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消息。 若昭贵妃生下男孩,他跟顾玉怕是又要恢复从前剑拔弩张的状态。 或许又不一样,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但终究有些东西悄然改变了。 以前是想着如何将对方置于死地,现在却会顾及对方。 哪怕刀剑相向,两人还是会默契地收起锋芒,不伤对方分毫。 可不知为何,君泽想到顾玉喝酒时的落寞,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 顾玉那天所说的“不如意”,究竟是因为知道他们要再次拔剑相向而不如意,还是因为别的? 顾玉瞒着他的事情很多,他尊重顾玉的隐私,并没有深查。 但是他在御医院安插的人告诉他,冷御医最近与宫里的徐婕妤走得很近。 而昭贵妃有孕的消息,最开始就是从徐婕妤那里传出去的。 君泽一直不喜欢这个冷流。 第一反应是顾玉又要使什么手段,让冷流带着目的接近徐婕妤。 可随即君泽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因为顾玉对家人的在意超过了她的生命,她绝不可能利用昭贵妃这一胎去耍心机,唯恐出现什么错漏,她追悔莫及。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冷流要做的事情是瞒着顾玉的。 君泽消息灵通,知道朝会散去后,顾玉前往勤政殿求见昭贵妃,可并未成功。 君泽猜到,不仅冷流瞒着顾玉,连昭贵妃都瞒着顾玉。 君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贵妃和冷流都瞒着顾玉。 但是顾玉现在见不得贵妃,宫里也没有人脉,定然着急。 君泽只能将顾玉唤来。 顾玉来到费酒楼后,果然如君泽所料,脸色难看得很。 顾玉现在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从前有阿姐在,她根本没往宫里发展自己的势力,想知道什么联系阿姐的人就行了。 不想有一天,阿姐竟会瞒着她,见也不肯见她一面,宫里的线人也联系不上,让她手足无措。 看着眼前的君泽,顾玉摸不准他的想法,中规中矩行礼道:“王爷,叫下官前来有何贵干?” 君泽以手托腮,慢悠悠道:“走投无路了?” 顾玉长吐一口气,坐在君泽对面,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后宫的消息她一概不知。 看着面前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的君泽,顾玉再次问道:“王爷叫下官前来,所为何事?” 顾玉知道君泽消息灵通,说不定能从他这里获取点儿消息。 君泽忽然拿乔,道:“王爷?” 顾玉抿抿唇,试探道:“君泽,你叫我来,是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这声君泽唤得君泽身心舒畅。 君泽知道顾玉着急,也不过分欺负她,故意道:“冷御医背叛顾小公爷啦!” 顾玉道:“这不可能!” 谁背叛她,小冷大夫都不会背叛她。 他是顾家人,入宫就是为了复仇... 等等,复仇? 一种不好的预感从顾玉心底升起。 君泽冷笑一声,道:“你倒是信任他。” 顾玉严肃对君泽问道:“何出此言?” 君泽道:“你阿姐怀孕的消息,最开始就是从徐婕妤宫里传出来的。冷御医日常负责给徐婕妤请平安脉,我是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儿,你自己想想吧。” 顾玉眉头越皱越深。 她也想不明白。 或者说,她能想到的,都是极其不好的方向。 顾玉脸上的着急都快要溢出来了,君泽也暗自揣测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昭贵妃怀孕,对于顾玉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为何她不喜反忧? 昭贵妃和冷流为何又是这种反应? 他们要瞒顾玉什么? 徐婕妤在其中又充当了什么角色? 现在能明确的是,昭贵妃这一胎绝对有问题,这个孩子并不被顾玉所期待。 顾玉为什么不期待这个孩子呢? 君泽还没自以为是到,觉得顾玉是为了不跟他敌对,才不希望昭贵妃生下这个孩子。 顾玉就算知道六皇子的黑心肠,都不肯明确放弃六皇子。 更别说她这个亲外甥儿或者外甥女儿了。 比一个孩子更重要的是什么? 君泽摩挲了一下大拇指。 是昭贵妃。 君泽觉得自己窥到了一角真相。 或者,这个孩子根本生不下来,或者说,不能生下来。 再往深处,君泽就想不到了。 