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铁行开了近十年,单从面上看,没什么可疑之处。 “至于庄穆这个泼皮,他是前年才?来的长安,自?称是回纥人?,汉语却说得很不错,有一手炼铁的好功夫,因此不愁营生,他原本?在东市一家生铁行干活,因老?板年纪太大要闭店,便?到西市来谋生了,正好那时?候尤米贵缺人?手,庄穆自?此就在‘尤米贵’做活了。此人?无妻无子脾气暴躁,平日爱喝酒赌钱,每回输了都少不了与人?斗嘴打架,坊里认得他的人?不少,但都没什么深交。” 滕玉意问:“尤米贵关门的这一月,庄穆又在何处?” “庄穆平日就住在店里,但老?奴曾命人?悄悄翻墙进去瞧过,关门的这一月庄穆就没回过生铁行,他常去的那几家堵坊、斗技坊也都找过了,也没瞧见他的踪影。坊里人?多?眼?杂,再盘查下去难保不会打草惊蛇,老?奴只?好先罢手了,但老?奴敢肯定,这一阵庄穆没在东西两市出现?过。” 滕玉意疑惑:“一个月不算短,总要有个栖身之所。此人?在长安可有亲眷?” 程伯摇了摇头。 滕玉意:“没有亲眷,他一个混迹市廛的泼皮能藏到何处去,何至于连程伯你都查不到他的下落,他该不是前一阵离开长安了吧。” “这一点老?奴正待细查。假如庄穆留在长安,不论他住在客栈或是去花街柳巷寻欢,都是一笔不小?的花销,他一个生铁行的活计,决计是拿不出这笔钱的。好在他今早露面之后,老?奴命人?沿途查问庄穆的行踪,一路查下来才?知道,庄穆今早像是从崇政坊的春安巷出来的。” “崇政坊的春安巷?那是何地??” “一处贵人?聚居的处所,闹中取静,屋价昂贵,京中有不少官员在那赁宅而?居,住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奴不敢确定庄穆究竟是路过那儿,抑或是此前一月都住在春安巷,若庄穆借住此地?,又是谁收留的庄穆?对了,听说昨夜春安巷死了人?,老?奴派人?过去时?,恰好赶上大理寺的衙役查案。” “死了人??”滕玉意面色凝重起来,“凶杀么?否则何以惊动大理寺…… ” “老?奴派去的人?没细问,未必与庄穆有关,但老?奴总觉得巧了些?。” 滕玉意一哂:“彭玉桂那根银丝既是从庄穆手里得的,料着庄穆身手不会差,杀个把人?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先不说这个,此人?露了面就好说了,他在明我在暗,我先去瞧瞧他长什么模样,程伯,你先帮我准备车马吧。” 她努力在脑海中回忆那帮凶徒的身量打扮,庄穆能提供银丝的致命武器,没准也是当晚凶手中的一员,只?要见到此人?,或许能想?起一些?重要线索。 “此人?凶险,老?奴安排好府里的事就陪娘子出发。” “您是滕府的管事,走出去难免惹人?瞩目。”滕玉意说,“让端福陪我,多?带几个身手好的护卫,对了,阿爷今日能回来吗,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说。” 程伯仍旧不放心:“前方急等着用军粮,老?爷昨日还在渭河渡口亲自?押粮,今日也不知能不能回来,即便?回来,估计也是深夜了。” “不论多?晚,横竖我等阿爷就是了。”这几日又想?起了前世好多?事,她得赶快把彭震可能联合邻近藩镇发动兵变的事告诉阿爷。 出发前滕玉意特地?走到马厩前牵她的小?红马,小?红马在马厩里奔来跑去,比昨日还精神,然而?不大爱理人?,只?拿一只?眼?睛瞟着滕玉意。不等滕玉意过来亲近它,它就撒丫子跑了。 “别?跑。”滕玉意闲闲冲它招手,“陪我去趟西市。” 小?红马慢悠悠在马厩里踱步,并不肯理会滕玉意。 “噫,昨日不是同我很亲热吗。是吃的不顺意还是住的不顺意,你出来同我说说,我就不信我这儿比不上蔺承佑的马厩。” 说着吩咐负责管马的管事:“时?辰不早,把它牵出来吧,我得出发了。” “万万不可。”管事忙说,“这宝驹性子烈,本?就喜欢欺生,娘子与它也不算熟,当心被它掼下去。” 滕玉意摆摆手:“我骑术好得很,摔不坏的。” 管事死活不肯,小?红马也只?顾来回溜达。 滕玉意低头瞧了瞧自?己,忽然笑了:“你该不是看我换了一身男装,就认不出我了吧?” 她为了出门方便?,不但换上了男装,还把自?己那些?惯用的香囊、香串都取了下来。 小?红马发出一声嘶鸣,干脆转过身去,把屁股对着滕玉意。 滕玉意摸了摸嘴上的络腮胡,重新换回女装是来不及了,看来今天没法亲近骑她的小?