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的香料,有些也是从这边传进来的。何况西北苦寒之地,自有特产。” “特产!” “就好比这边的羊肉,便是一绝。”宋游说着顿了一下,“便给三花娘娘吃个鸡蛋的精华,再吃一些上好的羊肉吧。” “好的!” 猫儿毫不犹豫,异常乖巧。 道人也继续坐在窗边看窗外了。 此处别的不说,真当是安静。 直到夜幕降临,宋游才爬上床,闭上眼睛,认真感悟立秋灵韵。 一夜之间,立秋灵力又添一道。 …… 次日清早。 同住茅店的客商纷纷讨论着昨晚一夜之间、屋舍旁草木尽皆金黄的奇妙,好似茅店周围的风景仅一夜就入了秋,可却只有茅店周边如此。 只是再怎么觉得有趣,客商还是要为了生计而奔波,于是纷纷收拾东西,继续往前,或是往西去西域,或是往东去长京。 昨夜住满的茅店,才刚清早,竟然就只剩下道人一人,不慌不忙的坐下来吃早饭。 早饭是昨晚就定好的。 倒也没有多少花样,只是一整块的羊脖子,一碗浆水面,一颗鸡蛋而已。 羊肉是村东头买的上好的羊羔肉,又数羊脖子最好,只需加葱姜盐巴煮熟,别的什么都不要,便鲜嫩又多汁,肉只一抿就能化进嘴里,比此前在长京吃过的从西北来的羊肉还要更加鲜美。 浆水是当地特色,发酵过的酸汤,酸味不浓不淡,刚刚好,可以直接当水喝,清热又解暑。 拉一碗面煮熟,无需放任何调料,盐醋都不需要,只捞进碗中,提着一壶浆水倒进去,便是浆水面了,简简单单,清爽开胃。 道人与猫分食,吃得尽兴。 燕子也沾边吃了一点点。 只是宋游却不由有些感慨。 “已然十年了啊……” 回忆过去,有一种走过了许多山水,看遍世事的感觉,但一想当年的金阳道,又好像离昨天并不远。 真是奇妙。 第五百二十章 大漠丹霞与麦客 “叮叮叮……” 清脆的马铃声回荡在山间。 头顶是毫无瑕疵的蓝天,下方山丘连绵起伏,都朝向同样的方向,像极了定格的波浪。山上很少长草,却一点也不单调,反而充满了奇异梦幻的色彩,土色打底,其间灰白湛蓝,深红浅红,黑绿金黄,在山间形成了一道道纹路,五彩六色,鲜艳绚丽。 烈日灼人,天地干净得不像话。 一处小山包上陡然出现了一只三花猫,她来到最高处,睁着一双琥珀似的剔透眼睛,伸长脖子环顾四周,将一切映入眼底。 似是觉得奇异极了,即使是在强光环境下,她的眼眸也稍微放大了那么一瞬。 随即又扭过头,看向下方。 “叮叮叮……” 几道身影晃晃悠悠的走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几个衣着破烂的汉子,在这炎热丝毫也未褪去的初秋,敞胸露腹,随即是一名拄着竹杖的道人,道人身后跟着一匹慢悠悠的枣红马,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来自于马儿脖子上的铃铛。 猫儿稍微抬头一看。 远处天上还有一只燕子。 一行人行走其中,像是走在一幅色彩艳丽的画里,不知他们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亦不知他们在这幅画里走了多久了。 猫儿迎着山上的暖风,继续扭头,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奇怪的天地,便转头扭身,一溜烟就跑下了山去,跑到道人的身边。 “山上风景如何?” “喵?” 三花猫实在不解,这里的地怎么是花的。 道人抿了抿嘴,想了想才说:“这是因为这片土地中含有种类丰富的矿物质,又在几千万年的大地运动中形成了断层,然后在漫长岁月中被不断风化侵蚀,一变再变,一改再改,最后才拥有了三花娘娘看见的颜色,变成了‘花的’。” 猫儿迈着小碎步,扭头直盯着他。 “喵……” “总之是很奇妙的偶然,是独特的造化,种种巧合,才造就了这般令人惊叹的天地奇景。”宋游顿了一下,“所以啊,三花娘娘能在此时与这样的它相遇,是一件很难得很值得惊叹的事情,需要很多的缘分。” 说着不禁面露微笑,声音再柔和了些:“不过天地之大,三花娘娘能与它相遇,本身也够难得够需要缘分了。” “喵呜~” 猫儿斜着眼睛看向道士。 早这么说多好。 道人只是摇头微笑,并不多说。 倒是走在前面的几名汉子听见声音,又不禁回过头来,看向宋游—— 这一路上常听他与猫儿说话,这猫儿倒也灵性,有话必答,而这道人更是有趣,每次都能接得上去。 “你能听懂它说什么?” 有一名被晒得黝黑发亮的汉子扯着衣裳擦汗,忍不住开口问道。 “旅途漫长,独行无趣,找些消遣,解一解寂寞罢了。”宋游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回道。 “咱还以为你真听得懂猫说话呢!” 汉子听不太懂宋游刚刚说的话,不过讲到这片土地,他却也是搭得上两句的,便开口说道:“这边当地人管这里叫丹霞,也有叫七彩丹霞的,传说是古时候天破了,神仙用五彩石来补天。那五彩石要炼啊,炼成之后,被另一个坏神仙偷走了不少,那个坏神仙把这些五彩石从天上倒了下来,刚好落到咱们这里,就变成了这花花绿绿的山。” “喵喵喵喵……” 猫儿觉得他说“花花路路”的口音很好玩,忍不住学习。 可惜只有道人才听得懂。 “我怎么听说是天上两个神仙打架,其中一个把天上的彩云晚霞打烂了,晚霞里的颜料倒了下来,把这山染成了花的。”另一个同样被晒得黝黑、干瘦如柴的老叟开口说道。 “你们说的这两个传闻我都听说过。”另一个中年人开口说道,“我还听说过另一个,说是天上的老君炼仙丹,不晓得怎么的把炼丹炉给打倒了。里头都是仙丹啊,那仙丹都五颜六色,还没炼成,估摸着里头还是汤汤水水,一下子全部倒出来,从天上就倒在了这个地方,山就变成了彩色的,所以才叫丹霞。” 宋游听得不禁微笑。 有些民间传说一听就是假的,就因为它们对同一样东西有着两种或更多不同的描述,自相矛盾。 就好比这丹霞的形成,就算三个传说里有真的,显然大概率也只有一个会是真的。 但是这种传说又很有趣。 有趣就有趣在它很直接的满足了这个时代百姓的猎奇心理,它是朴实的,是符合这个时代的,是被当世人所创作并相信的,于是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反应当世百姓的一些面貌,反应时代的一角。 就好比此时—— 道人听完笑而不语,猫儿走在旁边,却是一直扭过头,盯着这几个人,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新奇。 “管它怎么来的,不过你们的运气倒是蛮好的。这丹霞平时看着没有这么艳丽,要暗沉一些,要下了雨就会更宣艳一点,要是出太阳被太阳照着就会更宣艳一点。”中年汉子操着明显的口音,“昨天刚下了雨,今天又出了太阳。” 宋游一听,倒也眉毛微扬,以作回应,随即说道:“那便真是缘分了。” “你去哪里?” “往西边去。” “去西边做什么?今年西边大旱,很多人都找不到活路了,只有倒卖的商人能挣些钱,而且那边都不信道,多是信佛的,你一个道士大老远往那边跑做什么?” “游历。” “真是潇洒……” “不知前方可有安身之处?” “顺着这条路走,这条马蹄脚印最多的路。莫要走到丹霞里去了,里头容易分不清方向,也莫要走到别的小路里去了,很容易走着走着就走到山里的土匪窝去。前边有一家车马店,跑这条路的小商人很多都会在那里歇脚。我们今晚也在那里歇。” “多谢。” 