顾玉在那里思索半天,喃喃自语道:“我得见见小冷大夫。” 君泽没好气儿道:“呵,你见就见呗,跟本王有什么关系。” 第404章 顾玉没有注意到君泽的脸色,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让顾玉为难的是,冷流现在是御医,先前治好了圣上的咳疾,圣上专门给他赐下了府邸,府邸里也有圣上派去的人。 为了避免圣上生疑,顾玉从不主动去小冷大夫那儿。 向来是冷流打着为宗妇看病的名头,出宫到镇国公府。 如今冷流明显与阿姐达成了某种共识,要瞒着她做事,必定不肯到镇国公府。 怎么让冷流出来,成为一个难题。 顾玉一抬头,看出君泽的脸色并不好看。 顾玉硬着头皮道:“小冷大夫定然不肯见我,我...” 君泽警惕地看着顾玉,道:“你想干什么?” 顾玉期期艾艾道:“君泽,你可不可以帮我...” 君泽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道:“帮你做什么?” 顾玉道:“帮我把小冷大夫叫出来一见...” 君泽是皇室中人,调遣御医比她方便许多,若有君泽开口,冷流很难推辞。 君泽:... 他帮顾玉干什么? 帮顾玉跟那个喜欢她的男人私会? 他看上去有这么无私吗? 君泽当即冷下脸,给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做不到!” 顾玉泄了气,她开始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把冷流引出来。 时间不等人,一日弄不清阿姐他们要做什么,她就一日坐立难安。 实在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她只能冒着被圣上发现的风险,悄悄前往冷流的府邸了。 顾玉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不知道她这副样子落在另一个人眼中,有多让人心生悸动。 君泽想,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看到褒姒时,应该就是他现在的感受。 见不得美人发愁,为搏美人一笑,什么都不管了。 君泽终于开口道:“嘶~昨晚没睡好,我这肩膀怎么有些酸。” 顾玉听到后,尴尬的脚趾都在抓地,还是默不作声过去给他捏肩。 君泽靠在椅子上仰头,倒着看顾玉,又发现顾玉的脸简直完美,从哪个角度看,都一样好看,就连额头上的疤都给她平添了几分英气。 君泽勾唇一笑,道:“顾小公爷,这算不算美色贿赂?” 顾玉知道君泽的德性,但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没有反驳,只是下手更重了些。 看到顾玉一只耳朵泛起的粉红,君泽低声一笑。 顾玉觉得他在嘲笑自己,试图辩解道:“我真的很急。” 君泽直言自己的猜测,道:“你阿姐这个孩子生不下来?” 顾玉手一停,还是瞒不过这人的眼睛。 顾玉没有回答。 君泽自言自语道:“但是你阿姐想要生下这个孩子,给镇国公府一个依仗?” 顾玉不必回答,看她的反应,君泽就知道了。 说不清自己是庆幸还是怎么样。 没有这个孩子,在皇权之争时,他或许不必跟顾玉闹得太僵。 顾玉见一见小冷大夫也好,总不能任由冷流跟昭贵妃拦着顾玉,不计后果地把孩子生下来。 君泽道:“最近,我一直在思考,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更确切一点儿,是他跟顾玉以后怎么办。 上次顾玉提醒他,御兽苑的领事太监与徐皇后有联系,他已经寻了由头,将德荣调离御兽苑了。 他知道顾玉是想还他的人情,可未尝不是顾玉借机向五皇子派示好。 六皇子不可靠,昭贵妃这一胎生不下来,顾玉别无选择。 顾玉明白君泽的意思,先前她想要扶持八公主,因为觉得她还年轻,八公主可以慢慢培养。 更或者她觉得她可以等圣上再生一个孩子。 可知道了顾家的仇恨后,她很难等到那一日。 飞柏叔叔活不了多久了,母亲身子也愈发差了,顾家军的仇要报,她没有太多时间。 她可以在仇人面前卑躬屈膝一时,却无法忍受自己在仇人面前卑躬屈膝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 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把自己逼疯。 可是转而扶持五皇子。 想到那个性格暴戾,对她满是敌意的孩子,顾玉不甘心。 哪怕有君泽在,顾玉也很难在五皇子手下自在。 仰人鼻息、等人施舍的生活不是她要的。 她也害怕自己复仇的事被君泽发现,让君泽陷入两难境地。 君泽的问题,她回答不上来,只能道:“走一步看一步。” 