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提灯_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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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颜。伴随着耳机里的呼吸声，手指一下一下敲打扶手，直到雷电声来到门口。 “五十七分钟。” 他抬起头，看向拷问官，手指仍然在不停地敲打，标记出每一秒的飞逝。从城堡转动那一刻开始计算，他的拷问官从第一层上到顶楼一共用了五十七分钟。史蒂夫·罗杰斯用一次忏悔绕过黑影，向楼下飞奔。一边跑一边用手指击打腿侧，在心中计算时间。嘀嗒，嘀嗒，嘀嗒，他的生命如同一场倒计时。而他的拷问官始终跟着他，无论他去向哪里，一直追踪着他。即使步履缓慢，仍然恐怖地蹒跚逼近。他用半个小时将一楼搜寻了个遍，九号房，十号房，二十号房……房号完全错乱，他用翻出来的本子和笔记下他所看到的不同层的房号，然后站在一楼最边缘，冷眼看着向他靠近的黑影，在它挥舞镰刀时从另一侧跑离。八十五分钟。从城堡一头顶层的房间到一楼另一头，黑影用了八十五分钟。他能为自己争取最多八十五分钟。 “八十五分钟来吃饭，睡觉，和寻找十三号房间……海德拉，我感觉我回到了战争最激烈的时候。” 史蒂夫·罗杰斯坐在大堂里，一边吃饭一边笑着说他近些天的发现。 “你还记得我挖开的花园吗？当我用忏悔让我的拷问官离开我时，整个城堡都在移动，那个花园也同样移动了。等我找到那个花园的时候，被我挖开的坑已经恢复了原样……我猜你肯定会说，一定是有人把它填上了！那……金属铲也恢复原样了又该怎么解释？” 耳机另一侧的海德拉用始终不变的呼吸声回应了他。 “我很确定，那就是我之前用的那一把，只不过我使用时造成的磨损都不见了。” 金发士兵吃了一口面包。 “为此我又做了几次实验，发现如果我离开某个地方足够久，那么我离开的房间就会恢复到我来时的样子。” 被他捏碎的花瓣，被他打碎的玻璃，被他挖开的深坑。在他搜寻顶楼的时候，连之前发现的刻满字的墙壁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恢复了原状。他直觉这些话很有用……所以他每次到顶楼的时候，都会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用楼顶的铁铲一点一点恢复刻痕。 “这座城堡会自己整理一新……就好像处在一个时间闭环里，不断地循环往复。” 这太不可思议了。或许他已经在那个时候彻底消失了，这一切只不过是……同化过程中的一个偶然？一个梦？ “我忍不住会想，又或许，我已身处地狱？” 他一边说，一边平静地喝完了剩下的汤。 “那没关系，你知道的，我不会惧怕地狱这种东西。地狱是坏人的天堂，而坏人应该害怕我。” 但问题是，他要在这里呆多久？史蒂夫·罗杰斯握紧勺子，低头看着失去热汤而逐渐变凉的碗。 “……永恒？” 嘀嗒，嘀嗒，嘀嗒，倒计时从未停止，黑影一直在靠近，并且越来越近。在一次又一次转动后，他找到了他最初来时的房间。 “海德拉，生命中有两件事人们永远都不会记得，你猜是哪两件事？” 史蒂夫·罗杰斯打开密封罐，毫不意外地看到本该被他拿走的盒子如今静静躺在里面，外壳上没有一丝指纹。将盒子恢复原样后他拍拍手，绕着诊所转了一圈，走向光波传送机的后方。这里是他没有检查过的地方……因为即使那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是那个时刻与死亡搏斗的瘦弱青年，他仍然潜意识里排斥任何和“病痛”“死亡”相关联的东西，以至于当时他完全忽视了背后。 “两个每一个生命都会经历的时刻，却没人记得与此相关的任何事情……” 他越过光波传送机，走到操控台前，顺着操控台延伸出来的两根电缆他注意到躺在厚厚尘土中的一个骷髅头，两边额骨上黏着连接电缆的两枚电极。 “没有人会记得降生，也没有人会记得死亡。” 他伸手将骷髅捡起来，撕掉上面的两枚电极，方才注意到被骷髅遮盖住的痕迹。 “……这是什么？” 在骷髅的旁边，厚厚的沙土之上，分明划着一个单词。 “bird。” 他困惑地站起身，四处搜寻涉及鸟的物品。 “这和鸟有什么关系？这里有鸟吗？” 话音未落，仿佛有什么开关被这句暗语激活，操作台后方本该是墙壁的部分开启了一扇门。史蒂夫·罗杰斯皱起眉，靠近门向上看，螺旋状的台阶一直向上，通向不知名的空间。 ……这本该就是最高的那一层。金发士兵谨慎地沿着走廊拾级而上，走到最后一层台阶时豁然开朗。他抵达了城堡最顶上的天台。现在已经是夜晚，他看了眼漆黑的天空就垂下目光，借着城堡每个窗户晕开的昏黄灯光扫视下方的整座城堡。在这里，他可以看到城堡内的湖水，和城堡外涛涛不知边界的汪洋大海。 “我好像遗漏了什么。” 史蒂夫·罗杰斯将手中的骷髅放到墙沿上，靠着墙壁注视虚无的天空，对耳机里轻微的呼吸声说。 “我遗漏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海德拉……海德拉……我聪明的姑娘……给我一点提示……” 他侧过头，目光正正对上隐藏在天台另一侧的窄小走廊。仿佛命中注定，他离开墙壁站直，目光一瞬不移，向着那个吸引着他的入口走去。他走进入口，顺着螺旋的台阶向下，台阶的尽头是一扇关闭的门，门上写着：十三。 ——第三个问题解决了。史蒂夫·罗杰斯忍不住拔脚后撤，几乎以跑的速度逃离十三号房间，奔回天台。 “不不不——这是个诱饵，这是个陷阱……！” 莫名的恐慌压迫着他的心脏，被某种东西追上的窒息感拧紧他的喉咙，金发士兵抱紧双臂，在天台上像是困兽一样来回逡巡。 “这是一场游戏，我根本就是沿着撒好的面包屑一路前行——十三号房间就在诊所的旁边！旁边！有人在告诉我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终点！我还不得不玩下去，因为之前参加这场游戏的人都已经死了！死在了中间不知道哪个环节！” 他瞪着他放在墙沿的骷髅犹如瞪着洪水猛兽。 “海德拉，海德拉，我不能这么下去了，我需要提示……我到底遗漏了什么？” 他抓住墙沿，仰望天空，向耳机另一侧的爱人求助。 “你看这里简直就像宇宙——那个根本没有星星的——” 等等。 “……没有星星？” 史蒂夫·罗杰斯渐渐睁大眼睛。夜空之上，什么都没有。说是漆黑的天空并不准确，这分明是一片虚无，连灯火都映不透半分。就好像所有靠近天空的东西都被吞噬，被吸收，不断地坍陷、稀释、扭曲，走失……努力看清时连视野都会颤抖模糊，虚化拉平，剥夺感知过的色彩，蒙蔽接收到的光线。在眼中出现一块纯粹的无。 “……海德拉？” 他摘下耳机，屏气凝神，在这地面之上高空之下他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了，害怕干扰他甚至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只专注地去听。听那微弱的潮涌。 “海德拉……是你吗？” 没有回应，只有远方潮起潮落的声音。但史蒂夫·罗杰斯却如同回巢的倦鸟一般……放松了绷紧的身体，露出了震惊却无比安心的表情。他去过第一层。他靠在窗旁看过外面的海。这片海域完全是死的，连流动都没有。哪来的潮水可言？金发士兵注视着天空，眼睛因为长时间未曾眨动而渐渐湿润。那潮涌分明来自天空……分明是海德拉的呼吸声。他就这样安心又贪婪地聆听着生命的起伏，雷声将近，仍然毫不在意。 “海德拉……这一切都和她有关，是吗？” 刀锋在他身后停住。 “你停下了，这代表我说的是正确的。 “海上的城堡，奇怪的房间，安排好的游戏……我就知道这一切都和海德拉有关。我能感觉到。” 史蒂夫·罗杰斯没有回头，而是专注地感受海德拉的生命。这片虚无，这声呼吸，代表他做的一切都是有好结果的，他的爱人果真逃过了死亡的追捕活了下去。他能感受到她鲜活的生命，一如她饱含爱意的眼睛一样美，美得他的骨头都在为这份永恒美丽而隐隐发痛。他用耳朵和眼睛牢牢记住了现在的她。 “我站在这里，接受恐惧的酷刑，都是因为她。 “想知道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吗？” 史蒂夫·罗杰斯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黑影。 “我忏悔。” 他实话实说。 “我很害怕。” 黑影慢慢后退，城堡再一次开始转动。放在墙沿上的骷髅在颠簸中跌落楼顶掉入水中，混入了水底数不清的骷髅里。而史蒂夫·罗杰斯走进没有随着城堡转走的入口，重新走到十三号房间门前。这一次，他拉开了门。十三号门里的走廊不再有任何侧廊，也没有任何拐弯，而是笔直地通向一片模糊的光芒里。金发士兵向尽头走去，放在腿侧的手指还在不断敲打。嘀嗒，嘀嗒，嘀嗒，倒计时越来越短。他终于来到了光芒的前面，注视着面前璀璨的墙壁。 “游戏的最后一个关卡……除了它还能是什么呢？azbantium，世界上已知的硬度最强的物质，比钻石坚硬四百倍……” 史蒂夫·罗杰斯伸出手，想要贴上这面坚不可摧的永恒墙壁，感受这面墙壁上的那方浅浅凹陷。 “六十英尺厚……”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不该知道的知识？第四个问题，在他碰到墙壁的那一刻猝不及防揭晓了答案。 “……开玩笑的吧？” 像是被巨大疼痛瞬间贯穿，他触电般抽回手，抱住手臂连连后退。 “总是在这种时候……” 他深深吸气，努力平复颤抖的身体和翻涌的情绪。 “总是在这种时候…… “……总是恰好在这种时候！” 史蒂夫·罗杰斯猛地一脚踹上走廊。