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起来:“你说什么?” 青年面沉似水:“不愿?” 少年脸色变幻,胸膛起伏,但在青年锋锐的目光下,大约是真知道自己敷衍理亏,终究还是忍了,一把将那一沓画纸抢回来,赌气般道:“重画就重画!” 这一次,少年认了点真,画到傍晚,还别出心裁在鱼图中加了一些山水丹青中的皴染笔法,自以为必定能够交差。 可万万没想到,那青年翻过,脸色竟比上次还沉:“不用心,重画。” 少年气不打一处来,差点当场跟他吵起来:“我都用画丹青的笔法画了,枯墨淡墨也试过,大鱼小鱼鲤鱼鲫鱼全都画了,还要怎么用心?” 青年看他的眼神冷极了:“花里胡哨便叫用心吗?” 少年气得发抖。 自此以后,便像是陷入了什么诅咒。 “不用心,重画。” “不用心,重画。” “不用心,重画。” …… 整整一个多月,废弃的画纸丢了满地,无论少年怎么画,青年永远是这五个字:不用心,重画。 终于,在第不知多少次重画后,少年忍无可忍,长久以来积攒的怨愤爆发了,甚至不顾望岳先生就在一旁:“重画,重画,除了重画,还是重画!我才是吴门画派弟子,你根本不懂丹青,凭什么叫我重画?” 青年道:“不会画就不能叫你重画?你以为自己画得够用心?” 少年道:“我所有画法都试过了,不过是一条破鱼,还要怎样用心!” 青年盯着他,念了一声:“不过是一条破鱼……” 他冷冷笑了出来:“好一句‘不过是一条破鱼’!当真是眼高于顶,志比天大,难怪样样都学,样样不精!习字尚要先练‘永字八法’,一个字苦写三五年尚不敢言得其门而入,更从不见哪位书道大宗敢蔑视这‘永’之一字。你才学多久,已敢说出这般话来了?这纸上同一笔的轻重都不能一致,皴染枯淡,你是画了,可哪一笔你画得像样?” 冷肃的声音带了怒意,如叠浪般压了过来。 青年没有留情:“笔墨纸砚,亦有性灵。多少贫苦人家想要读书识字尚求不到半张纸。我写字若与你作画一般,只怕笔墨应感无颜,纸砚亦觉蒙羞。” 那一沓画纸被扔回少年面前,如一记耳光打在其面上。 青年脸上不见半点笑意:“连一条鱼都画不好,也敢妄言要画世间最好的丹青!” 这一夜下了雨,少年狼狈地回到自己屋中,对着满墙挂的丹青图卷,第一次哭红了双眼。 他重新铺开画纸,想要再一次重画,可脑海中回荡着青年“笔墨纸砚,亦有性灵”的训斥,竟然不敢下笔。 那一刻,才终于知道—— 青年所说的那种心,原来唤作“敬畏”。 书堂里,望岳先生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那张鱼图,叹了口气:“他尚是少年心性,你未免太过严苛。” 青年三别望向雨中,沉默了片刻,只道:“发心不正,难得正果;玉若不琢,终不成器。” 夜雨中的草堂,只一盏孤灯映着谢叠山彷徨的身影。 砚湖之畔,穹隆之下,周满等人,竟都感到一种触动,连远处的王诰都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脸静默冷寂。 人人都知道,将来的谢叠山信笔便是山河万里、气魄雄浑,甚至此刻,众人就身处于他以笔搭建的恢弘城池之中。 可在这块碎镜里,他们只能看到—— 少年坐在那盏孤灯旁,对着那张铺开的画纸,哽咽着,用衣袖擦了好久的泪,直到窗外的天色将明了,才重新起笔。 但没有什么浩浩山河,巍巍白帝…… 少年紧紧地握着笔,不让手指颤抖,只是在纸面上规规矩矩地画下一条条世间最平凡、最普通的墨线。泪痕落下叠在墨痕上,在黎明透进来的天光里,一点一点,晕染开去。 年节前的最后一日,杜草堂弟子们已经打点好了一应要送下山的岁礼。 青年正同其他弟子说话:“鱼图没有便罢了……” 少年谢叠山正是这时候进来,脸容有些憔悴,只将那一沓画纸递出,没有说话。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但并未伸手接过:“画好了,便一道去吧。” 说完就与其余弟子走出门去。 少年怔愣,似乎没听懂。 望岳先生端着茶盏走出来,笑眯眯道:“你三别师兄这个人哪,嘴固然不饶人,但心肠是好的。对他么,就得别怕别恼别往心里去。作画如作诗,多出去看看总是不错。你一道去吧,便下山透透风也好。” 