感受到顾玉无形的拒绝,君泽在心底叹口气,道:“算了,等我消息吧。” ------------------------------------- 东郊马场传来消息,逍遥王驯马时受了伤。 圣上听到消息后格外重视,让福海带着御医过去。 福海公公来到御医院的时候,恰好看到冷流在晒药,大手一挥,道:“就他吧。” 冷流不明所以地被福海带走,上了马车才知道自己这是去给摔下马的逍遥王看伤。 冷流第一反应就是:怎么不摔死他呢? 可他不是蠢人,自然知道君泽也不是骑个马都能摔下去的蠢人。 他直觉这件事跟顾玉有关,可是在福海公公的看管下,只能硬着头皮前往。 到了东郊马场,福海公公请冷流进屋为君泽疗伤,自己被君泽的人请去一边喝茶。 冷流一进屋,就看到本该受伤的君泽正翘着二郎腿,一边悠哉悠哉嗑瓜子,一边跟顾玉下棋。 顾玉明显心不在焉的,看到冷流进来,冷着脸放下手下的棋子。 冷流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逍遥王大费周折将他唤出宫,果真是为了顾玉。 他们二人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顾玉明知昭贵妃的事情非同小可,还是让逍遥王帮忙,竟然这般信任他。 冷流握紧双手。 君泽看冷流站在原地跟顾玉眉来眼去,慢悠悠道:“御医院没人教过你规矩吗?” 冷流在君泽傲慢的目光下,莫名觉得屈辱,但是权势压人,他还是不甘不愿弯腰行礼道:“见过王爷,见过顾小公爷。” 顾玉道:“劳烦王爷先出去,下官有话跟冷御医说。” 君泽心里不爽,“啪”一声,将手里的棋子扔到棋盘上。 而后冷着脸出去,将屋子留给顾玉和冷流两个人。 走出去后他就觉得憋屈,这算是什么狗屁事。 让自己的心上人跟她的青梅竹马独处,机会还是自己制造的。 第405章 屋子里只剩下顾玉和冷流两个人。 冷流率先发难道:“你怎能让他把我叫出来!你别忘了,他是圣上的外甥!” 顾玉这几日心里的恼火被他一声质问彻底点燃,她也摔了手里的棋子,道:“若非他将你弄出来,你还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冷流心绪不平,道:“你放心,我答应过你,不会让昭贵妃生下这个孩子。” 顾玉听到这句话心里更加恼火,道:“放心?你让我怎么放心?本来可以偷偷流掉这个孩子,现在闹得人尽皆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冷流沉默不语,道:“这个孩子不能白白流掉,我能保证昭贵妃的平安。” 顾玉听了这话,火上心头。 果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阿姐打算利用这个孩子做点什么。 顾玉一把揪起冷流的衣领,恶狠狠道:“你怎么保证!后宫里的女人一个个蛇蝎心肠,行事歹毒,若有一丝意外,阿姐性命难保。你凭什么保证!” 顾玉不是不知道,利用这个孩子可以给徐皇后沉重一击,可是这个过程中若有一丝一毫意外,阿姐都会有生命危险。 顾玉可以拿自己的命赌,却不敢拿阿姐的命赌。 冷流道:“你太小看我了,也太小看昭贵妃了,我们已经想好...” 万全的法子... 话没说完,冷流就被顾玉一拳挥倒。 顾玉因冷流的任性气得浑身发抖,道:“是你太小瞧后宫的人了!” 能在后宫活下来的,没有一个傻子。 就连她自己,都险些栽到徐皇后手里,冷流凭什么觉得自己比得上徐皇后! 冷流捂着脸道:“顾玉,你相信我!我真的会护住昭贵妃的!” 顾玉怒极,连她都不敢说她能护着阿姐,冷流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 顾玉拉着冷流的衣领,道:“你给我一五一十交代,究竟发生了什么,让阿姐决定利用这个孩子!” 阿姐不是拿孩子算计的人,她上次明明已经劝好阿姐和冷流,现在他们二人突然变了主意,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冷流看着顾玉道:“八公主因为在御花园玩耍,不小心冲撞了抱着十皇子的嬷嬷,徐皇后不问青红皂白罚了八公主一顿手板,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八公主手肿得厉害。 可八公主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昭贵妃还未来得及为八公主讨公道,徐婕妤就抱着十皇子截了圣上的驾辇,圣上当晚就宿在徐婕妤宫殿,还赏了许多东西。 隔天昭贵妃带着八公主面圣,圣上非但没有帮八公主讨回公道,还罚了八公主的侍女,觉得八公主冒失,撞到十皇子的嬷嬷,差点让十皇子摔在地上。 