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抖落一地雪和水,又挨着挨着将四只脚也甩了甩,甩掉雪和寒意,这才随着道人一同走进门槛,走进茅屋中。 燕子则停在了屋檐下窗台上。 徒弟立马关上了门,将风雪关在门外,屋内烧着炭,倒也暖和。 这时里头也连忙走出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还在穿衣。 正是蔡神医和另一名徒弟。 “哎呀!见过先生!” “见过神医……” 几人互相行了礼,这才站直。 蔡神医面上苍老更重了几分,对他说道:“听阮姑娘说先生将要来访,老朽已是恭候多时了。” “不敢不敢。” 宋游说着环顾一圈:“那位女侠何时离去的呢?” “前两天,刚走。”蔡神医说道,“老朽在山下坐诊,劳她在这大雪中等了好些天。” “原来如此。” “先生请坐。” 蔡神医连忙招呼他在火炉边坐下。 两人一见,都是唏嘘不已。 第三百五十四章 最爱与神斗 “当初与先生分开,治好了归郡大疫过后,我们又沿着禾州光州行走,一路走过,听见好多先生的传说……” “我们出了越州过后,亦听见过不少神医的传闻,民间百姓无一不津津乐道,想来即使千百年后,这方天地定然也会流传神医的大名。” 两人说着当初分别后的事情。 三花猫端端正正的坐在地上,烤着火炉,身体面向火炉的一面慢慢冒起了若有若无的白烟。 “对了——” 宋游与之相谈许久,算是讲完了旧事,这才对蔡神医说道:“前几日走在大街上,遇见一位夫人,与之谈起济世堂的陈大夫,这才知晓,陈大夫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知神医是否知晓?” “自是知晓的。”蔡神医说道,“我们早前就回来了,只是之后听说竞州闹了天花,这才又去了竞州,是早就知晓了的,早就知晓了。” “神医节哀。” “唉……” 蔡神医不禁叹了口气,眉目间是浓浓的忧愁,语气中又有些许责备与自责,多种情绪组成了复杂的忧伤:“他也是傻,不过半部医经,我又不止留了一份,他那里也只是三份中的一份,何况就算全部烧毁了,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是我写的,只要我还活着,想写都能写出来。” 宋游细细品悟着他的话,尤其是那句“只要我还活着”,总觉得有些深意。 “不知神医身上带的那份可还在?” “……” 蔡神医沉默了下,这才摇头:“也许天意果真如此。” 宋游便看向他身后的中年人。 这名跟随神医学医的徒弟说道:“我们回来的路上,坐船走水路,师弟背着行囊,上船时一下子没踩稳,摔到了河里去。虽及时救上来,行囊中的手稿也被油布包裹着,可到底还是被水沾湿了些。正好那天出太阳又无风,我们怕它又坏掉,只好把它拿出来晾干,然而晒着晒着,不知怎么突然起了一阵风,我们疯抢也没将之抢回来。” “都怪我,上个船都走不稳。”另一个徒弟说道,“真是没用。” “也怪我没有看好手稿,该拿更大些的石头压住,就不会被风吹跑了。不然在离河远一点的地方晒,也许被吹跑了也能找得回来。” “到底还是怪我。” “师弟莫要自责……” “你们都别内疚了。”老神医开口说道,咳嗽了两声,“天意弄人,怪不得谁,也许老天就不愿意我这老头子将这部经书写出来。” “……” 宋游不知他说的天意是上天还是天宫,加之不知具体情况,也就不做评价,转而问道:“听说还有最后一份在蛇仙手里?” “正是。” “那份可还好?” “那份还在。”老神医又叹又笑,“蛇仙毕竟是蛇仙,不像我们这般愚笨。” “这样啊……” 宋游眯起了眼睛:“不知如今手稿何在呢?” “还在蛇仙那里。” “哦?”