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 “绿精灵朋友”是在大陆北部许多地区流传已久的说法,人们相信巨人木在春天时掉落的硕大种子中寄宿着精灵,这些“精灵”能够安抚受惊的孩子,帮助孩子们入睡,年轻的父母们通常都会在春天时收集掉落的巨人木种子,雕刻成木偶之类的东西给孩子当玩伴,而在这样的习俗中,便衍生出了很多以“绿精灵朋友”为核心的故事,甚至有“每一个孩子在童年时都会有一个绿精灵朋友”的说法在大陆北部广为流传。 而关于这些传说背后的证据,在帝国第一德鲁伊研究中心成功从巨人木种子中分离出了无害型的镇定成分之后得到了证实…… 高文脑海中闪过一些略显发散的想法,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帕蒂现在可早就过了相信‘绿精灵朋友’的年龄。你选择从她的视线中淡出,是因为不想再打扰她今后的人生?” “她正在痊愈,今后会过上更正常的生活,而正常的人生中,是不需要身旁时时刻刻站着一个来自黑暗教派的幽灵的。” “……我不打算干涉你的决定,但只想提醒你一句,你也无权替帕蒂决定什么是正常的人生,”高文慢慢说道,“塞西尔是一个更加开放包容的社会,连一株植物都可以成为帝国的合法公民,你也应该学着更加适应这一切。” “……我会谨记您的提醒,并认真考虑的。” “但愿如此,”高文说道,随后看了一眼已经准备离开的赛琳娜,“对了,在你离开之前,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们——它或许会对那些受到上层叙事者污染的人有一定帮助。” 赛琳娜立刻产生了兴趣:“是什么东西?” “一些符文,”高文笑着,在空气中勾勒出几个符号,“来自深海的馈赠……” …… 几分钟后。 无形的精神联系渐渐远去,手执提灯的赛琳娜·格尔分就如一个醒来的梦境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空气中。 高文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一如既往地眺望着灯火与星光共同笼罩下的城市景色,以及远方在夜幕中仅仅显露出朦胧轮廓的黑暗山脉。 一切看起来都非常平静,但在世人所知的平静之下,世人不知的危机和动荡却在不断上涌着。 在此之前,罗塞塔·奥古斯都不可能对自己帝国境内隐藏着一个永眠者教团一无所知,只不过长期以来,他的主要精力显然都没放在这个黑暗教派身上。 但那是过去了,如果他知道这个黑暗教派中浮现出了域外游荡者的影子,如果他知道了邻国的统治者已经将手伸进他的帝国腹地…… 高文不禁有点期待起来,期待着那位罗塞塔·奥古斯都大帝的反应。 可以预见的是,一号沙箱事件之后,提丰那边肯定会迎来一场动荡,大规模的铲除邪教、内部调查不可避免。 即便永眠者们做好了准备,他们在提丰境内的势力也必将遭受严重打击,并不得不向着塞西尔偷偷转移。 而至于高文自己,其实他并不在意域外游荡者和永眠教团方面的情报暴露给罗塞塔之后会如何,首先,他这里和永眠教团内部都已经做好了准备,核心人员和资料的转移很快就会开始,其次…… 塞西尔帝国对提丰的渗透从一开始重点就不是什么邪教势力——文化,技术,经济,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才是重点。 两个国家交涉,罗塞塔从一开始肯定就想到了塞西尔会用某种方式来渗透提丰,甚至这种渗透就是两个帝国“交流”过程中正常的“环节”,既然这样,高文倒乐意有个东西能吸引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注意力,让他去专心对付境内的永眠者教徒,让他别去管那些魔影剧院,别去管那些塞西尔商人,别去管那些“民间技术公司”…… 而在整个过程中,唯一需要注意的,也就是让丹尼尔保持隐蔽,注意自身安全——毕竟他是唯一一个同时跨越“明线”和“暗线”的关键人物,既是安插在提丰的高级技术间谍,又是永眠者教团的重要节点。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高文会让丹尼尔尽量远离永眠者教团的事务,避免暴露自身。 反正他这个“域外游荡者”都公开参与永眠者的主教会议了,有些事情,他已经可以亲自去做,而不用丹尼尔频繁中转。 …… 午夜时刻,璀璨星光照耀着奥尔德南的天空,却有一层不散的朦胧雾气阻隔着这来自宇宙的冷彻光华,在层层浓雾笼罩下,这座尽管年轻却被命名为“千年城”的帝都在黑暗中沉睡着,一座座黑沉沉的尖顶,高耸的城墙,庄严的塔楼在雾中鳞次栉比地排列,仿佛映照着这个帝国秩序井然、阶层分明的规则。 在这座雾中帝都,唯有黑曜石宫以及少数几处高耸的塔楼可以突破浓雾的封锁,沐浴到清澈的星辉。 罗塞塔·奥古斯都在梦境中惊醒,看到透过玻璃窗照入室内的清冷光辉中染上了一层黄昏般的色泽。 他迅速摆脱了睡眠带来的浑噩,彻底清醒过来。 随手披上一件外衣之后,这位已过中年的帝国统治者带着冷漠淡然的表情来到窗前,俯瞰着窗外。 黄昏的光芒笼罩着一切,窗外已不再是熟悉的奥尔德南景色。 另一座城市的街道和房屋沐浴在夕阳中,淡漠的金辉从远方一直蔓延到宫殿的外墙上,浸没着这诅咒之梦中的一切。 它发生的似乎愈发频繁了…… 罗塞塔·奥古斯都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脸上的冷漠淡然表情却没多大变化,他只是后退半步离开窗前,随后转身走向门口,推门走出了房间。 据家族内部流传的说法,在这个诅咒的梦境中选择自保,把自己关在安全的房间中,是彻底失败、被疯狂吞没的第一步。 罗塞塔不知道这种说法是对是错,他只知道,从自己第一次坠入这个梦境,他的应对方式都只有一个—— 面对它。 第0804章 入梦 凝滞于黄昏中的宫殿内,走廊深邃悠长,厅堂宽阔空寂,不知来源的低语声在每一扇门后低沉地回响着,仿佛无数不可见的宾客正聚集在这座古老而虚幻的宫殿内,一边持续着他们永无休止的宴会,一边充满恶意地审视着踏入这座宫殿的访客。 罗塞塔·奥古斯都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中突兀响起。 这位提丰帝国的统治者沿着那道他已经走了无数遍的走廊前行着,仿佛没有听到周围不断传来的诡异低语声,他的身影在那一扇扇透出黄昏光芒的窄窗下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每一道影子浮现之后都仿佛要活过来一般微微震颤,但又在这位皇帝的无视下渐渐恢复平静。 他来到了宫殿最深处的房间,来到了那悬挂着奥古斯都家族历代成员画像的地方。 一幅幅无表情的面孔镶嵌在黑沉沉的画框中,用冷漠冰凉的视线注视着罗塞塔·奥古斯都,其中一些画框中的影像活了过来,和旁边的画框交头接耳,发出浑浊不似人声的低沉咕哝。 那些“活”过来的画框里无一例外都是最近两百年内的奥古斯都成员,是在旧帝都大崩塌之后,在那诅咒降临之后出生活跃的奥古斯都们。 而那些活跃在七百年前至两百年前之间的人,则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画框中,充当着冰冷的画像。 罗塞塔对此习以为常。 噩梦是诅咒的产物,同时也是受诅咒者精神世界的映射,它以两百年前的旧帝都崩塌时间为节点,在大崩塌之前,奥古斯都们的灵魂是自由的,噩梦也只能投影出无魂的幻象,大崩塌之后的奥古斯都们却被困在这个梦中世界,成为这里诸多怪异的根源,也让这个噩梦世界变得愈发诡异危险。 罗塞塔的视线扫过那些活过来的画像,表情冷淡。 那些是他的父辈,祖辈,有些是他童年时最亲近的人,有些是他从小耳闻的英雄故事的原型,但那是他们生前的事情——现在,他们只不过是这诡异的梦中宫殿的一部分,是这诅咒的一环,在他们身上,任何对亲情和人性的期待都会招致悲惨的结局早日降临,这是一代代奥古斯都家族成员用生命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但只要保持住自己的理智,克制贪婪冒进之心,这些噩梦中的阴影便另有用处。 一幅幅活过来的画像中,罗塞塔的祖父,睿智的乔治·奥古斯都大帝仿佛注意到了什么,那张苍白干瘪的面孔转动着,目光落在罗塞塔·奥古斯都身上,低沉诡异的咕哝声变成了人类可以识别的声音:“啊,看看是谁来了……我亲爱的孙子……你还好么?” 旁边的另外一幅画像也活跃起来,看了罗塞塔一眼:“看上去不怎么好,瞧他多疲惫啊,统御一个帝国可没那么容易。孩子,你应该学会调节自己的状态,不要早早地把生命耗费掉。” 附近的另外几幅画像顿时纷纷附和起来。 罗塞塔无视了这些嗡嗡隆隆的交谈,只是语气淡漠地开口道:“这座宫殿出现的愈发频繁,预示着什么变化?” “真冷漠……”画像们纷纷说道。 罗塞塔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们。 “你想要什么变化呢?离我们更近一些么?”乔治·奥古斯都大帝嘶哑低沉地笑了起来,“真可惜,虽然我们也很想亲人团聚的一天早日到来,你却始终拒绝的很好,这噩梦离你……还远得很呢。” “但另一些东西,却离你所处的现实世界越来越近了……”旁边另一幅画像补充道。 “另一些东西?什么东西?”罗塞塔皱起眉,“别的‘神明遗产’么?” “那我们可就不清楚了……”位于乔治·奥古斯都旁边的马乔里·奥古斯都咕哝着,“但好像和我们的情况不一样……那是某种位格相似,权能也相似的东西,但也只是相似而已。或许正是由于这份‘相似性’,才让我们产生了感应,也让你身上的诅咒活化了一些。” 听着这些模糊不清的话语,思索着现实世界中对应的线索,罗塞塔的眉头紧紧皱起,与此同时,他也听到自己的父亲,马乔里·奥古斯都的声音再次传来:“总而言之,你最近要小心一些,你所处的现实世界似乎将发生一些变化,它或许不是针对你的,但它仅仅是存在,都足以威胁到你。” 乔治·奥古斯都也跟着说道:“我们在这‘里面’无法对你提供现实世界的帮助,但我们会尽量扩大感应,寻找它的端倪,同时也在历史的梦境幻象中尽可能深入寻找线索,说不定……能帮到你的忙。” 罗塞塔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和祖父,看着那些更久远的奥古斯都们,看着他们纷纷发言,献计献策,看着他们陷入热闹的讨论中,为自己出谋划策,他却只是维持着冷淡的表情,并往后退了两步。 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布满花纹的石砖上不知何时已经弥漫了一层墨色,无数仿佛触须般的、带有点点星光的蠕动事物在那墨色中蠕动着延伸出来,与周围空气中浮现出的更多阴影建立了连接,舞动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就不劳烦你们做更多事情了,”罗塞塔语气冷硬地说道,“梦境的,还是归梦境比较好。” 