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思考了一番,瑞贝卡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这么说,国王是担心在安苏和提丰重启外交的过程中,有贵族捣乱?” “差不多就是这样。” “但贵族为什么要捣乱?”瑞贝卡一脸迷糊,“安苏和提丰的战争可以推迟,这不是好事么?” “这对国王是好事,对平民是好事,但对各地分封割据的贵族们有什么好处?”高文轻笑了一声,“国王的战争对大部分分封贵族而言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履行义务,只要战时出点自带干粮的骑士和扈从去参战,他们就算是完成义务了,至于战争胜负跟他们有关系么?打赢了,派出去的骑士们掠夺一大笔财富和功勋回来,打输了,哪怕是亡国了,他们也只不过需要对提丰皇帝宣誓效忠而已,他们的爵位和封地根本就不会有任何变化——至少,对很多安苏贵族们而言游戏规则就是如此,他们也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别的游戏规则。” 对前世的高文而言,这是一种难以理解的“规则”,但这一世的高文却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这个时代的贵族战争总体而言就是墙头草和强盗们的狂欢,贵族们或许贪婪,或许野蛮,但他们却会不约而同地遵守贵族游戏的规则,他们之间的战争很少会真的拼到你死我活,大部分情况下,贵族们的战争只是为了掠夺财富和土地,一旦这个目的达到了,那么大家立刻就会很默契地停手,并进行一套约定俗成的“扫尾”流程—— 在战争中,只有很少的贵族会丧命,大部分人最糟的下场就是被俘而已,谁都不舍得杀死贵族俘虏,因为这些俘虏可以换取大量的赎金,而这些赎金完全合理合法——最有名的例子就是安苏576年,西境两名实地伯爵之间爆发的争斗,在那场得到王室默许的战争中,托克贝尔伯爵落败,甚至连伯爵本人都被俘获,为了赎回自己的领主,托克贝尔领付出了相当于伯爵本人体重两倍的黄金和近乎三成的土地所有权,而战争结束之后,两位伯爵及其子嗣血亲全都安然存活,那些被俘的骑士(底层贵族)和男爵子爵们也在各自的家族缴纳了足够的赎金之后全部安然返回。 除了少数在战场上当场毙命的倒霉贵族之外,死的“只有”六千七百个平民而已。 不杀死贵族俘虏,不彻底终结任何一个“荣耀的姓氏”,用赎金结算战争,这就是贵族战争的三大守则。 没有任何人会破坏这个规矩,因为这个规矩是所有贵族们共同遵守,共同执行的,它维持了贵族们的“荣耀”,也在过去七百年确保了这个国家分封割据体制的稳定。 贵族们将这种战争称作“文明人的战争”,并称其“就如在众神面前得到见证的决斗一般优雅而体面”,在最初,这个规则是为了防止立足未稳的人类国度因严重的内部分裂和斗争而陷入泥潭,但到了现在,它已经成为贵族们彰显自身高尚与节制的手段,安苏的贵族们似乎相信,哪怕提丰真的打过来了,哪怕安苏真的落败了,他们也仍然可以用这一套规矩来维持自己的体面——只要及时对提丰皇帝宣誓效忠即可。 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国王和提丰皇帝的谈判会有什么结果,他们只会想着在这个过程中自己能不能捞点好处,而弗朗西斯二世为了防止国内贵族们有不稳,就只能提前把一部分“好处”预支出去…… 那些贵族根本不会想到提丰人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来进攻这个国家的——正处在转型期的提丰就如一头饕餮巨兽,这头饥肠辘辘的巨兽会在乎自己的食物有没有对自己效忠? 高文看了瑞贝卡手中的卷轴一眼,轻声嗤笑:“弗朗斯西二世承认我对康德领的实际统治,这只是顺势而为送个人情,而他把康德领东侧的一片王室属地当做礼物,则是希望塞西尔家族可以在谈判期内保持‘安静’。毕竟,虽然塞西尔家族已经离开了王国权力中心,可是我本人已经回来,在特定的情况下,我的号召力可能会给他带来难以想象的麻烦……” “不管怎么说,白给的谁不要,”琥珀用最言简意赅的方式总结了这份文书的意义,随后皱着眉,“不过国王就派了个匆匆忙忙的信使来送信也太不严谨了吧……虽然我不懂你们贵族那套麻烦死人的规矩,但再怎么说这也是国王跟公爵的交易,起码不得有个册封仪式什么的么?” “低调地送来一封文书是弗朗西斯二世唯一能做的选择,”高文笑了起来,“否则你让他怎么办?他一个七百年后的王室私生子,来册封一个七百年前的先祖级开国大公?别的不说,册封仪式上俩人面对面,他先鞠躬还是我先鞠躬?还是我俩一块鞠躬?当年我跟查理见面都不必行礼,他弗朗西斯二世也不怕折寿!” 琥珀构思了一下那个场景的尴尬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噫,好麻烦。” “总而言之,这东西先收着吧,”高文摆摆手,“我还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瑞贝卡,你知道……额,你应该不知道,你去把赫蒂找来。” “什么啊?”瑞贝卡愣头愣脑地听着,听到要把赫蒂叫来她顿时有点紧张,“祖先大人您不能跟我说么?” 高文斜了这姑娘一眼:“跟你说?你知道南境贵族谱系么?” “……哦,那我去找姑妈!” 瑞贝卡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过了没多久,赫蒂便来到了高文的书房。 这位气质优雅的女士不但有着出众的美貌和内政能力,而且在贵族和国王的那套规则上也颇为聪慧,一进来,她就首先开口道:“先祖,信使送来的应该是国王的册封文书吧?” “没错,康德领和康德东边的丘陵地现在是塞西尔家族的了,但这不重要,”高文摆摆手,“我叫你来是跟你打听一下,南境是不是有一个姓‘葛兰’的贵族家族?” “葛兰?”赫蒂眉头微皱,短暂思索之后便点了点头,“是的,位于东北方向的葛兰子爵——啊,现在是葛兰女子爵在统治那片土地。” “女子爵?”高文一扬眉毛,忍不住就想到了瑞贝卡——瑞贝卡也是一个女子爵,“前代葛兰子爵把爵位传给自己的女儿了么?” 他在心灵网络里已经从帕蒂口中了解到现在的葛兰家族是一位女主人在主事,所以此刻并无什么意外,只是有点好奇地随口多问了一句。 “不,前代葛兰子爵是现任女子爵的丈夫,”赫蒂摇了摇头,“前代子爵在数年前突然意外身亡,按照他生前立下的遗嘱,这个爵位传给了他的遗孀,罗佩妮·葛兰。” 安苏的继承法较为宽松,夫妻之间继承或过渡爵位是一种并不很罕见的情况,事实上很多贵族正是依靠着精明的联姻算计来不断扩大着自己家族的势力——在不想轻易挑起贵族战争的情况下,婚姻也是贵族们谋取利益和土地的重要手段之一。 “先祖,您为何突然打听葛兰家族的事情?”赫蒂对高文突然提起一个并无太大交流的贵族姓氏感觉很好奇,忍不住问道。 高文略一沉吟,直言相告:“我怀疑这个家族和永眠者有牵连。” “永眠者?!”赫蒂吓了一跳,她没有质疑这个消息的可靠性,甚至没有问高文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带着对先祖的极大信任,她直接询问威胁的程度,“是跟康德领一样的情况么?” “还不确定,但他们至少有一个家族成员和永眠者的牵连极深,”高文表情严肃地说道,“这个葛兰家族……最近几年有什么异常变化么?比如像康德领那样突然有额外产出,或者突然在某方面兴旺发达之类。” “……完全没有,事实上情况甚至完全相反,”赫蒂思考了一下之后摇着头,“葛兰家族原本兴旺发达,年轻的前代葛兰子爵是个很有作为的人物,但在一次魔法实验事故中,葛兰子爵意外去世,葛兰家族和他们统治的领地就迅速衰败了下来……虽然这两年罗佩妮女子爵已经控制住局势,重新让领地走上正轨并逐渐发展起来,但一切都看不出有邪教徒在暗地里参与的痕迹……” 说到这,赫蒂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永眠者行事诡谲,一切都说不准。” “在魔法实验事故中意外身亡么……”高文眉头慢慢皱起,“我准备过去看看情况。” “您要亲自过去?”赫蒂微微皱眉,“一个公爵总是亲自去拜访下级贵族,这似乎不太合……” “规矩都是我们当年订的——而且反正我上次也去拜访过康德领了,再多个葛兰领也一样,”高文摆摆手,“还是亲眼去看看吧,否则我总不踏实。” “好,我去安排,”赫蒂低下头,“正好,葛兰领就在康德领的东边,在我们获得康德东部的那片新封地之后,塞西尔领已经和葛兰领有了接触……作为新邻居,我们不差一个拜访的理由。” 第0333章 在这个冬季的最后几日 一阵寒冷的风吹动了附近的旗帜,带来哗啦哗啦的声响,罗佩妮·葛兰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远方的古老城堡。 有着两百年历史的裂石堡静静地盘踞在山丘顶端,城堡侧面陡峭的悬崖就仿佛一道刀刃般伫立在地平线上,渐渐下沉的夕阳照耀着嶙峋的山岩和城堡的高墙,将一层淡金色的光辉镀在那些线条上。 那是一座石质的山,山体一侧陡峭而险恶,裂石堡坐落在那绝壁的顶端,仿佛蹲伏在刀锋上一般,古老的城堡外墙早已斑驳,而且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开裂的迹象,当夕阳从恰到好处的角度照射在城堡上的时候,它的一部分外墙甚至会透出对面的光来,在城墙上呈现出叶脉一般明亮的裂痕线条。 经常有人会担忧,担忧那座古堡什么时候就会在夕阳中塌掉,无数吨沉重的巨石将从那峭壁顶端滚落下来,在一次惊天动地的灾难巨响中,将这片土地上最荣耀的姓氏从此埋葬。 但罗佩妮想起了自己丈夫的话,想起关于这座城堡与土元素之灵的古老约定,那是在葛兰家族还只是塞西尔家族一个边缘附庸的年代,家族的先祖与土元素盟友们达成的一个契约:只要“葛兰”这个姓氏仍然统治这片土地,那么裂石堡就绝不会自然坍塌…… 可是这座堡垒的裂隙这些年真的越来越多了…… “女主人,”管家的声音打断了罗佩妮的思绪,这位稳重可靠的中年人将一个木盒递到女子爵面前,“这是您要的土样。” 罗佩妮看着木盒中那些色泽深沉的泥土,伸出手指抓起一点轻轻搓动,随后她手指间浮现出些许魔力的光辉,泥土随之在魔力的光辉中化为随风飘散的青烟。 “药剂产生作用了,”罗佩妮脸上总是阴郁的表情似乎稍微松缓了一点,她对管家微微点头,“领地上一半的农庄都需要这种德鲁伊药剂来重新恢复土地的平衡,春天之前必须完成。你去和那些塞西尔药剂商人交涉,看他们会出个怎样的价钱。” “是,”管家低下头,随后忍不住又提了一句,“女主人,其实您不必离开城堡,不必亲自来到这肮脏的乡下地头里来,这里都是些粗鲁无知的农户,他们很可能冒犯到您。” “类似的话你说的够多了,”罗佩妮淡淡地看了管家一眼,“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管家慌忙低下头,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 “高文·塞西尔公爵将在五天后来访,”几秒种后,罗佩妮打破了沉默,“回去之后就开始准备吧。” “公爵将要造访?”