少年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这时银杏叶都已掉光了,树上光秃秃的。 前阵下过雨,地面泥泞,一行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那是一座算不上大的村落,低矮的茅檐,袅袅的炊烟,穿着粗衣麻布的人们正在准备年节,一张张风霜刻满与劳苦刻满的脸上有忧有喜。 少年从小锦衣玉食,一应吃穿用度自有家中照应,来到蜀州后甚至不曾出过杜草堂,这也是第一次,他看到这样的地方。 他们才一走进,村民们有眼尖的看到便呼喊起来:“来人了,杜草堂来人了!” 不少人都围了过来寒暄:“可有一阵没见了,望岳老先生这几个月也不下来喝酒么。” 往日几乎没给过少年什么好脸色的青年,这时却跟变了个人的似的,脸上挂起笑来:“师父他老人家懒怠,今日咕哝着天气太冷,等暖和些再出门,但特意交代我等照往年一样,来送岁礼。” 他与其他杜草堂弟子,挨家挨户走过去,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岁礼。分明是修士,甚至是杜草堂的大弟子,可对着这些村夫凡妇,竟无半点不耐,更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一村汉刚接过岁礼便道:“你们来得可巧,我家刚生了一双儿女,翻过年,想请你们来,来,开、开门……” 旁边的村妇嫌弃道:“什么开门,那叫开蒙,开蒙!” 村汉不由挠头,众人都笑起来。 青年三别答应了一声“好”,然后便回头对谢叠山道:“画。” 谢叠山后知后觉,反应了一下,才连忙将画递过。因从未做过这般的事,难免显出几分笨拙。 那村妇将画接过,看得一眼,掩唇“呀”了一声。 少年脸上顿时露出了忐忑的神情。 但下一刻,那村妇便惊喜地笑起来:“这鱼画得真活泛!” “活泛”,分明乡野间的俚语,比不得吴门画派修士们评画的那些“形神品格”之类的雅词,可那一刻,少年一颗心却在胸腔里怦怦跳动起来,仿佛这几日夜来的不为人知的付出与甘苦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偿,以至于险些泪湿了眼眶。 村妇问:“你们草堂换人画鱼图啦?” 青年三别回头向忍泪的少年看了一眼,说:“是,草堂新来的谢师弟画的。” 村妇便欢喜地说:“有劳,你画得可好看多了!” 她道过谢,便呼来家中孩童,一道将饭粒碾碎了当做浆糊,将这张鱼图正正贴在了自家陈旧的木门扇上。 这一天,少年跟在青年身后送岁礼,从村头走到村尾,挨家挨户递出了自己画的鱼图。 只是一尾张嘴凸眼的肥鱼洋溢着一种蠢笨的喜气,贴在农家村户的破旧的门扇上,浸在尘世呛人烟火气中,藏在那一点点对来年“有余”的期待里…… 与殿阁里那些高高挂着的供人观瞻的丹青大画,好像没有任何关系。 普通,甚至寒酸。 送到最后,还多出一张。 这时,村中一名孩童走上来拉住谢叠山衣角:“大哥哥,我也想要一张,我也想要一张!” 少年回头看他一眼,便给了。 那孩童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大哥哥,你画得真好!” 他歪着小脑袋看那张鱼图,又自言自语:“但好奇怪哦,以前都用白纸画的红鱼,今年用红纸画黑鱼……” 少年闻言,面色骤变,忽然被针扎了痛脚似的,竟一把将那张鱼图抢了回来:“还给我!” 那孩童被吓住,“哇”一声哭了起来。 远处的村户听见声音都朝这边看来。 同门也不免诧异:“谢师弟……” 谢叠山绷着一张脸,也不解释,转身就走。 三别就立在前面,见状道:“童言无忌,他本无心……” 少年停下,眼眶却红了,里面满是愤恨与不平:“我是不识得五色,只能用红纸画墨图,可凭什么?凭什么连这些凡夫俗子,都能识得世间颜色,我出身吴门画派,本该学丹青之道,却叫我只辨黑白!凭什么!” 三别寂然,无法回答。 少年捏紧那张画纸,在孩童的哭声中,甩开众人,大步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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