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一身学问,错失状元举荐、直达朝堂的良机”。 裴少淮帘内阅卷,在帘外领队职守的是李同知,李同知身上很有晋人的干净利索,洪声问道:“你们在此闹,本官且问你们,为何要补考?” 有人道,为兴古来绝学,亦有人直道,为谋一入仕良机。 李同知听后,不屑讪笑,道:“若是为了学识,谁人主考不是考,学问深厚者自可熠熠生光,哪还有学生考试挑考官的?若是为了当官……” 李同知笑得更加大声了,丝毫不掩饰心底的鄙视,他嘲讽道:“知州大人为何当了主考官,若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还贪想走什么仕途当什么官?本官守的这道门,可不是你们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的地方。” “于做学问,识得几个大字把自个当大才,不谦;于做人品性,读书科考不想正道,总想捷径,不实。”李同知嗤之以鼻,道,“‘录遗’录的是遗才,不是在浑水里面捞泥巴。” 泥巴是扶不上墙的。 “你们快些散去,若是再闹……”可就不止错过这一场府试而已了。 待闹事的学子散去,李同知笑笑,低声自言道:“若是再闹,本官就要骂得更难听了。” 第205章 第 205 章 闽南是个人杰地灵、文风颇盛的好地方, 从府试卷子中便可窥得一二。 撕掉倭寇侵扰、海贼劫掠、官商垄断……这一层层晦暗,显露出其本貌, 便可见得闽地是青山养碧玉, 海波生白圭。 毕竟,自晋朝以来,闽地便以读书习文为尚, 唐时兴科举录人才,闽地百姓更以科考为荣, 发展至宋时, 闽地读书之盛、成才之多,已跃至全国之首。 今时今日, 大庆掌国, 闽地读书之势有所减, 不比江南一带,但仍居各省前列。 闽地是有它的底蕴在的。 裴少淮身为一州父母官,过往三年里, 专注于整治贼寇、豪贵,大力开海兴商, 而在治学上出力甚少, 便是因为闽地有这份底蕴在——移去镇压石,青苗自可生。 参加府试的学子众多, 中式录用的学子亦跟着增多, 府试长案只能分作两段填写。 几位县官拆卷填榜, 裴少淮在一旁督看, 他细读录用童生的户籍、父祖辈, 发现功名之家、大姓大户占其六, 寒门、耕读人家占其四。 有十数个学子, 因文章韵律稍有缺漏,原只位于榜单中上,裴少淮反复斟酌之后,觉得“义”比“文”重,将他们提到榜单前列,这些人则多为寒门子弟。 令裴少淮欣喜的是,双安州的那两位寒门读书郎——齐全安与陈书新,分别位于第三和第五,相较于县试时,发挥更出色了几分。 无怪裴少淮读这两卷时,总觉着有些熟悉感。 …… 四月是落花时节,有些花萼将落未落,有些春雨将停未停。 到了出案的这一日,免租住在旧院里的寒门学子们早早便起身了,一夜的不安使得他们稍显倦态。 有人望着檐瓦出神,喃喃道:“对于寒门庶族而言,不知今年是响榜还是哑榜。” 哑榜,便是哑然无声,只有寥寥几个人上榜,毫不显眼。相反,响榜便是频频唱响,多人中式。 有人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带着些失落无奈应道:“数十载以来,何曾还见过寒门响榜?只盼着不是那么哑,不至于鸟雀无声,便也对得起赴考一场了。” “莫要如此悲观。”有学子并不赞同没出案就唱衰,言道,“一来今年的主考大人状元出身,为人正派,想必会公允阅卷;二来今年少了住所花销,赴考的家贫子三四倍于以往,谁又敢说这里头没有蒙尘遗珠?” “说得极是,一同去等着出案,自见分晓。”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背着行囊出门,踏出门槛前,又不约而同地回望了一眼这个住了半月的旧院。背着行囊,是因为不够底气,若是榜上无名直接便回去了,省几个钱的花销。回望一眼,是因为不知下一回来赴考将是何年。 长案分有左右上下,围看不分东西南北,辰时,暮春晴朗日,贡院门外已是人挤人。 当衙役横着棍杖将学子们拦开,几名官差小心提着两宗长卷,张贴于贡院墙上,同时又有报喜人马从府衙出发,喧闹声达到最盛。 曾经同围在旧院一盏油灯前苦读的家贫子们,惊然发现榜上出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再读户籍,确认无疑。 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高喝唱响榜单,周边人随之齐唱,但凡能看到长案的学子,都跟着唱了起来,一声更比一声洪亮,如波澜一般传到人群外,又传到了大街小巷。 如此,当真是响榜。 哪怕是未上榜的家贫子,都很受了一番激励。 