凝聚他全身勇气的踢踹耗光了支撑他走进十三号房间的全部力气，他一瞬间被抽空跌落在地，痛苦地扼住喉咙，剧烈喘息起来。 “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了，海德拉，我不能，我高估我自己了，我不能……！” 他也是人，他也不过是个肉和骨构成的人！他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理智的圣人！ “海德拉——海德拉！我只是一堆肉和骨头……不是神！我以为我能做到，我本来以为我能做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感觉越来越冷，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试图挽留呼啦啦向外流逝的勇气和温暖。他忍不住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巴，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失而复得的记忆的尖叫捂灭。 ……为什么他要一直赢下去？在耳机里传来的始终如一的生命潮水中，他更紧地闭上眼睛。不行……海德拉不行，他没办法坚持下去了，他不能一直这样做…… 潮水涌上。海德拉，为什么他不能就后退这一次？潮水退去。就这一次——就一次—— 潮水再一次涌上，漫过他恐慌的心。 ……一次也不行吗？他就不能后退一次吗？潮水重新退去，温柔拂过他冰冷的额头。 “不能后退……不能后退……不能后退……” 他突然开始呢喃，汗湿的头颅用力抵住永恒之墙，像是在寻找一个勇气的支撑点。 ……不能后退。他心里翻涌挣扎的脆弱声音逐渐和他嘴里不停重复的微弱词语重合。不能后退…… 因为一旦开始后退，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这一点早在他瘦弱的青年时期被一次又一次揍进地里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史蒂夫·罗杰斯咬紧牙关，在雷鸣中扶着墙壁，颤抖着站起来。只要站起来，反击回去，总有一天会赢。他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眼出现在走廊另一侧的黑影。他在这里踌躇太久了黑影还是追上了他。第五个问题，也是最后一个问题。 ——把他关在这里的人，需要他做什么？金发士兵握紧拳头。 “你好，又见面了。” 他对缓步向他走来的黑影昂起头，转身面对永恒的坚硬墙壁。 “我还有许多忏悔，想听听吗？” 只见他说完话便深吸一口气，决绝挥出一拳，狠狠打在那比钻石还坚硬四百倍的墙上！ “……啊！” 他攥着手腕，痛苦地叫出声。 “从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我就注意到她了，你见过她酣睡时的幸福面庞吗？那简直……不然我当时为什么会局促地像个毛头小伙子，我至今都在为那糟糕至极的第一次见面……” 他屏住呼吸又打出一拳！ “啊……！为那第一次见面而后悔！” 他在剧烈的疼痛中哀嚎。 “我本该给她留下更好的印象！” 城堡再次转动，黑影退出十三号房间。 “好的……成功争取了更多的时间。” 他喘息着，努力直起因为疼痛而深深弓起的腰，对准凹陷闭紧眼睛又砸出一拳！ “……！” 他的脸都因为疼痛而涨红。 “哦这真是……”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击打墙壁的右手无法控制地抽搐着。 “……再来！” 以卵击石的声音再次响起。一次，又一次。 “我一直……我一直在说她不了解我……说她还很年轻……” 在愈来愈近的雷电声中，他哆嗦着嘴唇，费力地忏悔。 “我知道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在拒绝她……包括她……其实我是在拒绝我自己！” 他又打出一拳！ “……！” 他整个身体都因为疼痛抽搐起来。 “我真是糟糕透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愚蠢想法……让她一直追着我跑……但天知道她对我倾吐的那些话的时候……” 一次，又一次。 “……我有多开心！” 一次，又一次。 “终于有能够站在她前面的机会……” 一次，又一次。 “天知道我有多毫不犹豫！” 史蒂夫·罗杰斯精疲力尽跌倒在地。被疼痛折磨了不知多久，他已经没精力去忏悔了。 “没有更多忏悔了，抱歉。” 金发士兵咧开嘴，对走到他面前的黑影笑起来。 “但我会告诉你，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