那些带有点点星光的黑暗触须瞬间加快了舞动的速度,仿佛陷入狂暴之中,而那些前一刻还温和地和罗塞塔交谈,热心地提供帮助的画像们则瞬间齐刷刷地瞪了过来,一双双眼睛同时附上血色,一张张面孔同时变得狰狞,一个个声音带着愤怒发出高声斥责: “你这该死的!我们是如此尽心地想要帮你!” “我们满怀好意,你却只有猜忌——你注定是一个不仁不义的暴君,背弃了先祖教诲的昏庸君王!” “你会被你的臣民唾弃,你给这个帝国带来的只有堕落,它的前路只有毁灭!” “回来,回到你的家族中,回到父亲和祖父身边,只有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家人,看清你自己吧!” 一声声斥责越发高昂,渐渐混合在一起,渐渐变成了人类无法听懂的浑噩絮语和刺耳尖啸,罗塞塔·奥古斯都却只是紧皱眉头,一步步飞快地向后退着,周围空气中浮现出越来越多的触须,似乎疯狂地想要把他束缚在这个地方,然而那些触须在接触到罗塞塔之前便自行消解,化为了烟消云散的尘雾,就如梦境中的事物无法伤害到现实世界的活人般无功而返。 但罗塞塔自己知道,只要他有一丝一毫的迟疑,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和妥协,这些触须就不是那么“无害”了。 他最终退到了门口,退到了那些画像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相信你们的帮助是真挚的——但如果你们不是这么想让我和你们‘家族团聚’那就更好了。” 面带嘲讽地留下一句话之后,他果断地离开了这处房间。 梦境中的门扉怦然关闭,将房间中混乱疯狂的絮语彻底封锁在门的另一侧。 罗塞塔沿着来时的走廊,向着宫殿的外层区走去。 走廊两旁的墙壁上,一幅幅悬挂的画像也都活了过来,那些两百年间的奥古斯都们一个个浮现在画像上,对穿过走廊的罗塞塔发出各种各样的高声咒骂,或发出令人昏沉烦躁的古怪低语,来自窗外的黄昏光辉晃动不安,仿佛整个宫殿都活了过来,且饱含愤怒。 但最终,一切都无法伤害到坚决拒绝这场噩梦的罗塞塔,这位提丰统治者快步离开了最危险的走廊,离开了那些画像能够注视到的地方。 在相对“正常”的长厅中,那些无处不在低沉呢喃的声音此刻竟反而显得亲切友好了许多。 在宫殿的深处,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传入罗塞塔耳中,叹息中带着无奈。 那是这诅咒的根源,宫殿真正的主人发出的叹息。 于罗塞塔而言,对这个声音的主人最好的回应就是——不要回应祂。 来自宫殿之外的黄昏光芒透过高高的玻璃窗照进长厅,在大厅中投下一道道淡金色的格栅,和前一刻比起来,这些光辉已经不再摇晃。 罗塞塔轻轻呼了口气,准备离开这间大厅,回到宫殿更外层的区域。 但突然间,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目光死死落在长厅一侧的某扇门上——那扇门的把手转动了一下,随后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罗塞塔的精神一瞬间紧绷起来。 在这间宫殿中,每一扇门都意味着程度不一的危险,而那些主动推开门的,往往有着最彻底的恶意。 但这并不一定,有时候奥古斯都家族成员的梦境会被联通,那时候推门出现的,就有可能是…… 一个身穿黑色繁复宫廷长裙,黑发柔顺披下,发丝间装饰着金色细链的身影推开了那扇门,出现在罗塞塔·奥古斯都眼前。 这位提丰统治者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父皇?”玛蒂尔达在看到大厅中的人影时也明显紧张了一瞬间,但在确认那是罗塞塔的面孔之后便松了口气——仍然健在的家族成员是不会成为这宫殿中的恶灵的,“您也……入梦了?” “看来是和你同一时刻入梦了,”罗塞塔虽然放松了一些,在面对女儿的时候却仍然面目威严,“我这里已经是午夜。” “我在塞西尔帝都,刚刚入睡,这里离午夜还有一段时间,”玛蒂尔达说道,“您在这里做了什么吗?我刚才感到这座宫殿突然变得……格外躁动不安。” “我去最深处询问了一些问题,”罗塞塔简短说道,“它们现在应该非常生气。” “……遇上危险了么?” “当然,这里没有安全。” 罗塞塔话音刚落,从通往宫殿深层区的走廊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啸,那尖啸仿佛搅动着人的心智,让人一瞬间昏昏沉沉,也让长厅中的絮絮低语声短时间安静下来。 但很快,尖啸声便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常态。 “……是你的兄长,”几秒钟的沉寂之后,罗塞塔打破沉默说道,“他是这里‘最新的一个’,他的声音偶尔还能穿透走廊的屏障,影响到这边。” 玛蒂尔达吸了口气,忍不住轻声说道:“兄长……” “他已经离开了,成为这宫殿的一部分,”罗塞塔严肃而认真地说道,“玛蒂尔达,永远记住,记住你和这座宫殿的界限,哪怕这里有你的兄长,有你的祖父,有你的叔叔和姑母,你也要记住,他们都已经离开了,他们已经变成‘它们’,是这里充满恶意的灵,是时刻想要把你拖进最深处的危险存在。 “只有时刻牢记着这些,你才能安全,并在未来的某段时间,在我也成为这座宫殿的一部分之后,仍然安全地活下去。” 玛蒂尔达低下头:“……我会牢记的,父皇。” 罗塞塔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一些,他点点头:“既然我们在这里碰面了,那就说说你的见闻吧。 “你眼中的塞西尔,是个怎样的地方?” 第0805章 行动之日 “《万物基础》? “新生儿体检及基本营养保障计划? “村镇药剂师速成手册?” 听着玛蒂尔达详细叙述着她在塞西尔帝国的所见所闻,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脸上带着若有所思的神色。 “这些东西,有一些是我在参观那些设施的过程中看到的,有一些是在和当地人接触、交谈时听到并推理出来的,还有一些被写在当地的报纸书刊上,张贴在广场等处的布告栏上,”玛蒂尔达说道,“似乎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高文陛下非常坦然地把它们都公开在外面。” “这些确实不是机密,也没办法成为机密,公开的……”罗塞塔眉头丝毫没有舒展,并紧跟着问道,“这些计划都已经实施下去了么?他们的政务厅能够实现这些大胆的方案?” “据我所知,大部分都还在推进阶段,有一些甚至还在筹备阶段,即便已经实施下去的,也只是覆盖了部分地区,比如那个新生儿体检及基本营养保障计划——它似乎是高文·塞西尔最早期的新政之一,目前也只是在南境得到了普及。” 说到这里,玛蒂尔达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说道:“但我怀疑,这些大胆的东西最终都将得到实现——他们的政务厅对此充满信心,已经有大量预备的人才进入教育培训的后期阶段,而在塞西尔境内,没有第二个声音可以质疑高文大帝的命令。” 罗塞塔一时间没有开口。 这些计划不在于实现了多少,仅仅是它们的存在本身,便已经让这位思虑深远的提丰皇帝产生了极大的触动,并不由自主地展开了一系列推理,揣测着高文·塞西尔可能的思路,思考着这些举措可能的意义。 “父皇,”玛蒂尔达注意到了罗塞塔的表情,忍不住开口,“塞西尔人做的这些事情……是否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不只是巨大的影响,高文·塞西尔在做的,是为更加久远的将来打基础……”罗塞塔沉声说道,“他似乎非常相信普通人聚集起来的力量,在不遗余力地提高普通人在社会运转中的整体作用,我一时还不敢确定他这样做是对是错,但他的思路……我确实没想过。” “您认为这里面有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玛蒂尔达好奇地问道。 “……这还需要更多的观察,”罗塞塔在思索中说道,“关键在于,高文·塞西尔的这些计划都太过大胆了,大胆的计划意味着高昂的投入和未知的影响,在完全搞明白他这些举动背后的机理之前,我们不能盲目影响到帝国自身的运转。” 玛蒂尔达低下头:“我明白了,我会尽可能收集更多的信息。” “嗯,”罗塞塔简单地点了下头,又问道,“在你看来,高文·塞西尔本人又是个怎样的人?” “那位传奇英雄么……”玛蒂尔达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我曾经听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和一个在故事里被神化的英雄果然还是不同。他比我想象的更温和一些,抛开各自身份不谈,他在我看来是一个慷慨且友善的长辈,尽管我确定他和我接触中的很多举动都有着背后的政治考量,但他表现出来的气度还是无可置疑的。 “另外,他身上也丝毫没有‘古人’的感觉,没有那种跨越时代的隔阂感,但考虑到他复活至今已经是第五个年头,倒是可以理解——除了带来古代的智慧和经验之外,他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现代人了。” 罗塞塔似乎露出一丝笑意:“看样子你对他的观感不错。” “就像您曾经的评价那样,他身上有着和您类似的气质。” “那么关于对留学生项目的考察……”罗塞塔又说道,“你现在有什么看法?” “这件事本身是必须推动的,我们必须更加了解前沿魔导技术,必须扩大对塞西尔的经济和技术流通,”玛蒂尔达显然这些天也在思考相关的事情,回答的毫不犹豫,“但另一方面……就像您担心的那样,我们将不可避免地面临派遣留学生被同化动摇的情况。” “哦?” “塞西尔的帝都是一座繁华到令人迷醉的城市,还有着光怪陆离的新鲜事物,这里有丰富到难以想象的娱乐活动,而不是只有单调枯燥的狩猎和舞会,他们有更多的报纸和杂志,有被称作‘魔网广播’的奇妙魔法消遣,据说还有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影剧’,高文·塞西尔本人是控制人心的好手,我们曾收到关于‘卢安大审判’的情报,现在,我更是亲眼见到了记载当时卢安城局势变化的书报集——那东西对普通平民心理的把控和对群体行为的预测简直令人不寒而栗,更抓住了上层贵族和神官群体的心理弱点以及所有能进行负面宣传的言行特征…… “这些手段,或许不会直接用在代表友好交流的留学生身上,但它们背后体现出来的手腕……值得警惕。 “我有理由相信,我们派到塞西尔的留学生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并且大概率不是直接的拉拢游说,而是潜移默化的生活方式影响。 “塞西尔城的生活方式,文化氛围,对年轻人而言实在是太……难以抗拒了。” 罗塞塔只是静静地听着玛蒂尔达的话,脸上表情竟毫无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 直到玛蒂尔达话音落下,这位提丰统治者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能回来多少?” “……我对这两年的贵族子弟不报太大期待,”玛蒂尔达直言不讳地说道,“三成,乐观估计。” 罗塞塔点点头,平静地说道:“好,不少了。” 这对父女间一时间安静下来,两人都陷入了不约而同的沉默。 短暂的沉默之后,罗塞塔突然说道:“最近一段时间,诅咒的力量在上扬,想必你已经感觉到了。” 玛蒂尔达点点头:“是的,这是我抵达塞西尔之后第二次‘入梦’。” “现实世界或许会有些事情发生,与诅咒的根源有关。你最近要多多注意自己身边的异常变化,也要注意每次正常梦境中是否出现了异常的东西,”罗塞塔仍然板着脸,嘴里却还是像普通的父亲那样嘱咐着,“如果遇上了难以对付的麻烦……向战神祈祷。 “向一个仍然维持理智的正神低头,总好过向疯神低头。” 玛蒂尔达眼神复杂地看了面前这仍然维持着英武与威严气势,但内里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父亲一眼,沉默良久,才慢慢低下头去:“是,我会记着您的嘱托,父皇。” …… 来自提丰的访客们在塞西尔城接受着得体周到的招待,各项预定的参观流程和谈判事项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高文和玛蒂尔达完成了最初的接触以及商谈工作,之后主要的事务便转交给了政务厅以及使团的其他外交人员。 玛蒂尔达和她的随从们自有安排,至于高文……他也终于能够暂时把注意力集中到眼下更为棘手的事情上来。 永眠者教团预定的行动日期已经到了。 高文的寝室内,赫蒂、瑞贝卡、卡迈尔等人得到了特殊召见,为接下来的事情做着准备。 “辅助性的符文已经准备就绪,”卡迈尔漂浮到高文面前,在他身后的墙壁和地面上,闪闪发亮的符文正仿佛呼吸般涌动着,“这些符文会为您提供一定的心智防护以及和现实世界的额外链接——虽然前者您不一定用得上,但后者可以确保您对现实世界有更敏锐的感知,以防发生‘过度浸入’的情况。这是来自浸入舱二期工程的技术成果。” 高文点了点头,看向侍立在旁的赫蒂:“我这次可能行动较长时间——虽然永眠者那边会在行动开始之后稍微加快一号沙箱的时间流逝,让我们能够在那里面行动更长的相对时间,但考虑到安全因素,那边的时间加速是有限的,不排除我需要在现实世界‘沉睡’两三天的可能——政务厅那边以及对提丰使团的对接工作,就交给你了。” “请您放心,”赫蒂用力点了点头,“我不会让您失望……” 说着,这位从一开始便跟随着高文,经历了塞西尔帝国从无到有种种考验的帝国长公主忍不住露出一丝关心之色:“您也要千万注意安全,您要面对的,毕竟是……” 赫蒂张了几次嘴,但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劝阻的话——理智告诉她,那既不成熟,也不现实。 但理智不能打消她的担忧,看着即将前往一片特殊的战场,去独自面对想象之外的挑战的“先祖”,她心中不安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不是她对先祖没有信心,而是这一次要面对的敌人,实在是超出了常规:一个噩梦中的怪物,先祖准备怎么解决它?而一旦先祖出了意外……这百废待兴的一切……该怎么办? 高文知道赫蒂的担心,他笑了笑:“放心,我自有分寸。 “我知道这有些危险,但就像当初你和瑞贝卡选择留在城堡里对抗那些畸变体一样,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干的。” 说着,他看向赫蒂身后,看向了某个正在抱着尾巴发呆的“洲际友人”。 “提尔。” 提尔一下子从神游天外反应过来:“啊?哦,在呢。” “这一次,我没办法确定你们的‘小饼干’到底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高文说道,“一号沙箱在现实世界的主控中心虽然确定,但上层叙事者是梦境中的产物,它在进入现实世界的时候极有可能顺着梦境跳跃,转移到任何有人类聚集、做梦的地方,这可能会给你们造成很大的麻烦。” “放心吧,这一点我已经跟女王说过了,我的姐妹们会做好准备的,”提尔立刻晃了晃尾巴尖,“也就是从定点开饭变成需要主动觅食嘛,不麻烦不麻烦。” 站在旁边的琥珀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觅食’是这么用的?” 而在另一边,不管潜在的危机有多么严重,当听到某个深海咸鱼频道错乱般的发言之后高文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能这么想那是最好。说起来,这次的‘上层叙事者’恐怕会跟你们以往接触过的‘小饼干’有很大不同,它算是‘精神食粮’……” 琥珀又瞪着眼睛看向高文:“‘精神食粮’是这么用的?!” 提尔摆了摆手,把尾巴慢慢卷起来,整个人安安静静地在房间一角盘成优雅的一坨,懒洋洋地说道:“不管是不是‘精神食粮’,其实用不到我们海妖出场才是最好的,那意味着情况没有失控,意味着很多人都能活下来,不是么?” 高文静静地看了已经在角落盘好,甚至开始打盹的海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仿佛是回应对方,也仿佛是对自己说道:“这正是我的目的。” 随后,他来到了宽大的床铺上,准备与心灵网络建立连接。 赫蒂等人带着一丝关心站在旁边。 然而片刻之后,高文又突然睁开了眼睛。 瑞贝卡好奇地凑上去:“祖先大人您忘什么东西啦?” 高文看了自己床周围的几个人一眼,表情略有古怪:“你们……往后退开一点。” 赫蒂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啊?为什么?” 高文指指自己,又指着赫蒂等人:“我之前那什么的时候,景象应该差不……” 瑞贝卡恍然大悟:“哦,看着像遗体告……” 她话没说完就被赫蒂一把按住,捂住了嘴巴。 高文:“……你们还是出去吧,留琥珀和提尔在这里照应就可以。” 赫蒂摁着仍然在手舞足蹈使劲挣扎,嘴里还发出“呜呜”声的瑞贝卡,使劲一鞠躬:“是的先祖!” 高文:“……” 第0806章 出发 那些仿佛遗体告别般的围观人员终于离开了。 高文心中松了口气,看了一眼附近安乐椅上闭目养神的琥珀,又看了一眼盘在房间角落等着“精神食粮”的提尔,微微定了定神,再次开始凝聚精神,沉淀思绪,让自己进入永眠者的心灵网络。 …… 葛兰领,裂石堡,帕蒂的卧室内。 巨日的光辉彻底落入群山对面,浅淡的星光已经浮现在另一侧的地平线尽头,明亮的魔晶石灯在房间中亮起,与城堡内外的庭院灯、路灯一同驱散着愈发浓重的夜幕,在这明亮的灯光下,帕蒂正坐在那张专属于她的书桌旁,认真读着一本印刷精美,装帧简朴的课本。 课本内容并不艰深,放在帝国通识学院也只是初等教育的水准,然而帕蒂实在是错过了太多的教育,以至于她到现在才开始阅读这些基础的教材。 但她仍然很开心,因为能像这样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读书,没有持续不断的疼痛和抽搐,已经是她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都不曾想象过的幸运。 一缕气流从房间角落的通风口中吹来,吹动了帕蒂脸颊旁的头发,女孩心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却看到身旁空无一人。 帕蒂垂下眼皮,有些沮丧地抿了抿嘴唇。 她已经很久没做那个不可思议的梦了,没再见过和蔼的“塞丽娜姐姐”,没再见过暴躁的红头发叔叔,也没再见过自称“塞尔西叔叔”的大个子叔叔。 那个梦中的一切,仿佛都伴随着她过去数年浑浑噩噩的日子一同变成了凌乱的碎片,在女孩已经日渐康复的精神世界中变得模糊起来,母亲告诉她,那些都是镇痛用的药膏所诱发的幻觉,随着身体渐渐康复,那个古怪而漫长的梦境终会被她忘掉,就仿佛每一个孩子童年时光怪陆离的幻想般渐渐远去,因为帕蒂……终于长大了。 但帕蒂仍然会时不时想起那些梦中的事物,想起那些漂亮的街道和花园,以及梦里那些亲切的人……她一直没敢告诉母亲,其实她很想再回到那个梦里的世界,再见见那些叔叔阿姨们。 因为她最后一次做梦的时候忘了和他们说再见。 但是母亲一定会担心,所以帕蒂就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 又是一阵微风吹来,却来自和通风口相反的方向,帕蒂赶紧回过头去,可仍然没看到人影。 只有眼角余光扫过对面玻璃窗的时候,她模模糊糊仿佛看到了一盏温暖熟悉的提灯浮现在倒影中,但当她揉揉眼睛再仔细看去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 淡金色的符文光辉在宽大的圆桌表面如水般流淌,在这仅有装饰作用的微光映照下,一道道身影在圆桌周围浮现出来。 比起上一次最高主教会议,这次的圆桌旁明显空出来了好几个席位,而那些正常列席的大主教们显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但他们只是目光扫过那些空出来的座椅,却无一人出声询问。 很快,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落在了赛琳娜·格尔分身旁的位置上。 一个特殊的“参会者”正光明正大地坐在那里,面带微笑地迎接着大主教们的目光。 “大家来的都很准时嘛。”高文笑着说道,并依次看向会议场上几个认识的人——尤里大主教这次的位置和他隔开了好几个座位,那位大主教脸上的气色明显比上次要好了很多,马格南大主教则位于圆桌对面,他紧抿着嘴巴,似乎并没有释放心灵风暴的打算,这让高文满意地点了点头。 本来就是嘛,不要什么东西都往潜意识里刻,心灵风暴这种东西是拿来防身的么? 现场气氛多少有点怪异,显然,哪怕这已经是域外游荡者第二次出现,大主教们也不是很适应这种“大型中立野怪突然变成了组织高层”的局面,参会者们面面相觑,很是交流了一番视线之后才有几个人带着尴尬和高文打了招呼,而更多的人却只能挤出一丝微笑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域外游荡者”才能显得自己临危不乱。 高文对此倒是不以为意,反正类似局面他早有所料,简单打过招呼之后他便观察了一下会场,然后不出意料地发现少了几个人。 “似乎有几人缺席?”