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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也请来了。 余奉御端坐在榻前,一手捋须,另一手虚握着安国公的手腕,似在号脉。 “余奉御,程公如何了?” 说话这人是淳安郡王,他年约二十一二岁,生得长眉凤目,姿貌极其端雅。 绝圣肃容在门口给淳安郡王揖首,淳安郡王见是观里的小道士,便招手令他进来。 余奉御道:“腿伤倒无甚大碍,莫再牵动就是了,只是气血虚浮,隐有侵袭肝脉之势,若不及时疏散,迟早会大伤七情,我先开一剂方子,请国公爷尽早服下。” 安国公卧在榻上,表情既阴郁又焦躁。 淳安郡王淡笑道:“你莫要瞪我,承佑给你点的穴,他那些法子刁钻古怪,我也解不了。“ 安国公仍旧瞪着淳安郡王,因为太想动弹,面孔都憋得紫胀了。 淳安郡王奈叹道:“你是说承佑不该偷袭你?这法子的确不地道,但不这样做,岂能制住你?本就腿上有伤,又陪在尊夫人身边一夜了,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安国公微颤着闭上眼睛。 这时旁侧的门打开,蔺承佑领着两名大道士从里头出来了,他身上那件沾了血的锦袍不见了,换了一件碧水天青色的圆领襕衫。 头上未束冠,乌黑的发髻里只斜插着一支白玉簪。 “师兄。“绝圣刚偷了虫子有些心虚,踮手踮脚走过去。 蔺承佑打了个呵欠,径自出门下台阶,到了外头,负手绕井走了一圈,随后蹲下身子,细细端详什么。 弃智望见绝圣,猛一拍手:“绝圣你跑到哪里去啦?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你。” 绝圣脸一红,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坏肚子了,方才上溷室(注)了。” 说毕偷偷看外头的师兄,估摸着师兄没工夫起疑心,悄悄放下心来。 蔺承佑看了一晌,冲绝圣弃智招手:“你们两个出来干点活。” 二人跑出去,蔺承佑将一包东西扔到绝圣怀里:“在院子里头撒上止追粉。” 说罢迈步上了台阶,回到经堂里。 绝圣和弃智分头行事,看来即便问到了 “凶卦”,师兄仍打定主意要给安国公夫人引魂了。 止追粉无色无味,人踩上去不着痕迹,但只要魂魄路过此处,必然便会留下赤金色的脚印。 两人一边细细地撒,一边慢慢退回到经堂里,里头蔺承佑已经解开安国公的穴道,笑着对安国公道:“您别先忙着瞪我,您用这个到里头量一量尊夫人的脚。” 安国公憋了许久,只觉得肺腔子的气四处乱窜,眼看蔺承佑递过来一根红绳,忙问:“量脚?这又是为何?“ 蔺承佑一本正经道:“尊夫人的妖毒有法子慢慢清,但魂魄离体太久了,引回来绝非易事。方才我连问了几卦,不幸都是凶卦,是以今晚虽会布阵引魂,但我没把握引来的一定是尊夫人的魂魄。” 安国公听得脸色发灰。 “所以我们得事先知道尊夫人双足的尺寸,外头已撒上了止追粉,魂魄来了,脚印会清晰显露出来,若是大小跟夫人的脚对不上,说明引来的不是尊夫人,到那时候,该赶的赶,该驱的驱,省得后患无穷。” 安国公听得再明白不过,猛地点点头,一杵拐杖站起:“老夫这就进去,世子,你方才说内子或许还有救,只是需要一个道术高深之人与世子合阵,不知现在可找到那人了? 蔺承佑道:“人倒是现成的,如果那人能在亥时前赶到观里,或可一试,但能不能救回尊夫人,我也说不准。” 安国公听得摧心剖肝,重重叹息一声,一瘸一拐进了内室。 绝圣和弃智暗自揣测师兄说的那人是谁。 师公的道法自然是无人能出其右,然后就是成王妃,也就是师兄的阿娘。可是成王妃跟成王出外游历,听说目下正在蜀中盘桓,自然不可能在长安。 至于师公,师兄刚进宫问到师公的下落,就算立刻用飞奴送信,少说也得好几天才能往回赶,因此也不大可能会是师公。 淳安郡王奇道:“难不成是清虚子道长要回来了?“ 蔺承佑摸着下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就在这时候,云会堂里的罄声响了。 绝圣趁机道:“师兄,我们去做晨课了,师兄昨晚说让我和弃智去看看滕府那几个伤者。待会我们做完晨课,就直接去滕府了。” 蔺承佑显然有话要跟淳安郡王和余奉御商量,闻言随意摆了摆手。 绝圣怕被师兄看出自己袖笼中藏着虫子,忙拉了拉弃智的袖子,不动声色往外头走。 两人刚迈过门槛,忽然听到背后蔺承佑道:“慢着。” 绝圣非但不停,脚下反而更快了,蔺承佑脸上浮起笑容,右手打了个响指。 绝圣试着迈腿,却发现怎么也迈不动了,低头一看,才发现芒鞋边缘露出一角黄色的符纸。 