管家立刻被吓了一跳,但在看到女主人脸上平静淡然的表情之后,他立刻就把所有的疑问和废话都咽回到肚子里,“我明白了,我将安排最得体的迎接。但不知道公爵是为何而来,我需要额外安排什么吗?” “只是普通的会面,”罗佩妮淡淡地说道,“康德地区终于成为塞西尔家族的合法封地了。” “康德……我明白了。” 数日后。 一辆悬挂着塞西尔家族徽记的双驾马车行驶在康德领以东的道路上,在这辆马车的前方,是葛兰家族世世代代统治的地方。 除去驾驶马车的车夫、在马车后半截的三名士兵之外,马车内只有高文和琥珀两人。 “这真是比上次去康德领还没有排面啊,”琥珀坐在高文对面,忍不住开始嘀嘀咕咕,“我说,你多少也是个公爵,就算你要去拜访比自己还低的贵族,你多少也注意一下自己的排场嘛,起码多两辆车多几个随从什么的……” 高文颇感好笑地看了对面的半精灵姑娘一眼,他可知道这家伙肚子里的念头,琥珀压根不是在乎他的排面够不够,她就是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给公爵当跟班了,结果到现在还没享受过出门一个车队,前后八百随从,走路战鼓开道,进城吹号通报的待遇所以有点不平衡,这家伙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可以说是简单直白到极点,风风光光荣华富贵就行——一点都没个精神追求的。 非要说的话,她唯一的精神追求大概就是有生之年谁能组织个坑蒙拐骗锦标赛,然后她上去拿个冠军回来…… “你还笑!”琥珀看到高文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刻不爽地白了对方一眼,“我当年见一个伯爵出门还七八辆马车呢~” “马车这种东西……迟早是要淘汰的,”高文笑着摇了摇头,“等到时候我让你坐坐比马车更带感的东西。” “比马车更带感的东西?”琥珀顿时满脸好奇,“你又折腾出什么新玩意儿了?” “还没,目前只是个想法,不过时机和技术条件还不成熟,”高文摆了摆手,“比起这个,还是继续说说关于葛兰家族的事吧。除了几年前葛兰子爵意外身亡时的几个疑点之外,你还调查到什么了?” “那就得从更早的时候说起了,在前代葛兰子爵意外身亡之前,他曾经在领地上推行过一系列几乎是匪夷所思的‘新法’,当时不止他的领地,甚至周边领地的贵族都受到了一定影响……” “新法?”高文眉头一皱,“这部分仔细讲讲。” “哦,那就要先从他解放领地全境农奴和奴隶开始讲起了……” …… 当塞西尔公爵的马车驶向葛兰领时,一名身穿红蓝双色罩袍,高举着通行旗帜的信使正骑着快马,在圣苏尼尔城中央的大道上策马狂奔。 那旗帜是国王的信物,无人胆敢阻挡手持信物的信使,道路上的行人无不慌乱而恐惧地躲开那狂奔的骏马,早已习惯了安宁生活的王都人在这一天被打破了生活的平静,但此时此刻,他们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们只是躲在路旁,惊愕又好奇地看着信使一路绝尘的方向,猜测着这个策马狂奔的人究竟携带着怎样的消息。 信使跑过了国王大街,跑过了白银堡前的弧形广场,随后在城堡前翻身下马,一路高举旗帜直奔国王所在的地方。 仅仅几分钟后,一份来自圣灵平原西部地区的情报便送到了弗朗西斯二世的面前。 这份紧急传来的情报让弗朗西斯二世颇有不快,因为今天很难得是维罗妮卡离开大教堂,来白银堡和他团聚的日子,对于身为国王的父亲,身为圣徒的女儿而言,这是相当特殊而宝贵的时光,可是这好时光却被打搅了。 维罗妮卡看着那份刚刚送来的情报,她露出一丝令人安心的温和微笑,轻声说道:“父王,政务要紧。” “我知道,”弗朗西斯二世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情报,“但这个时间段我一点都不想接到任何‘意外情况’的消息……那些贪婪的贵族永远喂不饱,他们根本不会为这个王国考虑分毫,而只会给我找麻烦。” 维罗妮卡浅浅地笑着:“或许这不是关于贵族的消息呢?” 弗朗西斯二世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拆开了情报的封套。 在接下来的半分钟内,他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 维罗妮卡注意到了自己父亲的表情变化:“父王,这上面是……” “你自己看吧,”弗朗西斯二世将那封密信递给自己的女儿,“这是你可以看的东西——因为它恐怕很快也就要传到圣光大教堂了。” 维罗妮卡皱着眉好奇地接过了信纸,上面的内容跃入眼帘: “……圣灵平原地区圣光信徒和血神信徒矛盾日益严重……XX月XX日,巨石城内的双方信徒爆发武力冲突,激进的血神教徒砸毁了圣光教堂前的神像……次日,圣光教徒展开报复,血神教堂被焚毁。 “主啊……”维罗妮卡惊愕而悲哀地叹道,并用手在胸前划出了圣光的徽记,“即便维护信仰,也何需做到这一步?” 弗朗西斯二世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摇着头说道:“继续往下看。” 维罗妮卡看向密信的后半段,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血神教派地区主教率领信徒反击,在前往圣光教堂途中被暗箭重创,濒死之际爆发……变异成为血肉交织的怪物,现场有大量目击者…… “巨石城领主与圣光教会地区主教共同击杀怪物……后对血神教堂展开搜查,在教堂地下发现密室,并发现大量血腥祭祀痕迹……另有万物终亡徽记和记载着各种亵渎知识、邪恶言论的笔记…… “……巨石城内所有血神教堂皆已封锁……半数信徒已驱逐……” “一个地区主教级的人,竟然是万物终亡会的信徒么……”维罗妮卡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喃喃自语,“他们竟然渗透到了这种地步……” “所以你应该理解了吧,我的女儿,”弗朗西斯二世脸色很差地说道,“理解了为何我一直在说,安苏根本没有做好和提丰战争的准备……尤其是在今年。” 维罗妮卡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信函交还给老国王:“父王,您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王权不插手神权,神权也不干涉王权,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但现在已经有人在为此流血,国王必须有所行动才行,”弗朗西斯二世声音低沉地说道,“我们一直在搜索那些邪教徒的下落,甚至开始调查每一个贵族,开始调查王室登记在册的超凡者,但却忽略了教廷……本以为最不可能被邪教徒腐蚀的教廷,也在成为邪恶滋生的温床。” 弗朗西斯二世攥起拳头,忍不住敲了一下桌子:“维罗妮卡,教会必须得到检查,但……我不能让这进一步影响到王国的稳定。” “父王,我可以保证圣光教会的配合,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圣光追随者都会理解这一点——把隐藏在身边的邪教徒揪出来,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维罗妮卡表情肃穆地说着,圣光的力量在她身边鼓动,荡漾开一层圣洁的光晕,“我相信,其他教派也会在得知巨石城发生的事情之后积极配合……没有人想让邪教徒潜伏在自己家里。” 第0334章 裂石堡 葛兰家族世世代代居住的古老城堡静静耸立在高文眼前。 它位于山顶,旁边是一道陡峭的山崖,长年累月的风雨销蚀和崩塌甚至让山崖几乎开始向内凹陷,也让位于其上的城堡呈现出令人不安、摇摇欲坠的姿态,而城堡本身的陈旧更是加重了每一个造访者在这方面的担忧——然而不管怎么说,一座立在山巅、紧挨着险要悬崖的堡垒确实很能带给人一种震撼人心的美感。 高文便是从还在山脚下的时候就开始打量那座古堡,直到马车顺着宽阔的坡道终于攀上山顶,来到古堡前,他才轻声感叹道:“葛兰家的人心挺宽啊……” 旁边的琥珀目瞪口呆:“你一路就感叹这个呢?” 高文莫名其妙地看了半精灵姑娘一眼:“你以为呢?” 琥珀张了张嘴,憋半天也没想出别的词来,于是也跟着高文一块仰头感慨:“葛兰家的人心挺宽啊……” “行了,别感慨了,去叫门。” 葛兰古堡沉重的黑色大门在高文面前缓缓打开,在那镶嵌着紫钢与铜制符文的橡木大门向两边张开的过程中,高文的视线在它们表面一扫而过。 他看到了斑驳的伤痕和些许焦黑的痕迹,虽然已被修饰,但仍隐约可见。 大门背后,是灯火辉煌的长厅——红色的地毯从正门一直铺到长厅尽头的阶梯前,女仆和侍从站在红毯两旁,而一位身材颇为高大的中年管家站在最前,他弯下腰,左手仿佛天鹅的翅膀般舒展开,引导着贵客踏入大门。 那位葛兰家族的女主人就站在长厅的中央。 她是一个高挑但却过于纤瘦的女人,三十岁上下,留着黑色的微卷长发,眼窝较深,肤色也略有些苍白,可是岁月还没来得及在这位女士脸上留下沧桑印痕,她仍是一个可以在宴会场上引人注意的美丽女性。 在高文迈步向前的同时,贵妇人也恰到好处地迎上前来。 一切都礼仪周到,规制齐全,这让高文忍不住想起了自己上次拜访的康德堡——只不过,康德堡中只有一个混沌虚妄的梦境,这里又有什么呢? 高文展露出一丝微笑:“希望我的冒昧拜访不会给邻居带来困扰。” “您的到来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荣耀。”罗佩妮·葛兰弯下腰去,依自身爵位对高文行礼,高文注意到这位贵妇人所行的乃是男士的贵族觐见礼节,可心中却并无意外。 在葛兰家族失去了男主人之后,这位未亡人便承担起了男主人的角色,她是这片土地的领主,而且至今没有传出任何改嫁的消息,这足以表明她的某种态度——此刻她以男士贵族觐见礼节迎接公爵,这也是一种只有贵族之间才能理解的“语言”。 高文抬起眼睛,看向长厅的尽头,果不其然在两道弧形阶梯之间的那道立墙上,他看到了一幅巨大的肖像画,一个黑发俊朗的年轻人,身穿黑色外套和雪白衬衣,面带淡然微笑地立在画中,肖像画前还可以看到白色的烛台和同样雪白的“告死菊”。 那应该就是上一任的葛兰子爵,他的画像挂在这里并不奇怪,但那白色的烛台和告死菊却颇有些不寻常——对于很多当代贵族而言,婚姻的忠诚度是仅限于双方健在并且各自家族稳定这一前提下的,一旦双方中有一人去世,那么还活着的(不论是先生还是女士)自然会在短暂的哀悼之后尽快寻找新的婚姻对象,这并不会被当成“不忠贞”的表现,因为及时且明智的婚姻恰恰是维持家族实力、支撑领地发展的必要手段,一个多次结婚的寡妇或鳏夫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可以用炙手可热来形容—— 安苏庞大、复杂、臃肿而又肮脏的贵族谱系和土地流转历史便是在这样的“婚姻战争”中形成的。 