他不慌不忙地看向漂浮在半空的梅高尔三世,“需要等等么?” “他们不幸地遭受了上层叙事者污染,”梅高尔三世的星光聚合体缓缓蠕动着,从中传出平缓的声音,“已经不适合再出现于此了。” 高文点点头,随口说道:“……哦,那还真是不幸。” 连最高主教团的大主教都有人被列入清洗名单……看样子梅高尔三世对教团内部的肃清力度确实不一般,这是为即将到来的教派重组和核心转移做准备么? 两三天的时间做到这一步,这位梦境教皇的能力确实不一般…… 心中泛着些许感慨,高文摇了摇头,顺势将话题引到了上层叙事者的污染方面:“说起上层叙事者的污染,赛琳娜,上次我送给你的那些符文产生效果了么?” “产生了令人惊讶的作用,”赛琳娜立刻回应道,眼底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悦,“之前探索一号沙箱而受污染的同胞在看到那些符文之后很快便安静下来,现在每隔六小时便给他们进行一次‘符文安神’,受污染最严重的人也停止了对上层叙事者的祷告。接下来隔离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等到事件结束之后如果他们没有反复发作,便可以宣告痊愈了。” “那就好,”高文心情不错地说道,“你看,上层叙事者还是可以对付的,不是么?” 他所提到的“符文”,正是上次赛琳娜通过心灵幻象投影与他交谈时他交给对方的海妖符文,是从提尔的海魔形态拓印下来的纹路。 尽管那些源自海妖的符文仍有很多谜团,塞西尔的符文师们仍未能完全破解它们的奥秘,但詹妮的研究团队已经整理出了好几类有效的符文组合,并将其做了部分应用。它们已被用于治愈丹尼尔的精神疾病,已被制成了“心智防护系统”,且在对抗伪神之躯的时候证明了其有效性,而现在,那些来自深海的符文更是被证明能够有效对抗上层叙事者的精神污染! 当然,痊愈之后的人可能陷入短时间的鱿鱼狂热,或在一定时间内变得过于精神振奋,过于乐观开朗,这些都属于后遗症,但比起彻底被精神污染成为不可名状者的信徒,甚至失去心智成为降临的祭品,这些许“后遗症”显然是可以接受,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的。 平心而论,高文始终觉得海妖那种“我们一起去挖大鱿鱼吧”的符文效果本质上其实应该也是某种类似神明侵蚀的精神污染,毕竟现在也有证据证明那帮深海咸鱼的“种族图腾”确实窃取了风暴之主的神位,她们海魔形态的花纹显然也与风暴的权柄有关,但那帮深海咸鱼精的精神污染效果实在过于搞笑,以至于有时候高文都分不清那到底算邪神的还是算谐神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变得开朗乐观一点总归没什么坏处……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只有精神污染,才能对抗精神污染…… 现场的大主教们听着高文和赛琳娜谈论关于净化上层叙事者污染的事情,却没有一个人开口提及那些在今天才缺席的、被宣布为“上层叙事者信徒”的大主教们,没有提起最近两天心灵网络中消失的那些“污染节点”,所有人在这件事上都无比默契—— 有些人,被上层叙事者污染了,净化之后很快就会回来,有些人,今天缺席了,那就是真的回不来了…… “那么,我们回到主题,”在谈完那些符文之后,高文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他转向半空中的梅高尔三世,“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对一号沙箱的再次行动?” “一切已准备妥当,”半空中的星光聚合体涨缩蠕动着,“包括在网络中的各级监控和辅助,也包括在现实世界的梦境屏蔽、引导人员。至于具体进入一号沙箱的人员……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我们将不再派普通神官进去,这次进入一号沙箱的,除您之外,只有三人。” 梅高尔三世话音刚落,坐在圆桌周围的三个身影已经站了起来。 高文丝毫没有意外地看到了赛琳娜、尤里以及马格南三名大主教。 显然,亲自探索过幻影小镇,长期处理上层叙事者相关事务的他们,又一次成为了探索队伍的成员。 至于丹尼尔,他没有被选入此次行动,高文对此也不意外——作为心灵网络的安全主管,丹尼尔在一号沙箱内能发挥的作用相当有限,他应该会被安排在主干网络中提供技术支持,确保网络环境的稳定可靠,防止一号沙箱发生意料之外的数据污染。 “四人队伍……人少一点,麻烦也会少一点,”高文点了点头,显得对具体的“队友”并不怎么在意,“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一名身穿白色长袍、气质略显阴郁的女性大主教站了起来,她似乎是技术方面的负责人:“按照约定,在你们进入一号沙箱之后,我们会部分恢复系统的时间迭代,一号沙箱内的时间流速将因此提升至现实世界的十倍——这是在不引起污染恶化的前提下,沙箱安全系统目前能够支持的最高倍率。” 女性大主教话音落下,身披黑色法袍的丹尼尔也站了起来,接着说道:“在此期间,主干网络会把所有剩余的算力资源都用于维持意识平层的稳定,这可以最大限度地确保沙箱内的污染不向外泄露,这在现实世界中能够支持的时间是一天……” 高文了然地点点头:“这很容易理解——依靠时间加速,你们为我们争取到了十天的行动时间,这十天内,不管我们在一号沙箱内搞出多大动静,你们都会尽一切可能确保外面的世界不被污染。” 那名气质阴郁的女性点点头:“正是如此,您可以放开手脚。” 高文又问道:“如果十天内我没解决掉上层叙事者,或者沙箱内的行动失败怎么办?” 气质阴郁的女性神官立刻回答:“……我们会销毁所有脑仆节点,所有与一号沙箱建立连接的神官也会立刻自尽,以切断梦境传播。我们会以最大可能阻止上层叙事者的降临,至于您……我们认为您肯定是有办法离开的。” “我是有办法离开……”高文说着,目光扫过了圆桌周围的马格南等三人,“他们三个可就……” “我写好了遗书。”尤里淡然地开口道。 “该死!”马格南的大嗓门立刻响了起来,“我们说好不需要那玩意儿的!” 尤里看了这个红发的矮个子男人一眼:“如果你需要补写一份,我可以借你纸笔——在现实世界。” “该死,我不需要!!” 高文没有理会那看上去关系还不错的两位大主教,他看向身旁的赛琳娜:“说过再见了么?” “见过一面了。”赛琳娜平静地说道。 高文点点头:“那好,我们就出发吧。” 第0807章 造访一号沙箱 高文对一号沙箱关注已久,早就相当好奇它的入口到底在什么地方——根据之前调查到的情报,一号沙箱虽然是独立运行的思维网络,但它仍然有连接主干网络的出入口,可是高文和丹尼尔曾经扫描了整个心灵网络,也没发现它的出入口在什么地方。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个神秘的出入口为何无人知晓了—— 在决定开始行动之后,金色议事厅的大主教们纷纷离开了席位,高文虽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站了起来,随后他看到每个人都向后退了一步,而那张描绘有诸多神秘符文的金色圆桌表面,则突然荡漾开了一圈圈虚实相间的光芒。 梅高尔三世那涨缩不停的星光聚合体缓缓从半空降下,就如某种粘稠的液体般接触到了圆桌的中心,下一秒,那荡漾开的虚实光芒骤然染上了层层叠叠的星辉,紧接着如光环般迅速扩张到了整个圆桌表面—— 星辉中形成了旋涡般的洞口,旋涡内隐约可见浮动的云雾和沙尘,还有朦朦胧胧的山川河流等物。 而在这道入口张开的同时,圆桌也整体下沉到了和地面平齐的高度:它真正地变成了一扇镶嵌在地面上的传送门。 这金色议事厅的圆桌就是通往一号沙箱的入口,梅高尔三世则是打开入口的“钥匙”! “……这倒是有点出乎我意料,”高文站在那旋涡般的入口旁,低头看着里面朦朦胧胧的云雾和沙尘,笑着说道,“那么,这下面就是一号沙箱?直接走进去就可以了?” “进入一号沙箱很容易,但我们不敢确定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在上次探索队进入的时候,它里面就已经发生了诸多诡异的变化,证明了一号沙箱在失去监控的情况下一直在不停地自我演化,”梅高尔三世重新漂浮到半空,用比刚才虚弱了一点的声音说道,“域外游荡者……虽然我的嘱托在您看来可能很多余,但请记住——万事小心。” “我会记住的。” 高文点了点头,而在他身旁的赛琳娜·格尔分则已经上前一步,步入了那云雾缠绕的旋涡入口中。 高文、尤里、马格南三人紧随其后,步入其中。 四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旋涡深处,当那缠绕的云雾再次闭合之后,入口周围一圈圈荡漾开的星光随即蠕动着恢复了原样,镶嵌至地面的圆桌也再次恢复了一开始的样子。 大厅中寂静了两秒钟,梅高尔三世的声音才打破静默:“诸位,开始了——做我们该做的事。 “把所有剩余算力集中至一号沙箱及安全系统,关闭主干网所有非必要的功能,关闭……梦境之城。” 大主教们齐声回应:“是!教皇冕下!” 一道道身影消失在金色的议事大厅中,而伴随着每一道身影的消失,金色大厅内的光线似乎都随着暗淡了一分。 而在金色大厅之外,整个梦境之城也紧接着发生了变化—— 澄澈明亮的天空突然褪去色彩,灰白色的无边混沌笼罩着整个世界,那些金碧辉煌的宫殿,优雅高耸的塔楼,珍奇梦幻的植物,全都在一片细碎的光点飘散中化为虚无,黑白色的网格线覆盖了城市大地,紧接着就连这黑白色的网格线也被无尽的迷雾吞没…… 曾经美轮美奂,穷尽人类想象力创造出来的梦境之城,在几个呼吸内便还原成了最混沌的初始梦境,而在这唯有迷雾和混沌之光照耀的无边黑暗中,唯有已经收缩至仅有一间大厅的“金色议事厅”还伫立在大地上。 已经光线暗淡的大厅内,蠕动的星光聚合体安静下来,静静地漂浮在空中,似在思考,似乎在回忆…… …… 现实世界的永眠者地下宫殿内,一个个身披黑袍或白袍的神官们回到了现实世界,一边保持着和心灵网络的最基础连接、提供着自己富余的计算力,一边在宫殿内奔走着。 “梦境管制开始!梦境管制开始!” 有神官在高声传令,有神官在检查宫殿内每一处的禁制,有神官出发前往地表,去执行对整个“奥兰戴尔”地区的梦境监控。 就连地宫的最底层都能听到宫殿内吵杂的动静,位于底层收容区但已经因为污染症状缓解而降低了收容等级的“灵歌”温蒂察觉到了外面走廊上气氛的变化,忍不住抬起头,来到了那扇描绘着复杂符文的铁门后面,温和地问道:“守卫先生,请问外面发生什么了?” “梦境管制,温蒂大主教,”守卫闷声闷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似乎罩着厚厚的头盔,“请安心等待,不要入梦。” “……真希望我能帮上忙。” “请您今夜保持清醒,这就是对所有人最大的帮助。” “你说的很对,守卫先生。” 温蒂轻声说道,退回到了自己的床铺旁,在那上面安静坐下。 