红马了,只?好让管事另换了一匹矮小?点的枣红马给她,出府骑了马,带着端福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西市去了。 到了西市门口,正赶上坊门开放,滕玉意提前遣散其余的护卫,让他们有意落后自?己几步,自?己则带着端福,牵马往市廛中去。 尤米贵生铁行坐落在西市最热闹的那排铺子,铺子里陈列着各式上等雪光威迫的兵器,剑、刀、槊……凡此种种,一应俱全,据说用的都是最上等的寒铁,售价比旁的生铁行高出数倍,饶是如此,店门口仍旧停了不少骏马,少年郎君络绎不绝,慕名前来挑选兵器。 滕玉意在附近转了一圈,踅进对面一家胡人?开的布帛行,上二楼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吩咐店家把店里最轻软的料子拿上来。 等待的间隙,她的目光一直在对面打转,忽听到有人?粗声粗气叫:“庄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滕玉意定睛望去,只?见一个异常矮瘦的黑肤男子从里头出来:“何事?” *** 大理寺的正厅里聚集着不少官员和衙役,个个掩袖捂鼻。 地?上并排摆放着两具尸首,看样子就是从同州府送来的那对夫妻了,死了应该有好一阵了,厚厚的尸布也掩不住那股刺鼻的尸臭味。 尸首旁,一位外地?来的吏员忙着陈述案情:“男的叫王藏宝,今年二十有五,女的是白氏,今年二十有二。两口子都是同州人?士,靠卖熟食为生(注①),王藏宝这门做熟食的手艺是祖传的,店里生意本?来很不错,可惜去年染上了斗鸡的恶习,陆陆续续赌输了不少钱,年初又因斗鸡得罪了几个地?痞无赖,招来了不少是非,王藏宝不堪其扰,又想?趁机戒掉斗鸡赌钱的毛病,干脆变卖了店铺,带着妻子来长安谋生,哪知还在路上就被杀害了。说来造孽,白氏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 正说着,有人?扭头瞧见了蔺承佑和严司直,忙道:“严司直、蔺评事。这位是同州府的柳法曹。” 柳法曹早听说过蔺承佑的名号,主动迎上前道:“蔺评事、严司直,下官柳某,久仰大名。” “柳法曹一路辛苦。”蔺承佑拱了拱手,旋即扭头看向?地?上的尸首,尸首上方萦绕着煞气,两口子化作厉鬼已?经有一阵了。 他几步走到尸首边上,蹲下身掀开尸布,饶是提前屏住了呼吸,仍被尸臭熏得偏过头去。 厅里有人?呕吐起来,几位衙役捂着鼻子把自?己的帕子递给蔺承佑。 蔺承佑挥手说不用,重新转过脸来细看,这是一具青壮男子的尸首,面庞已?经有腐烂的迹象了,胸口有一处碗口大的伤口,像是被利器刺穿了胸膛。 “他们在何地?被jsg谋害的?”蔺承佑发问。 柳法曹忙答:“死在同州往长安路上的一家客栈里,客栈名叫居安客栈。” 倒是与陈二娘故事里说的一致,蔺承佑检视尸首:“王藏宝的死因是什么?” “心脉断裂。凶器应该是一把杀猪刀,穿胸而?过,一刀毙命。除此之外,王藏宝身上再无伤口。” 蔺承佑察看完王藏宝的尸体,又掀开另一边的白布。 那是一位年轻妇人?,腹部伞花状的硕大伤口触目惊心。 蔺承佑目光定定落在伤口的边缘,没看错,白氏跟停尸房里那个叫丽娘的少妇一样,伤口都是被人?徒手撕开的。 这就值得寻味了,杀王藏宝的时?候凶手明明有刀,为何取胎的时?候又改用双手。 假如这两桩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柳法曹,王氏夫妇是哪一日遇害的?” “三?月初五的晚上。” “整整二十日了。”同州离长安不远,快马只?需五六日,凶手完全可以在同州杀人?之后,再赶来长安行凶。 蔺承佑指了指白氏的腹部:“听说案发后你们在附近搜查了好几日,可找到了白氏腹中的胎儿?” 柳法曹白着脸摇了摇头:“下官带人?搜查了每一处山头、盘问了每一辆过路车辆,可别?说找到胎儿的遗迹,连凶器都未找到,照下官看,凶手应是连夜逃出了同州。” 官员们流露出赞许的神色,然而?又有些?疑惑,柳法曹办案勤勉,破案指日可待,既如此,为何把这案子呈送到大理寺来? 若是自?行侦破,来年柳法曹考评定必能评个“上上”。 柳法曹苦笑道:“实不相瞒,下官曾怀疑是王藏宝那几个仇人?干的,一经调查,为首的泼皮侯二的确曾雇车离开过同州,下官得了证据,就把侯二和他的同伙一起捉到县衙里,讯了几日下来,侯二等人?虽承认想?