除此之外,徐家族人当街骑马,撞伤百姓受人弹劾,圣上看在九皇子和十皇子的面子上,也没有对其惩罚。 昭贵妃孕期本就忧思过甚,经历了这两件事,更加坚定要生下这个孩子,给镇国公府一个依靠。 昭贵妃怀孕一事,最开始并非我通过徐婕妤传出去的,而是昭贵妃自己跟圣上透露她怀孕了。圣上当晚就处死了十皇子的嬷嬷,为八公主出气。” 顾玉的耐心几近耗完,冷冷道:“我要你说实话!” 冷流道:“这就是实话!先前你说过,想要扶持八公主,但是有九皇子和十皇子在,圣上根本不将一个公主放进眼里,想要扶持一个女皇,可谓难于登天。” 顾玉直视冷流的眼睛,道:“还有呢?” 她跟冷流一起长大,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她看着冷流长大的。 冷流的一举一动,甚至一些连他自己都注意不到的小细节,在顾玉眼中都无处遁形。 就算冷流说的话是真的,但在顾玉看来,仅凭这两件事,不足以改变阿姐的想法。 顾玉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道:“阿姐又是因为什么,决定利用这个孩子,你是怎么劝阿姐的?” 冷流闭着嘴,不敢说出真相。 顾玉威胁他道:“顾流瑾,我能将你送进御医院,也能将你送出御医院。” 冷流眼中寒光闪过,顾玉居然叫了他的真名,居然用顾家的仇恨威胁他! 冷流直视顾玉道:“顾玉!顾家的仇恨不是你自己的!” 顾玉眼底浮现出杀意,她死死盯着冷流,怒道:“说!” 冷流的手有些发抖,道:“昭贵妃忧思太甚,若执意生下这个孩子,她一定没有命活。我只能...” 冷流怕了。 在顾玉冰冷的目光下还是怕了。 顾玉颤抖着声线问道:“你把顾家的仇恨告诉了阿姐?” 冷流不敢回答。 顾玉怒道:“是不是!” 冷流艰难地点了一下头。 这是顾玉所有猜测中,最坏的结果。 现在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顾玉肝肠寸断,双目通红地掐上冷流的脖子,道:“我杀了你!” 那是她的阿姐! 最疼她的阿姐! 阿姐独自在后宫已经够苦了。 流产后,好不容易又怀上孩子,在满怀希望之时,却被告知这孩子不能留。 阿姐承担的痛苦,从来不比她少。 她跟阿姐从小被嫡母教育,要撑起镇国公府门楣。 阿姐不忍看她女扮男装,还要担起整个顾家的责任,毅然入宫,说要为镇国公府挣出一条路来。 她明明那么怕孤单,还是为了一大家子,走入天底下,最枯燥乏味的地方,这辈子再不能踏出宫门一步。 她明明那么善良温柔,却身不由己的陷入尔虞我诈的漩涡,与那么多女人勾心斗角,消磨心性。 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枕边人,自己曾经爱过的人,正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正是造成顾家军惨死的罪魁祸首。 她还怀上了仇人的孩子。 她该有多绝望! 顾玉身体里的暴虐因子不断沸腾。 这一刻,她是真的想要杀死冷流。 就算阿姐不愿意,她不信冷流不能悄无声息地将阿姐的孩子流掉。 可是他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阿姐。 冷流满脸通红,艰难道:“顾玉!顾家的仇恨不是你一个人的!” 第406章 冷流无父无母,以冷大夫捡来的婴儿的身份,居住在镇国公府。 不算主子,也算不得下人。 他与冷大夫与其说是爷孙,不如说是师徒。 冷大夫叮嘱过他无数次,他的出生是为了给顾玉作掩护,教他学医,是为了给顾玉看病。 他似乎是为了顾玉而存在。 跟那个少年老成的小女孩儿一起长大,他并未觉得不对,反而甘之如饴。 后来,他被告知他不是弃婴,而是顾家的一个孩子,父亲与老镇国公一起死在了落日关。 从未渴望过的亲情裹挟着仇恨前来。 他胆怯,他懦弱,他无能为力,他不敢接受。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活了这么多年,只是为了顾玉的女子身份不被暴露而存在。 平生最大的野心,是写出像《千金脉考》那样的医学著作,以及和顾玉相爱厮守。 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对那个高高在上的圣上复仇。 可是在顾家祠堂,一转眼就看到跌坐在地,含恨崩溃的顾玉。 他叹了口气。 他早该明白的,他不在意的亲情,在顾玉眼里,比什么都重要。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把复仇当成最重要的事情。 他似乎除了一起复仇,别无选择。 可他心里不平。 为什么顾玉知道仇恨后,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些,阿姐知道吗? 