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出几分山清水秀,曲径通幽之意,颇有些自然之趣…… 行宫前,设有水宫娘娘庙,原唤龙尊王佛庙,改建而成。 行宫在娘娘庙后。 许是得“娘娘庙”三个字入了法眼,田太后都不顾车马劳累,让人以软轿相抬,与尹后、义平郡王妃等一道,前往庙中祭拜。 看着面容干瘦,满头白发,身形佝偻的田太后跪在那祈福,守在殿门口的贾蔷神情淡然。 经历了二年折腾后,这位当初景初帝尚在时满面富态的皇太后,其实也已接近油尽灯枯了。 田太后和姜铎还有林如海不同,此二位是在同自身病痛衰老抗争,而田太后,是实打实的处于愤懑忧思惊恐中,苦苦煎熬了两年。 谁都没想到,尹后居然在已经彻底撕破面皮的情况下,将关系又拉了回来,并在满朝重臣面前,上演了出婆慈媳孝的大戏。 田太后为尹后说话时,任谁都看得出,并非受强迫所为。 这使得天家在世人眼里的形象,大大挽回。 而尹后的手段,愈发显得如渊似海。 高明啊…… 其实贾蔷又何尝不知,尹后许身于他,除了地龙翻身那一回,阴差阳错下误入歧途,造成了阴阳和合的既定事实之外,此事未尝没有尹后以此将他死死套住,为其所用的意图。 但贾蔷并不反感,因为他自己也同样并非纯粹的急色…… 他当下所做最重要的事业,不可能缺少大燕的支持,若朝廷严旨禁防子民流失海外,甚至禁止德林号在大燕行商,那么只凭小琉球那点地盘那二三十万人口,几无可能有太大的作为。 除非他能狠下心来,举兵造反。 且不提能否成功,即便成功,那要死多少人? 死的最多的,就是无辜百姓! 若他是真正的高门出身的权贵子弟,或许并不在意这些死伤,还会用“一将功成万骨枯”,“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来辩解。 然而贾蔷前世就是一个最底层的普通百姓,也就愈发恶心为了某些人的雄图大略,让普通百姓变成皑皑白骨中的一根无名骨。 所以,他和尹后,唯有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才能实现双赢。 这也是贾蔷不断让利天家,几乎无微不至的帮助李暄,和舔尹后的根本缘由…… 为了千秋大业啊! 念及此,贾蔷目光落在跪在蒲团上,正叩首祈福的尹后身上,削肩膀,柳腰轻。 以及腰身下那一弯犹如水蜜桃般丰润饱满的圆臀,真真荡人心魄…… 好吧,也不只是为了千秋大业…… 礼佛罢,尹后与义平郡王妃搀扶起疲惫不堪的田太后,随后回头看向贾蔷问道:“太后的温汤池子都备好了?” 贾蔷忙上前道:“回太后娘娘,南池已经备好了。去岁时,皇上命臣营造此处行宫,臣特意寻来御医并都中十位最有名气的神医来此看过,皆言此处‘更得暄暖,乃宜于体’,有安神养体之效,最能去乏。且据说,还有驻颜养容,使得面貌容光焕发之能……” 尹后闻言,凤眸中浮过一抹啐意,嘴角扬起笑道:“好,本宫今日且试试,若果真有效则罢了,若无效,你可仔细着。” 说罢,同身旁田太后道:“太皇太后,我先侍奉您去沐浴罢。” 田太后闻言摆手笑道:“让十四家的随哀家去就好……” 尹后闻言登时不乐意了,嗔笑道:“太皇太后忒也偏心,难道只十四家的是儿媳,我就不是?” 田太后闻言,满面疲惫的脸上涌起笑意来,拍着尹后的手道:“你操持了那么些事,哀家也看在眼里,岂能不心疼?好些人说哀家只偏疼小儿子,却不看看大儿子从前是如何做派。若早先他能如你这般……唉,罢了,不提也罢。你也去歇歇罢,如今回过头来再看,这么些儿孙,还不如你一个媳妇纯孝。先帝在时,就对你赞不绝口,以为佳妇。可惜,老大打小性子孤拐,不听你的劝,不然天家何来如此多劫难?如今却是好了,你听政监国……” 尹后闻言羞臊的脸都红了,拉着田太后一迭声道:“哎哟哟!母后可快别说了,只咱们娘儿俩妇道人家倒也罢了,如今十四叔也在,他是明白的。我连养心殿的门槛儿都没迈过两回,外面的事不过睁眼瞎,听的哪门子政,监的甚么国哟! 一应朝政,不过托付给军机处。好在他们勤勉忠敬,才让国事不至于荒废。” 田太后居然正色道:“这如何能行?小五不是个勤政的,你再不看着些,岂不让人糊弄了去?做臣子的,见天家式微,必起欺君之心。” 尹后叹息道:“其实原是想着,等十四叔明岁重新开府,让他也入军机,当个军机辅政亲王。只是才露出点话风来,就被军机处打了回来。说甚么担忧再起腋肘之祸……” 听闻此言,自见面只问安了两句,就一直沉默不言的义平郡王李含,终于变了面色。 他躬身与尹后无奈道:“太后万万莫再出此言,臣弟……臣弟还想再苟活几年,好与太皇太后,养老送终……” 开甚么顽笑,果真有此议,真当武英殿那几位是好说话的? 李含现在想想隆安帝瘫痪在床榻,被几位军机逼宫之事,就觉得遍体生寒。 那些臣子……当真敢杀人! 便是现在守在行宫的这位,也绝不会容他重新出山。 此刻,他都能感到两道锋利的目光自后方看了过来…… 这才是个真正的杀坯! 田太后在景初帝在世时,当了一辈子的傻白甜,从心所欲,这两年煎熬度过,仿佛大彻大悟了,此刻化身过来人,与尹后笑道:“罢了,除非小五亲政,熬上十来年,把那些黑了心的都熬走了才有可能。不过那时候,他也不需要他十四叔出来帮他了。能让他十四叔太太平平的当一辈子富贵亲王,就是他的孝心了。” 尹后满面笑颜开,道:“这是必然的,如今小五和李景就这么一位亲叔叔,若不好生奉养着,连天下人都要笑话。我就这般告诉小五,百善孝为先,别人都道你不是明君气象,可旁的不说,你只要将孝行做好了,别人也说不得你是昏君。” 这有条有理的话,让田太后大为动容,用力握了握尹后的手后,道:“太后,这往后啊,天家和睦就全指望你了!好了,哀家着实乏困了,就先去歇息了。太后也去,今晚休息一宿,有甚么要紧的话,明儿再说。” 尹后笑道:“那好,太皇太后且去歇息,我去看看太上皇。” 田太后听闻“太上皇”三个字,脸上笑容一滞,却也再未说甚么,由义平郡王李含和义平郡王妃刘氏搀扶着,并一众宫人内侍簇拥下,上了软轿,自有宫人指引前往南池。 看来,对那位生死不知的大儿子,她是真的寒了心…… 待田太后和她最宠爱的十四子离去后,尹后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双手拢于袖中,于暮色秋雨中,驻足许久。 贾蔷在一旁冷眼旁观之,大致揣测出了些许端倪…… “贾蔷,你心中必是明白本宫心意的,你且说说看,有何纰漏之处?” 