在她对面的墙壁上,闪闪发亮的水晶尘涂料描绘着一组复杂的符号,那符号由许多弯曲的线条和圆形构成,仿佛某种深海动物的象征,带着深邃神秘的意味。 看着那些符号,温蒂的心神迅速变得清醒,理智,之前紧张压抑的心情也消散了大半。 就是有点馋,想挖大鱿鱼…… …… 高文感觉自己走在一道不断向下延伸的、深入到无尽黄沙和云雾深处的坡道上,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突然感到周围那种虚实难辨的诡异气氛突然一扫而空,云雾散去,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屹立在黄沙中的城市出现在他和赛琳娜等人眼前。 那城市有着土黄色的外墙,高耸的城墙壁垒分明,箭塔与瞭望台在碧蓝的天空下显得气势不凡,但不管是城墙上还是城门前,都看不到有任何守卫的身影。 而在看到这座沙漠之城的同时,一种诡异的腐烂气息也飘进了高文的鼻孔。 “这就是进入一号沙箱能看到的第一座城市,尼姆·桑卓城邦,它也是沙箱世界的文明起点,”赛琳娜低声说道,“这片沙漠原本是一片草原,至少在沙箱启动初期是这么设定的,但后来随着历史演化,气候变迁,这里被沙漠侵蚀,但仍然是交通要道,商业繁荣。” “现在已经是一座空城了,”尤里接着说道,“上次进入的探索队回报说这座城里以及周围村镇都空无一人。另外,他们也是在这座城内过夜的时候受到袭击的,我们要对此多加小心。” “这里有一股臭味,”马格南皱着眉头咕哝道,“好像什么东西腐烂掉了。” “之前探索队也报告了这种怪异的现象,”赛琳娜点点头,“尼姆·桑卓以及周边的村镇中到处都弥漫着这种诡异的腐烂臭味,虽然不是很浓烈,但范围非常广。探索队没有找到气味的来源,但这些气味本身似乎也没什么危害。” 高文抽了抽鼻子,随口说道:“会不会是那些消失的沙箱居民正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或者是以我们看不到的状态在慢慢腐烂?” 尤里听到高文的话,脸皮忍不住抖动了一下,旁边的马格南则下意识地环视了一圈广阔空荡的沙漠,眉头紧紧皱起:“这可真是……域外游荡者都像您这么会吓唬人么?” “直接叫我高文吧,这或许有助于放松,”高文笑着看了马格南一眼,随后不等对方回答便迈步走向那座城邦的入口,“不要浪费时间,我们可只有‘十天’。” 马格南等人随即跟上,而高文则一边走一边悄然激活了意识深处的设置,尝试沟通着设置在现实世界的、自己身旁的那些感知符文。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那些符文,并借助那些符文感知到了琥珀和提尔的存在。 但那传来的感觉非常非常怪异,带着艰涩迟钝的古怪感觉,就仿佛在隔着严重的延迟观察一个极度放缓的世界。 这就是“时间迭代”的影响么…… 高文心中若有所思。 十倍的时间迭代,便已经让自己只能模糊地感知现实,而几乎无法和现实世界进行沟通,那么在以往上千倍甚至更高倍率的时间迭代下,一号沙箱里的居民们显然是根本无法与现实世界对接的。 即便偶尔产生了信息交互,他们也只能接收到非常怪异的、扭曲模糊了的现实信息。 这座沙箱,是一座孤岛…… 怀着这样的感慨,高文带着三名临时的伙伴踏入了被黄沙包围的城邦。 一座座土黄色或灰白色的建筑物在街道两旁伫立着,它们大多有着平坦的屋顶和带有弧度的窗框,色彩艳丽的红色或黄色布幔被悬挂在较高的房屋之间,横跨在街道上方,被干燥的风吹的不断舞动。 “这跟我们之前见到的幻影小镇是完全不同的风格……”马格南忍不住说道。 赛琳娜开口了,同时也是解释给高文:“一号沙箱规模很大,除了这座位于沙漠地区的尼姆·桑卓城邦之外,还有位于森林地区的幽谷城,有位于沼泽湿地边缘的枫溪城,有不同的城邦和王国……这里在时间加速的情况下发展了上千年,数百万的虚拟人格在这里面繁衍生息,而沙箱的文明起始点就被设定在铁器时代,这足够里面的居民们把他们的‘世界’扩展到很大的范围。” 高文一挑眉毛:“这里面的文明起始点就设定在铁器时代?” “是的,”赛琳娜点点头,“若是直接设置在原始时代,沙箱就需要很漫长的岁月才能发展出真正的文明,而且中间还会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即便用时间迭代来加速,整个实验过程也会被拉的很长,所以我们给每个沙箱都设定了一套基础数据,这包含从原始时代到铁器时代的完整历史,以及可供佐证的考古发现,这可以让沙箱内的虚拟居民和实体居民们更快进入文明推演阶段。” “……这可真是个大工程。” 赛琳娜似乎从高文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深意,不禁感到好奇:“有什么问题么?” “不……暂时想不到什么问题,”高文摇摇头,“只是很佩服你们编写这套东西时的耐心和毅力。” 赛琳娜不敢肯定这是真的称赞还是讽刺,但在她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视线中出现的一座建筑物却提前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一座明显比周围建筑更高大、更堂皇,由数十根淡金色雕塑立柱和石像拱卫的建筑物出现在黄沙遍布的街道尽头。 “那是一座神庙么?”高文望着远处,随口问道。 “和探索队报告的建筑物轮廓一致,”尤里点了点头,“应该就是尼姆·桑卓的城邦神庙。” 高文若有所思:“和幻影小镇里的教堂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格。” “但里面供奉的却是同样的‘神明’。” 赛琳娜轻声说道。 信仰同样的神明……却由于地区文化的区别,建筑起了风格不同的庙宇。 这再次让高文意识到了这一号沙箱在“拟真”方面的强大,意识到了沙箱内的文明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发展起来的。 而在思索间,他们已经来到了那庙宇的近处。 在正对着街道的神庙入口处,高文看到了那熟悉的浮雕,它被刻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伫立在神庙前的广场上: 一只巨大的手掌,覆盖在象征性的大地上空——这是上层叙事者的标志。 高文的视线扫过这象征着上层叙事者的浮雕,迈步跨过巨石,准备进入那座神庙。 但在神庙门口,他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神庙入口的一根石柱。 在那石柱表面,赫然深深地刻写着一行文字,那文字线条深刻,笔迹却凌乱又扭曲,每一行笔画的深处都仿佛浸着血液般泛起暗红,仅仅看上去就似乎传达出了无限的绝望和疯狂,它只有一句话—— 神明已死。 第0808章 神明已死 神明已死。 高文久久地盯着那句刻在石头上的话,因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而显得毫无波澜,在他身后,尤里等三人也靠了过来,那些歪曲暗红的刻痕映入了每一个人的眼帘。 “……我家族的所有先人啊……”马格南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高文终于从一开始的惊愕中反应过来,尽管在神庙门口看到这么一句亵渎之语令他呆滞了片刻,但他仍牢记着在一号沙箱中什么都不能轻信、不能轻易做出任何结论的守则,这时候第一时间便是向赛琳娜了解更多情况:“上一批探索人员在这座城市里没有看到这句话么?” “没有,我可以肯定,”赛琳娜立刻说道,“上一批探索队虽然还没来得及探查城市中的建筑物内部,但他们已经搜索到这座神庙的入口,如果他们真的看到了这句话,不可能不上报。” “神明已死……”尤里喃喃自语着,“在上次探索的时候这个沙箱世界便已经空无一人了,这句话是谁留下的?” “想想幻影小镇,”马格南咕哝着,“空无一人……或许只是我们看不见他们罢了。” “我们应该搜索这座神庙,您认为呢?”赛琳娜说着,目光转向高文——尽管她和另外两名大主教是一号沙箱的“专业人员”,但他们具体的行动却必须听高文的意见,毕竟,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是神明,在这方面,“域外游荡者”才是真正的专家。 高文知道永眠者们对自己的看法,其实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对抗神明的专业人士——这个领域毕竟太过高端,他实在想不出什么样的人物能在弑神方面给出指导意见,但他毕竟也算接触过不少神明密辛,还参与过对自然之神(民间高仿版)的围剿及烹饪行动,至少在自信心这方面,是比寻常人要强很多的。 当然,若是再加上平日里和维罗妮卡、卡迈尔交流时得到的理论知识,再加上自己研究古代典籍、圣光教派藏书之后积累的经验,他在神学以及逆神领域也确实算得上专家。 “搜索一下神庙吧,”他点头说道,“宗教场所是神明影响现世的‘通道’,它往往也能反过来显示出对应神明的本质和状态。 “不过要记得提高警惕,看见异常的景象或听到可疑的声音之后立刻说出来,在这里,别太相信自己的心智。” 三名大主教点了点头,随后与高文一同迈开脚步,向着那座有着浓郁沙漠风情的神庙建筑内部走去。 神庙不知被荒废了多久,里面显得沧桑古旧,遍布时光痕迹。 在一段较短的甬道之后便是用于举行宗教活动的厅堂,原本用来照亮厅堂的灯火早已熄灭,巨大的立柱和从空中垂下的布幔在大厅中交织出了层层叠叠的阴影,自狭窄高窗洒下的阳光照进室内,在阴影之间又切割出一道道明亮的“道路”,此刻正是沙箱世界的下午,这些倾斜洒下的阳光显得不甚强烈,愈发给整个室内空间增添了一种神秘、古老的韵味。 高文随意转头看了一眼,视线透过狭窄的高窗看到了天边的太阳,那同样是一轮巨日,辉煌的日冕上隐约浮现出木纹般的纹路,和现实世界的“太阳”是一般模样。 生活在绕着气态巨行星运行的卫星上,永眠者们也想象不到其他星球的太阳是什么模样,在这一号沙箱内,他们同样设置了一轮和现实世界没什么区别的太阳。 “这里至少被荒废了几十年……也可能有一个世纪,但不会更久,”尤里在一座坍塌的石台旁弯下腰,手指摩挲着石台上掉落的一片已经严重风化的布料,“否则这些东西不可能保留下来。” “但门口的字却像是刚刻下不久的。”马格南皱着眉嘀咕着。 高文看着尤里的动作,随口问了一句:“沙箱世界内的东西也会如现实世界一样风化腐朽么?” “会,”尤里站起身,“而且和现实世界的风化形式、速度都差不多。这些细节参数我们是直接参照的现实,毕竟要重新编写全套的细节是一项对凡人而言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唉,”高文忍不住无奈地摇头叹息,“现实世界能够诞生神明,如此一个和现实世界高度相似的世界,怎么会不诞生类似的宗教现象。” 