宋游来了几分兴趣,“神医没有将之拿回来吗?” “暂且寄存蛇仙那里。” “神医不将之拿回来誊抄续写吗?” “我等愚笨,若将之拿回来,怕还没誊抄完,便又遗失了,更别说写完了。” “……” 宋游保持着手指张开,靠近火炉取暖的姿势,目光却盯着这位神医,随即露出了笑意:“看来神医也觉得这太过于巧合。” “皆是天意。” 蔡神医神色落寞,只顾着叹息。 “神医误会了。”宋游弹了弹自己身上的道袍,“在下虽是道观出身,平日也着道袍,别人说我是道人,叫我先生,我都不反驳,但其实在下只是一名假道士。我家先祖立下传承时,这天下间不仅没有天宫,连道教也还没有,之所以建了一间道观,不过是为了便利罢了。” “先生不是道士?” “假道士。” “这么说来,先生不供神灵?” “不供神灵,不敬天宫,只敬苍天。”宋游顿了顿,“只是以我伏龙观对天道的了解,天道是不会这般捉弄于神医的。” “竟是这样!” 蔡神医愣了一下,随即满脸羞愧,凑过来拉着他的手对他说:“知晓先生本领通天,好比神仙下凡,又知晓先生一心为民,万里除妖,老朽与先生本已走过一段路程,知晓先生本性,竟还疑惑先生,实在是……” “无妨。” 宋游垂眼看着他的手。 知晓这年头的人确实有这习惯,执手而谈,抵足而眠,都是很正常的,尤其老人家,更不好控制自己的情绪。虽然宋游并不习惯这样,但也任由这位老人家抓着自己的手。 “因此神医尽可直言。” “这个……” 宋游见他依旧不太敢说,正好知晓他想说什么,索性便微笑着替他讲出来了:“那便是天上有神灵不愿医经问世了。” “这……” 蔡神医吞吞吐吐,终究是叹了口气:“这实在是太过巧合了些。” 这年头的人对于三尺之上的神明有敬畏是很正常的,宋游并不逼迫他,只是对他问道:“可是神医今后又有何打算呢,是继续写下去,还是就将那半部医经放在蛇仙处,不再写下去了?” “屡次天灾人祸,虽都未伤到老朽,可这么二十几年来,也疲累不堪。”蔡神医虽是如此说着,却是满脸遗憾,“老朽虽薄有名气,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百姓黎民,都对老朽有几分敬重,可若真……真命运如此,老朽又如何能与天神争呢?” 宋游听出他不是不愿,而是有顾虑,就是脸上的疲倦,也不是写疲倦了,而是因这些意外而疲倦了。 不过他也没有直问,那样似乎会给人一些压力,只是说道: “我们今天下午会去北钦山深处拜访蛇仙,蛇仙毕竟是我师门长辈,若神医年事已高,已经不能再写出一次下半部了,那也就罢了。神医也大可不必因此而自责,世间黎民百姓自有他们的造化,生灵也总会找到出路,也许,也许真是天命如此。” 老神医侧耳听着,没有说话。 “可若是蔡神医心有不甘,仍想写完剩下半部医经,便可向我说明。在下可以试着说服蛇仙,请求蛇仙允准神医去湖边茅舍写完医经。” “蛇仙能同意?” “蛇仙是仰慕神医品德的,加之是我师门先祖,若诚心恳求,虽是有些麻烦他了,但也许是能成的。” “就算写成……” 蔡神医依然犹豫:“怕也难以拿到山下去刊印,流传于世。” 宋游听见他说这番话便知道了,他对自己这部医经屡次三番出的意外已经有了极大地怀疑,口中说是意外,念着天意使然,但绝对觉得有鬼。 想想倒也正常。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蔡神医的身边,蔡神医作为亲身经历者,自然比宋游这个听闻者能感觉到更多细节,也许冥冥中有更清晰的感知。加之人到蔡神医这把年纪,又有他的经历,对于有些事情,就算从未接触过,应该也有隐晦的认知。 “蔡神医可请两位高徒先誊抄半部,由在下带走,接着写下另外半部,仍旧分作两份,留在蛇仙那里,等在下下次回京,再将之带走。” “这个……” “神医凭心做决定即可。” “……” 蔡神医低头看炉中火,却只是短暂的沉默,便抬起眼帘,两手握着道人的手,感慨不已:“说来老朽此次行走北方,尤其是归郡,对于医术以及融入病症的邪法都多了些体悟,正想加进医经里……” “看来神医决定好了。” “学医之人,本来就要和鬼神斗。” 这位神医微眯着眼睛,好像老眼昏花,又好像还是那般惊怒不形于色的神医风采,不过此时身上却透出了世间难得的坚定。 是二十多年以来四次著书的倔强。 “只是先生……当真不怕神仙?” “在下也不知是不是有些神灵作怪,只是医经到了在下手里,便如到了蛇仙地界,若是巧合,在下定尽力保证它的完好,若是天意,在下便得与天道好好说一说,若是神灵……” 宋游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 “神之不神,就该湮灭,在下历来是个温和的人,不过家师脾气却不好,历代先祖中也有不少脾气不好的,要说他们啊,最爱与神斗。” 道人语气如常,好似只在说笑,然而蔡神医等人听了,却能清晰体会到其中的自信与对一小部分神灵的轻蔑。 忽然想起那冰封十几载又化掉的雪原,那平原上突兀多出、来自数千里外的大山,想到人们绘声绘色的描述,想到那些北边的除妖故事,再想到自己与之相伴归郡时对他秉性的了解,顿时心中安定下来。 …… 下午风雪更大了。 宋游辞别蔡神医,请天上的燕子帮忙寻找深山中一片有茅屋的小湖,为自己指个方向,便向那方走去。 蛇仙似乎早知他会来—— 没有走出多远,大约是从北钦山人间地界走入人迹罕至的深山时,地上便多了一道巨大的蛇路,宽有近一丈,压平了杂草,拨开了积雪,自然也拨开了冬眠的荆棘。似乎是给他造了一条通往深山的路,方便他行走。 第三百五十五章 愚民的何止朝廷 宋游没走多远,却看见前边有一匹马。 是一匹枣红色的马。 北元马的样貌,有些瘦弱,一身皮毛颜色在这冰天雪地里实在显眼。 刚一看见,这马就跑了过来。 “咦?” 宋游倒是有些意外,待它停在自己面前,便不由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 “那倒是有缘。” 道人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身后的猫儿则是欣喜万分。 说来还真是挺有缘。 与枣红马分开的地方明明是长京的另一个方向,而此地距离长京也算不得近,这匹马竟然跑到了这里来,而且刚好跑到了这里与他相遇。 应是北钦山灵气浓郁的缘故。 “那便走吧。” “……” “我们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离京了,这段时间你愿意在哪就在哪吧。” 道人一边说着一边循着蛇路往前走。 枣红马便也跟在他后头。 翻过一座山后,很快便又看见了下方山间的那片湖泊,湖泊边的茅舍,山风好似影响不到这里,湖泊如镜子一般平静。上边有只小舟,一名蓑笠翁坐在舟上钓鱼,静得好像一幅画。 宋游站在这里凝视片刻,心里想着,蛇仙这般不像是蛇类该有的爱好,是不是也是从当初扶阳祖师那里学来的呢? 就像黑羽道爷的懒惰和好斗一样。 今后三花娘娘又有什么爱好呢? 上次来时,知晓蛇仙与扶阳祖师有旧时,便已有些感慨,如今师父离去,黑羽道爷也去看他们曾看过的天地去了,再来到这里,自然又有了新的感慨。 时间悠悠,变化万千。 未到来时,谁又知它什么模样? 宋游迈步走了过去。 远远看见那道垂钓孤舟上的身影做了个收杆的动作,似是钓到了鱼,把鱼放好,便起身了,以船篙慢慢撑船到岸边,提桶下船。 