大力符!他咧嘴欲哭,原来师兄早就发现他不对劲了,这下怎么办,万一被师兄发现自己偷拿观里的东西给滕娘子就糟糕了。 蔺承佑扬了扬眉:“袖笼里藏了什么好东西,过来给我瞧瞧。” 第 12 章 说完那话,蔺承佑屈指弹出一物,绝圣脚底下那股怪力陡然不见了,他动了动酸胀的双脚,纵是再不情愿,也jsg只能老老实实挪回去。 蔺承佑勾了勾手指:“拿出来吧。” 绝圣乖乖交出那包东西,蔺承佑把东西倒出来,一看就笑了:“越发出息了,都知道偷拿观里的东西了。” 弃智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么多虫!绝圣,你拿这个做什么?” 淳安郡王淡淡揶揄道:“不用说,这定是阿大取的浑名,余奉御,你可听说过这种怪虫?” 余奉御眯缝着眼睛:“闻所未闻。小世子,这多半又是拿来捉弄人的吧。” 蔺承佑笑道:“煮了吃还能延年益寿,您老人家要是喜欢,回头我给您奉上几只。” 余奉御吓得忙道:“不必,不必,世子还是留着自己玩吧。” 绝圣趁这工夫偷偷擦了擦汗,蔺承佑目光横扫过来,把绝圣冻得一个激灵。 “拿这么多要给谁?” “滕、滕娘子。” “哪个滕娘子?” “昨天借剑给师兄的那个滕娘子。”绝圣嗫嚅,“昨晚我向滕娘子打听竹林中情形的时候,滕娘子让我拿痒痒虫给她瞧一瞧。” 他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头低得不能再低。 淳安郡王思索:“昨夜在紫云楼……莫不是滕绍的女儿?” 蔺承佑盯着绝圣,滕娘子他自然记得,昨晚他与她合力引诱老妖的情形仍历历在目,奇怪她模样却无论如何记不起来了,想了一回,才意识到那少女整晚都戴着冪篱。 “然后呢?” 绝圣愈发不安:“滕娘子就说她的翡翠剑不知能否对付我们的痒痒虫,我听了好奇,就答应了今日上门的时候拿几只给她……” 蔺承佑哼笑一声,很好,想必是看出这傻小子眼馋翡翠剑,故意以此为饵让绝圣偷虫给她用。 “她三言两语就把你唬住了?” 绝圣慌忙摇摇头,又羞愧地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她故意给你看翡翠剑,就是为了从你手中得到痒痒虫?” 绝圣羞惭地绞着手指:“滕娘子……她不像坏人。” 蔺承佑不怒反笑:“坏人会在脸上写字吗?你才跟她见了一面,连她什么底细都不知道,她随便用一把翡翠剑唬你几句,你就替她偷痒痒虫,下次她要观里别的异宝,你是不是也会偷出去给她啊?!” 绝圣吓得一哆嗦,师兄这个人,耍弄别人可以,别人耍弄他是万万不行的,滕娘子不但觊觎青云观之物,而且差一点就得手了,师兄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我昏了头了。”绝圣眼泪噗噗往下掉,“我不该因为眼馋外人的一把法器就偷观里的东西。我、我我做错了事,师兄怎么罚我都行,我下次绝不敢再犯了。” 蔺承佑提溜着绝圣的衣领,一径把他拎出经堂:“光口头保证是没用的,不重罚你一顿的话,往后你还会犯蠢。” 弃智提着道袍急追出去:“师兄,师兄,滕娘子昨天晚上也算替我们解了围,绝圣素来重情义,估计也是存了报答的心思才不忍心回绝的,你就念在绝圣初犯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 蔺承佑一哂:“你不用急着替他求情,你也跑不掉。昨夜上巳节,你和绝圣私自溜出去,又看百戏又嚼炙肉串,快活得很啊。” 弃智捂住嘴,差点忘了这茬了。 其实以往师兄也常逮到他们犯戒,但师兄自己就是个不守规矩的人,所以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回发这么大的火,想来是气不过青云观差点被一个小娘子给占了便宜。 绝圣哭道:“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昨晚出观也是我撺掇着弃智去的,求师兄单罚我一个,饶过弃智吧。” 蔺承佑笑着点点头:“行,你们大可为对方开脱,反正每开脱一次,各自再加一百就是了!” 两人吓得咬住舌头。 蔺承佑径直把他们拎到观里最僻静的云会堂,偌大一间厅堂,四面都是通天的书架,架上卷帙浩繁,摆满了各类经卷。 “先给我好好罚跪。” 绝圣和弃智摔成一团,一边啜泣,一边紧张地用目光追随师兄的脚步。 蔺承佑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样东西,在掌心里拍了拍,慢慢朝他们踱来。 