高文把视线从葛兰子爵的画像上收回,脑海中想到了琥珀调查到的那些情报,随后他转过头,对罗佩妮·葛兰微微一笑:“女士,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康德领归入塞西尔家族的消息,以及国王陛下新的分封——塞西尔领已经与葛兰领连接在一起,我这次来,只是拜访一下新邻居。” “应该我主动去拜访您才符合规矩,”罗佩妮·葛兰露出一丝略有些僵硬的微笑,似乎笑容已经离开她太久,以至于现在要调动脸上的肌肉都变得别扭起来,“只不过我前些日子离开了领地,回到这里还是最近几天的事……” “规矩,”高文摆了摆手,“我们当年制定了规矩,所以只要我不在意,你就不必在意规矩。” 在简短又毫无营养的客套话之后,罗佩妮女子爵邀请高文和他的贴身随从(琥珀)前往城堡的会客厅,她已经命人准备了最精致的点心和最好的酒水,还有葛兰领最优秀的竖琴演奏者和吟游诗人前来助兴。 而在下午茶之后,城堡中还会有一场颇为盛大的舞会,晚宴将在舞会中间进行。 说实话,高文对舞会毫无兴趣,任何欢迎仪式他其实都没兴趣,但这些都是必要的流程——而且那舞会名义上是因他而起,为他而办,但实际上一位公爵在这种“小城堡”的舞会中是没什么事可做的,不会有谁敢来邀请他,舞会真正的意义是成为慕名而来的大小贵族们的社交平台罢了。 以公爵造访作为招牌,罗佩妮可以邀请周边大大小小的领主前来做客,甚至可以越级邀请比她更有力的贵族来此,只要她能够成功举办这场宴席,那么葛兰家族的名望势必会因此暴涨,哪怕南境贵族们对塞西尔这个姓氏不太感冒,他们也会正视葛兰女子爵在举办活动的过程中所展现出的能力——在不太适合亮刀子的场合下,举办大大小小的宴席舞会就是贵族们显现实力的通常手段。 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高文和琥珀都不感兴趣,但后者至少对“有一大堆人站在自己后面伺候自己吃饭”这件事本身很满意。一边吃着女仆端上来的点心,这位半精灵小姐一边跟高文嘀嘀咕咕:“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那么大个公爵府,你的女仆和侍从恐怕还没这儿多。” “我要那么多人在旁边看我吃饭干嘛?我都嫌闹心,”高文之前在跟罗佩妮·葛兰闲谈,此刻那位女子爵前去确认宴会厅的情况,他便跟琥珀闲聊起来,“话说你吃慢点——晚上还有一顿呢。” “天知道‘正餐’是什么东西,用羽毛装饰的萝卜还是围着一圈彩色石头的生肉?我可见过贵族正规宴席上的‘礼节性正餐’,还不如贝蒂烤的饼呢,”琥珀往嘴里塞了一块小蛋糕,使劲咽下去之后对高文眨眨眼,“哎哎,你发现蛛丝马迹了没?有那种……梦境的违和感么?” “没有,”高文没想到琥珀这家伙胡吃海塞的时候竟然真的还没忘正事,看了对方一眼之后摇摇头,“不过我觉得这里跟当初的康德堡不一样,这里应该确实是没有受到真实梦境影响。” 琥珀好奇地看着高文:“你怎么知道的?” “还记得我们在康德堡中的经历么?”高文耐心解释道,“康德子爵深居简出,城堡从不举办任何宴会,也几乎不邀请任何客人,哪怕我去做客,康德堡中也没有趁着这种机会举办什么活动,这就是因为‘真实梦境’中的外来者越多,梦境崩溃的几率就越大,清醒的人会对永眠者的仪式法术造成非常大的负担——但那位葛兰女子爵显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琥珀点点头:“她邀请了很多人来参观你哦……” 高文随手在半精灵小姐脑袋上敲了一下:“这座城堡中没有康德领那种古怪的氛围,它是对外开放的,这就基本断绝了有大规模梦境幻术笼罩城堡的可能性。当然……具体情况还要观察一下才能确定。” 就在此时,那位前去检查宴会厅的女子爵回到了房间,她在高文面前坐下:“希望我没有让您等太久。” “无需介意,我在欣赏这里的收藏,”高文随口说道,视线在会客厅中那些展示给客人看的油画和木制雕刻上随意扫过,“很不错的藏品。” “这些都是我的丈夫生前所留,”罗佩妮淡淡地说道,“他热爱艺术,尤其热爱绘画,这里有一些甚至是他亲手所绘的。” 高文站起身,很随意地走到一幅描绘着大片农田、屋舍的画作前:“很少见到会有人把农田画在画布上。” 在这个时代,“绘画”是一种高档而奢侈的艺术享受,基本上只有贵族、教会和富豪有能力把钱花在这上面,因此绘画的受众也就只有那些“上等人”,绘画的内容可以用单调乏味来形容,基本上只有各类肖像画、宗教画以及描绘城堡宫廷生活的画作。 “这是我丈夫的作品,”罗佩妮·葛兰解释道,“他喜欢把自己在外面亲眼所见的东西画下来,哪怕那是肮脏的牛棚和破旧的谷仓。” “原来如此,”高文转过身,面带笑意,“很不错。” 就在此时,一名侍从突然推开会客厅的大门,快步走向罗佩妮女子爵。 高文注意到这位侍从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紧张。 “夫人,”侍从在女子爵面前停下,语速很快地说道,“帕蒂小姐说她感觉不舒服……” 罗佩妮·葛兰的表情瞬间一变。 第0335章 帕蒂·葛兰 听到侍从汇报的内容,看到罗佩妮·葛兰脸上表情的变化,高文立刻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就如他所知,以及推测的那样——帕蒂·葛兰便是葛兰领的领主之女,而且那个小女孩现在的状态一定不怎么好,她之所以连接进入永眠者的心灵网络,恐怕也和她的身体状况有关。 高文掩饰着内心中的波动,脸上只是带着单纯的好奇:“葛兰女士,发生了什么事?” “请不用担心,您在此稍事等候即可,”罗佩妮女子爵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担忧神色,她对高文微微弯腰致歉,语调低沉而快速地说道,“我需要离开一下,很快就会回来。” 高文略一思索,点了点头:“……请随意,去处理你的事吧,不用在意我们。不过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随时乐意效劳。” 罗佩妮女子爵快速地道了谢,然后便脚步匆匆地跟着侍从离开了会客厅。 高文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但直到最后都控制住了进一步询问的冲动,也没有提出任何想要和对方的女儿见面的想法——因为那太突兀了。 帕蒂·葛兰应该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他高文则是刚复活没多久,目前正在大南边开荒的边境公爵,这八竿子打不着的情况下突然要见对方的女儿也着实可疑了点,总不能拉着人家单身妈妈开口就是一句“老乡,我听说你家还有个闺女?”——真要那样的话自己一世英名肯定没了…… 为了防止引发罗佩妮的警惕和抵触,他要让自己的言行自然一些才行,所以高文只是默默目送着女子爵离开了房间,他知道自己总能找到机会见上那个“帕蒂·葛兰”一面的。 挥手让那些聒噪的竖琴和七弦琴都安静下来之后,高文开始颇感兴趣地在会客室中转来转去,观察着那些来自前葛兰子爵的收藏品和创作品,一边看着那些颇有个人特色的事物,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关于前葛兰子爵的种种记叙和流言——那些事情距今短的只有数年,长的也不过是十几年前,但却已经在这个年代混乱的记事习惯和某些别有用心的扭曲中变得荒诞不堪,仿佛几百年前流传下来的黑暗故事一般。 在那些各种版本的流传故事中,前葛兰子爵是一个深受恶灵或者遗传疾病困扰的精神病人,他同时兼具着智慧过人和精神癫狂的特点,他用充满智慧的手腕聚敛财富,但又把财富肆意挥霍,败坏着家族的传统和名声,将领地上的秩序搞的一片混乱,他曾经是年轻一代南境贵族中的佼佼者,是无数贵族小姐心中的理想情人,但他最后却堕入了对禁忌知识的渴求中不可自拔,甚至自身都最终丧命在魔法实验室里…… 高文脑海中不断拼凑着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一大半都是琥珀派人调查的结果,当他再度把那些故事梳理了一遍之后,他转过身对正在舔盘子的半精灵点了点头:“吃饱了么?” “吃饱啦吃饱啦!”琥珀特别没出息地拍拍肚子,“看你这表情这个语气……肯定又要让我干活吧?” “不是很麻烦的事,”高文笑了笑,“你去城堡大门口一趟,去看看那扇门……” …… 在傍晚的舞会开始之前,罗佩妮·葛兰终于再度出现在高文眼前——当然,琥珀比她更早一步回到高文身边。 这位女子爵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之色,但情绪显然已经平静下来,高文见到她之后带着好奇很自然地问了一句:“刚才我听到了侍从的话,帕蒂·葛兰是……” “是我的女儿,”罗佩妮女子爵淡淡地笑了起来,似乎唯有在提及自己女儿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才会柔和自然一些,“她的身体不是很好……” “希望她能早日恢复健康,”高文说道,“有机会的话,我想看看那个孩子——我的领地上有一位相当优秀的德鲁伊,说不定能有所帮助。” 罗佩妮脸上的表情更加柔和,和高文说话时的语气也比之前真诚了些许:“感谢您的仁慈,但恐怕并没什么德鲁伊能治好帕蒂的病。当然,您可以去见她,我想帕蒂应该也很高兴可以认识像您这样传说中的人物——她小时候经常听您的故事。” 舞会如期开始了。 在葛兰堡最大的宴会厅中,美食美酒摆满餐台,葛兰家供养的演奏者们在大厅角落的一座木台上演奏着舒缓优美的安苏宫廷音乐,身着盛装的绅士和淑女们走入宴会厅,在这繁盛奢华的地方展开他们贵族式的社交,而这些来自葛兰领周边的中小贵族或贵族子嗣们都没有忽略那个坐在大厅尽头平台上的人——时不时有人把视线投向那个高出地面的地方,看着正在上面交谈的塞西尔公爵和葛兰女子爵,并猜测他们究竟在谈些什么。 高文其实只是在和罗佩妮闲谈,他在看过这场舞会的规格,现场所用餐具的质地,乐师的数量和服饰之后微笑着称赞了一句:“一场不错的舞会。” “能得到您的这般评价是我的荣幸,”女子爵答道,“我已经尽我所能让这场舞会能配得上您。” 高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在接下来的某个瞬间,他注意到了罗佩妮·葛兰看向大厅中那些贵族成员时的一丝眼神变化。 那是深沉的敌意,是蔑视,是一丝近乎仇恨的火焰。 这一丝眼神变化被隐藏的很好,如果不是高文正好捕捉到,恐怕以他的观察力也会忽略过去。 高文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用很随意的语气说道:“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有多少在十天前也曾出现在卡洛夫·霍斯曼伯爵的宴会场中呢?” 