冷流始终记着冷大夫《千金脉考》的扉页,写着:医者仁心。 他自问是个有仁心的人。 因为跟顾琼闹出谣言,他被顾玉赶出镇国公府的那两年,他作为一个行脚大夫走遍名山大川,为无数穷苦百姓治病求药。 可在祠堂时,他的仁心不管用了。 他妒忌顾玉对阿姐的感情,他妒忌所有被顾玉护在身后的家人。 他反复在想,为什么他不是顾玉的亲人,为什么一遇见事情,他永远是被顾玉赶走的那一个。 他跟顾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连半路杀出来的逍遥王都比不上。 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大夫,太无能了吗? 于是他选择入宫,通过徐代柔的香囊加剧圣上的咳疾,又及时治好了圣上的病,得到圣上的认可。 他学着汲汲营营,学着阿谀奉承,学会逢场作戏。 以最短的时间,从御医院一个煎药的小医徒,成为能说得上话的御医。 能够在顾玉遇到危险时,及时挺身而出,继续自己隐瞒顾玉身份的使命。 可正是一次次看到顾玉遍体鳞伤,才愈发感到不平。 顾玉以命相搏,背负着仇恨,还要撑着顾家门楣,都是为了保护家人,保护眼前这个昭贵妃。 冷流本不想说的,但是他看到昭贵妃护着仇人的孩子,像是护着宝贝一样,甚至为了留住这个孽种哀求他。 看着昭贵妃与顾玉五分像的面容,冷流一时有些恍然。 这光洁的额头,多美。 可是同样身为顾家女的顾玉,本该千娇百宠,可额头上的疤再也去不掉了。 冷流看着昭贵妃的眼泪有些魔怔了。 他说不清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将顾家的仇恨说了出来。 是因为顾玉?因为报仇?因为嫉妒?因为不平? 或许什么原因都掺杂了一点儿。 等到他意识过来自己都做了什么时,昭贵妃苍白着脸,捂住肚子跌倒在地。 看到昭贵妃伤心欲绝的表情,冷流原以为自己会轻松,会愧疚,会得意。 可是统统没有。 他只感到害怕。 他亲手毁了顾玉辛苦维护的东西。 顾玉不会原谅他的。 昭贵妃乍悲之下,有了流产的迹象。 他抖着手为昭贵妃施针,结果肚子里本就脆弱的小生命,彻底没了声息。 胎死腹中。 这是顾玉想要的结果。 绝不是顾玉想要的过程。 冷流看着浑身弥漫着杀气的顾玉,她的眼中留下了两行热泪。与昭贵妃落泪时截然不同。 顾玉恨恨道:“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告诉她!” 冷流喉咙被紧紧遏住,气息断续道:“顾玉,凭你自己,报仇太难了!” 顾玉道:“比报仇更重要的,是我阿姐!” 冷流看着面目有些狰狞的顾玉,终于放弃了挣扎,任由她发泄着心里的恨。 最后一刻,顾玉还是放开手,颓丧地坐在地上,眼底的泪未干,心底的痛未消。 冷流死里逃生,大口大口喘息着。 冷流道:“顾玉,对于昭贵妃来说,最令她痛苦的,不是圣上,而是你。” 顾玉背对着冷流,让冷流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半晌后,顾玉冷声道:“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 ------------------------------------- 君泽不是不好奇顾玉跟冷流都说了什么。 但一来顾玉既然相信他,托他帮忙,他总不能辜负了顾玉的信任。 二来以顾玉的功力,就是他过去偷听,也极易被顾玉发现。 所以哪怕他心痒痒,也没有靠近半步。 君泽百无聊赖下,只能自己跟自己对弈,可一局过后又来一局。 一局又一局,顾玉跟冷流还是没谈完,他心里的不爽不断叠加。 他的耐心终于耗尽,没好气儿地站起身来,要过去打扰他们两个。 可还没到,遥遥就见顾玉冷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子。 君泽喊她的名字,她也没回头,从马场牵出一匹马飞驰而去。 君泽再回头一看,冷流浑身狼狈地走了出来。 脸上一块儿淤青,头发凌乱,脖子上一圈儿勒痕。 他们打起来了? 想起刚刚顾玉离开时的样子,君泽眯起眼。 不,应当是顾玉单方面殴打了冷流。 冷流做了什么,让顾玉下这样的狠手。 福海公公前来接冷流回去,看到冷流这副样子吓了一跳。 福海赶紧对君泽问道:“王爷,您没事儿吧?” 君泽将手里的拳头握得咯吱作响,当着福海的面朝冷流脸上挥了一拳。 冷流瘫在地上起不来,福海吓了一跳,却不敢过去扶。 君泽居高临下地看着冷流。 这一拳,固然是给顾玉背锅,未尝没有泄私愤的念头。 虽然不知他们刚刚说了什么,但冷流让顾玉不高兴,他就不高兴。 无视冷流眼底的愤怒,君泽不以为然道:“没事,刚刚冷御医给本王看伤时,下手没轻没重,本王气不过,与他切磋了两下罢了。” 