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这楼里就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我?的。” “青芝又是怎么讹上?你?的?” “那就说来话长?了。”贺明生抖了抖衣袖。 多年?来贺明生一直在找寻田氏夫妇的下?落,从南方寻到北地,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一年?多以前,他终于打探到了消息。 某一日,他乔装成商人到彩凤楼里买布,碰巧田氏夫妇不在店中,他便借故向?店里伙计打听?田氏夫妇的日常起居,正当这时,有位毛手毛脚的下?人不小心把茶泼到了他的鞋上?。 适逢初秋,贺明生脚上?只?穿着一双轻薄的软鞋,那杯滚烫的茶,透过鞋面一直烫到了他的脚背上?。 贺明生吃痛不过,忙要起身离去,旁边的伙计吓得不知所措,只?好?将此事告诉后头的容氏,容氏回?说赶快找医工,还让伙计从柜上?取了一双新袜给客人。 贺明生只?说不必请医工,接过袜子之?后,连鞋都未换就告辞离开了。 出来后他小心翼翼走到僻静角落脱鞋换袜,殊不知这一幕被楼上?的容氏看见了。 容氏因担心得罪贵客,一直在楼上?留意贵客出去时的情状,冷不丁看见了贺明生脚背上?一块碗口大的红色胎记,当时就愣了愣。 容氏是越州人,来长?安前一直住在越州的桃枝渡口,在她的记忆里,渡口水天一色,是个游乐的好?去处,每逢盛暑时节,常有小郎君和小娘子结伴来玩耍,一众小郎君里,有位十六七岁的郎君最奇怪,来了也不下?水,只?捧着书坐在岸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容氏听?大伙称那人“彭家书痴”,还说他日后是要去长?安赴考的,这样的人没准将来要做宰辅,怎能同庶民一起玩闹呢?七嘴八舌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彭家大郎任凭伙伴们?打趣自己,自顾自在一旁读书。有一回?有人使坏把彭家大郎推到水里,彭家大郎游上?来后第一件事不是骂人,而是四处找鞋,很快摸到了鞋,他笑着把鞋往脚上?一套,虽说动作快得出奇,还是叫容氏看见了他脚上?的胎记。 当初那个胎记,就跟楼下?这个商人脚上?的一模一样,就连躲到一边穿鞋的情状,也是如出一辙。 容氏吓得浑身冰凉,因为她不可?能在长?安看见这个人。 彭家大郎命很苦,十年?前就和爷娘妹妹一起被人害死了。 而且,彭家大郎瘦得像竹竿,眼前这个商人的身jsg形却?异常肥硕,从五官到气度,简直没一处相像。但容氏还是觉得不对劲,世上?会有那样相似的胎记么。 正当容氏纳闷时,青芝来店里找她了,青芝这几年?一直想打听?姐姐的下?落,得知容氏也是越州人,便时常偷偷来找容氏。 容氏问青芝知不知道当年?彭家的事,青芝虽也是越州人,却?一向?住在乐坊,听?容氏描述彭家的惨状时,笑嘻嘻说不知道。 没多久容氏去附近的果子行替戚氏买杏脯,不料又一次在人群中看见了贺明生,她忙问身边的青芝见没见过这个男人,青芝自然说没见过。 这么一耽搁,容氏和青芝买回?杏脯时比往常晚了些,戚氏辱骂容氏,青芝傻乎乎地替容氏辩解,说容氏并非有意在外逗留,而是看到了一个故人,还说那人姓彭,也是越州人。 戚氏当时脸色就变了,拽过青芝就要细问,容氏因怕戚氏打骂,直斥青芝胡说,青芝不明就里,忙改口说姓程,恰好?附近一家炭行的老板姓程,只?不过这家人二十多年?前就来长?安了,容氏谎称在路上?看见的是程娘子,好?不容易才在戚氏面前蒙混过关,又趁戚氏分神,让青芝赶快离开。 自那之?后,戚氏变本加厉打骂容氏,不久容氏就因不堪戚氏的折辱,跳井自杀了。 贺明生对容氏和青芝的这一段毫不知情,他如愿谋害了田氏夫妇,又在数月后盘下?了彩帛行。 彩帛行变成彩凤楼那一日,沃姬带着女儿们?前来投奔,青芝挤在人堆里,一眼就认出了贺明生,据容氏的说法,这个叫彭大郎的人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可?这个人不但出现在长?安,还自称贺明生。 青芝只?当容氏记错了,却?忍不住留意贺明生的一举一动。 数月下?来都未发觉不妥,直到上?个月的某一日,青芝奉命去贺明生房中送东西,正赶上?贺明生与采办核对账簿,或许是忙昏了头,他在挥笔落款时,不小心写错了字。 账册上?本该写“贺”的地方,居然写成了“彭”字,尽管贺明生很快就不动声色改了过来,青芝还是吃了一惊。一个人再迷糊,总不会写错自己的本姓。