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 荣国府,荣庆堂上。 贾母面色凄慌疲惫的坐着,身后鸳鸯亦是难掩惊忧悲痛。 堂下,贾家姊妹们一个未至,但宝玉今日是在的。 除了宝玉外,贾环、贾兰甚至连大房从来不让见人的贾琮都露了面。 更让人惊奇的是,连受伤多时难下床榻的贾赦,今日都坐在一张轮椅上来了。 贾赦须发白了大半,看起来比一年前老了许多,但倨傲的神情依旧未变。 他右手翘着兰花指,轻轻捋着白须,缓缓道:“那天打雷劈的不孝畜生竟敢当街杀人,杀的还是宰相公子,难道不是轻狂傲慢,撞客了般?他自以为有如海在,就能恣意妄为,没想到如海如今都困在了山东,生死不知,多半不保,他这回下了天牢大狱,怕也难再出来。就是出来,也成了废人一个。族长这个位置,岂能还由他来坐?我贾家一门双国公,怎能由一如此狂悖之畜生为族长?二老爷,你以为如何?我听说,此畜生对你也不敬过?” 贾政沉吟不语,似在酝酿措辞,倒是上面的王夫人淡漠道:“何止是二位老爷,便是老太太同我们,又何曾被人放在眼里?有妹丈护着,要娶宰相独女,又有皇后娘娘护着,要当人家的侄儿姑爷。我们又算哪个位份上的?想啐就啐,想罚就罚。他怕是没想到,也能有今日。” “你少说两句罢!” 贾母脸色难看的制止道:“家和万事兴,蔷哥儿许多事做的过了,可也有许多事,做的对。果真人家过两天再出来了,如海从山东回来了,你们又怎么说?” 凤姐儿也小声道:“且还有皇后娘娘和恪和王爷在,我寻思着,尹家郡主看起来也是极喜欢蔷儿的,万一……” 王夫人眼神漠然的看了凤姐儿一眼,不过没多说甚么。 倒是邢夫人,看着凤姐儿冷笑一声道:“你和那孽障虽是叔侄儿关系,可说到底,西府和东府还有几分血亲?更何况,他还不是东府长房正支的。若不是有两座国公府在,怕是和寻常路人也没甚差别。你就一口一个蔷儿叫着,也不知避讳些?” 凤姐儿俏脸登时涨红,好在贾母替她兜着,道:“两家和睦亲近些,总比生分冷落的强。凤哥儿这般叫,原是我同意的。这会儿子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翻旧账,又值当甚么?莫非真要闹个家破人亡才是好的?” 邢夫人见贾母生气了,忙赔笑道:“老太太说的是,我原也是为她好,到底人言可畏。” 贾母哼了声后,问贾赦、贾政道:“蔷哥儿此事,果真没指望了?” 贾赦、贾政都摇头,道:“太平年景,这样杀人,若是不国法严惩,人心不服。如此都不治他,旁人又当如何?” 贾母闻言,脸上多是难受,却也有些解脱,毕竟,贾蔷给她带来的压力也不小,想了想又问道:“那你们这会儿都过来,是甚么意思?” 贾政难以启齿,倒是贾赦,不讳言道:“老太太,虽说那畜生合该天打雷劈,可说到底也是咱们贾家的人。他先前借着整治刁奴的档口,从两府偷去了不少东西。若非如此,他从哪里来得本钱,做下这样大的买卖?如今他要坏了事,那些营生若是西府不赶紧接过来,怕不知道要便宜哪些。旁的不说,尹家是后族,他家要是出来分一半,谁争得过?还有那位王爷,不是贪他的银子,谁和他顽?一个贱种!所以,咱们最好早点去接手了!否则,都让人分完了!” 贾母闻言皱眉道:“这甚么都还没有,如海在山东也未必就倒了,蔷哥儿虽下了天牢,可也还没定罪,你就这样急?” 贾赦叹息道:“母亲,你当儿子是为了自己?还不是为了贾家。这东西收回来,都是入官中,先要孝敬母亲您的。这会儿咱们顾及体面,可落差一天,保不齐明儿东西就都没了!到头来,甚么都落不着。再者,果真如海回来了,那畜生也出来了没事了……这种事连丁点儿可能都没有,假如果真如此,咱们也算替他守住了家业,他还得感谢咱们不是?” 贾母闻言,虽明知这些都是放屁话,可目光落在宝玉身上,心里还是动摇了下,缓缓道:“你们愿意怎么折腾,随你们去好了,左右都是你们姓贾的一家子,我说不上话。只你记住今日的话,来日蔷哥儿出来了,你好生将家业还给他,不然……” 不然,她也保不住他。 听闻此言,贾赦登时大喜,连忙让人推了他去书房,然后就呼唤着林之孝等数位管家,带人去东府查封银库,又让人去寻贾芸来,要让人连夜将西斜街那边的云锦都运回来,还要寻思着派人去南省,接收云锦作坊。 那可是一个真正下金蛋的金鸡啊!! 第0609章 贾林氏:谁敢动我东府分毫? 皇城,凤藻宫。 天色已暮。 偏殿内,尹皇后正无奈的看着幼子来回走动,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坏事了坏事了,贾蔷这次坏事了!” “我都同他说了,不要冲动莽撞,直接进宫寻父皇做主就好!” “叮嘱了几百回,他就是不听,好了吧?” “球攮的荆朝云、何振、罗荣,没一个好东西!” “窦现好大的名声,如今看来也是伪君子!” “住口!” 前面絮叨那么久,尹皇后只看着李暄骂骂咧咧,也不理会。 可等到李暄开始骂起窦现时,尹皇后立刻变了面色,呵斥道:“窦大夫是你父皇都十分敬重的诤臣,他这样的官是一国气运之所在。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诤子不败其家的道理尚书房的先生没教过你?” 李暄闻言,颇为委屈道:“母后还说他是诤臣,儿臣看他连是非都不明!他莫非果真不明白山东那边出了大事?山东巡抚罗士宽截杀了贾蔷的五批报信亲卫,还软禁了林如海!山东那边分明有事,窦现不想着抓坏人,倒抓贾蔷。贾蔷是杀了人,可罗士宽谋反,罗家满门都是钦犯,合该全部抄斩!再说,他们还想杀了贾蔷的亲卫灭口!连儿臣都明白的是非,窦现这个御史大夫倒不明白?要不是父皇在,儿臣非拾他一个大跟头不可!” 听他这孩子气,尹皇后又好气又好笑,道:“荒唐!这里面有许多不得已的大事,窦大夫如此,亦是以国事为重,你不明白,就少胡说!若是让你父皇听到了,有你的好!” 李暄闻言登时大惊,道:“母后,那果真要让贾蔷杀人偿命?” 尹皇后故意唬他,板起脸道:“杀人偿命,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还需多问?你们一个个仗着圣眷得宠,骄纵的无法无天,敢当街杀人,还有甚么你们不敢做的事?” 李暄倒抽一口凉气,坐倒在地上,道:“坏事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个顽伴,竟要这样给栽倒了!”