福海擦了擦额头的汗,怎么看王爷也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福海道:“王爷没事就好,那奴才带冷御医回去吧。” 君泽挥挥手,道:“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福海小心叮嘱冷流道:“王爷就是这种不饶人的脾气,冷御医千万别往心里去。” 冷流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答福海的话。 第407章 圣上正值壮年。 虽然年初时,因为文翰司被朝臣气晕过去几次,咳疾一直没好,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圣上在位的时间还有很长。 包括圣上自己,也这么认为。 尤其是今年,徐皇后诞下十皇子,昭贵妃怀有身孕,更是让圣上觉得自己依然健硕。 圣上从龙床上醒来,外面黑压压一片。 在宫人的侍候下穿好衣服,今日是今年最后一次朝会。 不会像从前那般,有议不完的政务,所有人都收好了尾,君臣间默契地走个过场就是了。 圣上坐在镜子前,让宫人替他梳头。 福海从宫殿外走来,笑着道:“圣上,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常言道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的百姓们不用愁了。” 圣上听了这话心里也十分熨帖。 这一年过得还算舒心,扶持寒门,打压世家,推行均田制,妻妾怀胎,还有文翰司替他分忧,现在又有瑞雪收尾。 是个好年。 圣上在心里感慨道。 圣上睁着眼,正想跟福海说些什么,就从镜子里看到给他梳头的宫女脸色一变,紧张地缩回手。 圣上心底生疑,看着她道:“藏了什么?拿出来!” 宫女连忙跪下,摇头道:“回圣上,没藏什么?” 看到圣上皱起眉头,福海拿着手里的拂尘,狠狠抽了宫女的背,道:“把手伸出来!” 那宫女颤抖着摊开手。 圣上和福海定睛一看,她掌心里赫然出现了一根白发。 福海瞪大了眼睛,怒意顿生,这宫女忒不懂规矩,竟让圣上发现了白发。 福海正要命人将她拖出去重罚。 圣上却是一笑,道:“这有什么?时辰不早了,赶紧给朕梳头。” 福海和宫女都松了口气。 宫女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继续给圣上梳头。 福海小心地看着铜镜里的圣上,圣上表情平和,似乎对这根白发并不在意。 但福海知道,圣上可能不在意这根白头发,但心情一定有所受损。 福海绞尽脑汁,给圣上逗乐,道:“五皇子昨日课业做得好,受了大儒好一顿夸奖。” “听长春宫传来消息,十皇子能跌跌撞撞自己走几步了。” 圣上听福海在那里絮叨,忽然道:“昭贵妃的胎如何?” 福海道:“御膳房说,昭贵妃害喜害得厉害,近日饮食不佳,想来定是个健壮顽皮的小皇子。” 说话间头发梳好了,带好冕冠后,圣上站起来,随口道:“朕今晚去看看昭贵妃。” 福海笑道:“有圣上的龙威震着,小皇子一定不敢再调皮了。” 圣上似乎没把白发的插曲当回事,来到奉天殿开始朝会。 可是本该平静无波的年尾朝会,被人打破。 礼部尚书钟俊明上前道:“臣有奏。” 圣上道:“讲。” 礼部尚书道:“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圣上即位以来,心怀天下,夙夜兢兢,臣请奏,早立太子,付托至重,承祧衍庆。” 奉天殿安静了一瞬。 圣上继位二十多年,立太子的话不是第一次听到。 但说句实话,圣上并不想太早立太子。 五皇子暴戾,六皇子软弱,都需要好好磨炼一番。 九皇子和十皇子太小,现在昭贵妃的孩子还不知男女。 他正值壮年,身强力壮,他觉得以自己的身体,足以看到几个孩子慢慢成长,再从几个孩子中,培养出让自己最满意的继承人。 但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早晨被宫女藏到身后的白头发。 美人如名将,不敢见白头。 对于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君王亦是如此。 那根白头发提醒他老了,这些朝臣也在变着花样提醒他老了。 圣上试图压下这种想法。 请立太子是很正常的事,不过是礼部尚书缺了点儿眼力见,在年末的朝会上提出来了而已。 圣上道:“钟爱卿有何提议?” 礼部尚书恭敬道:“元储以贵,立嫡之义尤彰。” 有个官员道:“圣上有三个嫡子,不知钟尚书说的是哪一个?” 礼部尚书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夙娴胎教,臣以为,立九皇子为太子为宜。” 