只要榜单上还留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路虽远,步虽慢,然终有抵达的一日。 “千人唱榜”,此事当日便传开了,成了一桩美谈。 …… 府试尘埃落定,两三日后,府衙举办晚宴,新中式的童生着圆领蓝袍拜见座师。 二十五岁的裴少淮身着官服,脚蹬皂靴,立于正堂当中,受诸位门生的拜见。 场下众人,有十四五岁初试即过的年轻人,也不乏比裴少淮年长许多、三四十岁的中年读书人。 礼节毕,府试案首立于最前,诵恩辞,其中有道:“……座师身一方之师表,兴一方之学风,德为表率,艺为型范,赫赫之光……” 这是诵座师赏识之恩的常见笔法。 裴少淮听完后,笑着摇摇头,说道:“非本官谦言,闽南学风文风鼎盛已久,世人皆知,非本官之功。” 他列举道:“自唐宋科考以来,闽地比屋邻里多以儒学为业,科目得人之盛,天下鲜俪。福州家庠序而入诗书,建宁民之秀者狎于文,泉州家诗书而户业学,同安、南安地虽小,然士知读书尚礼[1]……处处种种,即便地薄渔少,亦不忘资子弟以攻读,以子弟知读书为家族之荣。” 这种底蕴不是数年一时可以造就的。 裴少淮所做是立于此基础之上。 列举之后,裴少淮才又道:“明珠藏椟蒙尘,世人暂时不见其光,本官所做不过是略加以擦拭,使其辉光显现一二罢了。” 一番列举使得学子们心中乡土之情渐浓,一句“明珠藏椟蒙尘”又叫他们想起此地的种种历难,心生壮志。 学子岂不明白,座师的既是自谦,也是在激励他们——理应重现明珠之光。 个个仰望着,目光烁烁。 “明珠之光,非几家几人位列高堂,身居高官而已。身着童生蓝袍,虽只是功名之末,但亦要有文人风骨,站得正坐得直,不忘本心。” “我等谨听座师教诲。” 几息沉默后,人群中有一中年学子洪声道:“门生知晓自己缘何中式了!”此话听着,好似他中式是个意外,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众人望去,只见此人年近四十,一身蓝袍不仅不合身,还几处缝补。 众人开道,中年学子往前几步,继续道:“朝廷推行以银抵税、丈地量役,加之族内出资,在下得以从田埂渔船里脱身,赴此一考。本只是了却数十载的心愿,岂知出案之日榜上有名,今日听了座师所言,才知座师之公允庇护,岂止那免费的旧院住所。” 他诵道:“厚土养得青苗长,树高常生夏日凉,能参加此次府试,何其可幸。” 其他人点头附和。 只听了几句话,裴少淮问道:“你可是安溪县龚琚?” 那人意外,应道:“回座师,正是学生。” “你所论的‘学风之盛不在书堂多寡,而在黎民足资入学与否;书堂之优不在楼宇高低,而在三尺讲堂可有名师’,本官很是赞同。” 本只是一时的感慨,岂知座师竟从话中猜出了他的名字,还能记得他的文章。 而且,龚琚并未位列前茅,只是名列中游的一员,可见座师大人是仔细、公允阅卷了。 “学生斗胆问一句,学生还有望更近一步否?” “取龚琚卷子来。” 本是宴席,结果桌上一道菜、一壶酒都没上,反是一份份卷子取来,摆于案上。 众人只记得听座师指点,而忘了宴席。 等到天色将暗,菜凉了、酒淡了,众人才回想起晚宴。 “座师大人,与我等饮一杯罢。” 灯笼之下,微光泛在酒盏当中,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 府试事了,等翌日天亮,裴少淮等便准备乘船返回双安州了。 这天夜里,李同知最后一次带人巡看旧院子,刚好碰到一队学子大汗淋漓,抱着几个大坛子归来,想来是聚了薄资,喝几坛浑酒助助兴。 李同知提醒道:“夜深了,喝酒的动静小些,莫吵到周边的民众。” 灯笼光照下,学子们面色讪讪,应道:“大人,这些不是酒。” 这一坛坛的,竟不是酒,李同知问:“那是何物?” “是灯油。” 家贫子们解释道:“我等在此居住,侥幸过了府试,今日听了座师大人一番话,大为所动,便想着尽自己所能,为后来者留些甚么。铺盖被褥皆为私物,不便留用,我等商量了一番,觉得这半月里,最是念念不忘、叫人感怀的,是大家伙聚油燃灯夜读的情景……便筹资买了这几罐灯油,车夫太贵,我们走得慢,才回来晚了。” 灯油可比酒水贵多了,这个几大罐灯油,少说也要二两银。 李同知看着这些瘦削的读书人,看他们春日里汗湿了后背,道:“也总要先顾好自己,再慢慢来。” “谢大人关怀,我等得了童生,回去后给人蒙学或是抄书算账,总不会过得太差,眼下能做一点是一点。” “快些进去,擦擦汗早些歇息罢。”李同知动容道。 巡看完毕,归去路上,看着道路两边民居里的微弱灯光,李同知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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