罗佩妮·葛兰的表情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间,但她所有的异样都转瞬即逝,在下个瞬间,她已经坦然自若地开口了:“看来哪怕七百年过去了,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仍然瞒不过您的眼睛。” “不,有很多都能,只不过我恰好在事后知道了其中一两件而已。” “……霍斯曼伯爵用不光彩的手段窃取本属于您的财富,幸而葛兰领没有染指其中。”女子爵在沉默两秒之后说道,并且不动声色地规避了高文一开始的问题,没有把话题引向那些聚集在这里的贵族成员们。 但高文本身也不是追究这件事来的,他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看了看罗佩妮·葛兰的反应,随后便假装忘记了这个话题,转而突然冒出一句话来:“你的丈夫,在我看来是个了不起的人。” “……那个了不起的人,只给我留下了一团混乱。” 高文微微笑了一下,转头看着那些在宴会厅中翩翩起舞,谈吐优雅,仿佛舞台剧演员一样拿捏着腔势的南境贵族们,突然间,他的视线被宴会厅门口门缝里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吸引了。 他看不清那是什么,但他知道确实有人在门缝那里——因为旁边的罗佩妮·葛兰已经站了起来,并带着惊讶和紧张、担心的神色看着相同的地方。 这位女子爵显得有点无措:“公爵阁下,请允许我先……” 高文此时已经站了起来:“不用在意,去吧。” 女子爵几乎是立刻便离开了自己的位置,她从大厅侧面快速穿过,走向宴会厅的大门,而高文则很自然地也跟了过去。 宴会厅中有人惊讶地注意到了这一幕,但在罗佩妮摆手示意之后,音乐声继续响起,参加舞会的贵族们便没有离开,但很多人的注意力显然已经到了大门那边,并跟随着罗佩妮和高文的身影。 罗佩妮推开宴会厅的门,高文站在她的身后向外看去。 一张用木头打造的、带有轮子的椅子停在门外的走廊上,一个略有些惊慌的女仆站在椅子后方,一个蜷缩的小小身影坐在椅子里面。 那个小小的身影是个女孩,她身上披着白色的、被特殊裁剪过的“衣服”,那衣服只有一只衣袖,腰部也有着很大的开口,因为穿着它的人皮肤脆弱溃烂,恐怕已经不能接触任何布料;她用一个歪歪斜斜的姿势坐在椅子里,数根皮带将她的身体固定在那里,以防止她滚落下去;在她的裙摆下,一条腿已经从膝盖被截断,干瘪萎缩的残肢无力地搭在椅子上;她的半个躯干仿佛被烈焰炙烤过,皮肤焦黑起皱,又随处可见开裂、结痂之后形成的层层伤疤,一团扭曲怪异的血肉粘连、生长在她那焦黑起皱的半个身体上:那是她曾经的一条手臂。 她就这样像个破破烂烂的洋娃娃一样被绑在椅子上,头颅艰难地支撑起来,并不断地轻微抖动着,似乎难以让自己的脖子固定在任何角度。 但她仍然有一双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正好奇地盯着高文。 她三分之一张脸上都是丑陋扭曲的紫红色伤疤,但她还是笑了起来,看起来很开心的模样: “你真高!” 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就和爸爸在故事里讲的一样!” 高文在椅子前蹲下身,让小女孩不必再费力地抬着头,他看着对方那双明亮的眼睛,唯有这双眼睛,还是和梦境之城中那个活泼的女孩一模一样。 “你好,帕蒂。” 第0336章 变革者 小女孩有点愣愣的看着高文,很好奇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高文微笑着,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你似乎也知道我。” “你是高文,很久以前的大英雄!”小女孩高兴地说道,但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嘶哑,与梦境世界里那清脆悦耳的嗓音很不相同,“爸爸以前跟我讲过你的故事……女仆们都在说,你来城堡里了……” 小女孩说着说着,气息有点跟不上,便停了下来开始喘气,她似乎过于兴奋,以至于忘记了自己身体的状况,高文见状赶紧说道:“慢点说话,不着急,我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的。” “我的天……”琥珀的声音这时候才从高文身后传来,这位半精灵脸上带着不忍,语气中充满惊愕,“她怎么会这样……” 站在椅子后面的女仆低着头,在罗佩妮女子爵面前显得很是惶恐:“对不起,女主人,但是帕蒂小姐她……” “我知道,”女子爵看着自己的女儿,语气中却满是无奈,“带小姐回房间休息。” 帕蒂立刻努力抬起头:“可是妈妈,我想再……” “听话,回房间休息。”罗佩妮女子爵再次强调道,然后略有点犹豫地看了高文一眼,高文不等对方开口,便主动上前对小女孩说道:“听你母亲的话,先回去休息吧,我会去看你的。” “一定要来啊!”帕蒂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高文,她完全不知道眼前这就是自己在心灵网络中见过很多次的“塞尔西叔叔”,而只是对一个从故事里走出来的“主角”充满兴趣。 面对小姑娘的期待,高文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女仆带着帕蒂离开了,用那把看起来是特别制作的、仿佛某种简陋轮椅一样的椅子,高文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城堡深邃的走廊中,随后才扭头看向罗佩妮女子爵:“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女子爵显然不是很希望提起这方面的话题,回答的很是模糊:“在她小的时候,遭遇了一场火灾。” “火灾?”高文摇了摇头,“是罗曼·葛兰子爵遭遇的那次事故吧……” 罗曼·葛兰正是罗佩妮·葛兰的丈夫,葛兰子爵领的上一任领主,那位在贵族和吟游诗人口中“疯癫、狂妄、身负诅咒”的年轻贵族。 罗佩妮的表情明显略微僵硬了一下,眼神也跟着有了一丝淡漠疏离,她转向宴会厅的门,吸了口气:“公爵大人,我们不应该让客人等太久。” “一场舞会可以持续到天明,期间主人离场也自会有管家处理好一切,”高文在罗佩妮身后淡淡地说道,“我们或许可以聊聊‘土地法案’和‘自由民法’。” 罗佩妮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盯着高文的眼睛。 高文淡淡地说道:“让里面的人等着吧——他们的时间并不宝贵。” “我对您提出的话题并不感兴趣,”女子爵说道,“那些都是失败和错误的产物。” 高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你就不好奇你的丈夫当年为何会失败么?” 罗佩妮沉默了片刻,挥手招来刚刚来到厅外观察情况的管家,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后才看向高文:“我们可以去二楼的书房。但我仍然要强调——我对您要谈的那些事情已经没有兴趣了。” 高文和琥珀跟在女子爵身后,不久后便来到了位于城堡二楼的书房,在这间书房中,高文再次看到了罗曼·葛兰子爵的画像——那位面带微笑的年轻人在画框里坐着,似乎仍然在这书房中办公一样。 但让高文比较尴尬的是——罗曼·葛兰子爵的画像对面还挂着另外一幅画,那上面是他……提着开拓者之剑和守护者之盾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器宇轩昂地看着前方,算是高文·塞西尔流传最广的形象。 琥珀立刻在高文身后捅了捅他的腰:“哎哎,你看,你挂在墙上哎!” 高文不动声色地躲开琥珀的手指头,颇有些尴尬地开口了:“我还以为在我‘起身’之后,大家都已经把我的画像从墙上摘下来了……” “我的丈夫视您为偶像,”罗佩妮女子爵淡淡地说道,“在他离开后,这间书房就始终保持着原先的陈设。” 高文默默地点了点头,信步走到书桌旁,轻轻敲了敲桌面:“当年,他就是在这里写下自由民法的么?” “我说过,那已经是失败和错误的产物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了一切,”罗佩妮冷漠地说道,“所以这才是您来到此处真正的目的么?并不是见见新邻居,也不是来谈生意,而是来讨论我丈夫生前犯下的错误?” “不,我来这里最初的目的真的只是拜访,而在了解到一些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情况之后,我对他的生平也产生了一些兴趣,但我并不认为可以用简简单单的‘错误’两个字来概括他的一切。” 高文不紧不慢地说着,脑海中由琥珀调查出来的、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事迹也慢慢在他脑海中拼凑成型,在抹去那些刻意扭曲和被无知世人曲解的部分之后,一个改革先行者的形象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禁止一切奴隶贸易,将领地上所有的农奴和奴隶解放为自由民;重新丈量土地,收缴所有逾制的、不义的、未登记的土地并分给新自由民;允许任何人经商、做工、狩猎、开垦,并在领地内取消‘贱民限制法’,允许获得自由的奴隶学习手艺成为工匠;取消了贵族子弟成为骑士的特权,让平民和贵族子弟一样可以接受骑士学徒选拔……” 高文一条一条地说着,看着罗佩妮·葛兰的表情一点点变得阴沉,最后他摇了摇头:“都是很伟大的想法。” 没错,这就是通过军情局的调查和梳理之后,高文所掌握的、关于罗曼·葛兰子爵的情报。 一个在他揭棺而起之前便曾站出来,努力想要改变这个时代的先行者。 在十年前,一个年轻的南境贵族觉醒了,他用不同于常人的眼光看到了那些隐藏在繁华之下的黑暗肮脏,意识到了安苏现行制度的落后,意识到了贵族体系对这个社会的限制,意识到了各种传统法律对平民的无端压迫,以及在这个压迫过程中所浪费掉的生产力,他甚至可能已经意识到了人民的力量——或者至少说是人民的“价值”。 然后他展开了改革,带着年轻人的锐气展开了改革。 在最初阶段,领主的强势权威和旧贵族体系的迟缓笨拙让他的改革顺利开启,他在一部分领地上实行了新的法令,并收获了一些成果…… 但这个最初阶段异常短暂。 反弹的力量凶猛无比,几乎没有任何人理解这位年轻贵族所做的一切,他被冠以“神经错乱”、“离经叛道”、“被魔鬼蛊惑心智”的种种骂名,几乎是在眨眼间,年轻有为的子爵就成了破坏王国秩序、腐化贵族体统的罪恶代言人,几乎小半个南境都在对他口诛笔伐。 在那之后的记载变得模糊凌乱,没有任何可靠的文字或不可靠的吟游诗人能描述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琥珀只从某个散落民间的诗册中找到了罗曼·葛兰子爵最后的下场: “在那风雨交加的夜晚啊,子爵钻进了他的试验场,他要继续索取禁忌的知识,好填饱他那永远饥渴的胃囊——但幸好神明及时阻止,派出了圣洁的使者来结束子爵的疯狂,一场大火从天而降,净化的火焰光芒万丈!” 