教训王藏宝,却死活不承认杀过人?,恰在这时?候,同僚们又在侯二家里搜出了一把杀猪刀,动机有了,凶器也有了,下官当即把侯二收监,哪知当晚衙门里就开始闹鬼,侯二竟被活活吓疯了,侯二这一疯,我们本?以为王氏夫妇也该消停了,哪知闹得越来越凶,衙门里的人?整晚都能看见那女鬼到处找东西,刺史说此案恐另有蹊跷,令下官赶快呈交到大理寺来。” 找东西?也像昨晚的丽娘一样,到处找寻自?己丢失的胎儿么?蔺承佑想?了想?问:“凶手潜进房里连杀两人?,再谨慎也会闹出点动静,当晚客栈的邻房可听到什么声响?” “有。”柳法曹说,“王藏宝夫妇遇害当晚,邻房住着两位外地?商人?,睡到半夜的时?候,突然被一阵婴儿的哭声给惊醒了,两人?觉得纳闷,入睡前没听见隔壁有婴儿,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想?起来看看,忽然觉得房里冷得出奇,紧接着闻到一股怪味,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第二日早上起来,才?知邻房的夫妇昨晚死在房里。经仵作查验过,田氏夫妇遇害的时?辰,约莫就是商人?听到婴儿哭声的那一阵。” 蔺承佑默了下,先前只?当是小?孩编的故事,而?今才?知真有其事,那就由不得他不重新审视这两桩奇案了。 往日他也在青云观的典籍上见过不少取胎而?食的妖异,这样做的目的无外乎是为了快速提升妖力,元婴一被取出来就进了邪魔的肚子,怎会发出啼声。 况且才?五个月大的胎儿,又如何扯着嗓子啼哭? 如果是作恶的妖魔自?己发出婴儿般的哭声,倒也不是不可能,但也说不太通,害人?时?发出怪叫,想?必不怕把人?引来,那它又何必把隔壁的两位商人?迷晕,并连夜逃出同州府呢。 从这一连串的手法来看,分明不像妖邪所为,而?是某位凶徒做的,因为不想?被官府查到自?己头上,所以才?大费周章。 蔺承佑思量着起了身,如果真是人?做的,凶手故布疑阵又是为了什么。 时?辰还早,大理寺的上级官员还未露面,厅堂里大多?数是司直以下的年轻官员,在蔺承佑询问案情的当口,几位年轻官员竟无一个办理交接手续。 此案牵扯长安同州两地?,真要查办起来,少不了来回折腾,这位同州的柳法曹办案如此迅捷都毫无头绪,搬到长安来只?会更棘手,注定是一场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大伙显然都不愿意揽活。 蔺承佑环顾左右,除了严司直在认真察看尸首,别?的上司都离得远远的。 他一笑,不用做的这么明显吧。 瞧了那几人?一眼?,他对柳法曹说:“好,这案子我和严司直接了。” 严司直忙也起了身,想?也不想?就道:“烦请柳法曹与严某交接一下案情。” 几位年轻官员目光里流露出几分看好戏的意味,蔺承佑不过凑巧办了几桩案子,就自?以为攻无不克了。这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就算了,严万春也跟着瞎凑热闹,他手里的案子都堆积成山了,连这种烂摊子也敢接,人?称“严傻子”,这话真没说错。 蔺承佑笑道:“在正式交接之前,我还有好些?问题要向?柳法曹确认,这些?细节未必记录在案宗里,还得柳法曹亲自?帮着回想?,劳烦柳法曹在后院稍事休整,我先去一趟崇化坊的迎春巷。” “崇化坊的迎春巷——”严司直面露疑惑,“那不是昨晚遇害的丽娘的住所吗?” “没错,丽娘的死状与白氏一模一样,我怀疑是同一人?所为,所以得赶快确认一件事,如果丽娘遇害时?邻近也曾听见过婴儿的哭声,这两桩案子基本?可以合案了,那么接下来很可能还会有人?遇害。” 这话一出,不只?严司直色变,柳法曹也惊诧不已?。 那几位官员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云淡风轻就往内走,蔺承佑本?已?走到外头了,忽又倒退回来:“哎,王司直、陈司直,请留步,你们瞧见了,下官手里鸡毛蒜皮的案子太多?了,如今又接了这案子,实在腾不出手,为了不延误办案,下官手上那些?杂案只?好委托给二位前辈了。” 王司直和陈司直想?也不想?就要推脱,对上蔺承佑的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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