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年静了一瞬,眼神一点点暗下来。 “其实很可怜,她是长公主亲自挑中的人,知书达礼,温柔娴静,长得也很美,却没有一天能走进我父亲心里。 她每天晚上都会站在院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那条青石路,等着父亲从另一头走过来。 比我母亲更可怜的,是几位姨娘,她们与我父亲同完房,就会有人送来一碗避子汤。” 这又是为什么? 不应该多子多孙多福气吗? 晏三合十分疑惑,“是你父亲觉得,她们不配怀上他的子嗣吗?” “晏姑娘的想法和我曾经的想法一样,直到后来,我能与父亲像成年人一样对话时,他才告诉我缘由。他说……” 吴书年平静的说着每一个字。 “我这一生,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让你来这人世间已是自私,又何苦再多几个冤魂。” 他竟然这么想? 晏三合手指不自觉的攥起来。 从老街走出去的吴关月,是脱胎换骨的吴关月。 他跟长公主回京,入朝为官,娶妻生子,一步一步位极人臣……其内心有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目的。 吴书年看到三人脸上的震惊,心里有着无法与人言说的骄傲和喜悦。 这就是他的父亲。 他这一生唯一崇拜和敬仰的人。 “慢慢的,我父亲的权势越来越大,尤其是陈氏老的王去世后,新王仅仅十二岁,极度依赖我的父亲。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聊一聊陈氏。” 吴书年深深吸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大齐这片土地上的魔咒,每一个千辛万苦登上高位的人,在平定天下,铲除异己后,就开始肆无忌惮。 锦衣玉食不够,酒池肉林不够,三妻四妾不够,我们吴氏一族如此,李氏一族如此,陈氏一族,更是变本加厉。 他们争权夺利,奢侈骄纵,连我祖母这个嫁出去的公主,都想着要把权力牢牢地握在自己手中。” 这时,一声冷笑从门口斜出来。 “这不是魔咒,这是人的心魔,这个心魔还有一个名字叫——欲望。” 院子里的众人,皆是一惊。 尤其是吴书年,根本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丫鬟的嘴里说出来的。 晏三合看了李不言一眼。 这么牛逼的话,她可说不出来,一定是她那个牛逼的娘说的。 “姑娘说得很对,就是欲望,权力的欲望。而欲望如沟壑,永远填不满。 我父亲位极人臣后,在朝堂上大刀阔斧进行改革,每一刀都砍向陈氏一族。 这就造成了他与陈氏的对立,几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陈氏一族对他恨之入骨,数次派人暗杀我父亲。” 第一百四十八章故事(四) 吴书年面色渐渐阴沉下来。 “暗杀不成,他们又把主意打到了我和我的祖父身上,杀祖父的命令,其实是长公主亲自下的。” “妻杀夫?” 裴笑惊得声音拔高三度。 吴书年看了裴笑一眼。 “动手之前,长公主给我祖父写过一封信,让他劝一劝儿子。 我祖父回信说,当初是你让他入朝为官的,谁做的孽,谁自个受。长公主看完信,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就对手下说了一个字:杀。” 即使过去很多年,吴书年说到这里,依旧一阵悲从中来。 “其实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我并不是很清楚,父亲也很少与我谈起过。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在想,是什么让我祖父宁肯一个人独居在破旧的老街,也不愿意回那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 一日夫妻百日恩,又是什么让我祖母毫不犹豫地说出那个‘杀’字,就为了她身后的陈家吗?” 晏三合偏过头看着吴书年,只见他满目冰冷,胸口一起一伏,极力压抑着痛苦。 就在这时,周也的大掌落在吴书年的颈脖上,很慢,很轻的揉捏着。 无声安慰。 渐渐的,吴书年的情绪平复下来,缓缓又道: “祖父的死,是压倒我父亲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以养病为由,把长公主软禁在府里。在筹谋数年后,那场针对陈家的杀戮悄无声息的来临。 吴关月,我的父亲,几乎杀光了陈氏一族的人,坐上了大齐国的王位。” 一场滔天的杀戮,又掩盖在吴书年平平淡淡的言语中。 桌上三人只觉得脚底心窜起一股寒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父亲坐上王位的几个月后,带我回了老街,这是我第一次回老街,也是最后一次。” 吴书年目光一偏,向裴笑看过去。 “我们二人站在北仓河边,父亲和我说起了他的童年往事。” 来了! 终于来了! 裴笑心潮澎湃,浑身的血液都奔腾了起来。 “我父亲说,在北仓河的另一边,有一个小姑娘叫三妹,还有一条狗叫黑蛋。裴公子,你外祖母的闺名是叫三妹吗?” 对上了! 裴笑激动的拼命点头,“你父亲还说了什么?” “他说完这一句,便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脸上的神情……” 吴书年叹息着阖上眼睛,似乎在回忆。 “要怎么形容呢,我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神情,眉头舒展,嘴角往上扬,眼角弯下来,像是整个人都泡在热水中,连头发丝都软了下来。” 这样的形容,让晏三合心里生出强烈的不适感。 从她听到吴关月这个名字起,这人就和杀戮两个字画上了等号。 哪怕他心里再怀家国天下,再怀百姓苍生,陈氏一族,郑家一百多口人,还有那场因他而起的战争中死去的人,都是他刀下活生生的冤魂。 这样冷情冷性的人,露出哪怕一丝丝的柔情,都是奢侈。 “我问父亲,你是不是喜欢她?父亲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点了点头。” 裴笑因为听到这一句话,眼里迸出两道亮光。 “我又问父亲,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娶回来,就算做不了正妻,做个妾也是好的。” 吴书年说到这里,又看了裴笑一眼。 “我说这话,不是辱没你外祖母的意思。父亲妻妾颇多,能说话的一个都没有。 我当时想如果那个叫三妹的姑娘,能陪在他身边,至少他不会那么孤单。” “你父亲怎么回答的?”裴笑屏气凝神。 “我父亲又是一片沉默,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突然说……” 吴书年顿了顿,放慢了语速。 “她要的是几间瓦房,四方小院,一个殷实人家,她要的太少了,我反而给不起。” 裴笑:“……” “不是给不起,而是他的心太大。” 晏三合冷静道:“装朝争,装百姓,装天下,自然就装不下一个女子。” 吴书年苦笑一声,“晏姑娘总是那么一针见血吗?” “我只是比许多人更清醒些。” 晏三合也撇了裴笑一眼。 “更何况,他和胡三妹一个高,一个低;一个读书万卷,一个目不识丁,就算真走到一起,最后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吴关月才是这世上最清醒的人。 胡三妹是他孤寂老街生活中的一抹色彩,是他君临天下后的一声叹息,是他夜深人静时的一段回忆。 唯独,不能是他的枕边人。 “晏三合。” 裴笑看着她,眼神焦急,“这么说来,我外祖母的心魔,就应该是他。” 晏三合思忖良久,点点头,“应该是。” 两人的确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的确是郎有情妾有意,暗生情愫。 也的确是劳燕纷飞,各奔东西,各怀相思。 起初,她还觉得老太太不应该为了一段旧年的儿女私情,祸害到儿孙后代,但听完吴关月的故事,又看到吴书年本人…… 大概—— 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是没有办法忘记像吴关月这样的男子的吧。 “那就点香吧!”谢知非的口气颇有些不耐烦。 晏三合和裴笑同时一惊。 怎么就点香了,吴书年还没有说为什么把他们勾过来呢! 吴书年看向谢知非,笑了。 “这故事只讲了一半,谢三爷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下面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知非桃花眼轻轻往上一挑。 “一件是你父亲和我朝开战,最后兵败垂成,成为流亡君主;另一个件是你们派人屠杀郑老将军一府,被我朝追杀至今。” 周也低头,看着谢知非的眼神如刀。 谢知非只当没看见,冷笑道:“这两件大事于你来说,都是不堪的过往,还是不说的好。” “咳咳咳……” 吴书年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周也脸色大变,一只手端起桌上的茶盅,一只手赶紧替吴书年揉背。 许是喂得急了,吴书年嘴角流出些茶水来。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丑态,飞快地掏出帕子狠狠地擦了几下,然后又匆匆的把帕子合上。 他的手快,又岂能快得过人的眼睛。 那帕子上一抹深红色,是血。 第一百四十九章故事(五) 裴笑的心尖跳了一下,偏过脸,朝谢知非深深看一眼:姓谢的,你能不能不要刺激他? 谢知非也看到了那口血,心里后悔刚才的冲动,有些心虚的去看晏三合,却见晏三合正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谢知非忙端起茶盅,用喝茶来掩饰一二。 吴书年止住咳嗽后,原本还算挺拔的背一下子佝偻下去,脸色非常难看,根本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 裴笑到底在医药世家里浸淫了二十年,一眼就看出这人身上藏着剧痛。 只是他硬生生的忍着。 “你……” 裴笑想了想,“如果放心的话,派人去趟知府衙门,我包袱的最里层,有两颗还魂丹,可以让你舒服一些。” “不用了。” 吴书年手心疼出冷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阎王要我三更死,不会等到五更天,听命吧。” 裴笑:“那你捡重要的说,不重要的就一带而过。” 晏三合抬眼向裴笑看过去。 这小子果然是面冷嘴臭心软,内里却不坏。 吴书年喝了一口新倒来的温茶,声音却还是干涩。 “我父亲没想和你们华国对上,如何瞒天过海他早就已经算计好,但他却犯了一个致命错误。” 裴笑问:“是什么?” 吴书年:“吴氏有血脉能存活于世,是因为李氏一族没有赶尽杀绝。” “我明白了!” 裴笑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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