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萧驰野说,“人就是蹲在咱们头上撒尿,这地方也得弄出来。” “是。”晨阳不敢再多说。 萧驰野足足待到了黄昏时,才打马回去。他一进城,就见着李建恒的侍卫守在门口等着他。 “什么事。”萧驰野勒马问道。 侍卫行了礼,说“殿下在东龙大街的卉香楼摆了席,等着总督大人过去用饭。” 萧驰野想了想,策马过去了。 东龙大街临着开灵河,夜色一上,灯火通明。两侧尽是酒楼花坊,河道上也停着各式各样的画舫轻舟。 萧驰野在卉香楼下马,掌柜跟着鞍前马后,又亲自把他送上楼。等他挑了帘子看一眼,才知道这席不简单。 在座的都是听过名字的,再不济也是父兄当差的官宦小公子。楚王边上挨着的是个白面小太监,长得挺清秀,应该就是潘如贵死了小福子之后,再找的孙子。 “策安来了”李建恒招呼着,“快来入座,就等着你呢” 萧驰野随意挑了个空位坐了,笑着说“这么大的阵势。” “我与你说一说。这位是潘公公的孙子,风泉,风公公”李建恒对风泉说,“这位是我好兄弟,离北萧家二公子,禁军总督萧策安。” 风泉长得比小福子顺眼,他对萧驰野规规矩矩地拜了拜,说“久仰总督大名。” 对面的奚鸿轩翘着二郎腿,一个人占了两个座,胖脸上热得直冒虚汗。他说“客套都且免了吧,殿下,今日还有什么客没到啊到了就开席嘛” 李建恒对着萧驰野挑了挑眉毛,说“还请了一位诸位都想见见的贵客。” 萧驰野被他着出乎意料地示意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正好听些后边跑堂掀帘,轻轻喊了一声“贵客到” 席间寂了寂。 萧驰野回首,见身着锦衣卫袍子的沈泽川正跨进来。沈泽川见着他,明显愣了愣。可是这愣神的模样太明显了,反倒让萧驰野不信了。 在座都知道他们之间不和,一时间气氛古怪,看好戏的相互打眼色。 李建恒热情道“这是沈兰舟,大伙都认得吧兰舟,入座吧。掌柜的,开席” 萧驰野觉得李建恒鬼迷心窍了,还真冲着这张脸把人给请来了。 沈泽川偏偏挑了萧驰野边上的位置坐,坐下时两人互看一眼。 “这位便是近来名动阒都的沈兰舟啊。”奚鸿轩睨了沈泽川几眼,“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听说这兰舟啊。”李建恒说,“他母亲当年也是端州一绝,沈卫可是抵了半个王府,才抱得美人归他能生得不好看吗” 席间笑声错落,都明里暗里的把目光往沈泽川面上瞟,就连风泉也咂嘴感叹“这位爷若是投了女胎” “那还有花家女什么事儿呢” 一群纨绔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萧驰野余光见沈泽川半垂着头,看不出喜怒。 这人的后颈笼在侧旁的琉璃昏光里,像脂玉一般延伸到了衣领下,仿佛揉一把就能品出销魂的滋味来,正毫无招架之力地等着人上手。他侧容的轮廓流畅漂亮,那鼻梁的弧度是生得真好。眼角最要命,勾人心痒的东西全搁在里边了,随着上挑而笑意隐约。 萧驰野再看一眼。 沈泽川还真在笑。 “认错了人吗。”沈泽川眼眸斜向萧驰野。 “刮目相看。”萧驰野收回目光。 沈泽川抬眸,对席间诸位乖顺地笑了笑,说“中人之姿,各位抬爱了。” 见他这般听话,那还端着的都松了懈,话讲得越发不堪入耳。 奚鸿轩说“近来东街上不是兴起种新把戏么叫耍杯子。把那上好的佳酿用金杯盛了,搁在美人的香履里,传吃着玩儿。殿下,玩过吗” 李建恒笑几声,说“佳酿有了,找不着美人啊。” 奚鸿轩轻薄地示意“这不正坐了一位吗” 沈泽川跟他一直像是素不相识,这会儿也只是勉强一笑,说“我哪配美人呢诸位要真想玩儿,今夜我请诸位去楼里玩个痛快。” 沈泽川到底有花家保,别的人见状,也不敢说得太过。唯独奚鸿轩像是跟他八字不合,闹得越发难看。近来听闻奚固安在太后跟前失了宠,如今都当奚鸿轩是借着沈泽川为哥哥撒气。 沈泽川正欲开口,忽听边上的萧驰野说“别人玩过的把戏,怎么能给楚王殿下玩这吃鞋耍杯子早八百年的东西了,南边的娼妓也不兴这个。不如换种玩法,奚二少,脱了你的鞋,咱们拿出去当船耍。” 席间哄然大笑,奚鸿轩肥胖,脚也比常人大许多,平素没人敢提,不想竟让萧驰野拿出来开涮。 “那也成啊。”奚鸿轩顺坡打滚,豪爽地抬了脚,唤道,“来人给你奚二爷脱鞋” 李建恒见乐起来,骂了几声。 沈泽川也没料得萧驰野会解围,他与奚鸿轩本就是走一场戏,此时又望向萧驰野。 