忽地,一阵夜风吹来,清寒夹着秋雨湿气的风激的人肌肤大感寒意,尹后往后避了步,侧身看向贾蔷,轻声问道。 贾蔷摇头道:“娘娘礼敬太皇太后,是在弥补先前天家撕裂内乱造成的不良影响。如今和太皇太后相处和睦,既全了孝道,天家重新成为天下人家之表率。且有太皇太后出面和善,皇上的位置就会越来越稳。” 他并没说,经历此事后,尹后在朝中的地位和威望,也会愈发水涨船高。 尹后闻言,笑着看他一眼后,道:“走罢,先引着本宫,看看你和五儿修的这座行宫。” 贾蔷便亲自执伞,含笑引着尹后,于雨夜中游起了行宫内外。 …… 汤泉行宫大小房间连游廊一百八十七间,大多数房间与宫中无异,不必多看。 贾蔷着重引着尹后观看那些依温汤所建之殿宇。 于淅淅夜雨中,依次看过澡雪堂、漱琼室、汇泽阁、开襟楼等处,见汉白玉汤池边,多有或白、或浅黄、或灰白等色的菱形体方解石,还有浅黄、浅绿、淡紫的立方体或八面体萤石,在灯火照耀下,仿佛梦幻一般,尹后颇感兴趣问道:“这些又是甚么?” 贾蔷笑道:“这两种颜色的石头都是温汤水带到地面的沉淀物,称之为‘泉华’。是自然天道生命之凝结……” 尹后哑然失笑,待出了开襟楼,回首看了眼殿门上的牌匾,见其上篆刻着“开襟楼”三字,不由横眸瞥了贾蔷一眼,又问道:“可还有旁处?” 贾蔷嘿嘿一笑,指了指后面的汤山,道:“上面还有一处最好的,名曰飞凤亭。” 尹后:“……” 看了贾蔷稍许后,尹后虚抬起右手,轻声微笑道:“既然你说的那样好,就搀扶本宫上去瞧瞧罢。” 飞凤亭……呵。 她记得牧笛回报过,贾蔷桃园庄子里,也有这么一处地名儿。 似乎,是贾蔷和荣府那位二婶婶,成就好事之处。 念及此,便是智谋决绝的尹后,心头也不禁一热,躁动了下…… 贾蔷上前握住尹后温润的右手,笑道:“娘娘请!” 周遭宫人纷纷垂首,牧笛面无表情的提着灯笼,带着两个彩嫔,在前面开道…… …… “南北朝萧梁时期有位太后就在这里的温汤处沐浴,未想到此处温汤竟治愈好了她肌肤瘙痒的病症,因而被封为圣泉。” “还有唐朝德宗时候,有一个叫韩滉的浙江观察使,他的女儿得了‘恶疾’,四处求医,却始终都不见好。后来听说汤山泉能治,专程送女儿到汤山沐浴,果然很快治好了她的病。为此,他用给女儿陪嫁的银子,在此处修建了汤王庙……” 贾蔷一手握住尹后的柔荑,一手持伞,于淅淅沥沥的雨夜中漫步于汤山间的青石阶上,他声音温润的讲说着此处的诸般典故。 尹后微笑道:“那位南北朝萧梁时期的太后身边,可也有一位胆大包天,连太后也敢染指的小贼?” 前面道路上,牧笛的嘴角扯了扯。见一彩嫔手里的宫灯晃了晃,他眸光微微一凝,却也未多言甚么。 就听贾蔷呵呵笑道:“那位太后必是连娘娘姿仪的万一也不及,自然招不来臣这等谪仙下凡,玉树临风,又有通天能为的良将忠臣来保驾护国!若那位太后也有臣这样的臣子,萧梁又岂有侯景之乱?” 尹后听贾蔷自吹自擂,先是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不过听至最后,却也沉吟起来。 她亦是饱学之人,自是知道这段典故,她缓缓道:“侯景兵不过数千,却能兵临建康,建康城外虽有二十万援军,竟无力勤王。侯景破城后,纵兵劫掠,残忍如兽。数十万建康百姓,最终活下来的,仅二千余,当真惨绝人寰。 如今再回过头来想想,你与侯景倒有些相像。以数千兵马临皇都,竟能破城而入。 不同的是,你心中怀有社稷,怀有忠义……” 贾蔷微笑接口道:“臣心中,还有娘娘。” 尹后没好气白他一眼,嗔怪他油嘴滑舌。 贾蔷却呵呵笑道:“娘娘莫要不信,臣斗胆直言,天家于臣之恩德,着实有限。倒是臣,自出山以来,屡屡大功于国,大功于社稷。甚至数次不惜以身犯险,又倾尽家财,为朝廷分忧解难。得到的又是甚么呢?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若非娘娘屡屡施恩于臣,将子瑜嫁与我,并且,那日凤藻宫偏殿下臣鬼使神差的,冒犯了娘娘……臣对皇上自然有朋友之义,但也不至于为朝廷操碎了心。 纵然不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全力以赴的为天家,为朝廷分忧。 终还是为了娘娘……这份心意,臣还是愿意让娘娘知道的。” 夜色下,尹后听他说至“凤藻宫偏殿”的冒犯时,俏脸微霞,不过也只是一闪而逝,她哼了声,道:“说的好听!你愿意为本宫出力,帮助小五,莫不是为了你那小琉球,实也离不开朝廷,离不开大燕?” 贾蔷摇头道:“娘娘不妨想想,若无臣出手,朝廷赈济这场数百年未见的大旱灾,要多久?天下又会发生甚么?毫不客气的说,便是重现隋末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都不为过。 再加上内有奸王作乱,军中更有跋扈武勋,果真大旱三年而无妥善救济,那么社稷即便不倾覆,国运也会大衰。 但这种局势,对臣而言,实有百利而无一害! 因为越是这样,臣越能鲸吞大燕百姓,还能尽揽民心! 臣身边,对臣倾尽全力帮扶朝廷,不是没有异议。但这些杂声,都被臣强硬的打压了下去。 除了因为臣绝不想踩着亿万黎庶的皑皑白骨登上那所谓至高无上的权位外,就是不想让娘娘伤心。 野心家们不会懂得臣这份心意,所以在他们看来臣简直荒唐。 古往今来,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无不是亡国昏君。 但臣以为,娘娘一定懂我,知我。 武英殿那些自诩为国士无双的大学士们竟还会担忧臣会谋反,何其可笑。” 此刻一行人已至飞凤亭,当然,说是亭子,实则是一处精致殿宇。 汉白玉雕刻的御桥就在眼前,宫门精致,上悬一匾,乃李暄手书“飞凤亭”三个字。 但这一刻,便是尹后也无暇分心,她驻足站定,转过身面对面的看着贾蔷,四目相对间,轻声道:“贾蔷,本宫怎能不知你,不懂你?你非贪恋美色而不要江山的昏人,你只是心中有大仁大义,你不愿因你一己之私至生灵涂炭,不愿山河破碎黎庶遭殃。 本宫知道,你也不愿本宫伤心,本宫心中实感动不已。 千秋之后,或许有人会批评你色令智昏,但在本宫心中,你却永远是顶天立地的无双男儿。 是让本宫不顾廉耻人伦,也甘愿委身于你的天下第一伟丈夫!” 贾蔷凝视着尹后明眼动人的凤眸,弯起嘴角笑道:“只要娘娘懂我,一切都值得。请娘娘入内沐浴温汤!” 尹后亦灿然一笑,看着贾蔷道:“贾郎,本宫走乏了,走不动了。” 