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陆安思索片刻,把核心定成了:以工代赈,既可以避免灾后群体性绝望,还可以让灾民通过劳动换取报酬,避免“嗟来之食”的屈辱感,唤醒民众的人格尊严。 在这个大核心的基础上,再稍微延伸一下小核心,比如节省钱粮,比如维持社会稳定。 确立好书写方向后,陆安开始了奋笔疾书。 而在遥远的徐州,徐州知州早就在按照陆安指点的这个核心在做事了。 “这陆九思怎么搞那么多麻烦事儿。” 徐州知州和自己的幕僚嘀嘀咕咕:“以工代赈嘛,我也不是不晓得这事,直接让灾民去挖石炭,每日给钱粮不就得了?他怎么还要我们等灾民到了之后,又掏钱给他们洗浴,又换衣服鞋子,还发什么……餐票,让灾民凭票子领钱粮,做这么多麻烦事有意义吗?” 幕僚摇摇头。 他也不懂,但是:“按照对方说的做吧。这陆九思明显是官家面前的红人,咱们不做,就是咱们挨训,做了,万一出了错,那就是陆九思的问题,与咱们无关。” 徐州知州点了点头,把这件事安排了下去。 第80章 张五家走出澡堂的那一刻, 望着蓝天绿树,再望着自己身上整洁的麻衣和搓洗得干干净净的身体,一股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说不上来这种感觉是什么, 在他的人生里,他是头一次产生了这种感觉。 古怪,陌生,下意识想要抗拒。 他是一个灾民。 但在灾难到来前, 他只是温州海边的一个普通渔民, 早起打渔,腰间归来,打到的鱼送去鱼行,由鱼行统一用比较低的价格购入。 如果只是这样, 倒也能活得下去,只是吃穿方面有所欠缺。但, 渔民加入鱼行就代表着默认接受鱼行的统帅, 成为行户, 而朝廷有需要时, 是可以以低于市场数倍的价格,向行户征收他们的货物。 法律上来讲,行户缴纳免行钱, 就可以不用被征收货物, 可实际操作会是:行户缴纳免行钱的同时, 被官府征收货物。 也许某些地方碰到好官并不会如此,但张五家以前所在的镇子, 镇长便是如此贪得无厌的地方官。 为了不被征收货物, 张五家只能够时不时上门给镇长送礼,点头哈腰求镇长高抬贵手。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痛苦的事, 许多人家都是这么干的。张五家也这么干。 在天灾来临前,他才刚勒紧裤腰带,给镇长家连送了五天的鱼,第五天还几乎一天没吃东西,海水涌上岸,冲垮房屋,他掉进水中的那一瞬间,将近两天未睡觉的疲惫,还有财产全被海水冲走的崩溃,在刹那间贯冲了他的大脑,他突然不是很想活了,只想沉进水里。 可惜他也没死,他活了下来——那种每日麻木地随着队伍前进,每天都有撑不下去的人一个接一个在他身边死去,饥肠辘辘,精神疲倦,内心的绝望充斥着心灵,如果这样算是活着,那他确实活了下来。 在温州时,知州是个好官,粥水基本能发到每一个灾民手里。不能吃饱,但也不会饿死。 但说来奇怪,张五家最期待的不是粥棚领取粥水的时候,而是每日衙役将他们聚集起来唱歌的时候。 歌声很难听,唱歌也要花力气,可不知道为什么,张五家唱得特别起劲,他发自肺腑地祈祷这个活动不要取消。 然而,光是唱歌似乎还不够,他的心好像被蚂蚁爬进去了,密密麻麻啃噬着,一股子空洞,他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直到这一刻,他随着其他灾民被迁往徐州挖石炭,来到徐州的第一天,徐州衙门特意空出一家大澡堂,让他们去洗澡。石炭将洗澡水烧得热热的,他们脱去破烂陈旧且无法遮挡身体的衣服,泡进热水里,烟雾腾升,挡住了他们身上的泥垢,泡软了,上桌子一搓,泥巴哗啦啦地掉,好像什么脏啊臭啊的都随之被搓掉。 洗澡之前,他觉得自己就是猪圈里的一头猪,洗澡之后,他恍惚觉得……原来自己还是个人。 洗完澡,有新的麻衣麻鞋送过来,头发不再打结,没有了虱子,干干净净还散发着皂角的香气,然后是干净的布巾,将头发束起。 全身上下都是干净的,干净得让张五家想哭。 也干净得,让他情不自禁挺起了胸膛。 紧接着,就有衙役带着他还有其他人前往挖石炭的地方,带他们去矿脉旁边,临时搭建的房子里,给他们一个牌子,上面刻了他们的名字——虽然认不出来是什么字,但张五家摸着上面的刻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然后,还有给每一个人发的票,比如每一旬日洗澡一次的票,叫什么……休沐?还有每天早晚各一顿的饭票,洗脸洗澡的巾子,洁牙的竹片牙刷和皂角浓汁,睡觉的被褥枕头。