一个人坐在地上懵了会儿,脑袋里也是千奇百怪的想了许多,甚至想到,贾蔷果真要上法场杀头,明正典刑,他该给他敬杯甚么样的送行酒,埋了后,要不要让人扎上九百九十九个丰乳肥臀的大美人烧给他…… “可怜啊,连个后也没留……” 李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喃喃自语道。 他是真信了尹皇后的话,而且,也觉得贾蔷这次的确难逃一劫。 他杀的不是别人,而是景初旧臣魁首人物之一,罗荣之子。 如今朝堂上乱糟糟的,用腥风血雨来说,一点不为过。 暗地里已经有人在说,隆安帝高举屠刀,屠戮景初旧臣了。 如今军机大臣都要将山东事按下去,那么在外人看来,贾蔷杀罗斌,岂非是滥杀无辜? 这样一来,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贾蔷一个,又算甚么? 眼看李暄难过的快落泪了,尹后气的笑骂道:“可见真是狐朋狗友,人还没事,就要落泪了,也不嫌害臊!” 他亲祖父太上皇驾崩的时候,李暄都没这个德性。 见李暄怏怏不乐,尹后没好气道:“你也不想想,哪怕冲着林如海,贾蔷能不能出事!” 李暄闻言一怔,道:“母后,那林如海不是说,多半回不来了么……” “胡说!” 尹后完美无瑕疵的绝色容颜上,浮现起一抹威严之色,道:“罗士宽等人就算再丧心病狂,也必是自知,绝难起事成功。暗中破坏林如海视察赈灾他们敢,恐吓林如海,让他早早回京,他们也敢。可若说杀害林如海,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那是株连九族,十恶不赦的大罪!” 李暄闻言眼睛一亮,道:“所以说,林如海这一次是有惊无险,一定能回来?” 尹后横这个傻儿子一眼,道:“自然能回来!而且此次他涉险入山东,早早发现了山东的乱事,没让白莲妖人替那起子混账顶锅,算是大功一件。若无他南下,那起子贪官只将粮食往白莲妖人身上推,反倒将他们都摘了出去。林如海这等功劳加上苦劳,还保不得一个贾蔷?只可惜,贾蔷莽撞之行,让林如海此次山东之行,白辛苦一回。” 李暄才不在乎林如海白跑不白跑呢,只要贾蔷不会有事就行。不过……他还是担忧。 “母后,那要是林如海死在山东了……” 尹后闻言,凤眸微微眯起,素来柔婉甜美的声音都凛冽了三分,道:“林如海若果真死在了山东,那便是一场大动乱……不过,若是那样,贾蔷就更加没事了。皇上会留下他,照顾好林如海遗孤的。只是,从今往后,贾蔷就要安生过日子了。再敢如此莽撞,却是没人会继续容忍他。” 家大人没了,也就成了孤儿了。 宁荣二公留下的那点余荫,已经不足以遮蔽贾家子弟为所欲为了。 不过尹后相信,林如海一定能从山东回来。 以林如海的手段,莫说罗士宽之流,便是罗荣都非其对手。 即便山东凶威,可林如海至少有自保之力! 念及此,尹后看了看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对李暄道:“走罢,去你父皇处看看。” 李暄闻言,有些后怕道:“先前在养心殿骂了窦现,父皇若是见了儿臣,许是要生气……” 尹后闻言“嗯”了声,转过身来,盯着李暄道:“你方才在养心殿骂了窦现?” 见其如此,李暄愈发心虚,小声道:“儿臣是气不过窦现黑白不分……” 尹后仔细瞧了李暄好一会儿后,在李暄愈发不自在时,方道:“没事,你父皇心里,不会着恼的,走罢。” …… 养心殿,西暖阁。 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御案后,隆安帝执着朱笔,批改着奏折。 只是没批改两本,面容有些清瘦的隆安帝就放下了朱砂御笔,眉头紧紧皱起,凝重的眸光不乏担忧的望向殿外。 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晚风吹拂,铜铃作响,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 他有些担忧林如海的处境,尽管在密折内,林如海自奏并无性命之忧,可贾蔷亲卫所报,却是危若累卵。 隆安帝认为林如海多半报喜不报忧,但他又觉得,山东巡抚罗士宽等人未必有如此丧心病狂之胆略,敢谋害一朝相国! 不过,即便折中一下,林如海的处境,都不会太好。 更何况,他身子骨原本就不好。 再想想今日事…… 贾蔷,他自然不会让贾蔷真的去杀人偿命。 但他对贾蔷今日之鲁莽,亦是十分生气! 太冲动了,坏了朝廷的大事! 区区一个罗斌,甚么时候杀不行? 罗士宽将山东搞成那个样子,即便将那些丑事压下去了,罗家难道果真能逃得了? 今年只杀罗士宽一家,明年罗荣全族一个都跑不了! 难道让他们多活一年,就这样不能容忍? 竖子难成大器! 不过,看在林如海的面上,也不能真杀他。 但还得狠狠管教! 正思及此,忽地小黄门进殿禀奏:“主子爷,皇后娘娘和恪和郡王来了……” 隆安帝闻言皱了皱眉后,又哼了一声,道:“传。” 小黄门忙出去,未几,便见尹皇后满面笑意的带着探头探脑的李暄进来。 见礼罢,隆安帝只当没看到那个熊儿子,问尹后道:“皇后这会儿怎么来了?窦爱卿才走没多久,若是碰到了,这老倌儿又要聒噪!” 尹皇后抿嘴笑道:“让这样的诤臣说嘴几句,臣妾也不觉得丢脸,反而会替皇上高兴。皇上身边有这样的臣子受到重用,可见皇上是可与唐太宗比肩的圣君!” 隆安帝闻言哈哈一笑,对这样的皇后,真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随即却恶狠狠的瞪向李暄,斥道:“你母后的见识,比你要高明十倍百倍!你怎连一成都学不到?窦现乃为社稷谋福祉,却从不考虑己身的诤臣贤臣,你这混账,也敢当面辱骂?” 李暄垂头丧气的跪下…… 尹皇后笑道:“方才臣妾就训斥过五儿了,这会儿领他来给皇上赔罪。等明日,再让他亲自去给窦大夫赔情。” 隆安帝闻言,面色和缓下来,道:“这倒也不必……这混账走后,难得人家还替他美言几句。” 尹皇后闻言凤眸登时一亮,惊喜笑道:“人称铁面包拯的窦大夫,还会赞五儿?” 隆安帝冷笑一声道:“窦现倒是夸了这孽障是非分明,虽然添加了恩怨之心……这样的人,当个王爷都勉强,只能当个读迂了书的书生。世上事,岂能只用是非对错来断定?” 尹后面色微微一变,就见李暄强鼓起勇气,道:“父皇,儿臣并非只以是非对错来断定。儿臣觉得,贾蔷比罗家有用多了。他虽然没儿臣聪明,也没儿臣有孝心,品德也没儿臣好,还十分好色……但他会赚银子啊,还不贪权势。