贾蔷闻此言,已是迷醉,再看此雨夜中绝世容颜上的笑容,心头一颤,随后弯身,一把将尹后拦腰抱起,直入飞凤亭内…… 也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想起一句诗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寒风秋雨中,牧笛一身大红宫袍,一动不动的站在飞凤亭宫门前…… 第1059章 贾蔷格外会钻营 翌日清晨,天色渐晴。 一大早,尹后前往南池,与田太后请安。 不过甫一露面,田太后并义平郡王妃刘氏看到她就纷纷一怔。 尹后之美,她们是知道的。 当年尹后初在皇家露面时,就惹来不少惊叹,被誉为天家第一美妇。 好在尹后的性格稳重端方,大气雍容,而非妖娆妩媚,让田太后都不以狐媚子视之。 时日久了,其贤德之名,就掩盖了其美艳之名。 但这么些年过去了,田太后都已经苍老成了一个垂垂老朽的老妪。 刘氏比尹后还要小上近十岁,此刻看着倒比尹后大上四五岁。 岁月,仿佛没有在尹后面上留下一丝一毫痕迹。 关键是这气色,真的太好了。 仿佛一枚水灵灵的蜜桃般,白里透粉,滋润非常。 “太后昨儿晚上洗温汤了?” 义平郡王妃刘氏满眼艳羡的问道。 她虽也是过来人,可义平郡王的身子骨,显然还没有让她极尽愉悦过,所以未知效果。 田太后倒是偶尔经历过,但一来太久远了些,二来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不得不说,洗温汤是绝佳的借口…… 尹后又打量了番田太后和义平郡王妃的气色,惋惜笑道:“太皇太后昨儿没去试试?十四弟妹,忙着照顾母后也忘了?” 田太后笑道:“哀家当年随着先帝去了不少地方,也洗过温汤。昨儿累乏了,天也晚了,就没去受用。只是未想到,效用这样好。今儿说甚么,也不能错过了。” 实际上是昨晚她拉着小儿子、小儿媳一家,说了半晚上的体己话。 在宫里,如今她不大敢了。 吃一堑,长一智…… 尹后笑道:“自该如此。对了,行宫里还设下了戏班子,太皇太后今儿可以先看戏,再洗温汤。又备下了些百姓人家的家常菜,太皇太后也尝尝鲜?” 田太后闻言笑道:“真真是再周到不过,山珍海味飞禽走兽都吃腻了,如今吃些民间小菜,倒也新鲜。难为平海王了……他如今何在?” 尹后笑着摆手道:“昨儿晚上就走了,说是放心不下皇上……” 田太后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道:“他倒是会。先帝在时就宠他,太上皇时他也巴着,如今小五当皇帝,又是这般。” 尹后呵呵笑道:“做臣子的嘛,难免会钻营些,他格外会钻研。” 田太后闻言讶然,失声笑道:“你知道这个就好,哀家还怕你被他哄了去。” 尹后摇头道:“如今朝廷里,武英殿那几位是拧成一股绳儿的,连我那哥哥,也一门心思想做个名臣,大忠臣。可都这般,天家反倒难了。有一个能和他们打擂的,可不就得多扶持一把。不然,他也撑不住几时。 不过总的来说,贾蔷虽是个胆大包天的,可骨子里还是善良……且不说这些了,果真遇到难处,自来请教太皇太后。今儿天晴了,听说北山上的晚桃剩最后一波了,咱们侍奉着太皇太后去瞧瞧?” “好!好!” …… 皇城,养心殿。 李暄装模作样的处理着国事,批改着折子。 贾蔷进来了半天,也不搭理。 其实他这些折子都已经被蓝批批改过了,又送至尹后处,朱批一番,多只是画个圈,最后落入李暄手里,叫他观摩学习。 他不理贾蔷,贾蔷也不理他,自顾坐在那出神。 没一炷香功夫,李暄忍不住了,见贾蔷一个人居然在那咧嘴笑,登时愈发气不顺,冷不丁大叫一声:“想甚么呢?” 贾蔷微微一个激灵,眉尖一扬,侧眸看过来,见李暄正得意坏笑。 他慈爱的看了李暄一眼后,叹息一声道:“昨儿晚上,原以为能钓一波大鱼,没想到空守了一宿,毛也没落着一根……” “钓鱼?!” 李暄闻言来了精神,几步从御案后走出,到贾蔷身边坐下笑道:“贾蔷,你又准备使甚么坏?” 贾蔷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昨儿太皇太后、太上皇、皇太后并义平郡王一家,都出了京城,去昌平行宫散心。皇上你说说,若是贼人起大军,劫持了这么多贵人,再以太上皇的名义发号施令,行废立之事。岂不就有了大义?” 李暄闻言唬了一跳,道:“朕这边是摆设不成?”见贾蔷眉头紧皱,道:“怎么,你觉着外面还有贼子想篡逆?” 贾蔷轻轻呼出口气,看向李暄道:“皇上莫要忘了,外面还有一支朱雀在。前面那么多大案悬而未破,臣总觉着,仍有奸佞在。” 李暄闻言也不笑了,他抓了抓脑袋,纳闷道:“你是不是想多了?天家被李向那个忘八肏的屠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大猫小猫三两只,还都是……你怀疑李含,还是怀疑爷大哥?” 忽地李暄反应过来,瞪眼看向贾蔷。 天家能起事的,也就那么几个。 如今宁王被圈的死死的,那么除了李景外,就是李含。 贾蔷摆手烦恼道:“臣能怀疑甚么?果真有怀疑对象,早就想法弄死了。如今不就是没有头绪么?” 李暄嘎嘎笑道:“朕看你就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哪那么多胆大包天的忘八,天天谋反?你昨晚埋伏了一宿,毛也没逮着?” 看他乐不可支的模样,贾蔷冷笑一声,道:“去,给臣斟杯茶去!” 后面的陆丰听了唬了一大跳,忙去斟茶,李暄差点没笑死过去,竖起大拇指对贾蔷道:“你他娘的,真是牛!爷都当皇上了,还敢叫爷给你斟茶?” 未几陆丰奉茶过来,赔笑道:“主子爷,该自称朕……” “滚!” 李暄骂走后,问道:“太后可还好?” 贾蔷笑道:“自然好。去洗温汤嘛,肯定好的不得了。等过几天,皇上得闲了自去一遭,就知道了。” 李暄还要开口,却见一黄门侍中进来禀道:“启禀皇上,武英殿诸位大人求见。” 李暄闻言一怔,看向贾蔷道:“朕刚回来没多久,怎么又追来了?别是又出甚么事了罢……就不能让爷安生几天?”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大燕那么大,眼下北疆已经下雪了,南海之畔还是夏天,亿兆百姓,一天不知多少事……皇上宣见罢,臣先告退。” “等等!” 李暄道:“你先等等,说不定他们是想问问太后和太上皇他们的情况。” 