两人一个激灵,这是以前师公拿来教导师兄的那把戒尺,这东西乌黑沉重,落到身上会留下很深的淤痕。 以前师兄惹了事,师公常会搬出这把重重的戒尺,但咆哮归咆哮,他老人家连一回都没舍得打下去。 成王殿下就不一样了,只要听说师兄闯祸,定会赶来亲自用这戒尺重重惩戒儿子,师兄因此没少挨打。 绝圣和弃智抱头痛哭,这可怎么办,师兄下手只会比当年的成王更不留情的。 “把手给我拿出来。不肯受罚?好,那我换别的。”蔺承佑作势要转身。 “肯受罚。”两人急忙伸出手,反正逃不过一顿打,戒尺总比其他稀奇古怪的惩戒手段要强。 “师兄,我们知错了嘛,呜呜呜。” “错在何处?” “弟子犯了观里的第一条和第七条戒律。” 弃智哭道:“弟子犯了第二条和第七条戒律。” “私自出观、欺瞒师长、偷窃观内之物、吃里扒外,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做的?依我看也不必罚了,直接逐出师门了是!” 两人如同遭了雷击,忙膝行几步抱住蔺承佑的双腿:“师兄,严惩我们吧,求求你别赶我们走,我们生是青云观的人,死是青云观的鬼。” “放开。”蔺承佑嫌弃地蹙眉。 两人不肯放:“要是我们走了,以后谁陪你的小豹子玩?谁陪师兄布阵?师公回观后,谁给他老人家熬药粥……” 蔺承佑不为所动:“把手举起来。” 两人抽抽嗒嗒把手举得高高的,然而等了半天,戒尺都没落到他们掌心,两人正觉得奇怪,师兄忽又把他们俩拎了起来,睁开眼,就对上师兄辨不出喜怒的黑眸。 “戒尺么,一人领五百,禁闭,一人需关上三月。” 绝圣和弃智伏到地上哭哭啼啼:“弟子愿领罚。” 不管怎么说,这总比被逐出师门要强。 蔺承佑话锋一转:“不过——” 绝圣和弃智各自将一只胖拳头塞进嘴里,惴惴地等待着。 “念在你们今日还有要务在身的份上,给你们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今日出去了要是做得好,或可免了你们的禁闭,要是做得不好,回来老老实实受罚。” 绝圣和弃智万万想不到会绝处逢生,哭着猛点头。此番折腾比直接开罚来得更可怕,往后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偷拿观里的东西给外人了。 “你们依然照原先的计划去滕府,见到滕娘子后,照我说的做。”蔺承佑回身一指书架,“先把《无极宝鉴》拿下来。” 两人起身拍拍膝盖,这书记载了天下的道家至宝,上至骊龙之宝,下至城隍之印,可谓无一不具,就连成王殿下那把声名赫奕的“赤霄”也在其列。 书卷是打开的,可见师兄回观后早就查过了。 “滕娘子那把翡翠剑能斫下魔物的肉躯,想来绝非凡物,可是我翻遍了《无极宝鉴》,却找不到关于这柄剑的记载,她阿爷滕绍每年都会回长安述职,若他得了这样一柄宝剑,长安城多少会传出风声,但连青云观都未听说过此剑,可见滕娘子未必是从她阿爷处得的,你们直接问那剑的来历,她不见得肯说真话,今日你们去了,用我的法子把她的话套出来。” 弃智和绝圣心里泛起了嘀咕,这翡翠剑虽说稀奇,比起观里那些宝贝不过是骐骥一毛,不知师兄为何如此感兴趣。 蔺承佑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用戒尺轻轻拍了拍他们的头:“昨晚在紫云楼,众煞从地底钻出后,一度抛下你我,转而去追廊下那群人,当时我以为它们是奔着那些伤者去的,事后才想起那些煞物都是草木所化,伤者已丧失神智,不至于引得草煞抛下近处的活物去追赶,因此一定有别的东西强烈吸引着它们。想来想去,那群人当中,只有一把翡翠剑最特别了。” 弃智纳闷挠头:“不对啊,逢上这样的法器,煞魅往往避之不及,怎会主动凑上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要弄个明白。” 两人心里有些疑惑,仅仅只是想知道那把剑的来历么?就这么饶过滕娘子好像不大符合师兄的作风。 蔺承佑抬眸看他们,忽然笑了下:“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 听完蔺承佑的一番交代,绝圣和弃智小脸纠结成一团。 “但是、但是滕娘子好像不那么容易上当。” “我问你们,她想要什么?” 两人愣愣地说:“想要虫子。” “……”蔺承佑,“你们说虫子就是虫子吧,既然有贪念,就不怕她不上当。” 他不怀好意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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