要是能调他入内务府,和儿臣一道帮父皇赚银子,不是儿臣吹嘘,父皇最多三年,绝对是古今帝王里最有钱的皇上!嘿,到那时,父皇想修甚么园子就修甚么园子!到时候儿臣和贾蔷还给您园子里铺上枕木,建一种比四轮马车更好的车,保管父皇和母后喜欢……呃……” 在隆安帝森然的目光下,李暄住了口,低下头去,隆安帝叹息一声,忽地神情一动,问道:“李暄,你和贾蔷虽素来胡闹,可偶尔也有所得之处。山东眼下缺粮,你们可有甚么法子没有?” 李暄干笑了声,道:“父皇,儿臣还没想出来,不过倒是可以代父皇去问问贾蔷!” 隆安帝哼了声,迟疑稍许,道:“你去看看他也好,让他规规矩矩在牢里待着,莫要再给朕惹是生非!等林爱卿回来,朕再让林爱卿亲自拾掇他……这无法无天的混账!如今山东之事再难遮掩,若因此耽搁了大事,朕扒了他的皮!” 尹皇后闻言抿嘴一笑,对李暄道:“天牢里毕竟阴冷潮湿,我记得你大哥府上有几床狼皮褥子,你借了去,送给贾蔷铺盖罢。果真出了甚么闪失,林大人回来怕是要心疼呢。” 隆安帝闻言,眼睛眯了眯,闪过一抹无奈,却也只是笑了笑,并未阻止…… …… 神京西城,宁国府。 正门前,贾赦亲自乘轮椅而来,看着亲卫把手大门,不准进入,勃然大怒道:“好么好球攮的下流东西,如今贾蔷被打入天牢,这国公府就由你们来把持了不成?我看你们是想造反!” 话音刚落,却见一身姿飒爽的李婧自正门走了出来,面色清冷道:“大老爷,我们侯爷虽在天牢,可这东府仍有做主之人。” “做主之人,是谁?东府都死绝了,还有哪个能做主?” 贾赦傲然道:“老夫倒要看看,贾家还有哪个敢私占这国公府的?你又是哪个?”说着,目光竟打量起李婧来。 李婧见之,一甩宽大的袍袖,冷笑一声道:“大老爷若想知道,自回西府去问问老太太罢。适才,东府主人才送信给老太太。如今侯爷不在府上,就恕不接待你了。”说罢,又声音不轻不重的骂了句:“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说罢,转身回了国公府,大门也缓缓闭合。 贾赦见之险些没气出个好歹来,一气,伤口处就疼,他忙念了几遍《心经》,平复下心情后,看了看守在东府门前煞气腾腾的宁国亲卫,他让人即刻送他回荣庆堂,想看看到底谁是宁国府的主人。 然而等他回到荣庆堂时,却看到贾母拿着一张纸笺,面色震惊古怪又有些欣慰的看着。 贾赦皱眉道:“母亲,东府如今还有何人做主?好大的胆,竟然敢抗拒西府的人入内!简直岂有此理!” 贾母闻言,缓缓叹息一声道:“罢了,我瞧着,如海未必就一定回不来,蔷哥儿也是如此。你果真走下这一步,待他们回来时,我也保不住你。” 说罢,让鸳鸯将手中纸笺递给贾赦。 鸳鸯心中厌弃,眼中也没甚好神色的将纸笺交给贾赦后,贾赦一看,差点没气的仰过气去。 偏生他一生气,腹部反倒胀痛起来,迫使他赶紧息怒。 跟做法事一样,嘀咕宽解自己好半天后,贾赦仍难掩怒火道:“外甥女儿是怎么个意思?她还没嫁到东府去,如何能当东府的家?她还准备持金册进宫告御状,她这是准备告哪个?贾林氏?!一个姑娘家,岂有这样落款的道理?羞也不羞!!” 贾母心累,摆手道:“有如海的情分在,即便如海还在山东没回来,玉儿果真持了金册进宫,蔷哥儿多半也不会有事。眼下谁动东府的东西,谁就吃不了兜着走!玉儿也不只是在防备你这个舅舅,而是在防备外人。你是当大舅舅的,当年和你妹妹也算亲近,如今就这么一个外甥女儿,你自己看着,要不要和她闹僵。” 说罢,对鸳鸯道:“我乏了,搀我去里面歇下罢。” 鸳鸯应道:“是。” 随即,便搀扶着贾母进里屋歇息去了。 贾赦看着手中的纸笺,面色一阵青红不定,最后“唉”的一声,一巴掌拍在轮椅手臂上。 他决定再回床榻上躺起,直到山东那边传来确切的消息…… …… 第0610章 悬梁,吞金? 探春小院。 宝钗、湘云、迎春、探春、惜春俱在,宝琴则跟着林楚回布政坊陪黛玉去了。 饶是如此,此刻姊妹们的脸色也都俱是担忧惊惧。 尤其是惜春,小脸苍白,怔怔的坐在那,眼睛里的泪花就没干过。 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贾蔷这二年来待她的好。 越想,越是心如刀绞。 她如此,其她姊妹们,又何尝不是如此? 探春长吁短叹,只恨她是女儿身,不能为贾蔷分担些。 正当众人相顾无言时,却见探春丫鬟侍书急急进来,对探春道:“姑娘,不好了!” 探春竖起修眉,道:“甚么就不好了?” 侍书道:“刚小鹊同我说,老爷在赵姨娘房里说了,大老爷看中了东府的家业,这会儿子已经带着人去封银库了!还说,要派人去收了西斜街的会馆,还要派人去江南夺了侯爷的云锦布号呢!” “啊?” 众姊妹们纷纷惊怒,湘云更是口直心快,骂道:“怎如此下作不要脸?” 素来藏拙守愚的宝钗都忍不住沉声道:“太过分了!” 迎春面色苍白,眼中的羞愧让她几无地自容。 惜春则哽咽住喉头,呜呜哭了起来…… 再一次,有了家破人亡的悲凉感。 一回一回,似要凉透她的心…… 探春气的心口都要炸了,抬脚就往外走,却被宝钗叫住,道:“三丫头,你往哪去?” 探春怒道:“我去寻老太太问问,这是谁家的规矩?家里人落了难,不想着去搭救,反倒落井下石,去抢人家的家业!!” 宝钗一把拉住探春的手,劝道:“你也是糊涂,这样大的事,没老太太的点头,谁敢去做?” 探春:“……” 她不敢置信的回过头来,想问一声“怎么可能”,却又张不开口。 身在大家子里,凭怎样的龌龊恶心事没听说过? 发生这样的事,又算得了甚么…… 宝钗见她眼睛里都透着绝望,宽慰道:“你也别往最坏里想,我料大老爷多半难成事。” 众人忙问道:“此话怎么说?” 宝钗摇头道:“外面的事我不大明白,但蔷哥哥甚么样的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当初在桃园时,那样惊险艰难,他也是将家里人安排妥当了的。即便他不能亲自出手,也必让手下人来安顿。旁的且不说,四妹妹总是要安顿好了的。且西府那边,也没听说搬家的大动静。可见,蔷哥哥心里并不担忧这一回……此其一。” 这种猜测性太强,大家虽也觉得如此,却不敢寄希望于此,便忙催问其二。 宝钗形容冷静,缓缓道:“其二,林老爷为国效命,抱着病躯远赴山东当钦差。便是看在林老爷的面子上,朝廷也不会果真难为蔷哥哥。更遑论,外面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山东谋反了……若如此,蔷哥哥杀的便是谋逆侵犯之亲族,也当不得大罪。