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在光影下深邃:“道主。” 帘内人道:“去一趟宋氏。” 镜花夫人顿时一惊,瞳孔剧缩,但忍了忍,目中闪过思量,竟未出言阻止。 那青年完全无须王敬再多言语,早已领会其意志,只躬身道一声“是”,便径直从殿内退下。 第163章 墨兰 月隐云中, 神都城西那座倒悬山上,所有屋宇覆压在一起,便砌成一片浓厚的阴影。 位于北面最深处的一座大殿里, 供奉着宋氏列祖列宗的灵位。 以黑檀木制成的灵牌, 一层叠着一层, 由新到旧,由低而高,仿佛一座大山, 在上百盏长明灯摇晃的闪烁里,吸食着炉中日夜燃烧的香火, 沉沉俯瞰着下方两道人影。 宋元夜往香炉中进过了香, 便道:“妹妹的意思是, 清江口那边,另一拨人是周满?” 宋兰真没有进香, 只是仰首看着上方那似无穷尽的灵位:“除了她, 还能有谁?” 宋元夜道:“可那是清江口,位于中州地界。自闻铃后, 她成了武皇传人, 世家修士, 谁不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怎敢冒险离开蜀州,还敢反抢王氏的墨令?” 宋兰真垂眸, 看向自己手中那朵剑兰,却道:“她独个一人, 上无牵, 下无挂,行事但求痛快, 想抢便抢,想劫便劫,又有什么不敢?” 说到末了,竟有几分凄然。 她自嘲般笑了一声:“若我也独个一人,不是出身世家……” 宋元夜心中一震:“妹妹……” 宋兰真闭上眼:“我胡言乱语,你忘了吧。” 她自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说出这般话来,实是大逆不道,宋元夜岂能不惊? 可没料,宋元夜忽然道:“要不你走吧。” 宋兰真一惊,甚至有些迷茫:“你说什么?” 宋元夜在说出这句话后,却觉浑身的鲜血都一下流涌开去,分明害怕,以至于声音都在发颤,可竟压抑不住:“剑台春试以来,妹妹所受的煎熬苦楚,我都看在心中!只恨兄长无能,既无长策高智能为妹妹解忧,也无深厚修为撑起整个宋氏……昔年神都城内,世家新辈,哪个天资能比你高?若非纠缠于宋氏俗务,妹妹怎会输给那周满!” 宋兰真几乎动容:“兄长……” 宋元夜一把拉起她手:“宋氏只是你的拖累,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你是我的妹妹,你本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宋兰真抬手,再次看向高处那些灵位—— 鉴天君宋化极的牌位,就列在最前方,在闪烁的烛光里,似乎也正与其生前一般,以一种慈爱的目光望着她。 有那么一刹,她几乎就要做出决定。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少主小姐,王氏来人求见!” 宋元夜与宋兰真齐齐回头。 宋元夜不耐烦道:“这个时辰来什么人?前堂知客奉茶,我随后去见。” 可没料,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声:“岂敢劳动少主大驾移步?” 宋元夜眉头一皱,只因这声音的主人,不请自到,竟是已经到了门前。 抬头一看,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从幽暗中显现。 宋兰真见了此人样貌,心中便是一凛,再观此人行走时左脚略深右脚略浅,似有腿疾,更是瞬间确认了其身份—— 王窃! 昔年不过是市井中一行窃小贼,传闻某一日不长眼,偷到了经过的王氏众人身上,被打断了一条腿。幸得苦海道主王敬慧眼赏识,非但没取他性命,反而带回王氏栽培。虽无王氏血脉,却赐“王”姓,以“窃”名之,封为“观道阁行走”,向来只随侍在王敬左右,寸步不离,是王敬真正的心腹。 王窃步入殿中,面上倒是有礼,欠身道:“深夜叨扰,还望宋少主、宋小姐勿怪。” 宋元夜不快:“素闻行走大人随侍在道主左右,寸步不离。今夜怎么有空前来?” 王窃笑道:“是奉道主之命,有一桩小事想请少主、小姐应允。” 深夜前来,却说小事?宋兰真没有说话。 宋元夜便问:“道主何事相请?” 王窃平静道:“想请宋氏,借一枚墨令!” 宋元夜一怔,几乎不敢相信听见了什么,怒意瞬间上涌:“找我宋氏借墨令?!” 宋兰真听了,同样愣住。 可过得片刻,却不知为何笑起来,只想:这世间之事,可当真无一处不怪诞,无一处不荒谬。 宋元夜道:“行走大人莫不是开我兄妹玩笑?宋氏墨令只得三枚,我兄妹二人无法出借;赵霓裳虽为宋氏效命,可其墨令亦是其春试擂台上光明正大得来,世间岂有以上夺下之理?行走大人此请,未免强人所难!” 