那诗册多半是某个胆大包天的吟游诗人的,而胆子那么大的吟游诗人……恐怕早已经被吊死在哪个广场上了,再想找其源头也是不可能的。 但罗佩妮·葛兰仍然记得那时发生的事情: “暴徒冲进了城堡,他们穿着佣兵和平民的衣服,里面混杂着拥有超凡能力的骑士和法师,他们一路冲上山,打破大门,冲进内厅,原本应该护卫城堡的骑士和法师在关键时刻都不见了,我的丈夫只能独自面对那些暴徒……直到城堡的魔力中枢爆炸,”罗佩妮脸色冰冷地说道,“然后,暴徒突然停了手,来自周边几个领主的‘援军’则‘及时’赶到,乒乒乓乓一通混战,暴徒退去了,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女儿则奄奄一息……” 高文看着罗佩妮的眼睛:“因为必须维持贵族的体面,‘暴民’可以冲击城堡,可以杀死贵族,但绝不可攻陷城堡,不可毁灭一个姓氏——所以在幕后的人就要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在那些暴民完成冲击之后,以正义使者的身份出场,清除一切不光彩的证据。” “您果然目光如炬,”罗佩妮冷笑着,“那么您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一场清算和交易,你表达了自己重归正道的意愿,贵族们则宣布罗曼·葛兰子爵只是受到魔鬼诅咒所以才性情大变,冲击城堡的暴民被判有罪,数百人被绞死在葛兰城堡的城墙上,尸体风干之后扔下悬崖——正义得到了伸张,秩序重回正轨,至少人们是这样认为的。” 罗佩妮女子爵突然咬着牙,脸颊上的肌肉难以抑制地颤抖着:“您知道那些冲击城堡,然后被绞死的都是什么人吗?” 高文面无表情:“能被抓到并定罪的只能是没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那些混在人群中的骑士和法师,那些真正‘出了大力’的人,早在一开始就跑掉了,所以被绞死的是那些获得土地的农奴,是那些获准经商的平民,还有在新法案施行之后富裕起来的猎户和工匠们——在城堡的大门上,不只有刀剑劈砍的痕迹,还有草叉和锄头敲打出来的凹痕,那就是确凿的证据。” “那些人是有罪的!”罗佩妮·葛兰咬牙切齿,她努力维持至今的淡然终于被打破了,在得知高文已经调查一切,是知晓当年真相的人之后,她终于不再掩饰什么,“那些得到好处的,获得自由的人,他们就是暴民!他们应该被绞死——如果不是死亡只能有一次,我甚至恨不得让他们复活过来,然后再被我绞死一次!” 第0337章 绞索套在谁的脖子上 “如果绞死那些无知的人就能纠正一切错误,那这个世界可就太善意了,”高文听到罗佩妮的话,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只不过是被人怂恿,或者拿了好处的从犯而已。” “但他们比主犯更可恨,”罗佩妮·葛兰冷冷地说道,“我的丈夫为了他们去对抗传统和规则,让那些本来一辈子都只能在泥地里打滚的人有了过上体面日子的机会,但他们却被一点点谎言欺骗,或者被一点点金钱收买,就摇身一变成了暴民,来抢劫城堡里的财物,来攻击他们的领主!” 琥珀在旁边听到现在,这时候才终于忍不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高文和罗佩妮:“等会,你们的意思是,当初冲击城堡的暴民,里面一大半其实是当初受到罗曼子爵帮助的人?!” “当然,这就是我根据你的调查结果做出的推断,”高文点点头,“而且也跟我一开始预期的情况差不多。在知道那位罗曼子爵的具体举措和后来暴民进攻城堡的事件之后,我就知道肯定会这么发展了。” 罗佩妮惊疑不定地看着高文,她这时候已经稍稍从旧伤重提的激动中冷静下来,不由得开始怀疑高文今天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说?” 高文没有直接回答罗佩妮女子爵的问题,而是抛出一个新的问题:“想知道为什么你的丈夫会失败么?” 罗佩妮怔了怔,慢慢深吸一口气,她想重新拿回话题的主导权:“我为什么要和您讨论这些已经过去的事?” “如果你能了解一下塞西尔目前正在施行的法律,大概你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旁边的琥珀开口了,“塞西尔领……目前也在逐步解放农奴和奴隶,而且土地分配也在同步进行……” “我的丈夫已经在这上面失败了一次,我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做同样的事,”罗佩妮·葛兰盯着高文,“现在您已经了解到数年前这里发生的事了,所以最好还是及时收手吧,这种离经叛道之举……” “这种离经叛道之举本身是没有错的,你丈夫的失败在于他做错了另外三件事,”高文摇摇头,直接打断了罗佩妮的话,“第一,他步伐太大,第二,他拳头不硬,第三,他让民众保持无知。” 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书桌背后的那面墙,看着在墙上的油画中淡淡微笑的罗曼·葛兰子爵。 “他是一个先驱者,锐意改革的先驱者,但就如很多先驱一样,他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他试图纠正目前安苏体制中的错误,让人民的力量得到释放,但却没有做出合理的规划,他直接把所有改革都放在一起去做,却没有想到这些政令之间的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没有想到社会转型的循序渐进性,所以他的改革会让秩序变得一团糟——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些突然获得自由的农奴和奴隶在最初阶段就引发了混乱,因为他们既无土地又无财产,所以你的丈夫才不得不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实行土地分配,而这导致了更大的混乱。 “其次,他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抵御那些反弹的势力,他没有首先确保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也没有仔细思考过那些受他影响的传统贵族在利益受损之后会做出多大的反抗。 “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点——他没有告诉那些获得自由和土地的人,没有告诉他们这一切是‘为什么。’” 高文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把头转向罗佩妮·葛兰:“贵族的高傲仍然束缚了他的眼光,所以他根本没有仔细看看那些最底层的平民,没有了解过那些人的思想、见识、逻辑,而是想当然地认为那些人会和他自己一样理解这个伟大的事业,他把土地和诸多权利交给人民的本意是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但在底层的民众看来,这只不过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进行的又一次‘施舍’——领主能施舍,别人也能施舍,领主的好处能拿,别人的好处照样能拿。” 罗佩妮喃喃自语:“……他们怎么能这样想……” “他们怎么不能这样想?过去几百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雷霆雨露都是贵族的恩赏,贱民不需要思考,只要默默承受就好,几百年来这个由贵族统治的社会就是这么教导他们的,”高文轻轻哼了一声,“所以我敢肯定,在他们受到蛊惑,冲击城堡的时候,他们一丁点愧疚感都不会有——但在事后进行清算,你把他们送上绞刑架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感觉自己有丝毫的冤枉!” 书房中安静下来,在很长的时间里,罗佩妮、高文、琥珀三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几分钟后,女子爵才打破了沉默:“所以,您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谈这些的?为了让我搞明白一场在几年前爆发的灾难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高文淡淡地笑了笑,微微摇头:“我只是来看看一位素未谋面的朋友。” 他所指的是帕蒂,但罗佩妮·葛兰显然会理解为罗曼子爵,不过这些并不重要。 高文再次转过身,认认真真地打量着那位在画像中微笑的罗曼·葛兰子爵。 就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这个世界不是绕着他一个穿越者转的。 总会有人觉醒,总会有人去做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就如几十年前钻研魔法本质的野法师,也如十年前开启改革的罗曼·葛兰子爵。 那场变革失败了,由于经验的不足,眼界的局限,思想上的束缚,罗曼·葛兰的新政施行只有短短几年便宣告失败,他本人也被打上诸多负面的烙印,变成被魔鬼诅咒的典型,如果不是贵族体系为了维持自身的颜面,罗曼子爵的下场恐怕还会更惨——而他那场短暂的变革,也就成了一场浪漫空想主义改革家的独奏,无人能够理解,甚至无人愿意记录。 但先驱终究是存在的,在他高文揭棺而起之前,确确实实已经有了这么一个先驱。 所以高文才要来到这里,跟罗佩妮·葛兰说那么多话。 他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要确认一下帕蒂·葛兰的存在,确认这片土地是否也受到了永眠者的污染,但在琥珀调查了葛兰领多年前发生的事件之后,他才临时改变了一点计划。 他收回目光,对罗佩妮女子爵微微点头:“女士,如果你真的想要绞死那些害死你丈夫的凶手,那么你应该把绞索收好,等到合适的时机,套在合适的人的脖子上。” 罗佩妮女子爵静静地看着高文的眼睛:“但我恐怕没有这样一条绞索。” 高文和她对视了片刻,嘴角微微扬起:“那正好,我有。” 随后他没有等待罗佩妮的回答,而是继续说道:“我能去看看帕蒂么?” “当然,”罗佩妮·葛兰点了点头,“她一向很崇拜您。” “那我可不能让自己的小崇拜者等太久,”高文笑起来,“带我过去吧。” 在女子爵的引路下,高文和琥珀来到了小姑娘帕蒂的房门前。 “她前些日子的精神一直不是很好,但最近几天突然好转了一些,”罗佩妮一边上前开门一边说道,“大概是听说了您要来的消息所以很高兴吧……我丈夫还在世的时候,他经常给帕蒂讲关于您的故事。” 