他本身就是贵爵,且还有皇后娘娘的宠爱,皇子郡王的交情。所以我断定,蔷哥哥此次必是有惊无险。既然如此,即便眼下吃点亏,等他回来,以他的脾性,必然十倍夺回!” …… 东府。 贾蔷小院。 李婧看着两条汗巾子都挂到房梁上了,坐在那丧的不行的晴雯和香菱两人,又心疼又好气,道:“等爷回来了,再不饶过你们。都忘了爷怎么教过你们的?” 若非眼下是关键时候,她让府上秘卫监视东府一切,险些要出大事! 李婧都不敢想象,后宅要是发生这样的惨剧,贾蔷回来后,会不会直接发疯杀人! 便是她也没脸活了…… 二人眼睛都红肿着,抬头看了看李婧,香菱却又“哇”的一声哭出来,道:“小婧姐姐,你肚子里有爷的孩子,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晴雯也跟着抽搭起来,拉着香菱问道:“你还藏了多少私房钱,都拿给小婧姐姐,她还要拉扯孩子长大……呜呜呜!” 说到最后,也痛的说不出话来,哭出声来。 李婧生生被二人弄的红了眼圈,气骂道:“都疯了不成?爷不过杀了一个莫逆反贼的侄孙,杀了也就杀了,过几天就出来了,你们这是要死不成?” “啊?” “真的?” 香菱、晴雯二人闻言不哭了,急急站起身来追问道。 李婧反落下脸来问道:“是谁跟你们说的,爷会出事?” 晴雯指着香菱咬牙道:“她!” 香菱委屈道:“是西府的碧痕,彩云她们。” 晴雯抬手就往她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怒道:“我同你说过多少回,她们不是个好的,你还爱同她们顽?让人奉承两句,就奉承傻了是不是?” 香菱愧疚道:“没有奉承,她们有桂花糕……” 李婧拦住想继续教训的晴雯,道:“且先别急着拾掇,等爷回来再说,少不了的。你们俩好好的,对了,你们去寻龄官,我担心她也会做傻事。我去后面看看平儿姑娘……” 香菱和晴雯闻言,不敢耽搁,急急去寻龄官,她们一直觉得,那个丫头比她们还傻! 李婧则去了后面小院,与一玄衣丫头点了点头后,进了堂屋里间,就看到平儿在那张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上静静的坐着。 床榻上悬着的天青织金帐下,一身着大红的美人,原本应该十分惊艳的景儿,此刻看着却有些渗人。 榻边高几上,摆着一把金瓜子…… 看到这一幕,李婧心里亦是感动,她上前两步,道:“平儿姐姐,你怎么也做傻事?” 平儿泪流满面的看着李婧,第一句话却是:“小婧,我要下去陪爷,只是你却要受苦了。你肚子里有爷的骨肉,你可一定要……” 李婧怒道:“这才到哪,怎一个个都急着要殉葬?即便要死,总也要等到外面的信儿传进来罢!不然等爷回来了,看到你们的尸身,还要不要他活了?” 平儿摇头哭道:“要提前下去,替爷备好茶水,备好吃的……” 她这一辈子,前半生是给人当丫头奴婢,虽凤姐儿待她也好,但终究吃了无数苦,受了无数委屈。 只这一年多来,才算真正活成了人。 她觉得值了,如今贾蔷要坏事,她就提前下去,给他点好灯,备好吃用的,不让他受委屈…… 果真贾蔷能活着回来,说不得也是用她的命换回来的,她心甘情愿! 不能怪她们没见识,任谁听了贾蔷当街杀了宰相的公子,被打入天牢,外面还传的风雨飘摇,都很难想到他还有活着出来的一天,更何况她们只是丫鬟…… “姐姐还没吞那金瓜子罢?” “时辰还不到……” 李婧大舒了口气,又咬牙问道:“是哪个同姐姐说的爷的事?” 她怀疑有人在背后使坏! 平儿眼泪难干,哽咽道:“西斜街会馆那边都传遍了,我让人去打听了番,连都中各处也都在说,山东谋反,林老爷坏事了,爷杀了宰相的公子,没了林老爷护着,必死无疑……” 李婧闻言,面色变了变,有些自责…… 这些谣言,原是她让人去鼓荡起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平儿,轻声道:“平儿姐姐且放心,爷不会有大事,林老爷也是,等林老爷回京了,就一切都好了。这些日子,你好生在家歇息,帮我看着些香菱、晴雯、龄官她们,方才去迟了,她们就要上吊了!” 平儿闻言唬了一跳,急道:“她们怎能这样傻?” 李婧没好气看了她一眼,又嘱托两句后,方离开。 她还有一处要去,可卿院…… 出了平儿院,看到满地黄叶萧瑟,秋风转寒,李婧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回,为了帮林如海,贾蔷真是豁出去了。 也不知…… 罢了,他既然想这样做,她就陪他做成便是。 明日就让人把宁府内宅贾蔷房里人上吊、吞金的消息传出去,再添一把火烧起! 将林如海、贾蔷师徒传的越惨,越悲壮,等山东事传回来后,他二人才越清白! …… 绣衣卫诏狱。 贾蔷原本被关押在刑部天牢,后被转入诏狱。 想来隆安帝也担心,有人趁机让贾蔷在天牢里“悬梁自尽”,或是喝水呛死……那就让人郁闷了。 李暄在绣衣卫指挥使魏永的陪伴下,入了诏狱。 嗅到诏狱里腐臭的气味,李暄满面嫌弃,掩口而行。 身后伴随陆丰背着好大一个包裹,也跟着掩住鼻息。 不过等在诏狱内行走了不短距离,到了一处较为干净,走廊上面还透有一个小小的天井风口之地,看到左侧牢房中之人时,李暄就变了面色,素来惫赖慵懒的眼睛,也顺利凌厉肃煞起来,转头看向魏永。 魏永忙道:“王爷,此非下臣所为。宁侯在刑部天牢时,被关进死囚房,牢房内有七八个江洋大盗,亡命之徒。宁侯身手了得,下臣前去接人时,他刚打杀了三个,打残三个,重伤两个……” 贾蔷面上多有血迹和青肿淤血,眼睛也高高肿起,一只眼根本见不得人,另一只眼眼角也有血痕,看着李暄笑了笑,道:“王爷还真是阴魂不散啊,我都躲到这来了,都没躲开你。” 李暄脸色难看的骇人,咬牙道:“好球攮的祝苍!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孤要去告诉父皇!孤要去告诉父皇!” 魏永苦笑道:“刑部尚书祝大人已经去宫里请罪了,三个牢头自尽,管刑狱的郎官也会拿下……” 李暄气的发抖,骂道:“这起子无法无天的混账,本王还拿他们没法了?” 魏永笑了笑,摇摇头没说话。 莫说一个清闲王爷,就是皇上,又能怎样? 李暄气了半天,看了看贾蔷,又噗嗤一声笑出来,嘎嘎乐道:“瞧你这德性!爷让你忍着些,别莽撞,你就是不听!如今可舒坦了?” 贾蔷冷笑一声,若非故意吃些苦肉计,他也不必落得这样惨,他道:“王爷出去代我传句话。” 李暄笑道:“你都这幅模样了,还给人放狠话?” 