走在旁边的赛琳娜摇了摇头:“在此之前,又有谁知道神明是‘诞生’而非‘自有永有’的呢?” 三位大主教皆无言以对,只能沉默着继续检查神庙中的线索。 马格南走向了大厅的最前端,在这里有一扇特别的圆形高窗,从高窗洒下的光芒照射在仿佛布道台的平台上,微微的尘埃粒子在光线中飞舞着,被造访此地的不速之客们惊扰了原本的轨迹。 尤里来到马格南身边,随口问道:“你确定已经把心灵风暴从你的潜意识里移除了吧?” “该死的,你到底要确认几遍——我当然移除了!”马格南瞪着眼睛,“我用心灵风暴误伤过你很多次么?你至于这么记仇?” “……我甚至练出了对心灵风暴的专属抗性,你说呢?” “……我—确定—移除了!绝对,移除了!”马格南一个词一顿地再次强调了一遍,同时还在打量着这座布道台一样的平台,突然间,他扫视的视线静滞下来,落在地面某个角落,“……这里也有。” 尤里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只看到一行粗劣的刻痕深深印在石板上,是和神庙门口一模一样的字迹—— 神明已死。 两名大主教沉默了片刻,马格南才突然开口:“尤里,说实话,你相信这上面说的话么?” “沙箱中的‘神明’只有一个,如果这句话是真的,神明真的已死的话,那我们倒是可以回去庆祝了,”尤里苦笑着说道,“只可惜,遭受污染的人还被污染着,失控的沙箱也没有丝毫复原迹象,此时此地看到这句神明已死,我只能感到加倍的诡异和可怕。” 马格南赞同地点点头:“也是,不管是谁在这里留下了这些可怕的话,他的神志看起来都不太正常了……” 另一边,高文和赛琳娜则在检查着与大厅相连的几个房间。 在一间位于布道台侧后方的、似乎专门用于收藏重要物品的陈列室内,他们看到了许多信徒供奉上来的事物,它们被放置在墙壁上的一个个方形洞口中,被妥善地保管着。 赛琳娜微微皱眉,看着那些精美的金银器皿、珠宝首饰:“上层叙事者受到当地人的虔诚信仰……这些供奉恐怕只是一小部分。” “可惜这些凡俗的事物对一个神明而言应该并没什么意义。”高文随口说道,紧接着,他的视线被一柄单独放置的、华丽精美的单手剑吸引了——那单手剑没有像寻常的供奉物一样放在墙洞里,而是放在房间尽头的一个平台上,且周围有符印保护,平台上似乎还有文字,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高文来到那平台前,看到上面记叙着一行文字: 至圣伟大的国王巴尔莫拉献与我主,甘菊之年炎夏之日。 “似乎是一个国王献给上层叙事者的……”高文看着那行文字,随口说道。 “国王巴尔莫拉……”赛琳娜也看到了那行文字,神色间流露出一丝思索,“我好像有些印象。” “哦?”高文眉毛一挑,原本只以为是无足轻重的一个名字,他却从赛琳娜的表情中感觉到了一丝异样,“这个国王巴尔莫拉做了什么?” “根据日志系统输出的资料,那是一个由沙箱自动生成的虚拟人格,”赛琳娜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诞生之初是尼姆·桑卓城邦的一名奴隶,之后按照系统设定,依靠奴隶角斗获得自由,成为了城邦的守卫之一,并慢慢晋升为卫队长……” “奴隶出身的守卫?”高文不禁惊讶起来,“那他是怎么变成国王的?” “让我想想……按照沙箱内的时间,那应该是失控前两百年左右,尼姆·桑卓城邦被虫灾笼罩,水源受到污染,粮食绝收,蝗虫和黑甲虫吃掉了大部分的存粮,城邦的贵族们逃跑了,国王也带着亲信和财宝跑去附近的国家避难,在局势危急的情况下,城邦中还活着的人决定推举一个新国王——能找到对抗虫灾的办法,找到粮食来源和新水源的人,就是新的国王。 “就像您想的那样,这个叫巴尔莫拉的‘沙箱居民’做到了这些事情——他找出了虫灾爆发的根源,带着城邦里的人找到了新的水源,又带着士兵追上了一部分逃亡的贵族,夺回了被他们带走的部分粮食……都是了不起的壮举,甚至超出了我们预设的‘剧本’,从未有哪个‘虚拟居民’可以做到这些推动历史进程的大事,类似事情往往都是依靠外部输入剧本来完成的……所以我对此留下了印象。” “那这个伟大的国王最后怎样了?”高文不禁好奇地问道。 赛琳娜似乎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删除了。” “删除了?” “剧本偏差太大,沙箱认为系统有失衡风险,于是自动进行了纠正,巴尔莫拉在盛年时突然死亡,其实就是被删除了——当然,他在一号沙箱的历史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名声,这部分名声至少没有被重置掉。” 高文一时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柄放置在平台上的宝剑,仿佛在看着一个诞生于梦境世界,被系统制造出来的虚拟人格,看着他从奴隶变成士兵,从士兵变成将军,从将军变成国王,变成雄主,最后……被删除。 突然间,他对那些在沙箱世界中沉沦起伏的众生有了些异样的感觉。 他的注意力很快便回到了这座归属于“上层叙事者”的神庙上。 “那么,按照这里的线索,这位巴尔莫拉国王把他的宝剑献给了神明,”他对身旁的赛琳娜说道,“也就是说,在巴尔莫拉活跃的年代,上层叙事者的信仰就已经诞生了,甚至已经成为这座尼姆·桑卓城邦的核心信仰。” 赛琳娜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她的表情若有所思:“看样子……是这样。” “当时沙箱系统还没有失控——你们这些外部的监控人员却对这座神庙的出现和存在一无所知。” “确实如此。” 高文抬起眼皮:“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赛琳娜思索着,慢慢说道:“要么……是上层叙事者在沙箱失控之后扭曲了时间和历史,在沙箱世界中编织出了本不存在的世界进程,要么,沙箱系统失控的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早,就连监控系统,都一直在欺骗我们。” 高文沉默下来。 不管哪一种可能,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如果是第一种可能,那意味着上层叙事者对沙箱系统的侵蚀和控制程度比预想的还要严重,祂甚至具备了在沙箱世界内操控时间和历史的能力,这已经超出简单的精神污染;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意味着祂的污染泄露的比所有人预料的还要早,意味着祂极有可能已经在现实世界留下了尚未被察觉的、随时可能爆发出来的隐患…… 平心而论,高文宁愿遇上第一种情况。 第0809章 夜幕来客 沙箱世界内的第一个白天,在对神庙和城市的探索中匆匆度过。 天边那轮模拟出来的巨日正在渐渐靠近地平线,辉煌的霞光将沙漠城邦尼姆·桑卓的剪影投在大地上,高文来到了神庙附近的一座高台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座空无一人、废弃已久的城市,似乎陷入了思索。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高文转过头去,看到赛琳娜已来到自己身旁。 “今夜我们会在神庙附近的一座空屋中休息,”赛琳娜说道,“您认为可以么?” “没什么不可以的,”高文随口说道,“你们了解这里的环境,自行安排即可。” 赛琳娜张了张嘴,似乎有些犹豫,几秒种后才开口说道:“您想好要怎么应对上层叙事者了么?比如……怎么把祂引出来。” 这不仅是她的问题,也是尤里和马格南想问而不敢问的事情。 至今为止,上层叙事者在他们眼中仍然是一种无形无质的东西,祂存在着,其力量和影响在一号沙箱中随处可见,然而祂却根本没有任何实体暴露在大家眼前,赛琳娜根本想不到应该如何与这样的敌人对抗,而域外游荡者…… 她和尤里、马格南观察了一整个白天,也没看到域外游荡者采取任何积极的手段去搜寻或对抗上层叙事者,高文就和他们一样,整个白天都在做些调查和收集情报的工作,这让他们不禁产生了些许疑惑—— 他们在做的这些事情,真的能用来对抗那个无形无质的“神明”么? 在渐渐下沉的巨日光辉中,高文看了赛琳娜一眼,微笑着:“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坦白说,一个不露面的神明藏身在一个如此广阔的沙箱世界中,是让我都感觉颇为棘手的局面,无从下手,无从开始。 “所以我正在等,等那位‘上层叙事者’主动露面。” “等祂主动露面?”赛琳娜微微张大了眼睛,“你觉得上层叙事者会主动出来?” “会的,这是祂期待已久的机会,”高文颇为笃定地说道,“我们是祂能够脱困的最后跳板,我们对一号沙箱的探索也是它能抓住的最好时机,即使不考虑这些,我们这些‘不速之客’的闯入也肯定引起了祂的注意,根据上一批探索队的遭遇,那位神明可不怎么欢迎外来者,祂至少会做出某种应对——只要它做出应对了,我们就有机会抓住那实质的力量,找出它的线索。” “袭击……”赛琳娜低声说道,目光看着已经沉到地平线位置的巨日,“天快黑了。” “是啊,天快黑了,之前的探索队就是在天黑之后遇上心智反噬的,”高文点点头,“在沙箱世界,‘夜晚’是个非常特殊的概念,似乎只要夜幕降临,这个世界就会发生许多改变,我们已经探索过了白天的尼姆·桑卓,接下来,或许可以期待一下它的夜晚是什么模样了。” 高文说着,迈步走向高台边缘,准备回到临时驻扎的地方,赛琳娜的声音却突然从他身后传来:“您没有考虑过神庙门口以及布道台上那句话的真实性么?” “神明已死?”高文在高台边缘停下,微微摇了摇头,“我可不信。” 夜幕终于降临了。 无月的夜空笼罩着沙漠城邦尼姆·桑卓,陌生的群星在天际闪烁,神庙附近的一座废弃房屋中,赛琳娜召唤出了她的提灯,为这座不知曾属于谁的屋舍带来了明亮温暖的灯火。 房屋中已经被清理干净,尤里在位于正屋中央的长桌旁挥一挥手,便凭空制造出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各色烤肉被刷上了均匀的酱汁,泛着诱人的色泽,甜点和蔬菜点缀在主菜周围,颜色鲜艳,模样可口,又有透亮的酒杯、烛台等事物放在桌上,点缀着这一桌盛宴。 “享用美食和探索城邦并不冲突。”尤里带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在长桌旁落座,显得极为有风度,“虽然都是制造出来的梦境产物,但这里本身便是梦中世界,尽情享用吧。” “无聊透顶,我们在这里又不用吃喝,”马格南随口嘲讽了一句,“该说你真不愧是贵族出身么,在这鬼地方制造一些幻象骗自己都要摆上提丰702年的苏提姆葡萄酒和银烛台——” 一边说着,这个红色短发、身材矮小的永眠者大主教一边坐在了长桌旁,随手给自己切割了一块烤肉:“……倒是挺香。” 