此话一出,五皇子派的人就坐不住了,其中一人站出来道:“若以嫡为尊,五皇子乃原配皇后所生,为嫡亦为长,自然五皇子更为合适。若论母仪天下,孝悯皇后柔嘉维则,纯淑淳笃,更是立五皇子为宜。” 六皇子派的人不甘示弱,道:“立储当以贤为首...”六皇子派的人没说完,就被五皇子和九皇子派的人盖去了风头,站在大殿中央颇为尴尬。 九皇子派的人道:“孝悯皇后仙逝过早,未能亲自教养五皇子,五皇子虽为嫡子,但少听圣慈训导,性格激进,有待磨砺...” 五皇子派的人打断道:“九皇子还不到四岁,若说磨砺,九皇子要磨砺的岂不更多。” 九皇子派的人道:“三岁看老,九皇子虽然年幼,却聪颖伶俐,已识千字,天赋异禀。” 三方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往日的矛盾忽然爆发出来。 圣上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脸色越来越沉。 君泽看到圣上的反应,当即对自己人使了眼色,示意他们偃旗息鼓。 顾玉也用眼神制止着追随六皇子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奉天殿渐渐安静下来。 从表面上看,九皇子派的人似乎赢得了这场争吵的胜利。 然而圣上并未说什么,道:“此事容后再议。” 第408章 今日九皇子的风头太好,礼部尚书钟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算暂且立不了太子,圣上也应当看得出来,九皇子在朝中有多少拥护者。 除了这个插曲,朝会进行得还算顺利。 朝会结束后,各官衙封笔、整理卷宗,一年的工作算是到此结束。 顾玉在文翰司收拾东西,冷着的一张脸,不论旁人说什么也软和不下来。 众人都知道,六皇子支持者们在朝中被五皇子和九皇子的人打压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更别说昭贵妃初有孕,朝臣就急吼吼立太子。 从哪方面看,都对顾玉不利,她的冷意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 直到圣上传她到勤政殿,她才松缓了一番脸上的表情。 圣上道:“顾爱卿,立太子一事,你怎么看?” 圣上问话单刀直入,顾玉也直言不讳:“圣上正值壮年,福泽绵长,过早立太子,弊大于利。” 圣上和那些文翰学士一样,想到了势弱的六皇子,也想到了怀孕的昭贵妃,对顾玉说这话没有分毫意外。 不过再多的猜疑,还是被顾玉那声“正值壮年”压倒。 圣上道:“为何这么说?” 顾玉道:“一来,早立太子,众见册宝有属,则群臣异心,各派倾轧,纷争更甚。” “二来,圣上日理万机,事无巨细。若立太子,必要入朝参政修炼,国之大事,若非圣上躬亲总揽,则易导致权柄下移。” “三来,圣上心怀天下,绝非贪图一时享乐,而不顾国计重轻的君王,几位皇子尚且年幼,立太子为国之大事,不急于一时。” 简单来说,第一立太子不会阻止纷争,反而会加剧。 第二,立太子会让圣上的权利被太子的人架空。 第三,圣上是勤勉的明君,并不需要太子分忧。 圣上转动着手里的十八子,对顾玉道:“你说得不错。” 顾玉道:“臣都是肺腑之言。” 是肺腑之言,还是顾玉的私心,圣上无心深究。 但这三条理由还是让圣上坚定了不能早立太子的念头。 圣上道:“你先回去吧。” 顾玉道:“臣告退。” 顾玉心不在焉地回到了镇国公府,顾玉看到老夫人院子里的侍女抱着一匹软棉布经过。 那个侍女对顾玉请了安,顾玉看着那匹布料,道:“这是做什么的?” 侍女一脸喜气道:“回小公爷,这是老夫人用来做婴儿襁褓的布料。” 顾玉道:“宫里的襁褓自有人裁制,不必劳累母亲。” 侍女道:“老夫人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就是高兴做,哪怕用不上,也是老夫人的一番心意。” 顾玉挥挥手,让侍女过去。 她知道,这匹布料注定用不上,襁褓也注定做不成。 ------------------------------------- 大概是因为早上那根白头发,圣上一整天的兴致都不算高,但到底没忘早上承诺过的,要去昭贵妃宫里一趟。 御辇来到景秀宫,昭贵妃已经扑好了粉黛,苍白的脸色总算好看一些。 圣上一进门,就看见一个清丽的女子小心翼翼护着肚子,脸上带着柔和的笑给他请安。 圣上连忙过去扶住她,道:“听宫人说,最近你胃口不佳,朕来陪陪你。” 昭贵妃低着头,似乎有些羞涩,道:“御医说了,孕期害喜再正常不过,圣上怎么还亲自过来。” 圣上道:“朕过来,你不也高兴吗?” 昭贵妃道:“臣妾自然高兴。” 冬天的夜色来得格外早,说话期间,天就黯淡下来。 