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还有。 为什么是老太太,不应该先是她吗? “你与其盯着我看,不如派个脚程快的人先回去送信。” 晏三合的声音比这凄风冷雨还冷上三分。 “祭祀台按原来的样子准备好,上面搭一个遮雨棚,让谢道之沐浴更衣,准备好笔墨纸砚。” 这话,简直比五雷轰顶还让谢家两兄弟觉得震惊。 “你的意思是……” 谢三爷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你祖父的心魔,还在我父亲身上?” “我倒希望不是。” 晏三合眼中闪过一抹冷意,转身走出凉亭,“不想让你们家老太太死的话,就快点,别磨蹭。” 谢而立比谁都早的还了魂,急道:“朱青,你快回去报讯,直接找谢总管,让他去准备。” “是!” “慢着!” 谢三爷叫住朱青。 “让老谢问我大姐要套衣裳,要新的,暖和的,里里外外都要,还有鞋子,袜子。” 远处。 晏三合正要翻身上马,听到这话,她扶着马鞍的手紧了紧。 第三十五章家信 四九城有三道城墙,宫城,内城,外城。 谢府的车队穿过外城门,内城门,很快就到达了府邸。 晏三合翻身下马,刚要迈步却又停下来,仿佛很不愿意进到这个门里。 是的,不愿意! 她离开谢家前放过狠话,也在心里暗暗发过誓,这辈子再不踏进谢家半步。 “怕了?” 风流纨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晏三合暗暗挺直腰板。 谁怕了? “既然不怕,就走吧。” 谢三爷走到她身侧,意味深长道:“晏三合,没人敢怎么你。” 你现在是整个谢府的祖宗。 救命祖宗! 晏三合冷笑 ,“谢知非,你不需要用激将法。” 谢知非:“这回总算是记住我名字了?” 纨绔吗? 谁能记不住呢! 晏三合淡淡地吸一口气,一脚跨进高门槛。 谢总管一见人来,忙撑着伞跑过去,笑得一脸舔狗模样。 “晏姑娘,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来。” 晏三合看他一眼,“谢道之呢?” 怎么又是直呼姓名? 谢总管心里嘀咕一声,舔得越发的来劲,“老爷已经沐浴更衣,就在书房等着姑娘呢!” 晏三合:“你家老太太还有气?” 谢总管狠狠一噎,“有,有,还喘着呢,就是……” “把谢府的孝子孝孙有一个算一个,都叫到病床前。” 晏三合冷冷打断,“万一那香点不成,还能听几句老太太的遗言。” “啪哒!” 谢总管手一软,伞掉在地上,眼睛慌里慌张地去看自家主子。 偏偏两个主子都没出声反对,三爷还把脸一板,“照晏姑娘说的话去做。” 谢总管连伞都顾不得捡,抡着两条胖腿就跑了。 刚跑几步,又折回来。 “晏姑娘,按着三爷的吩咐,衣裳鞋袜都备好了,热水也都备下了,你……” “先见谢道之。” 晏三合嫌谢总管碍事,把人往边上一拨,淋着雨,背手走进深宅里。 她整个人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但纤背挺得笔直,步子迈得极稳。 谢总管识人无数,这一刻,他竟然从这背影看到了一种“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的气度。 奇怪。 一个乡野小姑娘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来不及细思,便又跑开了。 身后,谢家两兄弟交换一个眼神后,极有默契地分了工—— 长子长孙去守着老太太;老三去书房盯着。 谢而立想着老太太最疼老三,心一点点沉到底,“万一真的……你赶紧过来见上一面。” “好。” 谢知非点点头。 两兄弟在二门口分了道,谢知非见大哥脚步发沉,突然追过去,一拍他的肩。 “哥,别担心,我觉得这回有戏。” …… 书房里,灯火通明。 晏三合用力掐了两把眉心后,推门走进去。 谢道之蹭的一下站起来,迎上去,小心翼翼的唤一声:“晏姑娘。” 晏三合看着他,“笔墨纸砚准备好了?” “按姑娘的吩咐,都已经备下了。” “那便写吧!” “写什么?” 谢道之神色茫然。 晏三合没吭声,就这么直愣愣地站着。 “晏三合。” 跟进来的谢知非追问,“你让我父亲写什么?” 晏三合抿了下唇,突然往边上的椅子一坐,一言不发地垂下了头,脸色如窗外雨天。 谢道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站不稳。 完了! 是不是又不行了? 谢知非却敏锐的察觉到,晏三合的肩膀往下沉了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着他,一点一点把她压垮。 谢知非一想起她在谢家府门口的犹豫,豁了出去。 “晏三合,是你自己说的,一成把握都要试,盖棺事则已,你总不忍心让你祖父走得不安生。” 晏三合冷笑,“再说一遍,不要用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谢知非:“……” 晏三合抬头,目光不浓不淡地向谢道之看过去。 谢道之又惊了一跳,这双眼里满满的嘲讽,浓得都快溢出来。 晏三合站起来,漆黑眼眸与他对视。 “你写一封家信,说什么都可以,家长也行,里短也行,就像你儿子平常给你写的家信一样。如果我没有料错……” 晏三合的声音轻而颤—— “他的心魔是你的这封家信。” 什么? 家信? 晏行的心魔是一封继子写给他的家信? 