赛琳娜看着长桌旁的两人,忍不住微微皱眉提醒道:“还是警惕些吧——现在是沙箱世界的夜晚,这个世界在入夜之后可不怎么安全。” “当然,所以我正等着那该死的上层叙事者找上门来呢,”马格南的大嗓门在长桌旁响起,“只会制造些模模糊糊的梦境和假象,还在神庙里留下什么‘神明已死’的话来吓唬人,我现在倒是好奇祂接下来还会有些什么操作了——难道直接敲门不成?” 马格南的大嗓门话音刚落,作为临时落脚点的民居中突然安静下来。 “笃笃笃——” 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在这个已经空无一人的世界,在这座空无一人的城邦中,在这寂静的夜幕下—— 传来了敲门声。 马格南嘴里卡着半块烤肉,两秒钟后才瞪着眼使劲咽了下去:“……该死……我就是说说而已……” 而与此同时,那平缓的敲门声仍然在一声声响起,仿佛外面敲门的人有着极好的耐心。 尤里和赛琳娜的视线同时落在了马格南身上,这位红发的大主教瞪着眼睛,最后用力一挥手:“好,我去开……” 高文却更早一步站了起来:“我去吧。” 一边说着,他一边来到了那扇用不知名木料制成的大门前,同时分出一缕精神,感知着门外的事物。 门外有人的气息,但似乎也只是人而已。 高文把手放在了门的把手上,而与此同时,那平稳响起的敲门声也停了下来,就好像外面的访客预料到有人开门似的,开始耐心等待。 伴随着门轴转动时吱呀一声打破了夜幕下的寂静,高文推开了房门,他看到一个身穿破旧灰白长袍的老人站在门外。 对方身材高大,须发皆白,脸上的皱纹显示着岁月无情所留下的痕迹,他披着一件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年月的长袍,那长袍伤痕累累,下摆已经磨的破烂不堪,但还依稀能够看到一些花纹装饰,老人手中则提着一盏简陋的纸皮灯笼,灯笼的光辉照亮了周围很小一片区域,在那盏简陋灯笼制造出的朦胧光辉中,高文看到老人身后露出了另外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身穿破旧白裙,白色长发几乎垂至脚踝的年轻女孩,她赤着脚站在老人身后,低头看着脚尖,高文因此无法看清她的容颜,只能大致判断出其年岁不大,身材较瘦小,容貌清秀。 一个老人,一个年轻姑娘,提着破旧的纸灯笼深夜造访,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 但在这一号沙箱内,在这个已经空无一人的世界内,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诡异!! 高文没有因访客表面上的人畜无害放松任何警惕,他已然假设对方是“上层叙事者”的某种试探,心中带着最高的戒备,脸上则保持着淡然,开口问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这座城市已经好久没有出现灯火了,”老人开口了,脸上带着温和的表情,语气也非常和善,“我们在远处看到灯光,非常惊讶,就过来看看情况。” 如此自然,如此正常的说话方式。 然而他表现的越是正常,高文便感觉越是诡异。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赛琳娜来到了高文身旁。 她看了门口的老人和女孩一眼,微微点头,语气同样十分自然:“是客人么?” “很抱歉,夜晚打扰,”老人说道,“请问我们可以进去歇歇脚么?在这座城里再看到灯火可不容易。” 在这个绝不应有访客出现的夜晚接待访客,毫无疑问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然而高文却在上下打量了门口的二人片刻之后突然露出了笑容,慷慨地说道:“当然——沙漠地区在夜晚非常寒冷,进来暖暖身子吧。” 赛琳娜表情略显怪异地看着这一幕,心中莫名地升起了一些古怪的联想: 上层叙事者敲响了探索者的大门,域外游荡者推门出来,热情地欢迎前者入内做客——然后,事情就有趣起来了。 当然,她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眼前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人和女孩就是上层叙事者的化身,但既然他们在如此诡异的情况下出现……那即便他们不是“化身”,也显然不会是正常人。 被废弃的民居中,温暖的灯火照亮了房间,长桌上摆满令人垂涎的美食,葡萄酒的芬芳在空气中飘动着,而从寒凉的夜幕中走来的客人被引到了桌旁。 尤里和马格南带着好奇和戒备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那位老人温和地回以微笑,身穿白裙的白发女孩则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又好像不敢和周围的陌生人交流对视。 “我的名字叫杜瓦尔特,”那衣袍破旧的老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有异常人的地方,他只是在长桌旁礼貌落座,便笑着开口说道,“是一个仍在世间行走的祭司,呵……大概也是最后一个了。” 祭司…… 高文捕捉到了这个字眼,但并未有任何表现。 自称杜瓦尔特的老人紧接着又指了指跟在自己旁边的女孩,继续说道:“她叫娜瑞提尔。” 他仅仅介绍了女孩的名字,随后便没有了下文,并未如高文所想的那样会顺便介绍一下对方的身份以及二人之间的关系。 还是一旁的尤里主动开口:“娜瑞提尔……好听的名字,是你的孙女么?” “不,只是正好同行罢了,”老人摇了摇头,“在如今的世间,找个同行者可不容易。” 被称作娜瑞提尔的女孩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周围一眼,抬手指着自己,很小声地说道:“娜瑞提尔。” 这似乎就算是自我介绍了。 马格南撇了撇嘴,什么都没说。 “我们是一群探索者,对这座城市产生了好奇,”高文看到眼前这两个从无人夜幕中走出来的“人”如此正常地做着自我介绍,在不清楚他们到底有什么打算的情况下便也没有主动发难,而是同样笑着介绍起了自己,“你可以叫我高文,高文·塞西尔。这位是赛琳娜·格尔分,我旁边这位是尤里·查尔文先生,以及这位,马格南·凯拉博尔先生。” “再次看到旅人出现在这里的感觉真好,”杜瓦尔特语气温和地说道,视线扫过旁边长桌上丰盛的食物,“啊……真是丰盛的晚宴。” “你们可以一起吃点,”尤里彬彬有礼地说道,“分享食物是美德。” “饭菜确实不错,”马格南跟着说道,并使劲抽了抽鼻子,“唉……可惜,如果没有这到处弥漫的臭气就更好了。” 整个尼姆·卓尔以及周边已探明的地区都弥漫着一种怪异的腐臭气息,这种蔓延不散的气息显然已经影响到了这位大主教的心情。 杜瓦尔特老人听到马格南的抱怨,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腐臭的气息么……也很正常。” 高文立刻眉头一皱,下意识问道:“为什么很正常?” “神明已死,”老人低声说着,将手放在胸口,手掌横置,掌心向下,语气愈发低沉,“现在……祂终于开始腐烂了。” 第0810章 虚与实之间 神明已死……现在祂终于开始腐烂了…… 眼前的老人以如此普通如此自然的口吻说出了一句貌似正常的话,却让现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马格南的手已经放在桌面上,隐隐交叉在一起,眼珠紧紧盯着自称“杜瓦尔特”的老人:“你口中的神明,是哪个神明?” 老人笑了笑,非常坦然地说道:“还能有谁?当然是上层叙事者。” 当这个可疑的老人说出“上层叙事者”一词的时候,尤里和马格南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但现场并未如他们想象的那般出现任何异常,就好像一切都只是正常的交谈一般。 高文此刻也终于从老人身上那件破旧长袍的残损花纹中辨别出了一些细节,那是支离破碎的大地,大地上方覆盖着一只象征性的手掌…… “你是上层叙事者的神官吧,”高文语气平缓地说道,“可是为什么要说神明已死呢?” 杜瓦尔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从桌上那丰盛的美食中取了一份糕点,放在娜瑞提尔面前,白发少女也没开口,只是接过糕点埋低脑袋,安静却又非常快速地吃着,仿佛已经饿了很久很久。 “神明已经死去很多年了,在世界毁灭之前,神明就已经开始死去,”杜瓦尔特语速很慢,言辞间仿佛便带着岁月沧桑的痕迹,“当意识到世界背后的真相之后,神就疯了,当神疯了的时候,祂便死了……祂用了一个世纪死亡,又用了一个世纪腐烂,在这之后的世界,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一边说着,杜瓦尔特一边抬起胳膊,整理了一下他那过于破旧的长袍,高文隐约间竟看到那长袍的边缘不但破烂肮脏,甚至还挂着些蜘蛛网——这显示着长袍的主人不但曾造访过许多荒废破败的地方,甚至不久前还在某座废墟中呆了很久。 如果将一号沙箱视作一个已经末日之后的世界,那这个名叫杜瓦尔特的上层叙事者神官究竟已经在这个毁灭之后的世界徘徊了多久? 对方似乎只是想要找人聊聊天,虽然情况多少有些古怪,但高文仍然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多掌握一些情报,便顺势将话题继续了下去:“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人么?” “人?早就没了……”老人声音低沉地说道,“世界已经终结,文明结束了,这里只有废墟,以及在废墟中游荡的杜瓦尔特和娜瑞提尔。” “所有人都死了么?”尤里问道,“还是……消失了?” “不知道,大概都回到主的身边了吧。”老人含混地给出了莫名其妙的答案,又从桌上取了一份食物递到娜瑞提尔面前,后者仍然非常快速且安静地吃着,似乎发生在身边的交谈与她完全无关。 “你在这里徘徊了多少年?”赛琳娜也加入了交谈,语气温和地问道。 “记不得了,大概从世界终结之后,我便滞留在这里了,”老人平静地说道,“我还记得一些模糊的事物,记得这座城市繁华热闹时候的模样,那时候有很多人住在这些房子里,街道上有来自沼泽、森林、平原和海岸城邦的商人,有庆典和英雄剧,还有哲人在高台上的演讲和辩论,城市中的神殿明亮而宽敞,阳光会透过洁净的窗户洒在布道台上,信徒们平静喜悦…… “我还记得从南方传来了消息,学者们创造出了能够眺望星空的装置,来自西海岸的水手们在酒馆中讨论着他们从深海抓到的怪鱼,有一位来自绿洲地区的舞女进城,小半座城市的人都在谈论她的美貌…… “啊,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只不过,都过去了。” 