王窃却道:“但兰真小姐,还有一枚墨令,不是吗?” 宋兰真依旧在笑。 宋元夜冷声道:“我妹妹也仅一枚墨令,你什么意思?” 王窃却只看向宋兰真,淡淡道:“春试剑台,周满弃战,剑门学宫已当众宣布,兰真小姐才是剑首,只是当时,小姐不愿,亦弃剑首。可只需小姐修书一封,说自己改了主意,料来剑门学宫也不好不将那一枚剑首的墨令奉上。” 早在其开口提到“剑首”时,宋兰真就对对方接下来的话有了预料。然而真当这一声一声进入耳中时,她依旧感到一种莫大的屈辱,于是也当真笑出了声来,只道:“道主好算计!” 宋元夜脸色极其难看:“世家贵胄,一诺千金!出口之言,岂能反尔?我妹妹若向剑门学宫开口,世人闻之,当作何想?食言毁诺,我妹妹岂不成了沽名钓誉之辈,出尔反尔之徒,为天下人耻笑!你王氏失了墨令,便要来向我宋氏借,又将我宋氏置于何地?” 但王窃始终平静,落在宋兰真身上的目光也未收回。 他保持着自己不卑不亢的姿态,笑着道:“道主有命,还请小姐容谅,在下也不想为难。” 不想为难,可话里话外,哪一句不是为难? 宋兰真笑着笑着,心中竟是一股悲哀浸上来:眼前这青年固然只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门内,可谁能忽视他身后那一道若隐若现的庞大阴影呢?正如在王氏虚天殿上,无须露面,仅仅一道垂挂下来的帘幕,已足以使人噤若寒蝉…… 苦海道主,王敬! 先有陆君侯在与张仪一战中失利,境界跌落,后有蜀中“四禅”之一的望帝身死殉道,凭王敬大乘期的修为,放眼如今世间,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如今不过是派人来借一枚墨令罢了…… 区区宋氏,难道胆敢违逆? 宋兰真只感到了一种溺水般的绝望,缓缓将双眼闭上。 宋元夜却勃然大怒,拔剑便喝:“我宋氏难道还怕你们为难?来人——” 他正欲唤人来,送走眼前这不速之客。 可谁料,话音未落,一只苍白的手掌已轻轻搭在他肩头,随即响起的,是宋兰真平静:“不必了,行走大人也只是一番好意……” 宋元夜顿时愣住:“妹妹!” 他在极度的震惊中回过头去,只见宋兰真已将那紧闭的双眼睁开,脸孔看上去比她搭在他肩头的手掌还要苍白,整个人明明好似被抽走了魂魄,只余一具躯壳站在那里,可唇畔还挂着近乎完美的笑意,仿佛与往日任何时候浑无差别。 然而熟悉她如宋元夜,这一刻竟忍不住退了一步,甚至红了眼眶…… 王窃却钦佩道:“看来小姐已有决断。” 宋兰真道:“道主有命,岂敢不从?只是夺下属墨令,恐难服众。到底是兰真春试时,为一己意气,放弃了一枚墨令,实属不智,考虑欠妥。而今,自当弥补过错,修书取回。” 王窃道:“如此便要委屈小姐一回了,此番人情,道主必定记在心中。” 宋兰真道:“白帝城之行,事关重大。若能多一枚墨令,多一人进入城中,于我世家而言,也是平添一份助力。何况这枚墨令,道主当是为二公子所借,兰真与他素有几分交情,为朋友理当尽力。如今天下唯道主马首是瞻,能略尽绵力已是荣幸,受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一番话说来,竟似全无怨怼。 王窃便忍不住想,若换了王诰、王命两位公子,面对今日这般大辱,也能表现得如此忍耐、不动声色吗?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罢了。 宋兰真既然应允,那他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拱手笑道:“小姐深明大义,再好不过。那王氏上下,便静候小姐佳音了。” 王窃行过一礼后告辞。 人来得快,去得也快,拢共不过几句话功夫。可人走后,那一片随他而来的巨大阴霾,却依旧盘旋在宋氏这一座昏暗的祠堂之中。 门外夜色黏稠,寒风彻骨。 宋元夜长剑垂落,只生出一股无由的悲愤:“妹妹!你为什么——” 宋兰真立在原地,久久才动了一下,低声呢喃:“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父亲陨落后,一切都变得如此辛苦? 为什么汲汲营营,却总不如意? 为什么王敬便能号令天下,而自己却只因为他一句话,便要折断傲骨,甚至连一点小小的尊严,都无法再保留,从此沦为世人笑柄? …… 难道当真如周满所言,自己所行并非大道,自己所求也从来是错吗? 她抬起头来,注视着这祠堂中堆叠如山的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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