他怎能这会儿放贾蔷离去,岂不无聊死了? 说着,宣了数位军机入内。 见礼罢,韩彬未啰嗦,开门见山,从袖兜中拿出一张“纸笺”来,道:“皇上,这是户部收到的皇家钱庄押送来的一千五百万两的国债和三百万两的借银,都是这种银票。” 看神情,几人显然很是不满意。 李暄闻言也是一怔,看了眼贾蔷后,陆丰从韩彬手里接过银票,转呈与他,李暄细细看之。 银票很是精美,北面印刻着一条五爪大金龙,正面则雕印着一篇整齐繁杂的文章,极微笑的字体,偏偏又能看的清清楚楚,正是奇文《寒窑赋》。 另有一些印章所在,和一些细密奇特的花纹,看着仿佛是金丝所勾勒,皆是用来防伪。 李暄啧啧称奇道:“贾蔷,你这银票弄的可以啊,比三晋源办的还好看些。不错,不错。” 未等贾蔷表态,韩彬就皱眉道:“皇上,这些银票虽好,但眼下还不适合在朝廷中流通。钱庄不是朝廷的钱庄,是商家的钱庄。百官不可能从商家手中领俸禄!” 尹褚沉声附和道:“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李暄闻言,眨了眨眼后,回头看向贾蔷,道:“你怎么说?” 贾蔷想了想,道:“其实几位大学士认为银票不适合在朝廷公事中流通,想来也是为了安定。历来,朝廷下发的银子,都会被层层克扣。无论军饷,还是赈灾银子,几无一例外。理由嘛,除了上不得台面的那些勾当外,多以银子损耗为由。也就是下面常说的,火耗银子。底层官员对百姓收割一波,上层官员对下层官员也收割一波。当然,文官之间苛勒的少些,文官对武官那才是能有多狠,就有多狠。这银票一旦流通开来,千百年的火耗银子就要消失,这么大的肥肉要散,天下官员还不闹翻天? 为了稳定,几位大学士也不敢眼下就冒这个险。这些话他们不好明着同皇上说,就选了一个次要但冠冕堂皇许多的借口。” 不给几位面色难看的大学士反驳的机会,贾蔷继续道:“但有一点臣却很奇怪,眼下花销银子主要为两件事,一为赈灾,二为西北粮草供给。这两件事,多为和皇家钱庄相关的商号去办。既然如此,你们还要银子做甚?就为了转一圈,损耗一波,让百官吃一波火耗银子,沾一嘴油么?你们拿着这些银子,给德林号,或是江南诸商号,都能买到粮食啊。既能大大减少损耗,还能少占些运力。果真一千五百万两银子,来回这样折腾,要浪费多少人力、运力?没必要罢?” 韩琮缓缓道:“贾蔷,若是如此,这些银子岂不是左手倒右手,到头来,你们一分银子未出,朝廷凭白借你们一千八百万两?这些银子,却是要还的!” 贾蔷简直无语,道:“邃庵公,这些银票就是银子,这些银票是去采买巨量海粮的!银票只是为了便利,为了减少损耗,就这么简单。但该买到的东西,却是实实在在的!” 韩琮点了点头,又缓缓摇了摇头道:“贾蔷,即便如此,朝廷至少也需要五百万两银子的现银,以维持朝廷运转。官员俸禄银子的发放,军中粮饷的发放,不能由你们经手!不然,朝廷威严何在?朝廷体统何在?” 尹褚点头道:“此事绝无退让之理!” 李暄看向贾蔷道:“你怎么说?” 贾蔷耸耸肩道:“臣还能说甚么?给银子呗。” 原也没打算真的全拿银票来放贷,且以粤州海关的五年关税做抵押,一千五百万两,其实用不了三年就能回本…… 见贾蔷松了口,韩彬等都有些意外。 没想到,贾蔷这回这样好说话就松了口。 难道是他今日心情格外好? 贾蔷看着韩彬等的眼神,笑了笑,道:“大燕皇家钱庄不是我的,也不是哪个商贾的,里面天家占股六成,才是真正的大头。且还有内务府、户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入驻监察。银票的流通到底是好是坏,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当然,眼下也的确还不是银票通行天下的时候。但这个大方向的好坏,你们不能睁眼说瞎话,扯甚么清白读书人不受银票之辱。” 尹褚脸色愈发难看了些,不过他不急着反驳甚么,只垂着眼帘。 能有五百万两入账,身为宰辅,他心里踏实不少。 叶芸却奇道:“平海王,就老夫所查,尹都司并未押运多少粮草西向,莫非也是带了银票前往?” 贾蔷呵的一笑,点点头道:“你倒是上心了,没错。粮饷草秣没带多少,多带的是银票,空车往西。若是果真押着那么多粮草西向,还未走到嘉峪关,怕已经吃去大半了。” 韩彬眉头紧皱,看着贾蔷问道:“西北,即便是有银子,哪里来的那么多粮食?” 贾蔷呵呵笑道:“宣镇之乱后,我就开始准备了。宣镇之乱,靠的是抄了范家,才得了那么多的钱粮,度过了难关。可这种侥幸之事,可一焉能可再?大燕的确艰难,大旱数省,朝廷压力如山。可大燕逢旱灾,草原呢?就我所知,草原同样大旱。 这个时候,那些胡族为了活命,未必不会再度南下。所以,海粮运来后,大部分分散于山东、河南等受旱省份,还有一部分,提前运至边镇附近,囤积了起来。能用到最好,用不到更好。也是没想到,还真用到了。” 其实这些粮食不止是这个效用,而是用来同草原牧民们换牛羊骨头,换牛皮羊皮,还有换羊毛。 一石粮食,比在大燕买十石粮食的价钱还好用。 是暴利! 为了买粮食,草原上大量屠宰牲畜…… 这点粮食远远喂不饱草原胡族,却又能吊着一部分北地草原,不至于感到绝望而南下打草谷。 且贾蔷才斩杀博彦汗不过一年,北部蒙古死伤惨重,至少五年内,是无力南下的。 除了宣镇外,大同镇那边也有存粮。 那边距离嘉峪关更近些。 他的这番操作,惊呆了韩彬、韩琮等人。 未雨绸缪到这个地步,谁能说其不精明? 谁能说他不忠诚? 可越是如此,诸军机越是如鲠在喉。 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心中感到惊恐。 德林号的手,到底在大燕伸出了有多长,有多深? 若非买通了九边,至少买通了宣镇,德林号凭甚么敢在彼处囤积那么多粮草?! 贾蔷自然能感受到这些人眼中的惊骇、忌惮和猜疑,却也只是一笑了之,同李暄道:“若无事,臣先告退了。” 李暄这会儿还感动着呢,贾蔷如此为国分忧,他挤眉弄眼道:“急甚么?一会儿朕还有事寻你。” “甚么事?” 贾蔷奇道。 李暄气急瞪眼,以目骂之:球攮的,甚么事能当着这群军机鸟学士的面说么? 尹褚等人见此,眉头皱的愈深。 倒是二韩未再多言甚么,引着诸军机告退。 待“外人”都离去后,李暄同贾蔷竖起大拇指感动不已道:“贾蔷,好样的,不枉朕对你的教诲。好,好!” 好些人都自言大忠臣,甚至愿意剖出心肝来,让天家看看他们的忠肝义胆。 