贾蔷摇了摇头,道:“我这点不算甚么,等出去后,自会寻祝苍那条老狗清算。刑部是罗荣提点多年的地盘,祝苍就是罗荣门下一条老狗。他熬不了多久……王爷帮我给罗荣带句话,我先生在山东有丁点闪失,就算我死在牢里,罗家门儿里能活出一条狗,我贾家上下百世轮回不为人。” 听这话,李暄都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魏永亦是眯了眯眼。 李暄对魏永扬了扬下巴,魏永迟疑稍许,还是将牢门打开,牢房内有一简易但还算干净的床榻,一木桌,一木凳,一马桶,仅此而已。 李暄进门后,拉过木凳坐下,盯着木榻上的贾蔷看了稍许后,又笑道:“还吹不吹比爷俊俏了?你说你,不至于啊。罗士宽那群球攮的敢害林大人?” 贾蔷摇头道:“王爷,按常理来说,那群忘八贼羔子敢贪的那样狠?不敢!可他们就是贪了!按常理说,这太平盛世,白莲妖人能起事?也不能,可他们还是起事了!山东,北直隶所在,布置有重兵!若非那起子忘八有意纵容,甚至相互勾结,白莲教能起事?他们为何放纵白莲妖人,甚至勾结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让白莲教背这个锅?粮食不是他们贪的,是被白莲妖人给抢了去!如今我先生南下,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狗急跳墙之下,他们甚么事做不出来?总之,王爷代我传这句话就行。我先生但凡有丁点坏消息传来,罗家最好先把棺材都准备好。” 李暄看着贾蔷漠然的脸上都是戾气,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只道罗家不敢。 魏永沉吟稍许,道:“宁侯还请放心,绣衣卫已经派了精锐人马去山东。旁的不敢保证,可皇上传了严旨,保住林相爷是第一重任。所以,宁侯还请放心……” “放心?” 贾蔷一只眼盯着魏永,缓缓道:“山东也有绣衣卫罢?山东烂到这个份上了,你娘的还跑这来让本侯放心?” 魏永语滞,李暄干咳了声,对贾蔷挤眉弄眼“小声”道:“他是父皇信重的人,你得罪了他,仔细他也安排人来,弄死你!” 魏永哭笑不得道:“王爷放心,宁侯也是……心中无私坦荡,既不贪权,也不贪财,所以无惧绣衣。下臣岂敢造次?只是,下官毕竟接掌绣衣卫日短,有些地方的确……宁侯怪罪的并无不妥。” 李暄嘿了声,摆手道:“行了行了,怪不到你头上。魏大人,你先下去罢,爷和贾蔷说些话……”见魏永迟疑,李暄扬起眉尖道:“你果真要听?那爷可说了啊!贾蔷,爷的大哥,托爷给你带句话,说……” 话没说完,魏永急转身,几步消失在牢房深处。 李暄见之嘎嘎直乐,又打发陆丰去放哨后,回头问贾蔷道:“贾蔷,林大人果真是要坏事了,还是你怕他有危险,在唬罗家?爷怎么觉着,你好似在弄险谋划着甚么劳什骨子大事?” 贾蔷:“……” …… 第0611章 此子德行不佳,配不得我尹家郡主? “我都惨成这样了……我且不提,我先生落入如此险境,也成了我在搞事情?王爷,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贾蔷心里怦怦跳,面上无法理解的问道。 李暄闻言想想也对,干笑了声,道:“旁人断不会这样想,只爷和你走的近些,才觉得哪里不对……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这番不是你能捣鼓出来的。罗士宽那群球攮的,是该杀。对了,这是我大哥送你的狼皮褥子,你估计要在这里面睡些时日,别落下病症来。” 贾蔷起身,动作引起的疼痛,让他有些扭曲面容,将狼皮褥子铺到木床上坐下后,感觉是好了许多,不过还是道了句:“只铺的不成,还得有盖的……劳王爷跟魏永说说,让我家下人来送吃食和被子,还有换洗的衣裳。另外,再送些书进来,往后不当官了,好好做学问。” “可去你的蛋罢!” 李暄笑骂道:“你这厮,比爷还能惹祸,就你还做学问?” 他咂摸了下下巴,道:“母后和爷都替你求了情,再加上林大人的体面,爷估计这一遭你多半不会有事,不过总要等山东的准信儿传回来后。林大人无恙,你自然也就无恙。林大人若有个万一,父皇也会保你无恙。对了,有没有甚么要紧的事,要求爷的?” 贾蔷道:“其实没甚么要紧的,西斜街那边或许有人动手,德林号也会遭人刁难……不过应该也都还好。” 李暄撇嘴道:“是啊,林大人生死未知,可也未必就一定会出事。再说,你们还有一个大理寺卿,还有一个太仆寺卿,还有开国一脉……” 贾蔷闻言哑然一笑,道:“我先生且不说,其他人未必能顶用,主要是我和王爷为友,他们忌讳。” 李暄扬起眉尖,将信将疑道:“果真需要爷去转转?你贾家那么大的牌面……” 贾蔷冷笑一声道:“贾家的牌面?那群蠢货此刻八成在算计着,怎么瓜分东府的家业呢。” 李暄呵呵笑道:“高门大家子里,这种事还不是寻常事,有甚么好气的?得,那爷得闲就去转转。行了,你好好歇着罢,爷让魏永给你送些好的疗伤药来。” 贾蔷“嗯”了声,看着李暄潇洒的离去后,轻轻呼出口气,躺在了狼皮大褥上。 看着黑暗阴冷的诏狱屋顶,和不远处传来的各种痛苦吟叫声,他脑海中却愈发清醒。 这一步,他配合林如海配合的应该算是天衣无缝。 该做的大都做了,剩下的,无非是让人在外面大肆宣扬他们师徒二人极惨的风声。 这会儿越惨,事发时越能撇清干系。 毕竟,那件事实在是太大了…… 经历此事后,山东大难得解,林如海建得大功,这一次的收获,其实已经不是应对和景初旧臣的对立了,有隆安帝的支持,景初旧臣的脊梁都已经被打断。 这一次的收获,是为了林如海能在即将归来的韩彬、李晗、张谷、左骧,和已经正位军机大学士的窦现中,立于不败之地! 虽然都是志同道合的新政大员,但毫无疑问的是,将来这些大佬在合作的同时,一定还会有斗争,这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且林如海与韩彬、窦现之流的风格迥异,韩彬等人多是寒门或是小官宦之家出身,骨子里都有些愤世嫉俗的刚烈霸道,相比于四世列侯出身,论家资满朝文武能及者寥寥无几的林如海,韩彬、李晗、张谷、窦现、左骧等人就是大穷比! 用贾蔷前世的话来说,天生阶级不同,三观自然不会相同,执政观又怎会尽数相同? 可他们人多势众,若无足够耀眼的功勋打底,林如海日后在军机处,未必能过的舒心。 毕竟,论起圣眷来,隆安帝对于其他几人,也不算薄待。 