萧驰野没理他,拿筷子自己吃了点东西。 那小太监风泉坐了片刻,看菜上得差不多了,才说“玩儿是诸位爷们的事,今夜我就给大家再添道菜好了。” 他说着拍拍手,底下早准备好的伙计们赶忙进来上菜。 然而这道“菜”,却是匹小活驴。 风泉说“人间佳肴,就数着驴肉最好。诸位爷,吃过驴炙吗” 席间喧声渐止,都看着中间的驴。 李建恒说“什么驴炙” 伙计们倒了土在地上,手脚麻利地围了个小土田。他们把驴子赶到土上,将四蹄埋进了土里,让驴子腹部贴着土,又给驴子盖上了厚絮被。 “诸位爷。”风泉谦和地说,“且看好了。” 伙计半蹲着身,接过瓢,舀着才出锅的沸汤,尽数倒上去。边上打下手的按着被子,从嚎声哀叫的驴子头顶抹下去,那驴毛活生生地被浇落了。可是这还没完,那倒沸汤的伙计搁了瓢,又从这火驴身上剜着肉。 肉盛盘里,炉边的人就地现烤,烤完了再挨个传给满座。 驴子越叫越惨,连楼下的人都惊动了。 李建恒面色发白,看着这驴肉,掩着口鼻说“风公公,这道菜也太伤” “殿下不妨先尝尝看。这驴肉紧着沸汤剜下来,最鲜美不过,吃就要吃这口鲜。”风泉意有所指,“这道驴炙,更是有寓意的。好比这人,要落入了他人之手,就得听凭任之。主子让他跪,他就得跪,主子让他哭,他就得哭,主子要是盯上他的皮肉,他也得这么由着人剜。” 沈泽川这个境地,就像这驴子。他看着那血染絮被,淌得土里腥味直蹿,就像是看见了五年前的纪暮,还有五年前的自己。 “味道好”奚鸿轩吃了几片,像是不解其中意,只管大呼过瘾。 沈泽川的筷子一直没动,萧驰野的也没碰这肉。 李建恒听着这话不对劲,忐忑地说“实在有伤阴德,撤了” “且慢。”风泉终于看向沈泽川,“沈公子,这道菜是我义父特意嘱托的,你怎么不吃呢” 潘如贵是他干爷爷,这么一捋,纪雷还真算他干爹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竟能这么快得了潘如贵的宠信,顶掉了小福子的差,还能得了纪雷的青眼。 纪雷杀沈泽川不得,如今人落在自己手底下又动不了。今夜想出这等下作的办法羞辱沈泽川,是在明说他们之间的过节完不了。 沈泽川捡起了筷子。 “我” 沈泽川话还未完,旁边的椅子猛地被推开。萧驰野起身,拿起盛驴肉的碟,对着风泉的方向“啷当”地扔地上。 李建恒连忙起身,说“策、策安” 萧驰野盯着风泉。 风泉要替纪雷羞辱谁,他管不着。但是他萧驰野今时今日也是这囚中兽,与这驴子没差别。 这巴掌也打在他脸上,抽得他生疼。 风泉不解地看着他,说“不合总督的意吗” 萧驰野腰侧的狼戾刀柄压在拇指下,他拔刀时满座尖叫四起,却看他手起刀落,驴子已然斩首毙命。哀嚎声停了,血渗出土,淌得地上红艳艳的,旁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萧驰野背着昏光,把刀锋在桌布上擦干净,才吊儿郎当地回身,对在座人笑道“诸位继续啊。” 李建恒盯着他的刀,柔声说“策安,策安,收、收起来吧。” 萧驰野收刀入鞘,看了眼风泉,抬脚提过来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中间,说“一并烤了,今夜我就在这看着风公公吃。” 风泉最后叫人抬上轿子,走得匆忙。 李建恒喝了点酒,对着萧驰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策安,我是真没想着这回事,谁知道这阉贼这么不是东西咱们是兄弟,你可别为这事坏了我们的情谊” 萧驰野扯了扯嘴角,说“亲疏有别,我知道。你先走吧。” 李建恒扯着他袖子还要说,萧驰野直接让晨阳把李建恒塞轿子里去了。 “送楚王回去。”萧驰野说,“我自己走。” 晨阳看他面色不虞,绝不废话,上马跟着楚王的轿子走了。 萧驰野一个人立灯笼底下,过了片刻,一脚踹翻了人家的盆栽。 那值好些银子的盆栽滚地上,磕在楼梯下边,被只手轻轻扶了起来。 沈泽川站楼梯上,气定神闲地说“有钱么这得赔的。” 萧驰野冷声说“爷多的是钱。” 说罢摸向腰间,却空荡荡的。 沈泽川等了少顷,回头对掌柜说“记这位爷账上,他多的是钱。”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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