可即便如此,李暄也看不出来甚么。 他只看到了,贾蔷竭尽所能,为国事为天家出力。 关键是,他又从不插手朝政,不插手军务。 这般作为,如何让他不感动? 虽然,他也觉着贾蔷将手插入宣镇,并不合适。 但这些事,大可以后再说…… 贾蔷笑骂道:“废话少说,没事臣真要告退了。南边来人了,要急着见臣。” 李暄奇道:“甚么事,比朕的事还要紧?” 贾蔷扯了扯嘴角,道:“是十三行伍家的家主伍元,前来请罪。” “甚么罪过?” “私事就不用说了罢?” “在朕跟前还讲甚么私事?说!” “伍元之子伍崇,鬼迷心窍,给福建水陆提督马祖昌,浙江水陆提督白启引路,准备奇袭小琉球,捉拿臣一家老小。结果失败被擒,这会儿伍元前来请罪。” 李暄:“……” 看着贾蔷看了会儿,他忽然忘了刚才说的话了,挠了挠头道:“你刚说甚么来着?家里有些私事,那你去忙罢。谁还没些私事?朕这边也有些私事,等你忙完了,回头再说。对了,晚上还去不去昌平那边?” 他老子做下的好事,着实不地道,让他此刻心生尴尬。 贾蔷嘿的一笑,随即咬牙道:“怎地不去?天家贵人大半在那边,臣就不信,果真没人动心!不将那起子忘八抓尽,臣也不放心南下。先帝留下的那支龙雀,真是大祸害。” 有些事,夫债妻还,天经地义! 李暄又看了贾蔷稍许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贾蔷,朕信你。不过你真想南下去开海,朕虽不舍,也不会死拦到底。等熬过明年,你想去就去罢。” 贾蔷笑着谢过后,转身告退,未出殿内,就听李暄在后面又大声道:“贾蔷,朕觉着你还是留下来好。咱们君臣二人,一个是刘皇叔,一个是诸葛孔明,又没曹操和孙权,只咱们君臣岂非造就一番大业?你要是跑了,朕该多无趣?你不就是担心武英殿将来会清算你?有朕在,你怕甚么?朕多给你两块免死铁券,保你三世富贵,怎样?” 贾蔷回头呵呵笑道:“虽说天家的话最多只能信三成,但皇上的话,臣尽信之。” “滚滚滚滚!尽扯臊罢!你信个屁!” 骂罢,李暄又哈哈大笑起来,觉着十分有趣。 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贾蔷笑着头也不回的挥挥手,告辞离去。 不过贾蔷刚离去没多久,尹褚重新折返回养心殿…… 第1060章 被发现了! “舅舅又有何教诲?” 养心殿内,见尹褚面色凝重的进来,李暄说罢,屈指弹起一颗葡萄,飞到半空,他则张大嘴在下面左右横跳,最终葡萄掉入口中,让李暄愈发开心了几分。 见到这一幕,尹褚袍袖里的手攥成拳,用力之大,连青筋都暴露出来。 不过他非不智之人,在其他人前那样强硬表现,也是一种无奈之举,眼下却不必如此。 尹褚甚至看得出,李暄对他已是不亲近…… 他叹息一声,道:“皇上,不能任由德林号在大燕境内恣意壮大了。如今元辅、御史大夫他们都看明白了,是,贾蔷是不准备谋反,还在大力帮助朝廷渡过难关。可他也没闲着,他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汲取着大燕的国运命脉!说他一声窃国之贼,绝不为过!” 李暄闻言,“嗖”的一下又飞起一颗葡萄,“昂”一口接在嘴里,嚼了两口后,笑道:“舅舅,你这话有些过了罢?他是在壮大德林号,可人家也没害人。昨儿夜里朕想明白一事,这德林号再了不得,也不过是一个商号罢?南边儿那个小琉球就一海岛,就算给他二三十万人,还有老幼妇孺,又能怎样?不过一上县之地。 朝廷这边不说君贤臣明,朕虽不算明君,可也没拖你们后腿不是?你们都是有大才能的贤臣,居然会怕一个贾蔷?!朕又不明白了,至于吗?” 尹褚面色臊红,咬牙道:“皇上,贾蔷是寻常年轻人么?他就是一个妖孽!哪个商号,能调四千兵马进京,围剿两营京营精锐?还有……” 不等他说完,李暄就嘎嘎乐着笑道:“此事原也怪你们!非得逼着人家重开漕运,再加上贾蔷身上绣衣卫指挥使的差事,让运河沿线各路关卡不敢查他们,才让他们大摇大摆的进了神京城。不过,往后还会有这样的事么? 舅舅,你们就是觉得人家出力太多,做的太多,对朕,对朝廷,帮助太大。可偏又没要多少回报,事有反常必有妖是不是?” 说这话的时候,李暄眼中也闪过一抹疑惑。 他虽读书不佳,却也看过青史。 青史之上,如贾蔷这般立下大功之人,几不可见。 都快成圣人了…… 尹褚眉头紧皱,缓缓道:“皇上莫非还以为,林如海和贾蔷,是一心谋国,不谋己身的大儒圣贤!” 李暄抓了抓脑袋,道:“那倒不是……他们不是想开海吗……哎呀算了算了,朕也想不明白那么许多事。总之,人家做任何事,都没有伤害朝廷,没有伤害到天家。 总不能因为功劳太大,就要赶尽杀绝罢?这武英殿怎么都是死脑筋……做的好事多了,反而要防着贾蔷?” 尹褚摇头道:“没人说要赶尽杀绝!但是等到西北平定,天灾过去后,德林号绝不能再如此放肆的横行无忌下去了。此事皇上心里要有数,不能被贾蔷迷惑。” 李暄闻言,烦恼道:“人家好事做尽,回过头朝廷翻脸不认人?朕脸上挂不住啊。” 尹褚沉声喝道:“糊涂!事关朝廷社稷,亿兆黎庶,和皇上帝位之稳固,与颜面何干?再说……”顿了顿,尹褚一字一句道:“皇上要知道,以德林号眼下不断往小琉球运民的速度,明年一整年后,小琉球怕要有百万之众!大燕虽有亿万黎庶,可也经不起这般吸血!莫非皇上将来想看着,大燕的百姓被他往外运光,做一个光杆天子?小五,你现在不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你是九五至尊,大燕天子!!” 李暄闻言,面皮抽了抽,“啧”了声道:“百万?没那么多罢?” 尹褚大声道:“如何没那么多?这才几个月,德林号运海粮的粮船昼夜不息,送粮过来,再运灾民回小琉球。除此之外,沿海诸多沙船船家,几乎连打渔都放弃了,一味的替德林号运人,以赚转运之资。至今日,小琉球上至少已有三十万,甚至四五十万人!这才一年!万事开头难,等到明年,灾情若更甚一分,这个速度只会更快!百万都是往少里说了!便是以十民养一兵来算,他也将坐拥十万大军。以其战力,皇上岂能大意?” 李暄闻言,眉头拧了拧,思量片刻后叹息一声点头道:“好吧好吧,等天下太平后,你们自做你们的就是。回头朕再和贾蔷好好说说,他会明白朕的苦衷的……应该会罢…… 唉,这乱七八糟的事,真是烦人。 不过舅舅,你们也先别急。贾蔷一旦撒手不管,那些灾民就会变成流民,就会揭竿而起,岂不更讨厌?