老人摇着头,拿起尤里递给他的一杯美酒,试探着尝了一口,发出惊叹的声音:“哦,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味道……娜瑞提尔——” 正埋头吃蛋糕的白发少女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老人手中的酒杯一眼,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之后才接过杯子,谨慎地抿了一口。 下一秒,她便把酒全吐了出来,又呸呸呸地吐了半天:显然,她很不喜欢这个味道。 “……我很好奇,”看着眼前始终语气平和的老人和那古怪的少女,高文突然打破了沉默,“在我们到来之前,你们都在吃些什么——城市里还有食物么?” “我们已经很久不曾吃过东西了,”杜瓦尔特笑着摇了摇头,“所以,娜瑞提尔才会这么饿。” …… 提丰境内,奥兰戴尔地区,夜幕已经低垂,繁星点亮了夜空,映照着下方灯火稀疏的乡村,以及位于地区中央的“奥兰戴尔之喉”。 无名的小村中,一名刚刚入睡的牧羊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着,仿佛正在与无形的睡梦搏斗,但很快他便安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稳低沉,仿佛梦境突然被人剥离,整个人已经进入深沉的、无梦的睡眠。 窗外,有朦朦胧胧的人影一闪而过。 万籁寂静,已经家家户户熄灯入睡的村庄内,有两名身披黑袍的身影缓缓走过街道,沐浴着星光,从村庄的一端走向另一端。 其中一个黑袍身影的兜帽下传来了年轻的男性声音:“最后一座村子的梦境管制完成了,他们会睡个好觉的,今夜无人入梦。” 在他旁边的身影点点头,兜帽下传来沉稳的女声:“即便如此,也要彻夜巡逻,防止有人突破管制再次入梦——教皇冕下要求我们在整个奥兰戴尔地区制造出绝对的‘无梦真空’,而这个区域内只要有一个人还在做梦,他的梦境就有可能成为跳板,导致意外发生。” “这样的‘梦境隔离带’真的可以起到作用么?” “有没有用,那是教皇冕下和域外游荡者需要考虑的事,做不做,是我们的事,”沉稳的女声说道,“与其担心这些,倒不如祈盼今夜的行动一切顺利,最好不要用到我们的布置。” “倒也是……”年轻的男性永眠者神官说着,一边在星光的照耀下向着村庄的外围走去,安静的村子里偶尔响起一些风吹草动的声音,反而显得天地间愈发寂静。 “据说……七百年前的梦境神官们就是负责做这些事情的。”男性神官突然说道。 “什么事情?” “行走在夜色中,安抚受到惊扰的梦境,治愈那些遭遇创伤的人,就像我们今天正在做的。” “听上去……确实很像。” “没想到我还有从地宫里出来做这种事情的一天——我的太祖父曾收藏着一枚梦境神官的护身符,但在我父亲那一代的时候,就被销毁了,”年轻的男性神官摇了摇头,“据说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我们有机会获得新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动——但相应的,要转移到新的地方。” 走在旁边的女性沉默了两三秒钟,摇头提醒:“在外面,不要谈论这些。” “……倒也是。” 男性神官似乎笑了一下,一边答应着一边抬起头,看向村外广阔的荒原,看向荒原的尽头。 一道弯弯曲曲、边缘破碎的土坡在极远处的夜色下起伏着,星光照亮土坡边缘,显露出那里似乎有一道裂谷,或者一处深坑。 奥兰戴尔,提丰的昔日帝都,此刻便静静地掩埋在那巨大的深坑底部。 …… 古老深邃的地宫内,气质严肃阴沉,头发稀疏的大主教塞姆勒正在巡视收容区的最深层。 新装设的魔网装置驱动着魔晶石灯,照亮了这个曾经最黑暗幽深的区域,明亮的光辉似乎也能一并驱散上层叙事者带来的压抑低沉气氛,塞姆勒走过底层的集结厅,一名似乎刚刚抵达的神官快步来到他面前,微微低头致敬: “大主教,地表的梦境管制已经完成,无梦真空区的范围已覆盖整个奥兰戴尔地区。” “很好,”塞姆勒点了点头,“继续保持对奥兰戴尔地区的梦境监控,把灵骑士的预备队也派出去,随时支援出现缺口的区域。” “是,大主教。” “另外传令下去,在奥兰戴尔之喉底部的连接通道加派人员把守,如果我们这里出现‘零级’泄漏……必要的情况下,炸毁穹顶。” 面对这样的命令,神官出现了一丝迟疑:“大主教,这样的话宫殿上层区很有可能出现不可修复的损伤,而且整个地宫都可能暴露……” “上层区可以放弃,我们的所有重要设施都在中层和下层,这两个区域有元素祝福和加固法术,能抗住穹顶崩塌,我们可以在封锁地宫之后慢慢解决问题。至于暴露……那已经不重要了。” “是,大主教,”神官慢慢点了点头,但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但是……仅仅炸毁穹顶,真的能挡住‘上层叙事者’么?” “一堆坍塌的石头怎么可能挡得住无形无质的神明,”塞姆勒嗤笑了一声,摇着头,“但是,坍塌的石头能挡得住上层叙事者的‘信徒’,这就够了。” 传令的神官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传来,但他很快便在这压力中深深吸了口气,用力点头。 神官离开了,塞姆勒站在空旷安静的收容区走廊内,静静地站了好几秒钟才微微摇头,走向收容灵能唱诗班成员的区域。 身穿厚重银白色铠甲,头盔上镶嵌着诸多神秘符文的灵骑士守卫在他面前低下头:“大主教。” “一切正常么?”塞姆勒沉声问道。 灵骑士的头盔下传来了发闷的声音:“一切正常,大主教。” “有人与外界交谈么?” “没有。” “很好。” 塞姆勒点了点头,越过守卫的灵骑士,来到了收容区最外层的房间门口,轻轻叩响了那扇描绘着符文、镶嵌着秘银和紫铜等导魔材料的金属大门,敲击声在深邃悠长的走廊中传出很远。 两秒钟后,大门后面响起了温柔悦耳的女声:“是谁?” “是我,塞姆勒,”气质严肃阴沉的塞姆勒说道,“温蒂女士,我来确认你的情况。” “啊,塞姆勒大主教,”正靠在房间内的墙角,无聊地观察着蜘蛛结网的温蒂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尘,来到了门口附近,“我这里情况很好——那令人烦躁的声音已经很久不再出现了。不过这房间里也着实有点无聊,只有蜘蛛能陪我解闷。” “再忍耐些时间吧,”塞姆勒听到房间中“灵歌”温蒂的声音平缓清晰,状态理智清醒,稍微松了口气,“已经进行到关键阶段,明日太阳升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 …… 沙漠城邦尼姆·桑卓的神殿附近,唯一亮起灯火的民居中,名叫娜瑞提尔的白发少女已经倚靠着墙角在干草堆中睡熟,杜瓦尔特老人则像个守卫一般坐在不远处,盘腿坐在地上,似乎在虔诚地祷告。 尤里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小声跟旁边的赛琳娜嘀咕:“说实话,之前那个杜瓦尔特说到娜瑞提尔非常饿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我是真没想到她真的只是饿了而已……” 赛琳娜的回答非常简短:“越正常,越反常。” “……我们要继续‘陪’这两个人多久?” “这要看域外……高文·塞西尔的意见。” 赛琳娜轻声说着,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高文身上。 高文站起身,来到了似乎已经做完一段祷告的杜瓦尔特面前。 “神明已死,”他对那满目沧桑的老人说道,“你又是祷告给谁听呢?” “习惯了,”杜瓦尔特笑着摇了摇头,“要知道,信仰这东西……是有惯性的。” 他在说到“信仰有惯性”的时候,语气显得颇为复杂。 高文无从理解一个在荒废的世界中徘徊多年的人会有怎样的心理变化,他只是摇了摇头,又挥挥手,驱散了一只从附近柱子上跑过的蜘蛛。 “这里晚上的蜘蛛很多,”杜瓦尔特说道,“不过不用担心,都很温和无害,而且会主动躲开人。” 第0811章 捕食 夜幕渐深。 据赛琳娜所说,第一批进入一号沙箱检查情况的探索人员就是在入夜之后遭到袭击的。 高文站在屋前,仰望着沙漠地区澄澈透亮的夜空,表面平静泰然,却在暗暗调动着自己对周围的感知,调动着各种各样的布置。 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任何异样的现象发生,也没有任何人遭到心灵污染,杜瓦尔特和娜瑞提尔正在后面不远处的房屋中休息,而赛琳娜三人则保持着警醒,轮流值守在屋内。 这似乎会是一个能够平静度过的夜晚。 入夜之后的沙漠颇为寒冷,但这点温度还不至于影响到高文,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冰冷的空气冷却自己的头脑,同时心中忍不住对永眠者创造这个世界的技术感到赞叹—— 如此真实的风,如此真实的寒意,广袤的大地,闪烁的群星,一切都跟真的一样,他们到底是用了多久才打造出一个如此以假乱真的世界,而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众生……又是用了多久才意识到盒子边界的存在? 心中感知一动,高文收拢了发散的思绪,转头看着房门的方向——白色长发几乎垂至脚踝的娜瑞提尔轻悄悄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她赤脚踩在地上,行走时几乎没有声音,但却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气息。 “你睡醒了?”高文看着这个古怪的女孩,随口问道。 娜瑞提尔很迅速地抬头看了高文一眼,小幅度地点点头,随后来到了离房门不远的地方,就那么席地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出神地仰望天空。 虽然始终认为对方身上有着古怪,怀疑对方是上层叙事者的爪牙或在一号沙箱内游荡的危险心智,高文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看星星。”坐在地上的白发少女很小声地说道。 “……这倒是看得出来,”高文一时间有点无语,略带尴尬地说道,“你晚上不睡觉,就为了跑出来看星星?” 娜瑞提尔沉默了一会,才犹豫着再次开口:“看……星星。” 高文:“……” 他怀疑自己和对方存在某种交流障碍,但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站到了娜瑞提尔旁边,貌似随意地问道:“你和杜瓦尔特是怎么认识的?你和他仅仅是旅伴么?” “……是旅伴,”娜瑞提尔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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