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后来的几年内,他在饭局上主动编造吕如清带她去公园,在半山别墅回答姥爷林泓替他修改作业,吕如清把他拎到琴房,他告诉她自己很爱钢琴——最后这句半真半假,在家里练琴时,吕如清会坐在他旁边观看,他的确是爱这两小时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三个人都在努力维系这个完美模型,为事业、为面子、为家庭本身。但就算林思弦再没惹过任何麻烦,也无法阻止它内部的腐化与溃烂。唯一有所改变的是,林思弦如今已经可以告知自己,他对此根本无所谓。 林思弦说了太多谎,以至于他也快分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譬如现在,看到林泓即将组建一个新家庭,他依旧能跟照相馆的人聊得有来有回,依旧照常坐在了英语课堂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应该在意,还是真的对此毫无波澜。 临近下课时雨也一直没停。林思弦讨厌雨,只觉得地面在溶解,骨骼也快被浇化。 铃声响了,林思弦听着雨声,在位置上迟迟没动弹。等到周围人走得差不多,林思弦才出声:“陈寄。” 被叫到名字的人回头,无声看他。 兴许是此刻林思弦趴得太低,他看着陈寄觉得对方又高两公分。陈寄袖子半挽,林思弦看见他小臂两道青筋中间有道不长不短的疤。他记得是陈寄修车时弄伤的,但陈寄受伤时一言不发,现在已经愈合了。 “伞呢?”林思弦问。 “坏了,”陈寄说,“放门外被人踩了一脚。” 林思弦打了个呵欠,习惯性道:“你这次别去西门买了,上次我等了快半小时,你就去教务处找他们要一把……” “我今天有事,”陈寄打断他,“我要跟袁寻出去。” 林思弦有一片刻地错愕,这期间陈寄已经将校服里卫衣的帽子翻至头顶,是一副准备淋雨外出的架势。 这还是陈寄第一次拒绝他。 难得的,林思弦坠入某种剧烈的情绪浪潮里,他甚至没能分辨这股涌流的构成成分,便不假思索道:“你疯了?” 林思弦呼吸莫名加速:“疯了也没用喔,陈寄,我不想重复第二遍,去找一把伞。” 陈寄将最后两本书放进包里,拉上拉链,又将包单肩背上。 他走过来,突然双手撑在林思弦桌上。林思弦倏然被草药味萦绕,下意识止住了自己过速的呼吸。 陈寄俯身将两人距离又拉近一些,语气始终清淡:“你已经在说第二遍了。” 说完便径直离开,“路过”了林思弦的位置。 -------------------- 明天还有一章 第15章 混沌 ===================== 雨天去哪里都堵。 回家路上耽搁了很久。雨珠降在车窗上,被拖曳成一片水渍,映照城市的色彩。司机知道林思弦畏冷,空调温度调得很高,烘得车内暖烘烘的,让林思弦多出几分困意。 昏昏欲睡里,林思弦还在琢磨陈寄一小时前跟他说过的话。 很干脆利落的拒绝。给了个理由,已经显得仁慈。 说实话刚才的事的确在林思弦意料之外。大半年的时间里,林思弦各种看似刁难的指令,陈寄都冷淡且从容地应对了。没有过多反应,没有追问原因,如果有时间上的冲突,陈寄会直说自己有事,而林思弦对此的处理方式很简单——让陈寄自己协调。 林思弦不知道陈寄是怎么协调的,只知道每次自己都得偿所愿。 除了今天。 合上眼,画面便消失了。但陈寄的声音还是从雨声里溢出来。 “我有事。” “你已经在说第二遍了。” 很奇怪,为什么听到它们的一瞬间会有本能的畏惧感。 明明发号施令的是自己,明明身居高位、被违背忤逆的人也是自己,为什么害怕的人还是自己? 这个问题林思弦思考了整整一天。 翌日课间,林思弦回复完艺考机构的消息,抬眼看见斜前方袁寻跟陈寄站在一起。 袁寻个头不高,头发在冬日雨后的阳光里显得很柔顺,校服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很符合林思弦对他的印象——直率、乖巧,喜形于色又善解人意。 “陈寄,昨晚谢谢你,”袁寻说的话也贴合这一描述,“要不我下周帮你做值日吧?” “不用,”陈寄回答,“小事儿,没关系。” 小事儿。没关系。轻描淡写但又带了一点耐心的语气。 林思弦不知道是具体哪一项让他觉得不适,以至于在下午经过陈寄座位时,若无其事问他:“你们昨晚做了什么?” 陈寄正在做题,一边思考,一边转着笔。等到他终于在空白处填了一个选项,才扬头回答林思弦:“别人的事情,应该跟你没关系。” 一天里陈寄说了两次没关系。一次告诉袁寻不用在意他的付出,一次告诉林思弦不要试图探究别人的生活。 冷静下来思考,陈寄说的话没什么不对,林思弦也很少去过问别人做出选择的原因。过去两年里,于蕊逐渐不回他的信息,林思弦从未问她缘由,只配合地降低了自己跟她联系的频率。 但这次又是例外。林思弦例外地问了,还例外地遭到了拒绝。 或许因为那是陈寄。林思弦这样分析着。因为是跟他彼此讨厌的陈寄,而明明自己才是在这段憎恶关系中占领上风的人,所以这份例外、这两次拒绝才让他无法忽视。 周六上午,林思弦按照艺考机构的要求,要去做个体检,机构列了个名单,林思弦挑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友谊医院。 