一旁,摊主拿着盘子去卤肉铺,扔了两根筹子就端回一碟肉来,猪头肉红通通的,浇了两勺冒热气的卤汁,油香味像是拳头一样,揪着胃往外扯,葛爱娣先瞪徐大发一眼,不许丈夫多吃了,举筷谢徐地主,“偏了老东家——老东家,虽然家底厚,但这般花销也不是个办法。” 她问,“既然筹子能买铁犁,老东家怎么不贩些来,还有那稻种,今年我们田里最少也收了五百斤,老东家,你那亲家在许县不也有许多地?一来一回少不得你的利,只看买活军许不许我们往外做生意而已。” 徐地主的筷子扬在半空,就定住了,想了半日才慢慢说,“许的,不过他们要抽头。” 官府哪有不抽头的,葛爱娣说,“再抽头也有得赚的,而且手里是有铁的,老东家你说是不是?” 筹子转年也许就不值钱了,铁可一直是铁,徐地主抿着唇不讲话,突然心疼地看了那碟肉一眼,葛爱娣就知道,徐地主这是想通了。 她踩了丈夫一脚,更加不许他去吃那碟肉了,好在鸭汤粉里也有两块肉,斩好的鸭胸,连皮带骨头都炖得酥了,两个农民连骨头一起嚼下去,米粉稍微吹两口,吃在嘴里又软又滑,浸透了鸭汤的浓香,还有大米的甜味,米粉要精米磨出来,村里人平时哪舍得吃,不消一刻便把汤都喝尽了,站起来告辞。 徐地主连声让他们吃两块猪头肉,包些回去给家里人尝尝,手上却是动也不动。葛爱娣陪着笑,走远了拎一下丈夫耳朵,“别看了!——你想吃,等工做完了,筹子还有剩,我们也买一碟回去。” 这是两个月后的事了,徐大发有些惆怅,却也知道妻子做得对,把脚下一块石头一脚踢开,“怕什么,也不少这一口,明日起就给买活军做事,中午那顿听说都是带荤的!” 葛爱娣哼地笑了一声,回头留恋地看看铁匠铺子,“刚才老东家说了吧,货尽有的?” “不都这样说,彬山那里多得是,路好了一天就能运过来,叫我们别着急。”徐大发讲,但他也很着急,立定决心要买,就开始担心缺货。“无妨的,五两银,村里多少人能拿出来?都和我们一样,想捏着筹子来买,我们家劳力多,听说干的多还奖筹子,一凑足了你便来定下,我们抽空来运便是。” 葛爱娣徐徐点头,又附耳问,“当家的,前些日子村里不是来了外县人问这问那,听说族里还有人想去省城告状——这背后还不都是老东家支使的?好容易来城里一趟,你看……” 徐大发犹豫片刻,想说徐地主现在未必还想着去省城告状了,但又想到铁匠铺前那架锃亮的铁犁,还有那么一口厚厚的铁锅。 街角发出‘砰’地一声闷响,一阵香味传来,几个女娘有说有笑地从县学里走出来,和他们擦肩而过,手里攥着什么白生生的东西,发出一股诱人的香味,一个个捻着放进嘴里,徐大发又咽了一下口水,虽不知是什么,但肯定又是买活军带来的新东西。 买活军是真的爱吃啊…… 他又想到今年丰收的谷子,不用缴的税赋,这都是眼前的利,可眼前的利也就是实实在在的好处,今年他们家甚至可想着买铁犁了。 他低声说,“我们绕一绕,别叫老东家和亲戚们看到,再去找买活军的人。”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大家久等了 营养液是真的涨的好快,这就快六千了,擦汗…… 昨晚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本来都要睡了又在不断吃瓜!可恶啊,下次请白天放瓜! 。 徐地主突破自我 “哼,脑子真是不灵活,总算想起来做生意了?”谢双瑶呵出一口气,搓了搓手,“再过几天可以点炉子了——唉,县里冬天是也没比山里好多少。” “至少不会冻死人。”她身边的少女说,“听我爹说,在老家年年都要冻死好多人。” 临城县虽然在南面,但周围多山,夏天热得不行,到了冬天有时还会下雪,湿冷更恼人,冻不死,但会长冻疮,在彬山的头几年,北方流民不善保暖,一个个都烂手烂脚的,遇热发痒,非常折磨。想要伐薪烧炭取暖,他们占据的矿工屋舍又没有炉子,屋内放炭盆,无声无息就闷死了好几户人家。谢双瑶起家之后,彬山人口渐多,粮食倒是有的,在周围开垦了梯田,木柴也足,开荒砍树,都是上好的木材。就是屋子逐渐不够住了,而且懂得建房的老人很少,这是如今彬山最突出的问题。 若是建房的时候就有所规划,火墙、火炕并不特别费工,彬山还是比较有钱的,但很多东西钱买不来,他们需要砖。 如今彬山的优势是他们有米,而且可以炼铁,谢双瑶用几年时间培训出一条完整的小铁矿生产线,彬山里有很多铁器,都是为了开拓市场而生产的,这些铁器他们不愿意大规模在走私码头交易,顾虑一如几十年前官府禁海、严管铁器的心态,走私码头来的船很杂,说不清是否和建州那些关外贼有联系,恐怕卖出去的铁器会变为前来攻占彬山的铁枪铁箭,但在本省平民中推广使用问题不大,现在就等着有人脉的本地小商人接手往外卖了。 “真就要放过他了吗?”马脸小吴端过一碟米花,在谢双瑶面前放下,“还以为至少罚没一半家产呢。” “徐地主心态崩溃就是因为感觉田地被换成一把不值钱的筹子,在他心里筹子既然不值钱,那罚走一半他也不会觉得疼痛。”谢双瑶抓起米花,一粒一粒丢到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含糊地说,“这次我们把徐家村族长送到彬山去了,徐地主在徐家村的根基已断,危险性大降,罚不罚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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