且让那小子把活儿干利索,等完事后,朕再同他说,甚么时候把小琉球还给朕。这可是他先前说好的,嘎嘎嘎! 舅舅别担心,贾蔷将来即便出去开海,也要处处求着朝廷,求着朕,翻不了天去。 你们眼下就别为难他了,人家正忙着办正经事呢!” 尹褚闻言一怔,头一回冷静下来,正眼看他这个外甥。 李暄竟有,如此智慧? 若果真等贾蔷将事情办完,再将小琉球和德林号收归朝廷,那……倒是件好事! …… 宁国府…… 不,如今该叫平海郡王府了。 前厅。 贾蔷看着风尘仆仆赶来后,跪于堂正中的伍家家主伍元,也是一声叹息:“罢了,起来罢。” 伍元脸上的羞愧和悔恨,是溢于言表的,他声音悲痛之极,再度叩首道:“王爷,小人当真不知……当真不知说甚么好。那个畜生,他怎么敢……他怎么会……” 贾蔷神情亦有几分惆怅,道:“起来说话。” 伍元再叩首三下后,方起身,叹道:“虽大家子多不会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分投几家。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引着一方去覆灭另一方,还是覆灭主家的道理。伍崇这个畜生,小人真是瞎了眼了,还以为他是诸子中最有才赋者。谁知他心高气傲自以为是之下,做出如此蠢不可及之勾当。 王爷,小老儿惭愧难当,险些因一畜生,坏了王爷的大事。小的原要将他扒出来鞭尸,也为王妃娘娘所劝止。今特意登门负荆请罪,余者子孙亦皆在路上,伍家家财悉数封存……” 不等他说完,贾蔷摆手道:“有这个姿态就够了。自本王南下,至今日之局面,伍员外功不可没,伍家亦立下大功。虽然以上位者之术而言,当奖罚分明。且你伍家眼下的作用,远不及当初,借此机会光明正大的除了你,抄没伍家,还能吃一块大肥肉。但可惜,本王算不得无情的英明枭雄。伍崇已死,此事就作罢了。 你也不必多想,咱们要做的大事,连起步都还算不上,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伍崇也是被人迷了心,若再等二三年,看到我们要做的事初见成效后,他也不会被一些蝇头小利所迷惑,可惜了。” 伍元闻言,感激莫名,再伏地叩首泣道:“王爷天恩,伍家虽结草衔环亦难报万一!” 贾蔷自出山以来,行迹十分清晰。 就是踩踏着无数豪门的尸体,用他们的血肉和财富,铸就了他今日的王冠! 伍元想过,贾蔷不会将伍家斩尽杀绝,会留一分余地,因为他还有用…… 但他没想到,贾蔷会放过伍家的家财…… 看着伍元的神色,贾蔷笑了笑后,道:“原该留你在京好好歇歇,顺便再去太后那边拜会一番。只是眼下天家不放人,本王至少一二年内没办法直接南下。”见伍元面色骤变,他笑道:“不必担忧,我虽不能去,可我先生会过去。论起治理手段,他老人家十倍于我。接下来的二三年时间内,是小琉球稳定发展壮大的良机。唯有内壮,才能外王争锋!稍许我派人,送伍员外去见我先生,具体的事,你自去相谈。” 伍元闻言,竟是名满天下权倾朝野的林如海南下坐镇,如何还不放心? 一迭声应下后,由贾蔷派亲卫,送去了布政坊。 等他走后,李婧从后面出来,看着贾蔷不解道:“爷,伍家犯下这等大罪,怎好这般放过?” 贾蔷冷笑道:“不是伍元主谋,甚至也不是伍崇,是那位活死人。关键是,眼下咱们缺人,尤其是如伍元这般,能辅助小琉球快速发展的人才。如今咱们最大的机会,是借大燕旱灾,飞速汲取壮大。最大的危机,则是在朝廷渡过难关,并开始复苏后。若不趁着这二三年,让小琉球变得极其强大,日后会有不少麻烦事。” 李婧赌气道:“那孙婆婆她们谏言,让爷莫要再管朝廷赈灾了,任由灾情糜烂下去,德林号可趁机吃个盆满钵满不说,朝廷也无力再理会咱们,爷怎不听?非出这等苦力,反倒将自己苛勒起来了?” 贾蔷将李婧抱于膝上坐稳后,温声笑道:“大丈夫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我非圣贤,许多事上,也是一塌糊涂,甚至卑劣。但于大义上,自我微末时,至今日,就从未变过。咱们有能力为之,难道还能眼睁睁的看着数以百万计的百姓流离失所,饿殍盈野,易子相食? 一旦到了那个地步,饥民必然变成流民,继而揭竿而起,天下大乱。你想想,自秦末陈胜吴广始,再到汉末三国黄巾之乱,哪一回炎黄子民不是极惨极痛?汉末数千万户,经历三国混战多年后,又剩下多少? 咱们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 贾蔷相信,即便不是他,换个长在红旗下的年轻人穿越至此,也绝不会无动于衷。 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啊,实在遭受了太多厄难。 若能少一次大浩劫,炎黄子孙无人会袖手旁观。 即便,会因此付出一些代价。 李婧闻言默然稍许后,还是意难平道:“爷对天家也太好了些,这江山是天家的江山。爷为他们出了多少力,解了多少难,办了多少事?到头来差点落了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若非爷雄才大略,换个人,若是不反,早被天家吞的骨头渣也不剩了。爷您信不信,别看眼下宫里那位新君对你情同手足,可等朝廷缓过这二年去,必会发生变故。 当初他亲近爷,孙婆婆就觉得他抱的心思就不纯,必是为了爷后面的林相爷而来。隆安朝一共五位皇子,我看数这位,才最类太后。爷,你可不能不防啊!” 贾蔷笑着轻轻抚着李婧圆滚滚的肚子,道:“放心就是,尽力不到那一步。果真到那一步,也不是没有脱身的机会。” 李婧看着贾蔷,咬牙抖狠道:“只脱身么?若他敢算计爷,我绝不叫他好过!” 以她手里如今掌握的能量,已经有资格说这句话了,想想也是离奇…… 贾蔷干笑了声,道:“算了,他就是个小辈,不和他一般见识……” 李婧闻言,先是满眼不解,小辈?怎会是小辈…… 可忽地,她在贾蔷脖颈根处看到一处被嘬的发紫的红梅,怔了怔后,想起昨晚贾蔷去了哪里,但也没直接往那处想…… 谁敢想? 直到贾蔷目光飘忽了看了过来,嘿嘿一笑,李婧头皮才一下炸了炸,一双杏眼圆睁,嘴巴也张大,目光惊骇的看着贾蔷,一手指着他手指都在颤抖…… “你……” “你你……” “爷你……” 作为最信任的心腹机要,这些事不好瞒她,以防他果真遭遇不测时,因信息不全而遭暗算…… 贾蔷深沉道:“小婧,你莫要激动,都是为了大业!