那扇挂着黄白色流苏装饰的木门被推开了,高文走入房间,他看到帕蒂的椅子就在房间中央,小女孩正出神地看着窗外——透过一扇很宽大的水晶窗,她望着城堡外的满天星光。 这间房子有很多很宽大的窗户,城堡的墙体显然在这一部分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造——在房顶附近,高文甚至还看到了一扇在传统城堡中很少见的天窗,那扇天窗可以让正午的阳光轻而易举地洒满室内。 “医生说她需要多晒太阳——阳光中蕴含的魔力可以缓解她皮肤的痒痛。”罗佩妮轻声说道。 高文想起了在梦境之城里帕蒂跟自己说过的话:她需要进入梦境世界才能睡得好,因为她身上又痒又疼。 晚上是没有阳光的。 这时候帕蒂也终于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小女孩的头抖动着,转向门口的方向,继而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高文叔叔!” 罗佩妮快步走上前,一边把帕蒂的椅子转过来,一边纠正:“是高文公爵。” “叫叔叔也一样,这样我还感觉自己一下子年轻了七百多岁,”高文笑着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随后他来到帕蒂面前,“你看,就像约好的一样,我来看你了。” 小女孩很高兴地眨着眼:“嗯!” 紧接着她便好奇地问道:“叔叔你真的是复活过来的么?我听女仆说,开国的大英雄从坟墓里复活了……” 高文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随后对帕蒂点点头:“当然是。” “真的可以复活啊!”帕蒂露出惊喜的模样,“那爸爸也可以吗?爸爸可喜欢讲你的故事啦!他一定也很想见你……” 在高文的视线边缘,罗佩妮·葛兰抓着椅子靠背的手指突然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我不知道你的父亲能不能跟我一样回来,但我们所有人终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见面的,”高文轻轻按了按帕蒂的头发,“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早就跟我见面,那他肯定会很羡慕你。” 第0338章 盟友 帕蒂显得很兴奋,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关于高文·塞西尔领导人类穿越废土的故事,关于安苏骑士团对抗西部野蛮人的故事,关于南境那片地下长城的故事,还有那些荒诞不经的,在高文眼中纯属后人编造的故事——比如高文·塞西尔和黑巫师的秘密协议,比如查理和三个金王冠的童话…… 高文一一回答着,那些真正发生过的事情,他就按照自己的记忆来答,那些后人编造出来的传说,他就努力为帕蒂勾勒出一个童话。 但即便小姑娘很兴奋,她的精力终究是很有限的,在聊了一会之后,帕蒂明显精力不济起来,旁边的罗佩妮女子爵立刻提醒自己的女儿:“帕蒂,你该睡觉了。” 帕蒂努力坚持着:“可是我还想跟高文叔叔多聊一会……他的故事都好有趣……” “听你母亲的话,你该睡觉了,”高文摸着小姑娘的脑袋,同时感应了一下对方体内的气息流动——在确认小女孩的生命体征都很平稳之后,他稍微松了口气,“我明天还会来看你的。” “……好。”小女孩乖乖地点了点头,而后扭头看向房间里的某个角落。 帕蒂的贴身女仆始终守在那里,在得到小主人的命令之后,女仆立刻上前,帮着罗佩妮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帕蒂带到床边,她们解开那些固定帕蒂身体的皮带,又慢慢把小姑娘转移到床上,而在这个过程中,高文注意到帕蒂时不时都会微微地皱一下眉头。 她的身体状况很糟,真的很糟。 在终于把小姑娘安顿好之后,贴身女仆从附近的某个柜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 高文敏锐地感应到了那东西里蕴含的魔力波动,他立刻走上前去。 那是一个造型奇特的魔法道具,它像是某种发饰,但更大、更复杂,它由数个弯曲的金属片组成,金属片上可以看到复杂密集的魔法符文,金属片之间还有连接用的魔导丝线和水晶,它的内侧衬着柔软的皮革和布料,并有几根带子可以帮助固定在头上。 它整体就如一个充斥着神秘感的金属“头冠”。 在女仆把这东西戴在帕蒂头上之前,高文开口了:“这是什么东西?” “一件用于安定精神的魔法道具,”罗佩妮女子爵说道,“它可以帮助帕蒂入睡。” “安定精神?”高文皱了皱眉,看向已经躺在床上的帕蒂。 小女孩丝毫没有多想,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炫耀地说道:“这是一个路过的魔法师送给我的礼物!戴上它,我就可以做很长时间的梦,睡觉就不会感觉到疼啦!” “做梦?”高文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梦?” “嗯……是很好的梦!”帕蒂笑了起来,“我在梦里可以跑,可以跳,身上也一点都不难受——而且高文叔叔我跟你讲哦,以前用这个做梦的时候我只能梦到很少很少的人,但最近我用它做梦的时候可以看到有很多人在陪我玩!叔叔你要试试吗?” “……不了,这是你的宝物,”高文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站起身子,“早点睡吧。”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但一个疑问已经在他脑海中成型: 帕蒂在现实世界里显然是记得自己如何进入网络的,她还清楚地知道,这件能够帮助她“入梦”的魔法道具是一个路过的法师送给自己的礼物! 但她在梦境世界中却对这段记忆非常模糊,完全回答不出自己第一次进入网络的经过…… 她在心灵网络中的时候有一部分记忆是被遮蔽或者篡改的?谁做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离开帕蒂的房间之后,罗佩妮立刻开口了:“公爵大人,那件魔法道具有问题么?” 高文微微回头,通过仍未关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已经躺在床上进入心灵网络的帕蒂,在几秒钟的沉默之后终于摇了摇头:“不,没问题。” 紧接着他问道:“但我很好奇具体是谁送她的那件礼物。” “一位神秘的魔法师,”罗佩妮说道,“在几年前,帕蒂的情况很糟糕,她的伤口始终无法愈合,而且整晚整晚都没办法休息,我找遍了领地上和领地外的学者、医师、牧师都无能为力,但就在我毫无办法的时候,一个自称来自某个隐秘法师协会的人来到了城堡,说他有办法安定帕蒂的精神——在他展现了实际的效果之后,我就相信了他。” 高文心下了然:毫无疑问,那个所谓的“魔法师”就是某个永眠者。 考虑到永眠者成分复杂,说不定那个法师的一切身份还都是真的。 “那个‘魔法师’后来有出现过么?”他看着罗佩妮的眼睛,一脸严肃地问道。 罗佩妮女子爵摇了摇头:“再没出现过……但他离开前曾说过,如果魔法道具出了问题,或者帕蒂的精神状况更加恶化,他就能感觉到,肯定会及时出现……” 高文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有心灵网络的监控永眠者根本不用在现场盯着,也能实时了解到帕蒂的情况如何。根据帕蒂刚才的说法,她在“永恒梦境”还没有启动的时候就已经在用那件道具了,那时候永眠者还只组建了一个简陋、小型的梦境世界,帕蒂恐怕是永眠者最初的心灵网络的首批使用者…… 罗佩妮则从高文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什么,这位女子爵脸上的表情难免紧张起来:“您是不是知道……关于那件魔法道具,以及那个魔法师的事情?” 高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告诉罗佩妮一部分情况:“如果我没猜错,那件魔法道具多半和永眠者有些关系。” “永眠者?!”女子爵大吃一惊,当场就要转身回去,“那东西……” “你先别慌,”高文立刻制止了罗佩妮的行动,“我只是说那东西和永眠者有一定关系,但不一定就是对帕蒂有害的。” 罗佩妮停下脚步,但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高文的眼睛,在等待对方的一个说法。 “你应该知道,在康德领我曾经摧垮过永眠者的阴谋,并捣毁了他们在南境的一处巢穴,”高文解释道,“在那之后,我深入调查并了解了一些关于永眠者的知识,也包括他们的魔法技术。根据我的观察,帕蒂入睡所用的那件道具并没有侵占心灵、腐蚀心智之类的负面作用,至少从那件道具本身判断,它是无害的。” “但那毕竟是邪教徒的东西!”罗佩妮显得有些不能接受,“我真不敢相信……我让帕蒂用那东西已经超过三年了……” 高文叹了口气,他当然知道罗佩妮的担忧,但他必须提醒这位母亲一个事实:“帕蒂需要它。” 罗佩妮猛然抬起头,随后又慢慢低下去。 “您说得对……我也知道帕蒂现在的状态,她已经成了那个样子……只要能够让她安然入睡,我就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这位母亲低声说道,“但我希望这个代价是我来付,而不是我的女儿。” “至少目前阶段,帕蒂离不开那件装置,”高文说道,“但我也会想办法确认一下那件装置的情况。我的领地上已经针对永眠者的技术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研究,我会写一封信,让领地上最优秀的学者过来检查那东西,确认它是否真的安全。” 随后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如果它真的安全,那我的建议是让帕蒂继续使用它——在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之前,它是让帕蒂暂时解除痛苦的唯一手段。” 他所说的并不是谎话:现在的帕蒂已经情况糟糕至极,任何能缓解其痛苦的手段都是有必要尝试的,总比让她的情况继续恶化要好。 而且他还有没说出来的原因:帕蒂被接入心灵网络显然不是永眠者的随意之举,根据小姑娘能够在梦境之城中心区自由活动的情况,以及赛琳娜·格尔分亲自照顾的事实,那些永眠者“选中”帕蒂明显是有特殊意义的。 所以他们一定在监控帕蒂的情况,并有着后续的安排。 这时候突然给帕蒂“断网”,会不会刺激到永眠者?会不会让情况朝着更糟的方向发展?会不会让那些邪教徒认为他们的计划败露从而“销毁”节点? 这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而且高文还想借着这个线索继续深挖下去,搞明白那些神秘的永眠者究竟有什么图谋…… 不管怎样,让帕蒂继续联网是目前最稳妥的方案——当然,他也必须把领地上正在研究永眠者技术的“专业人士”叫过来,亲眼确认一下那个装置的情况才行。 