已是初秋,阳光却仍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几人本就疲累,也没带多少水,一时兴起和宋游说了两句,等到觉得口渴了,便连忙都将嘴巴给闭上,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闷头赶路,风越发沉闷。 别看这几人生得矮小,闷头一走起来,比慢悠悠的宋游可要快不少,只给他留了一句小心马匪,便甩开他走到了前面去。 道人步伐节奏不断。 三花猫憋了许久的好奇,这才释放,走到他的左前方,一边迈着滴溜溜的小碎步一边回头看他,乱七八糟的问他一大堆,例如仙丹究竟是不是五颜六色,云彩晚霞里装的是什么颜料,天又是怎么破的,用的什么石头补。 宋游胡乱答一通。 反正都是别人编的。别人编是编,他宋道长编也是编。左右都是假话,能哄得三花娘娘开心就是好话。 三花猫满足了好奇心,便又恢复了活泼的性子,在丹霞中左右乱穿,不时跳起来捉虫子,不时疯跑追逐蜥蜴,不时又跑到前面爬上山去伸长脖子环顾四周风景。 道人也随着她上了一座山。 环视四周,五颜六色的矿石在山上画了无数条纹,一座座山又组成了地面七彩的波浪起伏,如此前那位麦客说的一样,今天的七彩丹霞色彩鲜艳明亮,连绵无边,给人以极强的视觉冲击。 大自然无比奇妙,大美无边,我们不能要求它随时向我们展现它的美,只能奢望它在展现美的时候,我们正好就在那里。 今日是极度幸运的。 宋游站在山顶看了许久,吹了许久的风,这才下山,回到主路。 丹霞大漠中有马蹄声来,抢劫商队,伤人性命,道人都不用多管,只请三花娘娘出手,就能替天行道。 顺着大路往前。 太阳渐渐落到了天边,没了下午时的威力,只将天地染得金黄,只在层层波涛般的丹霞群山上打出光影斜线,山上荒废的亭舍和路边的梭梭树都被拉出长长的影子,荒凉而绚丽的丹霞大漠中出现了一座孤零零的老旧建筑。 是商道上很常见的车马店。 车马店前拴着许多驴子、马骡和骆驼,也停着少许拉货的车,门口有喝茶的小摊,许多商人坐着饮茶,也有的在外面谈话。 宋游还看见了白天那几位麦客。 只是车马店的板床通铺再怎么便宜,也不是麦客这等千里迢迢做工讨生活的苦力住得起的,他们只是聚集于店铺不远处,找个舒服的位置就地躺倒下来,能在店里买些水,能聚起来讨个安全。 宋游本打算去店中住宿,至少能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可从他们身边路过时,却又停了下来,稍作思索,便不再往前了。 也在空地上寻个位置,歇息下来。 旅途之中就该随心所欲。 “……” 道人盘膝坐着,等到夜幕缓降,本来炎热的丹霞大漠逐渐变凉,天边太阳沉下后浮跃出如梦似幻的霞光,耳旁听着这些归家的麦客杂乱的讲述着前边各地之事,头顶星星一颗接一颗的冒出来,倒也别有趣味。 三花娘娘心中则更是完全没有露天借宿与住旅店的区别,只知道又省了钱,天一黑大漠里很多小动物,热闹非凡。 第五百二十一章 道士说的还能有假? “今年麦子熟得太晚了……” “何止是晚,收成也差,有些地方麦子全部干死了,根本找不到活干。” “今年这鬼天气……” 这些都是从各地来的麦客。 大晏商品经济发达,做工的机会也多。西北地区多产麦子,拥有大片土地的庄主富户忙不过来,于是每到麦子成熟时,就有很多农户不远千里来到陇州,帮人割麦子,可以讨得一段时间的饭,挣点辛苦钱,算是一个活计。 这些人便叫麦客。 宋游此前在逸州时,甚至在别地行走数十州,都没有见过这种流动做工方式。 来到这里,算是又长了见识。 这些麦客近的就是本州的人,只是当地不种麦子,麦子熟时便空了下来,或是麦子熟的时间不一样,又或是没有自己的地,每到收成时便只好来帮人做工。远的则是从邻近的州来的,一路收过来,要走上千里路,从早忙到晚,与时间抢钱赚。 只是今年这份活路似乎不太好干。 