我不得不失了……身!唉……” “屁!!” 忍了又忍,李婧还是没忍住,啐出这句粗话,又咬牙道:“我看爷不忍苍生罹难是假,不忍那位……不忍那位太后娘娘伤心才是真!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贾蔷忙摆手道:“一码归一码!真不是这个……罢了,此事不多说。给你说一声,是叫你心里有些数。至少二三年内,不必过于担忧我。小婧,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退路,也不会后退,唯有一往无前!此事家里唯有你一人可知,绝不可再诉诸第三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你明白我的意思?” 李婧:“……” …… 入夜时分。 贾蔷在得知伍元自布政坊出来,已经急急南返后,再度出城,重返昌平行宫。 于寿萱春永殿中,见到了明艳动人,不可方物的尹后,一双剪水秋瞳,目光清淡的看着他…… 第1061章 太上皇当面,臣有话说…… “太皇太后今儿很高兴,景色看着不错,温汤也好,连膳食也合心意。就招你来,好好赏赏你。” 尹后声音温和雍贵,但也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疏离。 这种姿态,是贵人们最爱用的。 贾蔷心里好笑,面上却恭敬,道:“娘娘言重了,臣不过做了些本分事罢了,当不得太皇太后的赏。” 寿萱殿内,还坐着一人,正是景初朝最受宠的皇子,义平郡王李含。 如今的他,却沉默的多,只坐在那,默默的审视观察着贾蔷的一举一动。 对于李含而言,他认定此獠为国贼。 因为他绝不信,九月初七夜,屠尽皇族王公,流尽天家血脉的刽子手,会是义项郡王李向。 没有一丝一毫可能。 因为毫无动机可言…… 不是李向,那么,又会是谁? 是高台上那位艳绝天下的皇嫂,还是皇城里走了狗屎运坐上大位的荒唐侄儿? 相比之下,李含更愿意相信,是眼前这个贾蔷下的毒手。 而这个沾满李燕皇族鲜血的逆贼,眼下又和尹后、李暄结盟,甘为其走狗…… 又是为甚么? 高台上那个女人,和皇城里那个傻子,凭甚么能将这样一个歹毒的奸佞,拢在手中? 就凭高台上那个女人,早早慧眼识珠,将亲侄女儿嫁给贾蔷做兼祧妻? 李含猜测了许多,没有结果。但以其阅历和智慧,他断定,无论怎样,天家如今最贵的这一双母子和贾蔷之间,早晚都会翻脸动手。 而且,这一天绝不会太晚。 所以,他愿意等着。 大燕,是李家的,不是尹家的,更不是贾家的。 总有一天,他会回过头来,清算一切! 似乎是感觉到了李含的心声,贾蔷目光似笑非笑的看了眼过来,李含堂堂一天家郡王,且议定明岁要升亲王的贵胄,居然移开了眼神…… 看到这一幕,贾蔷与尹后不动声色的对视了眼。 都看到对方眼中的讥讽…… 而田太后看着贾蔷这张年轻的不像话,也俊俏的不像话的脸,转过头对尹后笑道:“怪道你舍得将子瑜那丫头许给他,倒是一表人才,生的俊俏!” 这话,显然不算是好话…… 尹后笑道:“这倒也在其次,关键是顶用。虽说胆大包天,有时混不吝。因为太上皇要拾掇他,就敢带四千兵马进京,来和太上皇讲道理。真是笑话,他也不想想,大燕雄兵百万,京城就有数十万京营。他那四千兵马又能做甚么?结果也是运数,正巧逢庶逆谋反。 他还是识得大义,知道以平叛勤王为先,立下大功。所以太上皇昏迷前,终识得他的忠孝,加封郡王爵。 好些人都以为他想做董卓,又想做曹操,结果这孩子朝政、军务概不插手。除了护卫皇城,还出力帮朝廷赈济天灾。如今连军机处那些大学士们,都不再疑他了,只是仍旧看他不顺眼。 我就告诉他们,别不顺眼,再过二三年,等皇上亲政后,皇权稳固了,你们想留他也留不下,我放他出海。” 田太后闻言老脸抽了抽,那场叛乱里,她的衣带诏可是起了大作用,因而强笑道:“这样好的臣子,放出海岂不可惜了?” 尹后看了眼垂着眼帘眼观鼻、鼻观口,形容俊秀飘逸的贾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不多留了,留久了,难免生出是非来。他和小五君臣相宜,算是一段佳话。可再好的情分,也经不起文武百官们天天念叨猜疑。与其到那时,不如早早定好后事。 我也不算负了他,子瑜这样好的姑娘许给了他,也不会叫朝廷为难他的德林号。且希望,能落个两全其美罢。” 贾蔷拱手笑道:“娘娘圣明,娘娘知臣,素无长处,只一样……那就是有自知之明,且无贪心。王权富贵,功名利禄,臣从不甚看重。臣一生之抱负,也是出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只因娘娘厚爱,皇上亦不以异姓视之,臣才会不惧刀山火海,肝脑涂地以报天恩。待皇权稳固,天下无事,大燕迎来宣德盛世时,臣自会告退,出海寻臣之所愿。” 尹后摆手微笑道:“这些本宫都知道了,如今太皇太后也听之,且看你日后如何做罢。昨儿晚上你回京,宫里可都无恙?” 贾蔷颔首,随后却奇道:“皇上已经派人来请安了啊,难道娘娘不知……” 尹后闻言瞪他一眼,道:“本宫一试就试出来了,果然,昨晚你们又搅和在一起浑闹了,不然又怎会连这个也知道?” 说罢同田太后“告状”道:“打太上皇时,这两个混账就整日里一起胡闹。太上皇在养心殿前的皇庭上,让他两个挨过多少回廷杖了?还叫他们清扫皇庭。如今太上皇在病中,两人一个成了天子,一个也成了郡王。结果贪顽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这位护驾到行宫了,入夜还折返回去。前儿两人在皇城里追逐打闹,嬉戏顽闹,才被武英殿的大学士狠狠教训了顿。我瞧着,又快挨拾掇了! 这也是过个二三年,叫他早早离京的缘由!富贵子弟,难免纨绔习性,两个都是!” 田太后闻言笑道:“早就知道他们两个好了,只是未想到会好到这个地步,可莫要耽搁了正经事才好……既然出了宫,在行宫这边,就不必来回跑了。” 只是虽是笑言,眼睛里却难掩冰冷。 毕竟,当初就是贾蔷和李暄一道去了田国舅府,将田国舅夫人的舌头给铰了。 田国舅夫人活活疼死不说,田国舅,也就是田太后唯一的弟弟,随后没多久也惊惧而亡。 贾蔷静静的看着天家这对婆媳你来我往的过招,显然田太后远不是对手。 他不知道离开的这大半天到底发生了甚么,但想来颇为有趣…… 贾蔷微笑道:“谨遵太皇太后、皇太后懿旨,今晚臣不回宫了。