而林如海越稳,他这个弟子的地位,也就越稳。 说到底,他穿越至今还不足两年,许多根基已经打下了,可想要壮大到足以自保,还差许多。 这个时候,他还是个幼苗,只能依附在林如海这棵苍天大树下。 但是,再给他几年光景,许多事情,就不同了。 且慢慢来罢…… …… 翌日,午时。 贾蔷昨日斩首罗斌被打入诏狱,山东近乎沦陷的消息,终于传入了尹家。 朱朝街,丰安坊。 尹家萱慈堂上。 尹家太夫人面色凝重,看着长子尹褚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似一天一夜,山东就发生了大变,林如海生死不明,蔷哥儿杀人入狱,还要偿命?” 此刻,不仅长子尹褚在,次子尹朝,孙辈尹江、尹河、尹浩、尹瀚也俱在。 一个个面色肃然,二太太孙氏甚至还在抹眼泪。 或许尹家有许多算计,但在她心里,贾蔷就是她的姑爷,是她苦命女儿日后的指望…… 尹褚目光淡淡瞟过孙氏,微微摇头,道:“还是年轻气盛,又仗着皇上、皇后的宠爱,太过莽撞。山东那边……多半是有大事发生。军机处至今还未透露具体怎样,不过城里却四处相传,罗士宽、张梁等山东大员,将朝廷赈济山东的粮食贪污一空,卖给了山东那些烧锅庄子。原本想赖给白莲教,没想到林如海去了。他们害怕事败,就各种阴谋暗杀,想吓退林如海。五路信使回京报信,只一人回来,还差点被罗家子给打死,就是蔷哥儿杀的那个。林如海如今到底是生是死,尚未得知。但是蔷哥儿……” 多双眼睛看来,尹褚摇头道:“蔷哥儿多半有惊无险,山东若果真如传闻那般,罗家便是抄家灭族,还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过!所以,杀了也就杀了。即便是清流,如今也只咬着蔷哥儿没有动手的资格。即便是罗家有罪,也该交由三司会审后,明正典刑。不过,也有人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现在就看山东那边到底有没有大事……” 孙氏紧张道:“大伯,若是山东那没大事呢?” 尹褚见这个弟妹已经深入丈母娘的角色,不由抽了抽嘴角,道:“放心罢,林如海生,贾蔷自然无大事,了不得受些皮肉之苦。林如海死,皇上悲痛之余,更会特赦了贾蔷。不过此子的心性实在是……” 见尹褚摇头,一旁尹江道:“父亲,不止是贾蔷,现在外面都说,林如海也不过是浪得虚名的名臣。堂堂一军机大学士,当朝宰相,还备受天子信重,几比作玄德遇孔明。结果去了山东就让人给圈了起来软禁住了,甚么事做不成,连个浪花都没激起来,岂非废物?” 尹朝大怒道:“甚么人放这等臭屁?你让孔明去曹营试试,看看他能在反贼窝儿里干出甚么浪来!” 尹江苦笑道:“二叔,又不是我说的,这是外面的流言……” 尹朝骂道:“必是罗家干的好事!这球攮的,开始往林如海身上泼脏水了……” 尹河道:“二叔你先别气,还有呢,昨儿个蔷哥儿先是入的天牢。可这些年罗荣一直掌着刑部,刑部尚书祝苍就是他的门生,素来以他的马首是瞻。结果昨儿蔷哥儿进了天牢后,就被安排到一间住了八个江洋大盗的死囚牢里。听说那牢里的死囚犯,都好男色……” “甚么好下流种子,胡说八道甚么?” 秦氏见妯娌孙氏面色惨白,坐都坐不住了,登时教训起尹河来。 尹河忙道:“娘,你先别急啊……二婶,你且听我说完。那罗家没安好心,祝苍也是个混账,结果他们没料到,蔷哥儿是个强硬的,拼着被打了个半死,打伤两个,废了三个不说,还当场杀了三个。后面虽然被重伤了,可宫里总算想起这茬来,让绣衣卫将人接到诏狱去了。蔷哥儿凶悍啊!” 尹朝听闻如此,就高兴起来道:“可不是?这小子能打,像我!听说昨个儿罗荣那废物儿子还跟他废话,让他一刀劈成了两半,马惊了,反手一刀,连马头都劈了下来。这小子,看着跟个娘们似的,长的忒清秀了些,不想这样大的气力,了不得!” 孙氏原是要在晚辈跟前给他留面子,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啐道:“呸!你不担心蔷哥儿在里面受了重伤有药没有,倒还记得吹嘘!” 尹朝面子上挂不住道:“宫里不会不管他死活的。” 孙氏还想说甚么,却听尹褚淡淡道:“母亲,若是林如海能回来,好生管教贾蔷,倒也还罢了。若是回不来,以贾蔷这样鲁莽的性格,如何配得上我尹家郡主?” 此言一出,满堂人都变了面色。 尹朝皱眉道:“大哥,这叫甚么话?如今都已经……” 尹褚摆手道:“如今虽有意向,但毕竟连聘书都未下,订亲也未曾。此子品行不佳,岂能托付尹家明珠?” 孙氏急道:“大伯,岂有这样的道理,我……” 话没说完,却见尹子瑜自后堂进来,身上背着药箱。 黑白清明的明眸中依旧一片宁静,她先与诸长辈见礼罢,将一张纸笺递给了尹家太夫人。 尹家太夫人和一旁不远处的秦氏、孙氏看了,都微微变了变面色。 即便是秦氏,都有些觉得不稳妥,道了声:“子瑜……” 不过不等她开口,尹家太夫人便摆了摆手,止住秦氏之言,同尹子瑜道:“果真要如此?” 尹子瑜浅浅一笑,点了点头。 尹家太夫人笑道:“也罢,宫里娘娘早有言在先,你的婚事她来做主。既然是她定下的,那自没有随意变动的道理。行了,你要去就去罢。让你五哥先送你去宫里,请得旨意后,再去诏狱罢。” 尹褚面色,骤然深沉。 意气用事! 第0612章 今夜丑正,建佛国,尊佛母! 皇城,凤藻宫。 尹皇后看着背着药箱前来请旨的尹子瑜,捏了捏眉心笑道:“那混小子几世修来的福分,让你这样疼他?” 尹子瑜微微摇头,落笔写道:“大伯说,林大人若不归,则毁婚约。” 尹皇后见之,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不过她心性强大,只一瞬间就恢复过来,看着尹子瑜笑道:“本宫指的婚事,你大伯一个五品官,想毁就毁?” 待尹子瑜抿嘴浅浅一笑后,尹皇后方抚了抚她的鬓角,笑道:“这桩婚事,或许掺杂着一些其他事在里面,但姑姑可以告诉你,贾蔷,是姑姑观察了许久后,才专门为你选定的夫君。林如海活着也好,没了也罢,对这桩婚事,都没有任何影响!贾蔷此次莽撞,想来会受到教训涨涨记性。即便林如海果真出了事,他没了靠山,只要他往后肯和你好好过日子,好好善待你,姑姑也会保你们一生平安富贵!你说是本宫的侄女儿,实则和亲女儿又有甚么不同?” 尹子瑜闻言,笑的生动了许多,福下一礼。 尹皇后拉着她的手,笑道:“好了,咱娘俩还讲究这些?