车停在十字路口时,林思弦收到了娄殊为的电话:“你在哪儿?怎么又不上自习?” 解释起来要说太多话,林思弦道:“不想上了。” “什么时候我爸能像你家长思想这么开放,”娄殊为羡慕极了,“对了,明天晚上鹏哥请客,你去吗?” 提到这件事林思弦有些烦躁。鹏哥就是之前没追到人把酒瓶摔得满地都是的那一位,家里是医疗行业的。林思弦最不喜欢他组的局,因为场面总是很夸张,尤其是他成年后更是肆无忌惮,以至于林思弦上个月婉拒过一次。但明晚是鹏哥的送行局,他下个月出国,实在很难推辞。 “去吧,”林思弦简单回复,往右看车已经开到医院门口,“我先挂了。” 周末医院人潮密集,每个通道都坐满了患者和家属,好在林思弦预约了VIP通道,直接去了体检中心第二层贵宾区。 规定的体检项目不多,林思弦半小时就走完了流程,贵宾区医生相对比较闲,过程中偶尔聊天,说林思弦体重指数太低,太瘦,得知林思弦是因为艺考来体检,又抱怨了几句现在上镜要求太不健康。 结束之后接到了司机的电话,医院附近发生了小事故,通道堵死了,要晚些时候才能到。林思弦原本已走到友谊医院大门,闻言去自动贩售机买了一瓶葡萄汁,无所事事地环视周围人群。 这所谓的事故大概很严重,林思弦能看到门外车行道红了一片。他已经在原地等了起码一刻钟。 等到他打算进门去找个能坐的位置时,他突然看到斜前方住院部的门口路过一个他见过的人。 虽然换了发型,人好像也胖了一些,但林思弦还是认出那是陈寄的妈妈。 他骤然回想起来,之前姨父告诉他,陈寄姥姥做手术因为经费发生过医疗纠纷,就是在友谊医院。听说躺了两个月后已经出院了,看这情况,大概是旧症复发又住了进去。 没等林思弦反应过来,他已经抬脚跟了上去。 她走的楼梯,于是林思弦也跟着上了三楼,他看着她进到一个病房里,是一个公共病房。林思弦隔着门缝看见里面的情形——好像暂时只住了一位患者,陈寄妈妈在跟床上老人说话,旁边还有一个扎马尾的女生,看不清面貌,但不难推测是陈寄妹妹。 陈寄妈妈在给老人擦手,她擦得很慢、很细,很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桌上放了盒饭,塑料盒子半掩着,几片青菜蔫蔫地贴在饭盒边缘。 五天前的林思弦还计划抽空去一趟陈寄家里的杂货店,复用那套曾用过的办法,说一套跟营业执照有关的谎言来给陈寄施压;甚至他跟到住院部三楼来也有这份想法,想借机行事——林思弦才是能够决定杂货店和这个床位去留的人,凭什么他要看陈寄的脸色? 但此情此景下,林思弦的计划和情绪成了冻住的河流,无法流动也不能消融。 有人路过,风把河流吹散了。林思弦猛然回神,不想再在原地停留。但在他转身前,陈寄母亲已经看见了他,很诧异,但又立即转为惊喜:“林同学?你怎么在这儿?” 十分钟后,林思弦跟她并肩坐在走廊左侧。林思弦告诉她自己只是路过。 他们说了几句没用的,天气,伙食,医院环境。陈寄母亲终于没忍住问:“陈寄在学校还好吧?” “他挺好的啊。怎么这么问。” 她略微笑了笑:“陈寄什么都不跟我说,也不跟他妹妹说,问也问不出来。” 手机响了,是司机的电话。林思弦没接,听陈寄母亲对着陈寄“好朋友”闲聊,讲他们家曾经被几个副厂长骗过,又讲陈寄虽然性格冷淡但人不坏,家里只有他一个男的,所有脏活都做了,明明讨厌吃甜的,但因为妹妹喜欢吃,所以每次吃饭都会刻意吃几筷子甜食,让他妈妈下次能够没有负担地再煮...... 没说几句,到换点滴的时间了,他们两个很礼貌地道别。 林思弦走回楼梯间,大脑里的河流洪水爆发,他一时间思绪万千。 原来陈寄讨厌说谎的人是因为这个。 原来贫穷的人晚餐几道菜都得取舍。 原来有的父母即使被骗也能观察出孩子喜欢吃什么。 手机又响了,还是司机,这次林思弦接了。司机告诉他自己已经到了负一层的停车场,随时可以出发。 “叔叔,你先停那里吧,辛苦你去旁边买个最贵的果篮,”林思弦说,“再买个好点的保温的杯子,然后交给护士,让她们送到315病房,晚上再送。” 挂完电话,林思弦便原路返回。走到第二楼拐角时,他只觉得后颈被一股蛮力扯过,像被人提了起来,他脚无力踉跄两步,然后被推到一堵墙上。力度不算轻,林思弦吃痛睁眼,发现提着他的人正是陈寄。 陈寄表情没太大波动,但语气很低沉:“你来干嘛?” 林思弦推了一下没推动,本想骂人,但思及刚才那番谈话,语气不自觉变缓:“你没问题吧,放手。” “有完没完林思弦?”陈寄从高到低看他,“店里的人不来了,你亲自来病房了?你跟我妈说了什么?我拒绝了你,你要不爽直接来找我,何必来这里?” 林思弦懂了,因为他有“前科”在身,他的确叫过人表面关怀、实际施压,所以陈寄误以为自己直接去向他母亲发号施令。 “你有病吧,”林思弦回答他,“我只是路过。” “嗯,”陈寄说,“路过三楼,你腿挺长的。” 如果一个诚实的人会怎么做?告诉陈寄,我原本有这打算,但我此刻同情你同时又羡慕你,我为讨厌我的人发善心,结果被他抡到了墙上? 下辈子林思弦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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