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是能让你好好过着这挖石炭的日子。 衙役还告诉他们:“这些都不是白送给你们的,是由你们每日挖石炭的工钱折合而成。” 不是施舍,是他们劳动赚来的钱! 灾民们精神一振。 他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皇权时代,平头百姓很难体会到……什么叫尊严。 …… 陆安将自己心里所思所想,拟成文言文,答在时务策里: 一个人,只要他是人,就会有自尊心,就会需要尊严,然而绝大多数平头百姓的尊严都在日复一日的乞活中打磨得一干二净。 所有人都认为,百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什么盐苦不苦,是不是毒盐;油臭不臭,是不是坏油。就好像他们天生就不该拿钱财去追求生活品质,他们就该苦着活,哭着过,不配谈尊严。 就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认为。 官吏往他们身上抽一鞭子,他们跪着接受,乡绅往地上泼一潲水,他们趴在地上舔。他们是猪,是狗,是牛羊驴马,唯独不是人。 可倘若,将他们当成人来看待呢? …… 张五家坐在自己的床上。 说是床,其实只是地板上的一张垫子,但不薄,不用担心地板凉气入体。 垫子后面还有一个小木箱,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小木箱,说是给他们放隐私物品。 嘿!像他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还有隐私呢?真稀奇! 张五家这么想着,手却已经摸了木箱子三四十遍了,那把锁也是摸了又摸,生怕它坏了。 隐私! 嘿! 整个屋子有三十三个木箱,三十三张垫子,就有三十三个人住这里。衙役说了,每个旬日会有人来检查卫生,要是屋子里有老鼠、蟑螂或者杂物碎屑,变得脏兮兮的,就会扣工钱。 要是有人生病,可以去医务室——这医务室待会儿会有人领他们过去。 要是不想做了,把牌子还给监工就可以了。 一说到这个,立刻就有灾民捂紧了自己的身份牌:“想做的!想做的!” 生怕说晚了,牌子就被收回去了。 这可是差事啊。 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发放的赈灾粮,没有施粥时那些衙役嫌弃的目光,这是他们的差事,只要每天努力挖石炭,就不会突然消失! 张五家不知道别人如何,但他心里渴望有一道安稳的日子。 以前的打渔不算安稳,老天爷不赏脸当天就没有鱼,再恶毒一些,就会有凶神恶煞的镇长仆从来他们家抢鱼。 但现在,每天认真挖石炭,就有工钱拿,有票券去换饭食衣物。 多么安稳的日子! 他靠双手挣来的日子! 张五家又想哭了。 不止他想哭,他周围的人都想哭。 到了干活的时候,这群灾民一点偷奸耍滑的事都没有干,铁锤实打实地砸,矿井实打实地下,搬运石炭的筐子都压挤得严严实实,能放多少石炭就放多少石炭,不留缝隙。 蔚蓝的天空,阳光明媚。 徐州知州视察石炭矿井的时候,看到这些灾民如此干劲十足,都是吃了一惊。 他刚从另外一个招募本地人的矿井过来,那个矿井他偷了懒,没有给他们和灾民一样的待遇,但也没有克扣,工钱给得足足的。可如今一对比,灾民这处矿井精气神十足得不像灾民,反倒是另一处矿井死气沉沉,埋头干活,更像是之前刚来徐州时的灾民。 徐州知州心头微震,心中禁不住升起对陆安的佩服之意。 随后,汴京那边,收到了第三封为陆九思请功的奏章。 第一封,是房州知州和房州通判的请功,里面详细描述了陆安对于房州此次灾情的作用。 第二封,是温州知州的请功,里面详细描述了陆安对于温州此次灾情的作用。 第三封,是徐州知州的请功,里面详细描述了陆安对于徐州此次石炭矿井开采的作用。 以一介白身,得三州知州请功,陆九思于大薪朝堂,一战成名。 不少人都在问:这陆安陆九思是谁。 一查得知,最新兴起的那首《卜算子·咏梅》,他写的。 令读书人爱不释手的《悯农》,他写的。 让士人又爱又恨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写的。 让爱莲者举手相庆,让爱菊爱牡丹的人深恨其拉踩的《爱莲说》,他写的。 杭州人争相抄诵,并且创作了新的词牌名的《望海潮》,他写的。 