既然你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罢,我让你两个五哥一道送你去。若是去刑部天牢还要麻烦些,去绣衣卫诏狱,反倒容易些。” 即便没有林如海,贾蔷弄银子的能为,还有能将开国一脉拢在手里的手段,难道算不得人中龙凤? 没入她眼之前的事且不说,听说那时贾蔷只是一个不入流的浪荡子,但传言未必准。 因为此子进入她的视线后,几乎每一件事上所表现出的能力,都堪称惊艳。 更不用说,他干干净净的背景,和从未对权力和朝政有过丝毫追求,没了林如海,反而更好掌控! 尹褚,到底是功利之心太重,蒙蔽了双眼,还是说,他背后另有打算? …… 神京东城,兵马司衙门内。 胡夏、乔北、王遂等副指挥看着高隆,脸色难看道:“副都指挥,眼下市面上各种流言漫天飞,有的说林大人已经没了,还有人说林大人空顶着贤相的名声,实则就是个废物。更有人说,咱们侯爷在牢里被打的……已经快不行了。步军统领衙门巡捕五营的人又开始往东市闯了,连东市上一些门铺的掌柜,也开始拿捏起来,该交的卫生银子和防火银子从前从未延迟过,这两天居然开始往后拖,对咱们兵马司丁勇言辞上也不算恭敬……” 高隆闻言,脸色愈发阴沉。 乔北小声道:“大人,这一回……” 见他眼神闪烁,高隆眼睛微微眯了眯,淡淡道:“这一回如何?” 乔北忙道:“大人别多心,我就是想问问,侯爷到底有事无事……” “有事如何?无事又如何?” 高隆面色看不出喜怒,淡淡问道。 其他几人也看了过来,乔北心跳的有些快,他声音变高,道:“侯爷若是无事,咱们自然是他老人家马前死忠,他老人家让打哪里,刀山火海哪个敢说一个不字,老乔我先捏死他个球攮的!可若侯爷果真出了事,林老大人也……那咱们,是不是也该想想后路了?” 此言一出,胡夏、王遂、赵武等都变了面色。 胡夏沉声道:“老乔,你胡扯你娘的甚么臊?老子死了儿子还要守孝三年,侯爷才进诏狱,林相爷也未见就一定坏了事,你倒开始思量起后路来了?” 王遂冷笑道:“怕是有人寻上门来,给你送后路去了吧?” 乔北怒道:“胡夏,王遂,我乔北难道是不知忠义的?若是侯爷果真出了事,我给他老人家守孝三年又如何?可有些事不是守孝,也没那么多功夫给咱们浪费,我……” 高隆摆手打断他的自辩,问道:“说说看,谁找了你?这才一个晚上……” 乔北干笑了声,道:“高副都指挥,我真没有……” 高隆没有心思与他扯淡,往隔壁耳房道了声:“商兄,你带下去问罢,这行你拿手。” 话音刚落,就见商卓从耳房内出来,身后还跟着铁塔一样的铁牛。 看到他二人居然就在隔壁,诸人心头一寒,不过随即胡夏就怒道:“商卓,你狗日的昨天怎么让侯爷动的手?” 王遂、赵武也骂道:“你这亲卫头子是干甚么吃的?球攮的,要不是你太废物,侯爷怎会被关入天牢诏狱?你知道侯爷身上系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他老人家那么信重你,关键时候你他娘的跑哪去了,让侯爷亲自动手?” 商卓脸色一黑,倒没狡辩甚么,道:“此事回头自有交待,早上我已经去诏狱见过侯爷,侯爷虽受了些伤,但大体是好的。侯爷钧旨……” 此言一出,除了乔北瑟瑟发抖外,其他人均站直了身体。 商卓沉声道:“侯爷令:东城一切照旧,谁敢乱伸手,打断他的骨头!若有人仗势欺人,可寻恪和郡王做主。另外,全力压制东城流言,宣扬林老相爷的功绩!” 说罢,对铁牛道了声:“把人拿下。” 铁牛上前,一把将身子颤抖的乔北抓起,并朝他脸上重重啐了口: “呸!” …… 绣衣卫,北镇抚司诏狱。 重犯都已经被清空到别的牢房,走廊也由牢头带着狱卒们清洗了三四遍,为了遮掩臭气,还熏起香来。 两边的牢房都用藕荷色的布帛遮挡起来,火把也被换成了香烛…… 一直到了申时初刻,绣衣卫指挥使魏永才在前面带路进来,头都不敢回一下。 李暄跟在魏永后面,也顺便遮挡住其视线。 李暄后跟着尹子瑜,面上蒙着一纱巾,肩膀上依旧挂着一个药箱,步履轻快。 尹子瑜身后,则跟着尹浩。 到了贾蔷牢房前,魏永打开门锁后,头也不回,就往深处去了。 等他走后,李暄将牢门打开,看着坐在狼皮大褥上看书的贾蔷,怪笑道:“啧啧啧!瞧瞧!人家为你急得了不得了,还单门进宫求母后来看你,你倒好,真做起学问来了!来来来,子瑜表妹,快来看看这位秀才相公,哎哟哟,真是丑啊……” 尹子瑜恍若未闻,看到贾蔷原先俊俏的一张脸,此刻如同破相,不过一只还算齐整的眼睛里的目光,倒是一如既往的骄傲不落下风,鄙夷的看了眼李暄后,看向她时,虽柔和了许多,却也没有太激动…… 二人对视稍许后,贾蔷如好友重逢般笑了笑道:“你怎么来了?” 尹子瑜亦是浅浅一笑,她打心底里喜欢这种不矫情的相处,简单,干净,且洒脱。 她走上前将药箱打开,取出了还是贾蔷自扬州带回来的药酒,替他擦拭起来。 之后,又让贾蔷去了外裳,用银针替他活血化瘀,微微正骨…… 好一番整治后,尹子瑜方收了手,将药箱收起,在床榻边的小木凳上坐下。 李暄已经等的不耐烦了,对贾蔷道:“喂,外面风头不大好啊,到处都说你先生是无能之辈,堂堂宰相去了山东,也没干出甚么名堂来,反倒让人给软禁困住了。至于你就更不用提了……满城皆是你的香艳故事,还别说,挺刺激!” “肏!” 贾蔷骂了声,道:“景初旧臣虽然势大,可罗家摆明了要沉船,这个时候能有多少帮他们煽风点火的人?祝苍那老狗是个例外,估计没少给罗荣送银子,上了贼船下不来了。但这一次,必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我已经让东城兵马司的人去控制一下了,不过顶多也只能控制东城,真是晦气。”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暗自嘀咕,自己骂自己,应该不作数罢…… 李暄嘎嘎笑道:“你也知道怕了?” “怕?” 贾蔷冷笑道:“我就等着此辈小人一个个跳出来!不然平日里都是缩头乌龟,我找都不好找。” 李暄快笑死,竖起大拇指道:“好好!你继续嘴硬!” 尹浩问道:“蔷哥儿,林相爷到底会不会出事?” 贾蔷看他一眼,对视稍许,道:“旁人问我不会说,但五哥你问,我便告诉你。哪怕现在传回来我先生薨逝的消息,我也认定那必是假的!凭我先生的能为,此刻或许在贼巢穴内被软禁,和罗士宽等杂碎周旋,但凭他大义在身,还有钦差亲军在,以先生之能,必可自保无忧。其实若非心系山东百万灾民,他想脱身,应该轻而易举!之所以留在那,只因心怀社稷。虽然有些危险,但断无性命之险。