毕竟对手是永眠者邪教徒,再怎么警惕都是不为过的。 虽然高文没有把自己全部的理由说出来,但罗佩妮已经被说服,这位女子爵相当勉强地点了点头:“也只能按照您的意见来办了。但我有一点想不清楚……那些疯狂的邪教徒,他们为什么要选中我的女儿……为什么要给她这样一件‘礼物’?我……不相信他们会有什么纯粹的好心。” “说实话,我也不相信,”高文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在这件事上继续调查下去的,我跟那些永眠者……可是有打不完的交道。” 罗佩妮深深地看了高文一眼,她从对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深意,但她并没有追问下去,而是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突然说道:“谢谢。” “谢什么?” “帕蒂今天很开心,”女子爵轻声说道,“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我说过,我不能让自己的小崇拜者失望,”高文笑了起来,“毕竟在她心目中,我可是个大英雄——和她父亲一样的大英雄。” “还记着刚才我们讨论的那个话题么?”女子爵静静地说道,“关于那根绞索。” “当然记着。” “我对它很感兴趣。” 第0339章 悄然前进的历史 贵族的生活总是伴随着彻夜的宴饮和社交,狂欢作乐就是他们最大的美德,葛兰堡中的舞会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城堡中的宾客才逐渐散去——一部分人留在城堡中过夜,另一部分人则乘坐着包裹毛皮、带有恒温法术的马车在日出时分离开了城堡,这个彻夜喧嚣的地方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城堡的女主人和城堡中身份最高的贵客在舞会中途消失了很长时间,这件事给参加聚会的贵族们带来无尽的遐想空间,但只有最浅薄的人才会去揣测一个寡妇的风流韵事,对于那些嗅觉敏锐,而且始终以阴谋眼光看待塞西尔领的南境贵族而言,他们更乐于去猜测那位南境大公究竟和葛兰领的女领主达成了什么秘密交易。 肯定有秘密交易,这是毋庸置疑的——贵族的聚会不存在单纯的友情,尤其是一个公爵去和一个子爵见面,这背后没有交易谁也不信,但具体的交易内容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打听了。 不过参加宴会的宾客们大抵也猜测了一番,他们知道葛兰领并没有很丰富的矿山资源,但农田还算丰富,而且有很多的毛皮、木材产出,所以他们觉得葛兰女子爵跟塞西尔公爵的交易最多也就是围绕着这些产出来的——考虑到塞西尔领的廉价炼金药剂,或许葛兰领会用自己的毛皮和木材来换取改良土地的德鲁伊药水…… 这就是大部分宾客在推理之后的结果了。 反正不管葛兰女子爵和塞西尔公爵做了什么交易,也是不会影响南境格局的,贵族们之间的关系历来如此——利益纠葛错综复杂,互相窥视但又互相依赖,黑森林中有多少树根纠结在一起,文明社会中就有多少土地贵族在进行战争的同时还私下进行着贸易和联姻,葛兰女子爵和塞西尔公爵签订了贸易协议并没什么——南境有谁不买塞西尔领的药水呢?这并不影响他们同时还去买霍斯曼伯爵偷来的魔网技术…… 高文站在宴会厅侧门外面的一处开阔露台上,寒冷的夜风从北方吹来,并在他面前数厘米的地方分开两边向后吹去,他低头看着城堡下面的山道,看着那些悬挂魔晶石的一辆辆马车在初升的阳光中陆续离开——在这寒冷的冬季,贵族们仍然可以不计成本地在各个领地之间往来,奔赴一场又一场的宴会,但那些贫苦百姓就连离开屋子去山里拾点柴火都有可能被冻死在山道上。 片刻之后,他微微转头:“琥珀。” 琥珀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在呢。” “你……额,你什么时候到我后面的?”高文正准备吩咐事情,突然愣了一下,扭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侧后方的琥珀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正后面。 “在你后面挡风呗,”半精灵小姐说的理直气壮,“你开着护身灵气倒是把冷风挡开了,我站你旁边呼呼灌风好么!” 高文:“……咳咳。你回去一趟,以最快的速度把卡迈尔和皮特曼带来。” 琥珀愣了一下:“叫卡迈尔过来是检查帕蒂那个魔法装置吧?皮特曼干嘛的?难道你打算让他给帕蒂治疗?” “没错,”高文点点头,“比起单纯激发生命力的圣光,德鲁伊更擅长复原受损的血肉和补充生机,他的治疗手段对帕蒂应该有效。” “那老头行么?”琥珀的声音听上去一点都不放心,“葛兰女子爵可是已经找过各种超凡治疗者了,肯定也找过德鲁伊之类的人,说不定中高阶的人都请过——老头子也不过就是个低阶德鲁伊,高手都治不了的伤,他能管用?” “叫来就行了,”高文笑了笑,“或许管用呢?” 琥珀挠挠头发,身影渐渐在空气中消失,唯有声音传来:“行吧,反正你是老板……” 高文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露台,也不吭声就在那等着,果然过了没一会,他就看到琥珀的身影又从旁边跳了出来,这个半精灵往他面前一站,把手伸的高高的:“给我钱,路费!” 高文露出早有所料的表情微微一笑,伸手从怀里慢慢摸钱,然后趁着琥珀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他立刻把手抽出来在对方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还敢要钱!前几天刚收到的那个册封文书我上午看它扣环还是金的,下午就成镀金的了!你还敢要钱!” 然后琥珀就化作一溜黑光直窜西南了…… 高文则在琥珀真的离开之后最后看了一眼正渐渐升起的巨日,他深吸一口来自北方的清新冷气,让头脑为之一振,随后转身向城堡内走去。 虽然昨夜休息的不多,但作为超凡职业者,他现在的精神仍然很充沛。 他决定去看看帕蒂,对小姑娘道一声早安,并给她讲讲昨天没讲完的,关于查理和三个金王冠的故事。 同一时间,在位于提丰帝国境内的某处隐秘地下宫殿中,一间石质大厅中突然亮起了魔晶石灯的光芒。 魔法力量驱动的明亮光辉照亮了这个黑暗的地方,让大厅中的圆形平台、平台周围的整齐座椅、座椅背后的人造神经网呈现在光亮之中,而一个个身穿黑色或白色长袍的身影则仿佛从黑暗中浮现的梦魇一般,静静地站在那些座椅前。 他们是永眠者教派的高阶噩梦主教们。 一团闪烁着星光的、紫黑色的阴影浮现在大厅中央的圆台上空,阴影的声音在每一个主教脑海中响起:“人已到齐,我们开始吧。” 主教们纷纷落座,其中一名主教看了看周围,又看看眼前的平台,轻笑着打破了沉默:“习惯梦境之城中那个华丽的大厅之后,愈发感觉现实世界的集会所之寒酸了。” 漂浮在平台上空的阴影在主教们脑海中发出声音:“梦境总有做不到的事,所以现实世界的集会所才有继续保留的必要。” “冕下,我们在‘第零号项目’上取得了一项关键进展,”一名有着女性嗓音的白袍主教开口了,“在第166号沙箱内,‘避难所’实现了较长时间的稳定,成功运行至第一个千年。” “这是目前内部维持时间最长的一个沙箱,”在圆桌对面的一名黑袍主教说道,“而且我们实现了对避难所居民的精神维持,166号沙箱内的一百名测试者在一千年内均未发生精神崩溃的情况,直到沙箱崩溃,他们仍能清晰地回答我们的问题——当然,为了防止造成污染,在166号沙箱解体之后,我们仍对那一百名测试者进行了记忆清除。” “很好,”平台上方的阴影发出赞许的声音,其表面的星光似乎也涌动起来,“时间迭代级数目前是多少?” “166号沙箱的‘一千年’在现实世界共耗时二十六天,”一名黑袍女主教躬身回应道,“目前在时间迭代方面遇上了瓶颈,过高的迭代级数需要消耗巨量的计算力,而且越是进入加速的深层,沙箱的稳定性就越难以保证——之前132号沙箱成功进入了最高级数迭代状态,在一天内运行至378年,但沙箱内部传出的信息只有混乱和疯狂,所有测试者都在脱离网络之后变成了噩梦衍生体……” “我们需要在时间迭代级数和稳定性上求取平衡,”平台上方的阴影,永眠者的教皇静静地开口了,“不要急躁,在这个世界被吞噬之前,人类还有希望——我们的同胞中仍有很多富有才华的人等待着被发现,我们并非孤独前行。” 富有才华的人——现场的主教们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位突然崭露头角,在心灵网络这个全新的事物上表现出非凡天赋的“噩梦导师”级永眠者教徒。 “心灵网络的出现正在极大推进我们的计划,一些原本默默无闻的人可能会在这个新事物面前展露出他们独特的天赋,”教皇充满智慧的声音在主教们脑海中回响着,“数据库概念已经被证明在管理沙箱系统时有着非凡的作用,而根据我的预演,网络架构优化也会进一步提高心灵网络的效率——你们要多多关注这样的人才,不要让他们白白埋没掉。” 主教们齐齐起身,恭敬行礼:“是,冕下,谨遵您的意志。” …… 安苏北境,白雪覆盖的群山之中,北方女大公维多利亚·维尔德站在悬挂着巨幅北境地图的书房中,静静地注视着地图上所描绘的安苏全境。 书房的窗户紧锁,呼啸的北方风雪被阻挡在窗外,但在这位女公爵的身边,若隐若现的雪花仍时不时地凭空浮现出来,就仿佛她自身即是寒冬的化身一般。 书房的门在此刻被人推开了,黑发黑眼,容貌普通的侍女玛姬走进书房,她手中拿着一个用蜡密封的套筒,筒上印有摩恩王室的淡金色徽记。 “维姬,来自圣苏尼尔城的密信。” 女公爵转过身,看了表面是侍女,实际上是好友和顾问的黑发女子一眼:“狮鹫颈上系着白色的缎带还是金色的?” “金色。” “那么看来这是‘国王陛下’的意志了。”女公爵淡淡地说道,她轻轻一挥手,那蜡封的套筒便自动打开,里面的密信随之飞出来并落在她手上。 维多利亚展开密信,认真把那上面的每一个字看完,随后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安苏和提丰边境的魔法传讯塔已经重新启动了。” 第0340章 大礼 卡迈尔和皮特曼来的比高文想象的还要早——在第二天,葛兰堡的庭院中便响起一声雷鸣爆响,正在打扫庭院的仆人们被半空中突然出现的巨大球形闪电吓的惊慌失措,而原本正在城堡里商议事情的高文和罗佩妮女子爵则闻声赶到,他们看到奥术能量的光辉沿着庭院的地面四处游走,而在那能量涌动的中心位置,则静静悬浮着一个飘在半空、依稀有着人类轮廓的奥术之灵。 以及一个爆炸头老头。 漂浮在空中的奥术之灵低头看了一眼顶着爆炸头的皮特曼,从那能量涌动的躯体中传出嗡嗡的声响:“你看,我就说过,闪电跃迁比你召唤的森林灵鹿快多了——而且这很安全。” 