那句脍炙人口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全诗不太记得了,就这一句最动人,他写的。 如果陆九思只写了一两首,那朝堂上多的是看他感觉一般般,或者起逆反心理的人。但他写了那么多,还风格各异,逃过《咏梅》的逃不过《爱莲说》,逃过《悯农》的发现自己是杭州人,前面都逃过的,最后亲爹亲妈一封信寄过来,说这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多么多么好,说到他们心坎上了,心中便也不免因此动容。 众官员面面相觑。 再得知对方是房州解试的解元,诗词不错的同时,经义策论竟也一骑绝尘,经义策论一骑绝尘便也算了,竟然还不是纸上谈兵,徐州接收灾民后的种种情形,证实了对方有治民之才。 不得了啊! 新星!绝对的新星! 不少派别都期待着对方入朝,等着将人拉拢过来。 但今日是新星,来日他们方知,那是太阳。 第81章 均州。 “怎么样怎么样!人回来了吗!” “还没呐!不过按照马的脚力, 今天肯定能回来。” “那就好!我就等着人回来,说一下陆九思到底考几名了!” “绝对解元!” “哎呀!你别乱说,你不知道有些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吗!更何况陆九思他诗词方面的文采确实超凡脱俗, 可科举又不是只考诗词!”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陆九思可是拿了咱们三州文会第一,他若不是解元,岂不是说我们不如排在他前头那些人?” “哪有这样排的!经义策论和诗赋哪能并排在一起比。” “我是不比, 架不住有好事者比啊!” 均州州学中, 诸学子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一名学生到底能不能获得解元。稀奇的是,这学生和他们均州无关,实乃西边房州州学的学子——陆安,陆九思。 要说这陆九思和均州州学的渊源, 只能追溯到数月前,由均州知州举办的房州、均州、通州三州文会, 陆九思在文会上力压群雄, 拿了文会第一。 文人相轻, 理论上来说, 陆安拿了第一,会有人嫉妒,有人不快, 有人自觉被抢了风头对陆安心怀怨怼。的确有这样的人, 但更多人看到那首《望岳》, 听到那首《望海潮》,心中早被陆九思风采折服, 四处搜寻其过往作品, 关注其近日状况。 陆安的解试成绩就在他们的关注范围。几乎是掐着时间派人快马加鞭去房州,力图榜单一出来就记录陆安的名次, 快马加鞭赶回来。 “来了!来了!” 千盼万盼中,肩负全州学希望的学子骑着高头大马回来了,日光照耀,众目睽睽下,学子激动地喊:“解元!陆九郎是解元!!!” “哇偶!!!” 均州州学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 听到这个消息的客商行人奔走相告。 你们听说了吗!那个从流放路上挣扎而出,汉江雅集一举成名,三州文会独领风骚的陆安陆九郎,他是本次房州解试的解元!!! “陆郎君!恭喜!恭喜啊!” 锣鼓喧天,鞭炮齐响,前来报喜的衙役头缠红绸,欢天喜地进了州学,向着陆安奔去:“郎君此次在解试中,得‘通’字最多,被州尊点为今科解试解元!” 往后有一段时间,陆安的同窗、教授还有稍微讲究一些的人,要称呼陆安为陆解元了。 整个州学的人面色都红润了起来,有富贵学子买了大把糖果四处发放,将氛围炒得喜气洋洋。 解元啊!这可是解元!他们州学出了个解元! 要知道上一次房州解试的解元被竹山县县学那边摘走了,给了他们州学好大一个没脸。 陆九郎太争气了!真的太争气了! “真的!” “是真的!” “陆九思中解元了!” 那些教过陆安的教授们笑得合不拢嘴,一遍一遍地向外界诉说他们教导陆安的经验——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陆九郎聪慧又自律,每日的时间表安排得满满当当,教授们很少见此人休息过,好似乐在其中,练字、温书、晨练、偶尔去衙门旁听断案……陆安的个子日渐生长,学识亦是与日俱增。 有不少家长或是学子本人求了陆安的一份时间表拿回去,贴在墙
相关推荐:
南城(H)
缠欢!被清冷佛子撩的脸红心跳
实习小护士
成瘾[先婚后爱]
交易情爱(H)
深海gl (ABO)
福尔摩斯在霍格沃茨
芊芊入怀
三岁半修仙,洗白系统早来五百年
我以神明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