等年轻道人走到他身边时,他正好一手提桶,一手持钓竿,与他对视,依旧是那句话: “山中没有别的东西可招待你们,尤其是这时候,只好钓几条鱼了。” “见过蛇仙。” “免礼。” “家师离去了。” “知道了,年初的时候,那只八哥飞来这里找过我。” 蛇仙很平静的说道,似乎自本朝开朝以来,这样的事已见过几次了。 只是在提着桶拿着钓竿往茅屋中走的时候,还是略微停下,与他说了一句:“都是这样的。” “是。” 宋游也平静的答道。 随即随着蛇仙走进茅屋,将柴扉一关,里头也烧着火炉,倒也不寒。 蛇仙慢悠悠坐下来,看那动作,好似真像个人间老者,与他说道:“我听说了你在北边闹出来的动静,相比起前边几位,也不算小了。” “见笑。” “那外面天上的燕子……” “是燕仙传人,他生性独立,爱开阔之处,任他在天上飞就好了。” “那坐吧。” “多谢。” 宋游也坐了下来。 屋中采光很差,加之外边本就天昏昏,没有太阳,透进来的光就更弱了。但这种昏暗又能视物的环境、点一堆火,反倒让人觉得舒适。 “听说蔡神医将《蔡医经》最新版的前半部放了一份在蛇仙这里?” “你倒不客气。” “虽三年前才与蛇仙相见,然而知晓蛇仙是师门故友,便是师门长辈。”宋游很平静的说,“既是师门长辈,又何须客气。” “三年前你可没有这么随意。” “忽然想通了。”宋游摸着猫儿说。 “下山想通不少事吧。” “确有不少。” 宋游如实回答道。 这确实是伏龙观下山的意义之一。 “确有一份在我这里。”蛇仙悠悠然道,“不负所托,现存完好。” “在蛇仙这里,就能完好,在蔡神医和学生手上,就各种意外。”宋游直言问,“这不是巧合吧?” “谁知道呢……” 蛇仙不急不忙的拿起一个长柄陶壶。 摇一摇陶壶,便空壶来水。 “蛇仙就住在北钦山,也没有察觉到那边的异常吗?”宋游追问道。 “你想多了,祸害凡人是神灵大忌,更何况干涉这般显而易见的能造福万民的事。呵呵,这样的神灵倒有不少,像是被你斩了那个。”蛇仙将手中的长柄陶壶放在火炉上煎,“就算是天宫神灵所为,也不会被人轻易察觉到的。” “有理。” 宋游点了点头。 神之不神,甚至反过来祸害人间的神灵确实不少,伏龙观几乎每代都得在这上面花些力气,典型便是蛇仙的老友扶阳道人,堪称万神斩。 雷部是武神,那傅雷公武将出身,是二愣子,尚且不能明目张胆,被宋游发现了还要狡辩几句,更何况别的天宫神灵了。 天宫神灵中除了少数运气好的,其他若非德行出众之人,便是玩弄人心之辈,反正神灵要得人心,要么靠实力得来,要么靠别的手段。这些神灵大多活着的时候就是人精,死了后有更长的寿命,更了不得的神通,自然有更多的耐心和手段,想要抓住实在的证据应当很难。 像是蔡神医的几次波折。 一次天降暴雨,茅屋为风雨所破,是正常天象,一次地龙翻身引发的泥石流,也绝无可能是神灵为了这件小事而特地引发的地震,这种级别的地震得要很了不得的神灵花不少精力才能造得出来。 别的不说,就说最近的。 蔡神医的徒弟落水打湿了医经,晾晒时被风吹走,没有江面起波或旋涡,没有风雨,没有水怪作乱,甚至船都没有漏,是那徒弟自己背得太重了又没有多少坐船经历,自己踩滑了没忍住,这才落水,此后无论是晾晒、用小石子压着、晾晒的地方,都是他们自己选的。 即使有神灵,也只是吹了阵风。 一阵普普通通的山风罢了。 “蛇仙以为呢?” 宋游干脆直接向他问道。 “当年乱世,我跟随你家祖师,见过太多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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