由于气候变化,今年西北的麦子成熟得更晚,要晚不少,这意味着麦客们往往会错估时间,提前到达麦地,却又没有工做。 麦客本就是流动做工,哪怕每年都去同样的地方,和当地的庄主富户已经熟悉了,你不干活,人家却也不会白给你吃饭。而麦客们往往都是苦命人,出去就是讨饭吃的,没带什么钱财,找不到工做,便没有饭吃,会活活饿死在庄主富户的家门口。 加之今年大旱,当地麦子收成不好,甚至很多地都荒了,没有收成,麦客们就更难找到工做了。 这是当前社会最底层的人,哪怕只是寻常农户百姓也比他们好,也是最不具备抗风险能力的一群人,但凡天下乱了一点,哪怕只是别地的气候变化,也足以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宋游躺在一个有些倾斜的土坡上,看着满天繁星,手上掰着一块烤馍,一边无意识的往嘴里送,一边听他们讲述。 命苦到极致,便对生命有种异常的豁达。 这些麦客今日聚在一起,所谈的不是哪里找不到工做,就是哪个相识的麦客多么多么难,没有饭吃,从找工变成了讨饭,可今年整个西北都在闹天灾,往常从来看不起麦客身上这点小钱的马匪都开始打麦客的主意了,又哪那么容易讨得到饭,于是多久多久没有饭吃没有水喝,便这么死在了异域他乡,连个名字也没有留下。 麦客们说着时,虽然异常感慨,却也十分轻巧,带着一种见惯了的麻木,仿佛已经从中看到了自己的命运,并坦然接受。 “还好我们常去的白郡几个庄主信佛,心善,收留我们吃了几顿饭,不然怕也是饿死在这路上了。” “谁说不是呢?我还带着我家娃儿,要不是遇上心善的富户,虽然没做到什么工,却也多少赏了两口饭吃,不然早饿死了。我这一把年纪了饿死倒没什么,只是家里就这独苗苗,要是死了,可就绝种咯。” 这一趟能活下来的,多半是有些运气的。 众人讲着讲着,话题慢慢转变。 “都说这次陇州和沙州大旱,是妖怪搞的鬼,是真的假的?” “听说西域大旱更厉害呢!” “妖怪搞的鬼?我怎么听说是沙州沙漠里地火国的火坛子碎了,火气飘了出来,这才导致陇州和沙州的大旱?” “我听说是西域火焰山的火神发怒,说人们如今只信佛陀,不信火神,这才施法让西北大旱!” “白郡那边的人都说,是因为西北的人慢慢只供佛陀,只信佛教,不敬道教,不供天宫,引得天上的赤帝老爷生了气,这才下令管下雨的神仙不准给西北降雨,所以干得没活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口音各不相同,但大致也都能听清,互相交流之时,时常压低声音,睁圆眼睛,仿佛在说了不得的事,生怕被天上的神灵或夜里的妖邪听见,招来祸端。 本来在大漠里捉蜥蜴的三花娘娘听见她感兴趣的话题,又跑了回来,规规矩矩坐在道人身边,一脸严肃的盯着这些麦客。 黑夜中还有另一双眼睛,同样黑亮。 是那名中年麦客带的儿子,估摸着也就十来岁的年纪,却已经跟随父亲闯天下了,甚至身上还有干活留下的痕迹。 仙神鬼怪之事最吸引孩童的兴趣,再怎么苦难的孩童也终究是孩童,此时他便缩在他父亲的旁边,在黑夜中睁着眼睛,一边瞄着穿道袍的道人和他身边的三花猫,一边听着大人们煞有介事的讲着妖邪之事。 “自打去年以来,这天下就到处不安生,走夜路闯鬼的人、走山路遇到妖怪的人可是不少,说不准啊说不准。” “老天不长眼!” 众人低声讨论之际,身边忽然传来了一道不太合群的声音:“不知那地火国、火焰山又有什么说法?”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 借着天边的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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