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这一大圈下来,也足以见识到泉州郡城的繁华。 这样的景观,与京都苏杭相比,也不逞多让。 鲁同知把裴少淮送到望江楼,送至雅间里,这才告辞离去。 望江楼矗立于洛阳江畔,是一间有五层之高的酒楼,装潢摆饰很是讲究,楼内雅静,茶香袅袅,一看便知是富人们来的地方。 也许是因为裴少淮上回迟迟不出来迎接他,谢知府有心“报复”,这回让裴少淮在雅间里等了两刻钟,才“姗姗来迟”。 裴少淮知晓谢嘉是老油条,谢嘉也知晓裴少淮是小狐狸,两人却皆满脸热情、笑脸相待。 略喝了些茶水,客套话后,谢知府站于雅间窗台前,望着楼下的洛阳江景。 江面上官船络绎不绝,源源不断把货物往泉州港输运。 有趣的是,洛阳江有处拐弯,江水湍急,明明江面宽阔,每次却只过两三艘船,远远避着江的北岸。 谢知州指着这个江流拐角处,问裴少淮:“裴大人可知船只为何避着北岸,全都靠南而行?” 谢知州等着裴少淮说“不知道”,然后解释,结果裴少淮应道:“啊,我知道。” 说道:“北岸水下遗留有一个大树根,常常撞破来往船只。” 裴少淮做过功课。 他见谢知州面露尴尬,一时讪讪不知应答,又道:“想来这水下树桩还有些其他故事。”给了个台阶。 谢知州这才语气沉重说起树桩的往事。原来,那江里有一浅滩,本是长了一棵百年水榕树,郁郁苍苍,来往船只见到大树,便远远躲开了,鲜有船只撞上去。 结果有一年,泉州来了位新知府,嫌水榕树在江中碍了船只航行,好意想要清除障碍,于是下令砍掉这棵老榕树。 岂知砍树容易拔树难,水榕树生于浅滩上,早已根深蒂固、盘根错节。 砍去树冠之后,更是难以找到发力点,杆撬不住,绳绑不紧,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枯朽的树桩渐渐隐在水下,往来船只一个粗心大意便撞了上去,船毁人亡,当地百姓深受其害。 “这位知府属实是好心半了坏事,遗留祸根藏于水下,久久祸害百姓。”谢知府唏嘘说道。 原来“祸根”是这个意思。 似乎在隐喻什么。 好不容易听完这桩故事,裴少淮问道:“那位知府后来如何了?” 谢知府耻笑之,道:“自然是不得民心,被民所驱,难得朝廷重用,最后饮憾而终。” “真是太可惜了。”裴少淮佯装惋惜说道。 谢知府废了这么一番口舌之劳,他还在等裴少淮继续感慨、继续说话,结果裴少淮只说了一句“太可惜”,紧接着便是沉默。 不知裴少淮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谢知府无奈,只好又言:“江面上露出来的只是榕树之冠,一时的雄心壮志砍得了树冠,却拔不去水下的粗壮根系……裴大人三元及第,学问渊博,年纪轻轻便官至五品,不妨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理。” 裴少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应道:“本官省得了……” 谢知府满意笑笑。 却又闻裴少淮接着说道:“谢大人煞费苦心把裴某邀请到郡城,是想请裴某想法子拔去水下这株‘祸根’……这个好说,不是太难。” 第179章 第 179 章 拔除树根的事, 裴少淮未让谢知府等太久。 三月时候,太仓州新造的战船南下抵达嘉禾卫,没过几日, 裴少淮便领着两艘千料大船进了泉州港。 春江绿水醇似酒,魏巍船阁高如楼, 黑漆映着日光, 更显沉沉,千料大船从泉州港一路逆流驶进洛阳河, 引得泉州百姓赶至江畔,争相围观。 “大人,双安州知州带着两艘千料船进了泉州港。”衙役匆匆赶回禀报。 谢嘉神色一凛,他还未来得及细问,裴少淮的帖子正巧送到泉州府衙, 请他到望江楼一聚。 望江楼里,依旧还是那间雅房。 “今日裴某有所僭越,敢在谢知府的地盘上反客为主, 还望谢知府宽宏大量。”裴少淮满面春风迎上前,又笑道,“答应大人的事,裴某不敢耽误,终于在昨夜想得一法子, 今日特带船赶来一试……若是有不规矩的地方,想来大人不会怪罪。” 京外四品岂敢对天子近臣谈“怪罪”,这番客套的话,在谢知府耳中格外刺耳, 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望江楼与江相隔不远, 透过窗台, 可以清楚观望到江中、船上的一举一动。 只闻楼下江畔传来一阵惊吓声,原是那千料大船靠北岸而驶,临近树根时船体陡然横摆,搁在了浅滩上,拦住了湍急的江水。 百姓以为船只受到了撞击,虚惊一场。 大船拦水,水榕树生长的滩涂渐渐显露出来,半截十人合抱的树根盘扎于此。 春日江水犹寒,好几拨船员轮番上阵,跳入江水中,找了好几处受力点,用铁索把这截树根捆住。 船员们在船上转动轮齿,拉紧铁索,几条铁链锁在树根与两轮巨船之间,绷如箭弦。