就在行宫这边守着……” 尹后同田太后笑道:“到底还是太皇太后的话管用。”又问贾蔷道:“昨儿听你念叨着,今晚要寻一难得的民间美味来孝敬太皇太后,怎一天也没见着?” 贾蔷笑眯眯道:“今晚臣斗胆,请娘娘吃鸡!” 尹后:“……” …… “贾蔷,你好大的胆。天家膳食自有定数,你居然弄来一堆泥裹着鸡,请太皇太后吃叫花鸡?这叫花鸡莫非就是叫花子吃的?” 看到贾蔷带人抬进来一堆“泥包”,并点名甚么物什后,尹后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后,薄怒斥责道。 贾蔷含笑道:“娘娘先别急,别看这叫花鸡卖相不好,可来路却不小。这土,不是一般的土,专挑承德半月湖的黄土,又用热河泉水和湖内的荷叶作原料。 制作时,将宰后的生鸡,由腋下取出五脏,洗净,不褪毛,用荷叶包好,再用黄土泥糊好,放在火上烧熟。 眼下热河那边早没了荷叶,是专门使人在那边搭了一小间温室,逆时令栽培出来的,就为了孝敬娘娘。” 说着,他拿起一只摔开后,可见鸡毛随之脱落。 香气登时四起! 而后贾蔷让人送上砧板、刀、叉等,割成小块,用让人将酱料送上。 忙活一阵后,见田太后依旧抗拒,就送到尹后跟前,笑道:“娘娘,蘸着蘸酱吃,味道鲜嫩爽口,渗着荷叶幽香,别具风味,您试试?” 尹后闻言,又问了田太后一句,被婉拒后,她尝试了口后,眼睛一亮,笑道:“怪道小五愿意和你一道浑闹,吃喝玩乐的事,你却是样样精通。” 贾蔷哈哈笑道:“正事也没耽搁……娘娘,有机会您和皇上去海边巡幸时,可以尝尝大龙虾,那味道更美。” “去罢,做好行宫护卫的差事。你在这边,太皇太后和义平郡王妃都用不香甜。” 尹后笑着赶人,贾蔷不多言,告辞离去。 待贾蔷走后,尹后同田太后道:“太皇太后尝一点?确实味道清香。” 田太后摆手笑道:“听这名字就用不得,太后有胃口,就多吃点罢。太后,说起来,平海王的家眷都还在外面,连子瑜一道都送了出去。这不大像罢?” 尹后笑道:“太皇太后说的是,于礼制不合,先前我就叫他赶紧将家眷接回来,算算日子,也不太远了。连我也想子瑜了……” 听闻贾蔷家眷将归,田太后难掩一喜,义平郡王妃刘氏在一旁忙接口笑道:“子瑜也是个有福气的,听说连早年的恶疾也好了大半,不用再受苦了,可见是托了太后的福。如今出京从北地逛到南省,金陵、扬州都转了个遍,竟又出海,去了粤州。” 尹后权当未看到田太后之喜,她笑道:“子瑜与我书信中说,大海浩瀚无垠,于海边观看,只见海天一色,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夜间乘船出海观之,最为壮阔,还得了一句残诗,我甚爱之。” 刘氏闻言眼睛一亮,笑道:“太后素来贤德多才,连太后都赞的诗句,必是极好的。” 田太后收拾好形容,此刻笑道:“不如说来,我们也听听。” 尹后笑道:“诗云: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当下这个时代,诗词便好比前世的流行曲乐。 而连田太后都是仰慕诗词之人,此刻闻言,细细揣摩之,不由心神往之。 刘氏更是如同醉了般,恍若身临其境。 尹后见之,同田太后笑道:“若太皇太后喜欢,过二年待天下太平了,国力昌盛了,我和小五一道奉太皇太后出海,也观观海景儿。都道天家尊贵,可九重深宫中待一辈子,谁又知其中苦闷?前些年太皇太后受累了,往后合该享福受用。” 田太后闻言,不管有甚么其他谋算,此刻听之都觉得心里无比熨帖,同尹后笑道:“难为你一片孝心,哀家心领了。只是小五身为天子,如何能出海?” 尹后笑道:“那有何妨?小五去不得,十四弟可去,连十四弟也去不得,还有十四弟媳。我和她两个儿媳妇,奉着太皇太后去看看海景儿,保准比儿子跟着强!” 田太后闻言,乐的合不拢嘴,道:“敢情是这个道理!如今谁不知,哀家的儿媳比儿子中用多了!” 尹后抿嘴浅笑,又让人上了些御膳来。 田太后用罢,也乏了,待义平郡王夫妻俩侍奉田太后离去后,尹后独自在寿萱殿又坐了片刻,思索稍许后,方摆驾重回飞凤亭。 …… 飞凤亭。 偏殿,内卧房。 贾蔷站在床榻一侧,看着榻上双目紧闭,形容消瘦的隆安帝,目光冰冷。 若不是他技高一筹,此刻怕是全家都在天牢里住着,等待问斩之日。 天子,当真都是畜生! 平心而论,若非隆安帝相逼甚急,他压根儿就没有造反的心思。 不过也可以理解,作为一个天子,推行新政坐稳江山,居然都是靠一对臣子师徒才办到的,这对隆安帝这样的要强之人而言,怎能容忍? 大恩如大仇! 寻常百姓如此,天子更会如此。 只是,隆安帝做梦都没想到,一个为了社稷甘愿出生入死,为了黎庶百姓愿意倾尽家财的忠臣,会不甘于引颈就戮!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天子眼中是天经地义,可在他贾蔷眼里,就是个屁! “贾蔷,你怎么在这里,在看甚么?” 正当贾蔷嘴角噙着冷笑站在那时,忽听身后传来声音,他转过头去,就见尹后双手拢于袖中,面色淡淡的进来。 牧笛一身大红宫袍,跟在后面,不远不近。 房间内还有一如牧笛般着装的大太监,熊志达。 这位在地龙翻身中,为掩护隆安帝几乎被活活砸死的内侍,如今也效忠于尹后。 或者说,他从来都效忠于尹后。 贾蔷欠身见礼罢,待尹后行至身边,又一道看向床榻上的隆安帝时,轻声道:“臣在想,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句话,竟然连天子也逃不过。” 尹后横眸看向贾蔷,问道:“你果真以为,是庸人自扰之?” 其实即便换上古今任何一个明君,其实和隆安帝的做法都不会有太大的差异…… 贾蔷闻言淡淡道:“不管如何,臣都无愧于心。” 尹后眉尖一扬,问道:“现在也无愧于心?” 贾蔷看了眼近在眼前这张满若桃李艳绝天下的绝色容颜,点头道:“同样无愧于心。在他癫狂疯戾,敢对你动手的那天起。” 尹后闻言,弯起嘴角笑道:“你这张嘴呐……当真了得。” 贾蔷闻言,嘿了声。 听他笑声,尹后再一想,不由俏脸微霞,瞪他一眼后,问道:“今儿回京,可有甚么要紧事?” 贾蔷将伍元进京的事说了遍,以及伍崇和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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