莫非容氏没认错,主家真是那个彭家大郎。 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猜测,青芝开始制造机会,有一回?在廊道里遇见贺明生时,她冷不丁叫了句:“彭大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出所料,贺明生面色当即变了。 青芝佯装说错话匆匆离开,心里却?乐开了花,之?后凡是有贺明生在的场合,她都会有意无意提容氏,不但提容氏,还提越州。 贺明生当时正暗中布阵对付田氏夫妇的魂魄,万没料到这时候会蹦出个青芝。 有道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原以为一切都天衣无缝,老天爷却?跟他开起了玩笑,一个人做过的事,终究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显露出来。 贺明生开始与青芝周旋,结果发现她知道的并不多,并且光凭这丫头一个人的说辞,远不能证明他就是彭大郎,他既不想受她要挟,也不想节外生枝,便打算找个借口把青芝撵出去。 青芝似乎洞察了贺明生的企图,在他令人把她叫到前楼问话之?际,当面问了他一个问题:“主家,你?认不认识戚氏?” 她说她不奇怪容氏记得彭家的事,只?奇怪一年?前戚氏听?到“越州彭氏”时的反应,戚氏明明不是越州人,为何会那样惊慌。 “主家你?那时候总去彩帛行,是不是也认识戚氏?人人都说她的死有些古怪,婢子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官府?” 贺明生当场就明白?了,这个青芝是个天生的敲诈犯,尽管她并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却?凭借着一种敏锐的直觉,洞悉了他心里最阴暗的部分。 就在那一瞬间,贺明生下?定决心除去青芝,他依言给了青芝几锭金,背地里却?开始跟踪她,正要寻机会下?手时,二怪就闯了出来。 “你?们?住到彩凤楼之?后,青芝觉得自己有了倚仗,开始加倍地敲诈我?。”贺明生苦笑,“彩凤楼到处住满了人,连小佛堂都安置了好?些道士,她以为我?不敢轻举妄动,却?不料我?已经?暗中在她身上?施展邪术,那晚我?约她出来,她估计是觉得那口井就在小佛堂附近,料定我?不敢拿她怎么样,所以很放心去了井边。” “一个人贪婪到极致时,往往会露出蠢相。”他唏嘘,“如果青芝不变本加厉敲诈我?,也许我?会放过她。可?惜没有如果,她这是死有余辜。至于她那个毁人容貌的姐姐,同样死不足惜。” 他平静地做出总结,语气寻常得像在谈论昨晚的那场雨。 “原来是这么回?事。”蔺承佑看着贺明生,“假如你?杀死田氏夫妇之?后就离开长?安,也就不会横生枝节了,但对你?而言,光取田氏夫妇的性?命似乎不足以泄你?心头之?恨。” 贺明生嘴角几不可?见地牵动了一下?。 “你?很恨他们?吧。”蔺承佑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个变化,“尤其是戚氏,如果我?没猜错,她是你?的姨母。” 贺明生身形一晃,原本平静无澜的一张脸,顷刻间布满了杀气。 他阴森森地笑起来:“‘我?本狗彘,不配苟活。” 每吐露一个字,他脸上?就添一份惬意之?色。 “这些年?我?最大的憾事,就是让这两个畜生多活了十年?三个月二十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蔺承佑没再诱使贺明生开口,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贺明生一动不动矗立着,俨然陷入了回?忆里,两颊隐约现出了锋利的棱角,显然正在紧紧咬牙。 突然一下?子,他像是想起了某个片段,原本狰狞的五官松开,脸上?慢慢浮现一抹苍凉之?色。 再次开口时,他平静的嗓音里多了份苦涩感。 “我?本姓彭。”他抬眸静静注视蔺承佑,“原名彭玉桂。” 蔺承佑怔了一下?,淡笑道:“‘昆山片玉,桂林一枝’,好?名字。” “让世子见笑了。”彭玉桂苦笑,“这是彭某的阿爷取的,他盼着我?有朝一日能折桂攀蟾,故而连名字也往这上?头取。我?还有个妹妹,妹妹的名字叫宝娇,也是阿爷取的。‘宝娇’,自是心头之?爱的意思。” 他眉头轻颤,猛然闭上?双眼,然而眼泪压根不受控制,无声无息垂落下?来。 蔺承佑心中五味杂陈,突然听?到背后衣料簌簌响动的声音,才发现滕玉意似乎也有所触动。 “我?阿爷是个酸腐文人。”彭玉桂慢慢睁开眼,神态有些麻木,“读了一辈子的书,最后一事无成,在世人眼中,他显然不大有出息,但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老好?人。说是开村学,阿爷收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子弟,每到交束脩的时候,一大半孩子拿不出钱,可?阿爷毫不计较,开了几年?私塾,年?年?都入不敷出。 “我?那阿娘似乎从不懂得抱怨,为了贴补家用,她整日替人做针黹、洗衣裳,平日里攒下?点银钱,都用来给我?们?兄妹俩吃用了。积余慢慢耗光了,日子越来越清苦,阿爷心疼阿娘,下?狠心把私塾关了,听?说捕鱼颇能维持营生,他就白?日里替人写字画,半夜偷偷去学捕鱼。” 他苦涩地笑:“纵算过得拮据,一家人也总是其乐融融的,渡口的富户不少,但我?和妹妹从未羡慕过别人家的孩子。我?阿娘最会做‘冷淘’(注①),每到夏天的时候,她用槐叶拧成汁和面,把面条下?到井水里用淘过之?后,再拌素酱给我?们?吃,冷淘碧莹莹的,我?和妹妹能吃一大碗,阿娘给妹妹擦完了嘴角,又笑着给我?擦。阿爷呢,一心要我?好?好?读书,只?要有空,他就一笔一画教我?写字。我?学会了,再来教妹妹。” 彭玉桂摊开掌心,眼里泪花闪烁,指节上?的茧子尚在,那是当年?苦练时留下?的痕迹。爷娘没在世上?给他留下?任何东西,除了手上?这些茧子。 这些年?他舍不得放下?手中的那管笔,就是怕时光将茧子磨平,如果连这个也消失,爷娘留给他的最后那点念想也没了。 “我?比妹妹年?长?十一岁,她临死前的那一天,刚学会‘儿’字,我?把她的名字写在纸上?,告诉她:你?是宝娇儿。她写了一整张的‘儿’字,笑得满屋乱跑。”彭玉桂说着说着,脸上?浮现一抹温柔的色彩,这让他的脸庞看上?去沉静了不少。 屋里人听?得入神,没jsg人忍心打断彭玉桂。 “有一年?因为阿爷救了一位富商,我?们?家日子好?过了不少,那富商迷信卜筮,被阿爷救起后直说那本是他的大厄之?年?,‘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丧命’,惟有遇到贵人,方能逢凶化吉。他坚信我?阿爷是他的贵人,执意赠阿爷一百锭金。依着阿爷从前的性?子,是绝不肯收这笔巨资的,但或许是这些年?一家人过得太苦了,或许是为着我?日后的前程着想,总之?最后他收了。正是这一百锭金,引来了那对豺狼。” 彭玉桂攥紧了拳头,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人常说‘积德累仁、积恶余殃。”他讥诮道,“我?却?觉得这些话净是骗人的,因为我?爷娘那样的好?人没能逃过恶人的残害,田允德和戚翠娥这样的豺狼却?过了那么多年?的好?日子。” 说到愤慨处,他忍不住朝领口抓去,触及脖颈上?冰凉的银链,才意识到自己已落在官府手中。 他怔忪了一瞬,仰头大笑起来,笑声断续干涩,说不尽的讽刺,放声笑了好?一会,嗓音渐渐低沉下?来,末了化为鼻腔里的一声冷笑。 他面无表情地说:“我?阿娘是个念旧的人,自从在越州定居,就经?常让阿爷替她给关中的长?姐和幺妹写信,田允德和戚翠娥当时过得还不算太差,倒是零零散散回?过几封信。过了几年?,关中闹饥荒,这对豺狼在家乡活不下?去了,便出来投奔亲戚,戚家的长?姐头年?就病死了,他们?只?得往越州来。 “阿娘收到来信自是高兴,赶忙拾掇出一间寝房,一个多月后的某个傍晚,田允德和戚翠娥随流民上?了岸,我?阿爷在渡口接了他们?,把这对豺狼领到我?们?山上?的庄子里。” 彭玉桂一边说一边回?想当时的情形,怨恨慢慢由胸口往上?攀升,面孔益发狰狞起来。 田氏夫妇到了后,很惊讶于他们?家的富足,当晚一家人给他们?接风洗尘时,田允德趁阿爷醉酒故意套话,阿爷一腔赤诚待他们?,自是毫无防备。 两口子听?说彭家凭空得了那样一笔巨资,眼馋得不得了。住了没几日,戚翠娥说打算在此定居,日后以贩卖缯彩为生,无奈囊空如洗,想先?跟姐姐姐夫筹借点银钱。 阿爷二话不说就借了十锭金给田允德,哪知田氏夫妇得寸进尺,又打起了剩下?那些金子的主意。 记得当晚田允德就开始劝说阿爷跟他们?一起做买卖,说南下?这一路看得明白?,关中最缺上?好?的缯彩,如能将越州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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