只是,单单靠人力推转轮齿,此力尚不足以将树根拔起。 铁索已经不能再更紧一寸。 这时,只见船员们扛起一个个麻袋,将麻袋中的河沙尽数倒入江中,随江水冲走。原来,两只千料大船皆是“满载”而来,无怪行船这么沉稳,吃水这么深。 看到这里,围观的百姓基本明白了其间用意——借巨船浮起之力拔除水榕树残根。 阁楼上,裴少淮对谢知府解释道:“船只之所以不畅,乃是因为船上载有冗余,接下来,只消把船上这些杂碎……”他特意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杂碎之物抛入江中,船只吃水浅,铁索吃紧,便能把树根拔除。” 偏把沙石唤作“杂碎”。 谢知府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裴少淮骂得这么直白,言道:“裴知州打得一手好比方。” “过誉了,跟大人学的。” 江面上还在继续,谢知府却不能再这样“打哑谜”了,他端端坐下,开门见山说道:“裴大人何必与我在此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我皆明白,此树根非彼树根,拔得了江中树根,拔得去闽地的错综复杂吗?裴大人的船真的够大了吗?” “裴某生性自负,觉得可以试试。” “裴知州勋贵之后、少年状元、天子亲信、阁老门生,全朝恭送南下开海,何等风光,自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于裴大人而言,此遭南下,成了是一番功绩,不成也有说辞,亦是一番功绩,成与不成都能风光回京,受天子奖赏。裴大人是风光了,是过瘾了,可搅得此地一潭浑水,又该由谁来收拾?到头来受苦的不还是当地百姓吗?”谢知府声声质问道。 泉州府倒是把裴少淮的身份打听得清清楚楚了。 是以,谢嘉才会采取步步试探之态。这根老油条很善于先入为主,一番话先将自己立于高位,还颇有些爱民如子父母官的姿态。 面对谢嘉先入为主的指责,裴少淮不为所动,反过来质问他:“谢知府身为大庆之臣,在此地扮的什么戏角、唱的什么戏,竟能如此武断,岂知本官搅的是一潭浑水,而非留下一汪清水呢?” 又质问:“谢知府担忧百姓将来受苦受难,岂不知百姓现下正在受苦受难?” “我还会害此地百姓不成!”谢知府狠狠一甩衣袖,愤慨言道。 一双浊目望着裴少淮,开始言说往事,短短一番话就是几十年,道:“本官虽非闽人,可为官几十载,一直辗转于福建布政司各地,从小小同知、知县,三年复五载,等着缺额,一步步做到今天的位置,娶妻于此,生子于此,怎么也算得上半个本地人了……裴大人回京后不妨翻翻谢某的履历,何曾有过考满不佳,又何曾有过尸位素餐?” “裴大人看看外头。”谢知府指了指高阁窗外,放眼望去,鳞次栉比,红砖绿瓦,依稀可以看出整个泉州郡城的繁华,说道,“百姓何曾在受苦受难?这是对本官的侮辱和诋毁。” 又道:“不是谢某不自谦,裴大人出去打听打听,这满城老百姓,谁不道一句知府大人好。” 裴少淮岂会被这“一叶障目”的话术忽悠。 谢嘉这一番自我感怀的话,非但没让裴少淮感动半分,反之心生鄙夷。 有时候,回回考满皆佳,更显其假。 “孩提启蒙诗尚且道‘一支独秀不是春’,谢知府却想独用这郡城繁华掩饰百姓苦楚?”裴少淮撕破谢嘉的伪装,问道,“泉州七县,从西到东数百里,万户人家,独郡城百姓是谢知府的百姓,谢知府只当郡城的父母官?” 守着何等繁华的泉州港,只养富了一个郡城,竟还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大姓氏住在这郡城里,便松松手指缝,养着郡城的体面罢了。 裴少淮又问:“谢知府说自己算半个闽人……且不论整个大庆,闵地其他府城州县的百姓就不是百姓?” 这开海的港湾不是哪个郡城的,更不是专属于谁的。 “武夷的茶坊,德化的瓷窑,闽北的西乡纸……恁多的作坊匠农,哪一处不是靠泉州港养活着?”谢嘉继续辩着,他道,“如今是裴大人要打破此地的平衡,摔了他们的饭碗,叫他们吃不上饭,裴大人究竟知不知道多少人吃着市舶司的这碗饭?摔人饭碗的事还是不做为好。” “笑话,天大的笑话。”裴少淮嗤笑道,“明明该得十斗米,只拿了一斗米,却还要对你们感恩戴德,被你们当作功绩……这不是做生意,这是掠夺这是施舍。” 闵地田亩少,许多百姓只能靠手艺吃饭。 海外卖出几十上百两的精美瓷器,辗转运到泉州府,卖给官商,却是几文钱一盏。 垄断使得市舶司官商两头通吃。 巨大的利益面前,又使官商、大家族、海贼联手,形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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