谢知非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眼去看谢道之,后者脸上的震惊,比他还甚。 “晏三合,你是不是弄错了,这怎么可能?” 最艰难的话已经说出口,晏三合不再犹豫。 “除了我父亲外,他还有二子一女。女儿死于难产,儿子在瘟疫中先后去世,这些人,都是他在世上最深的牵挂。” 谢知非很同意地点点头。 “除此之外。” 晏三合看着谢道之,“能让他牵挂的,就是你。” “怎么可能是我?” 谢道之拼命地摇头。 “绝不可能,我没让他们进门,我连门都没有让他们进,晏三合,他应该恨我,你弄错了,你肯定弄错了。” “因为。” 晏三合语气说不出的森然,一字一字。 “他已经没有别的儿女可以牵挂。 因为他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对你寄予了深切的希望; 因为,他煞费苦心的要你成才,逼你成才,最后放你远走高飞; 因为,你越走越远,越爬越高,是他的骄傲。 因为,那张休书被你母亲撕了,你还是他的继子。” 晏三合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在他心里,你就是他的儿子。” 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子割肉,割在了谢道之的身上,他疼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剧烈的换着气。 我是他儿子? 他竟然把我当儿子? 他竟然还把我当儿子? 我…… 谢道之喉咙里发出“嗷呜”一声,一头栽了下去。 “父亲!父亲!” 谢知非大叫一声,冲过去把人抱住。 谢道之却一把将儿子推开,半爬半跪,跌跌撞撞地爬到晏三合面前。 抬头,已老泪纵横。 “晏三合,你,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我也希望是假的。” 晏三合眼中的泪,也缓缓流下。 她多么希望是假的。 那样,她就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精于算计的谢府老太太,命丧黄泉; 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任由谢家倒霉,死人,丢官,最后败落得彻彻底底。 她就可以用整个谢家,为死去的三条人命做陪葬。 反正你们谢家的高楼是踩着他上去的,现在因为他楼塌了,不正好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吗? 第三十六章亲人 眼泪,从晏三合咬着牙的面庞滑落,将她这个人生生撕裂成两瓣。 一半楚楚可怜的柔弱; 一半不愿妥协的坚硬。 谢知非看傻了。 脑子里雾蒙蒙,昏沉沉,直到一个念头从心底冒出来,才算拨开了云雾。 原来。 她被“鬼上身”的时候,是在纠结、痛苦晏行的心魔会是一封家信! 她也不相信,甚至不愿意相信晏行的心魔会是它! 她自己和自己打架、撕扯、对抗,最后选择放下三条人命,放下对谢家的恨,化解晏行生前的心魔! 谢知非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一捏,重重一颤。 但他还有话说。 “晏三合,你说过棺材合不上是因为死人有无法开口的念想,一封家信而已,他不至于……” “你不是他。” 晏三合声音冰冷。 “你不会明白要一个孤傲自负、目下无尘的人开口,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更何况,人和人分三六九等,当初他高高在上,对他们母子是施恩; 而如今他是获罪被贬之人,腆着脸求做官的继子一封家信,他的尊严和教养不容许。” “求人如吞三尺剑。他要是做了,就不是他了。” 谢道之瘫坐在地上,目光看向空茫处,“也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他不会的。” 晏三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还是带着一丝颤音。 “他写信给你,拜托你帮忙,那信是怎么写的,你应该还记得吧!” 谢道之如何能不记得,每一个字都倒背如流。 道之: 别来无恙。 我年少时轻狂,只觉这世间除了自己,都是蠢人庸才; 青年得志得官,脾性清高孤傲,目下无尘,不愿与人同污,与伪君子同流;中年落得家离子散,被流放到荒蛮之地。 如此结果,皆是天命。 即是天命,我便不悔。 此生唯一遗憾的,是当年将你母子赶出府时,不曾选个好一点的日子,大雪纷飞,你们怕是要冷的。 好在,冷透了的人才能拼命的朝着暖意奔跑。 今日我儿上门,是为我孙。我孙可怜,胎中落病,小小年纪,便尝尽百药之苦。 望你看在往日一点稀薄的情分上,替他求一求太医院的刘圣医。 若能求得,是这孩子的福分;若求不得,也是他的劫数,一切只尽人事,听天命,我自感激不尽。 庙堂之上,如走钢丝;权力之颠,如履薄冰。 你要当心! 晏行亲笔。 晏三合目光挪向窗外,眼角湿润。 “他看似万事不过心,但心都藏在字里行间。若不是把你当成亲人,最后那句话他绝说不出口。” “……” 谢道之浊泪流得更狠了。 二十年庙堂,他这一路是走在刀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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