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尹浩闻言,点点头道:“我信你。不过,若是林大人有难,我也就不说甚么了。可你既然说,林大人能保全,我也要说你两句:蔷哥儿,你太莽撞了!” 李暄闻言哈哈大笑道:“瞧瞧,瞧瞧!惹众怒了罢?贾蔷,爷跟你说,要不是子瑜这丫头死心眼儿认定了你,尹家都要好好考虑到底要不要和你结亲了。你比爷差的太远了,一点也不稳重,也不像爷这样睿智……” 听闻此言,贾蔷眉尖微微一扬,尹浩在一旁怕他误会,忙道:“你别听王爷胡说,就大伯有些生气你鲁莽,老太太、爹和娘还有妹妹都是向着你的。”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转脸看向尹子瑜,见她依旧眸眼清明,静静的坐在那看着他,见他看来亦不曾娇羞闪躲,只浅浅一笑,贾蔷便也笑了笑。 有时候,也并不需要多说甚么,只对视一眼,或是轻轻一笑,就能让人心宁神安。 觉着很舒心…… 他捏了捏有些疼的鼻梁,缓缓道:“得闻先生被罗家迫害后,我心里的确是暴怒非常。但斩杀罗斌,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首先,罗士宽即便没有谋逆,可他在山东搜刮这么多年,这次更是贪得无厌,胆大包天的连赈济灾粮都敢动。这样大的数字,这么多银子,若说他没给罗荣送过银子,可能么?绝无可能! 看看罗家的排场,纵然朝廷再优待宰辅,罗荣也不该有那么多银子,搞那么大的排场! 既然料定此中必有勾结,那么罗士宽造成山东天大的人之祸,此便是抄家灭族之祸,罗荣父子绝逃脱不了干系,早晚跑不了!所以,罗斌就是必死之人。 更不用说,谋害钦差,乃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 五哥,我杀一该死之人,或许有小错,但不至于是大罪罢?” 尹浩闻言,沉默片刻后,不解道:“道理你我都明白,只是……罗家的确该死,可你为何非要当下就杀?罗家那样大罪,合该三司会审后明正典刑才是。虽然罗斌指使家奴围杀你的亲卫,你也应该将人先送进宫去,请圣裁不是更稳妥?若如此,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罗家也跑不了。” 贾蔷摇头道:“我那亲卫说了,山东赈济灾民的粮食都让罗士宽他们给贪完了,所以我料定,若是中规中矩的上报,军机处必有人会以所谓的大局为重,建议皇上压下山东之事,先以赈济百姓为先。道理很简单,无论怎样,山东都要赈济的。可救援山东,是要官员去实施的。若是先追究山东官员的罪责,必然人心惶惶,无力赈灾。罗荣说不定还会打着罗士宽戴罪立功的心思…… 而一旦朝廷果真起了靖绥妥协之心,为了稳定而投鼠忌器,那么山东那群畜生,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说不定,真会做出谋害我先生的事来。所以,我只能果决一点,将事情闹大,捅破天,闹到军机处那些忘八压不下为止! 否则,区区一个罗斌,又怎值得我下杀手?” 这番解释,是给尹家的。 李暄笑骂道:“爷就知道,你小子一肚子坏水!你倒是痛快了,可父皇却头疼了,山东那边出了这样的事,朝廷再想筹措银子买米都难。军机处那几位怕是要恨透你了,你让他们从哪筹措粮米去……” 贾蔷冷笑道:“肉食者谋之!既然他们坐在那个位置,就要担负起这样的重任来,不然趁早滚蛋!” 李暄摇头道:“话虽如此,可……贾蔷,你到底有没有甚么法子,尽快筹措钱银粮草?山东那些官儿都是畜生,可百姓实在惨啊!” 贾蔷眉尖一扬,道:“这算甚么没法子?谁家把赈济灾民的粮食买了去,再让他们吐出来就是!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提督,悉数抄家,所得银子拿去买米。那些烧锅庄子,悉数抄了,存米拿去赈济。所涉豪门巨室……” “得得得得!” 李暄闻言气笑道:“你信不信,这旨意传入山东后,本来只白莲教在反,等你这番话过去后,那些巨室豪族通通都要造反!山东一旦彻底糜烂,整个北直隶都要动荡起来。贾蔷,爷虽不掺和这些事,但上书房先生也教过些,所以爷比你懂得多些。这样的事,岂能意气用事?若是都如你这般,难道父皇不想杀尽天下贪官?别说父皇,便是太上皇,和青史上历朝历代的哪个帝王,不想尽诛贪宦?可能行么?你懂个屁!” 他懂个屁…… 贾蔷和林如海正是因为知道这样,所以才没有指望朝廷来抄家,问罪。 朝廷不敢做、做不得的事,由白莲教来做,说来谁信? 当然,不信最好。 贾蔷摇头道:“这是最快最好的法子,若是不敢,就只能想办法,从周围省份的藩库粮仓里调粮了。只是一旦动了这部分粮,今岁冬其他百姓的日子一定难过,粮价要高出三成不止。因此而饿死的人,加起来不会比山东少多少……” 漕运那样艰难,每年损耗无数钱粮,按理说,送入京城后粮价应该高出天际去,但并没有,除却因为各省粮商送入京城售卖的粮食,沿途各关卡不许收税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有常平仓在。 有常平仓在,才能压住粮价,不然的话,非产粮大省的粮价,都会在天上飞着。 李暄头疼一阵后,摇了摇头道:“不管了,让那些军机大老爷们去想罢……你等着瞧罢,果真赈济救灾不利,必有人把屎盆子扣你头上!” 贾蔷“呸”的一口吐在地上,然后忽地记起还有女孩子在,先对尹子瑜道了个歉,道:“忘了有姑娘在,有些不雅。”尹子瑜只轻轻摇头,静静的看着他。 贾蔷也就不多理会了,继续道:“他们爱怎样就怎样,果真乱扣帽子,我倒想看看,谁比谁更能造谣!兵马司帮闲过万,背后就至少有两万张市井婆子媳妇的嘴。我会怕他们?” 李暄哈哈大笑起来,道:“爷就知道,你小子最会顽阴的!” 倒是尹浩轻轻叹息一声道:“山东百姓,让罗士宽那些人害苦了。” 他打理马车行,在山东也设有庄子,今夏去过山东,所以能体谅那处百姓之难。 贾蔷摇头道:“五哥,这些都不是我率先思量之事。我虽为国侯,可眼下拼尽全力能做的,也只有保护自己身边的亲人。若连他们都保护不住,又谈何兼济天下?大老爷若因此怪我自私自利,我认了。” 尹浩闻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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