皮特曼满脸黢黑,毛发直立,他眨眨眼,张开嘴说了语重心长的一个字:“……呸……”(吐黑烟) 罗佩妮站在高文旁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黑一白的两个人型生物,这位女子爵知道高文派亲卫返回领地叫人的事,但她第一没想到人来的会这么快,第二没想到来的会是这样的人……卡迈尔身上涌动的奥术能量在她这个刚刚突破中阶的魔法师眼中就如辉煌的灯塔,这个强大的魔法生物让这位女子爵暗暗心惊,她忍不住带着惊疑不定的眼光看了旁边的高文一眼:“公爵大人,这是……” “卡迈尔,我的魔法顾问,皮特曼,我的德鲁伊顾问,”高文随口说道,然后走上前去,“我还以为你们要过两天才能到——琥珀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在听到这里的情况之后,我认为事情不能耽误,”卡迈尔说道,“至于琥珀小姐……我原本确实是想带着她一起走的,但在第一次闪电跃迁的时候她就突然跑掉了。她的暗影力量过于强大,我亦无法捕捉。” 皮特曼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她当场就一个人跑了……亏我当年还照顾过她……” 高文心下了然,觉得琥珀做出了相当正常的发挥——他一点都不意外那个精灵之耻可以从卡迈尔的闪电跃迁中跑掉,那姑娘把她一辈子的技能点都加在了跑路和撬锁上,一个朴实的科学工作者(虽然很能打)怎么可能抓得住她。 “无需紧张,卡迈尔是一位强大的奥术师,只不过由于魔法实验失败才转变成了这种形态,皮特曼则是优秀的德鲁伊,他这肤色是刚熏出来的,”高文微笑着让有点紧张的罗佩妮女子爵放宽心,并顺便把卡迈尔的对外身份说了出来——千年前的刚铎大魔导师身份虽然拉风,但直接说出来难免过于引人眼球,所以在非必要的情况下,高文都会对卡迈尔进行一定程度的掩饰,“现在我们可以去检查一下帕蒂和那件魔法装置的情况了。当然,皮特曼你先去洗个脸。” 罗佩妮仿佛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她深深地看了全身萦绕着奥术光辉、强大神秘的大魔导师一眼,脑海中突然有所明悟: 世人皆说揭棺而起的高文·塞西尔公爵只是空有威名,内里却已经被子孙败光了家业,但现在看来……这位声名赫赫的开国英雄果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底牌,这个强大的魔导师或许就是塞西尔家族隐藏起来的力量…… 这就是大家族么……哪怕没落了一个世纪,但只要时机成熟,也仍然能拿出足够让人惊愕的隐藏力量。 “无论检查结果如何,葛兰家族永远感谢您的帮助。”罗佩妮低下头去,诚恳地说道。 塞西尔仍然强大,这真是个好消息。 在帕蒂的门前,卡迈尔略微犹豫了一下,他看向高文:“我这样进去,会不会吓到那个孩子?” “我之前已经跟她打过招呼,不会的,”高文微微笑了一下,“而且她应该会很兴奋——帕蒂很少有机会看到城堡外的新鲜事物,她的好奇心比一般孩子更加旺盛。” 罗佩妮打开了房门,在那间有着巨大窗户和天窗的明亮卧室中,小女孩帕蒂正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上,一边听着女仆为她读故事,一边安安静静地晒着太阳。 她们听到了开门的动静,女仆在看到卡迈尔的时候顿时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而帕蒂则有点呆愣,她直勾勾地看了卡迈尔好久,并注意到高文是跟着卡迈尔一同进屋的,于是几秒种后张大嘴巴:“哇!” 高文微笑着走过去:“帕蒂,我带来了医生。” “高文叔叔!”帕蒂开心地笑起来,仅有的一只手臂努力抬起,似乎是想要摆摆手打招呼,但这个尝试很快就失败了,可她还是很高兴,“你来啦!” “……以所有神灵的名义……”皮特曼目瞪口呆地看着被皮带固定在椅子上的小女孩,良久之后才喃喃自语道,“她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 “我叫你来不是感叹奇迹的,”高文看了皮特曼一眼,“是要你治疗她的。” “我已经找过最好的德鲁伊和圣光牧师,但他们都无能为力,”罗佩妮女子爵低声说道,“所以即便这次仍然无法好转,我也会坦然接受。” “说实话,领主,这很棘手,”皮特曼上下打量了一下帕蒂的外伤,并感应着对方体内的生命气息,“以我的德鲁伊等级……” “你要尽你的全力,”高文拍了拍皮特曼的肩膀,并在最后几个字上加了重音重复一遍,“你的‘全力’。” 皮特曼默默地看了高文一眼,几秒种后笑了起来:“我大概没法让她恢复健康,但是……至少可以让她比现在更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帕蒂,嘴里嘟嘟囔囔:“那些让她维持在这个状态的蹩脚德鲁伊……真是学艺不精。” “卡迈尔,我要你检查的则是另一样东西,”高文又转头看向古代奥术师,“你在那些永眠者魔法阵列上已经研究了些时日,不知道你能不能从他们的造物中看出些什么名堂来。” 罗佩妮立刻对那个满脸紧张侍立在旁的女仆下令,让她把帕蒂入睡时所用的那个奇特魔法装置取来。 在看到那个魔法装置之后,卡迈尔身上的奥术光辉明显变得亮了一些,他发出饶有兴致的声音:“有趣……” 重力法术和塑能之手将那件魔法装置从女仆手中取了过来,并让它在半空中旋转着,卡迈尔聚精会神地观察着这个装置的每一丝细节结构,他面孔上的两点奥术火光中闪烁着求知和好奇的光芒。 这个魔法装置有着这个世界大多数魔法物品的特点:它奢华,昂贵,细节处的无数额外装饰让整个装置都显得更像是一件艺术品,考虑到它的形态,它几乎像是一顶造型奇特的小王冠——如果是以前的卡迈尔,面对这样的装置大概也没什么感觉,但在接受了高文的“廉价量产实用主义”理念之后,他也渐渐觉得在这些魔法装置上刻画无数毫无作用的花纹是一件相当浪费的事情了。 于是他轻轻挥了一下手,在旁边的空气中立刻便浮现出一个与“入梦装置”有着相同轮廓的虚影来,这个虚影上同样有着大量魔法符文,但却明显比“入梦装置”简洁、明了许多。 为了方便观察,卡迈尔在抹掉“入梦装置”上那些无用的装饰和花纹之后,把它的魔纹结构复制了一份出来。 高文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卡迈尔的操作,语气中颇为感慨:“这可真是方便的能力……” “奥术能量已经成为我肢体的延伸,塑造它们就如弯曲手指一样容易。”卡迈尔嗡嗡地说道,语气中也有一丝自豪:这是可以说是他失去人类之身后最大的收获之一了。 高文看着这个形态的卡迈尔,若有所思:“有机会你可以研究一下自己身体的原理,如果你对奥术能量的控制能力可以被魔法符文复制,想必一定会对领地的发展有巨大作用。” 卡迈尔似乎怔了一下(但因为没有脸色变化所以看不太出来),随后略有感慨:“蛋先生如果知道了应该会很愉快——他时常对自己当年‘被研究’的经历有些微词,能看到当年的研究者也被研究一次,他大概就平衡了。” 对这个答复,高文只能是哭笑不得:“毕竟他当年的经历可不怎么愉快……不说这些了,你有看出什么吗?这个装置有危害性么?” “就目前观察到的魔纹结构,并无危害,头冠的材质中也没有有害物质,”卡迈尔放大了头冠的魔纹结构,一边从各个角度观察一边说道,“而且我从中发现了很有价值的……技术。” “哦?” “是永眠者的脑波连接技术,以及更加有效的魔力‘震荡’结构,”卡迈尔带着一丝丝喜悦说道,“尤其是后者,正是我们目前所急需的! “你上次交给我的那些魔法阵中虽然也有魔力震荡结构,但那个结构的效率并不高,稳定性也很成问题,所以整个魔法阵对使用者的要求便很苛刻,我猜测只有中阶以上的魔法师才能成功控制它,但这个头冠……它的魔力震荡结构进行了非常细致的设计,而且有大量的辅助稳定符文在发挥作用……虽然这些东西因缺乏优化而繁杂不堪,但它毫无疑问有着更优秀的性能!” 听着卡迈尔的话,高文心中只觉得果然如此—— 丹尼尔是个高阶法师,他所使用的魔法阵当然要求颇高,可帕蒂却只是个普通的小女孩,永眠者为帕蒂特制的这个“头冠”当然也要进行相应的特殊设计! 高文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应该感谢那些绞尽脑汁设计出这个头冠的永眠者啊。” “是的,”卡迈尔的语气中也带着笑意,“他们真是给我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第0341章 复苏之月 看着卡迈尔将头冠中的各个重要魔纹结构拆分并展现在半空中,高文露出颇感兴趣的表情:“用这个东西,我们能破解传讯技术的奥秘么?” “至少能让我们相当接近,而如果不考虑深层奥秘,只是要造出可以实用的通讯设备,那么它就足够了,”卡迈尔愉快地说道,“这个头冠中包括全部所需的符文阵列——包括将信息转化为魔力震荡,将魔力震荡向外发射,接收外来信息等等的结构。不过我们仍然有要解决的问题……这个头冠的成本很高,而且结构极端复杂,人类的意识是一种信息量极其庞大的事物,为了将人类意识稳定地传输,这个头冠上固化了中阶左右的精神系法术……我认为我们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高文明白卡迈尔的意思,这也是他自己时常所强调的:工业产品遵循实用、够用的原则,尤其是给普通士兵、工人等配发的量产货,只要能够满足使用要求,那么就是合格的产品,而塞西尔领正在开发的量产通讯设备需要做到将人类的意识都整体传输的程度么? 至少目前是不需要的,高文所要求的只是最基础的通讯平台而已,只要能传输声音,甚至只能传输摩尔斯电码都是可以接受的。 因此这个头冠中的大量复杂结构都可以省略。 “制造量产通讯设备以及破解心灵网络的项目要同时进行,一个目标是低端实用,一个则当做尖端研究吧,”高文做出了决定,“另外,关于自然界中的魔力环境以及方尖碑所产生的魔力场的关系,你最近有发现么?” “这正是我准备向你汇报的,”卡迈尔的语气立刻严肃起来,“在发现震荡的魔力可以在魔力场中传播之后,我就联想到了传讯法术在自然环境中传递信息的过程,我和你的看法一样,自然界的‘原始魔力环境’恐怕也是一种魔力场——一种表面看起来无序,凌乱,随机震荡的魔力场。根据这个猜想,我在几天前进行了一次实验……” 高文点点头:“说下去。” “我在黑暗山脉的最高处设置了一个法阵——那里远离地面,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地表各种生物以及魔法装置的干扰,随后我在法阵周围设置了大量屏蔽、过滤用的符文,好将自然环境中的各种杂波也过滤掉,在之后几天的观察中,我发现了一次很短暂的规律震颤……” “规律震颤?”高文心中一动,立刻追问。 “是的,持续时间不到一秒,而且只观察到了那么一次,”卡迈尔点点头,“现在我还无法做出任何结论,但我认为我们的思路没有错……自然界的‘原始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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