外面零零星星飘着雪花,屋内热炉子温酒,看着有些温馨。 景秀宫里的茯苓姑姑站在昭贵妃身旁小心侍候着,圣上一抬眼,只见茯苓发间几缕银丝,格外刺眼。 往日茯苓跟在昭贵妃身边,圣上也没注意,偏今日,圣上注意到了,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道:“你下去吧,换个宫女过来。” 茯苓脸上带着迷茫,但还是下去了。 圣上又看向昭贵妃,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让人艳羡不已。 他状似不经意开口,道:“这么多年过去,爱妃容颜依旧,还似刚入宫时清丽。” 昭贵妃捂着嘴笑道:“圣上就哄臣妾吧,臣妾孕期憔悴,哪儿比得上刚入宫时,那个时候臣妾多年轻呀,现在每天看着宫里的妹妹们,个个像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她们就是两代人,自惭形秽得很。” 末了,昭贵妃幽幽感叹道:“老了。” 圣上心头一跳,对这两个字格外敏感。 圣上忽然道:“今天朝会,朝臣们都在请奏立太子。” 他细细观察着昭贵妃的表情,想看看这位怀孕的贵妃是怎么想的。- 昭贵妃却是一脸谨慎跪下道:“圣上,后宫不得干政!” 圣上道:“这是家事,不算干政。” 可昭贵妃依然摇摇头,道:“若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臣妾勉强能跟圣上聊几句,可是涉及朝政,臣妾一介无知妇人,岂敢乱说。” 圣上觉得无趣,比起顾玉,昭贵妃实在谨慎。 不过圣上也没非要听她说出什么来,便将昭贵妃扶了起来。 宫人陆续进来,将御膳房的饭菜摆了上来。 昭贵妃不知闻到了什么,又不适起来,拿帕子捂着口鼻,方不至失态。 圣上关切道:“孩子又闹你了?” 昭贵妃在难受中勉强露出一抹笑,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道:“等孩子生下来,圣上可要好好管教,太调皮了些。” 圣上笑道:“想来是个小皇子。” 昭贵妃嗔道:“臣妾倒希望是个小公主,圣上不知道,小八有多贴心,臣妾想要个小公主。” 话音刚落,昭贵妃又干呕一声。 可腹中空空,什么都没吐出来。 圣上看她难受得紧,当即道:“召御医!” 景秀宫的宫女匆匆出去,御膳房的人也已将饭菜摆好。 昭贵妃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一个宫女端来一碗血燕窝,道:“贵妃娘娘,先喝了这碗血燕吧。” 昭贵妃皱起眉头,道:“胃口不好,不想喝。” 宫女道:“御医说您怀孕火气旺盛,血燕窝可以清热去火,御膳房特地熬的。” 昭贵妃看着那碗血燕窝十分抗拒。 圣上道:“既是为你好,你就喝了吧。” 昭贵妃大概是孕期性情变化大,居然撒娇道:“那圣上喂臣妾喝。” 圣上道:“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吃个饭还像小孩子一样要人哄。” 圣上一边抱怨着,一边又因昭贵妃露出的孩子样儿觉得有趣。 从宫人手里端过碗,先是自己尝了一口烫不烫,又舀起一勺送到昭贵妃嘴边。 昭贵妃顺势喝了下去,可还没来得及咽,就又害喜俯身吐了出来。 圣上看昭贵妃实在难受,就不勉强她,抚摸了一下昭贵妃的背。 没过一会儿,昭贵妃道:“圣上,臣妾难受。” 圣上还未说出安抚的话,也顿觉头晕目眩,心跳加速。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圣上,您怎么了!御医!快叫御医!” 第409章 若絮走入宫殿,对徐代柔小声道:“所有御医都去了昭贵妃宫里。” 徐代柔本来在熏笼的暖意下昏昏欲睡,听罢忙坐了起来,道:“所有御医?” 若絮道:“是啊,看来圣上真的对昭贵妃这一胎格外重视。” 徐代柔松口气,眯起眼道:“既然所有御医都过去了,看来昭贵妃这一胎是注定保不住了。” 若絮道:“那娘娘,咱们要过去吗?” 徐代柔道:“给我梳妆。” 既然闹得所有御医都请过去了,自然不能梳太精美的妆。 徐代柔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放在人群中算不得扎眼,但也不至于泯然众人。 徐代柔道:“走吧。” 看热闹的不只是徐代柔一个人,路上遇见许多嫔妃,脸上都挂着焦急,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可到了景秀宫外,神鹰卫昂首挺胸地守在外面,把景秀宫把守得水泄不通。 徐代柔道:“我等听说昭贵妃身子有恙,特来探望。” 神鹰卫道:“昭贵妃身子不便,圣上有令,不得打扰。” 冷冰冰一句话劝退了大多数宫妃。 可徐婕妤知道怎么回事,守在外面等另一个人过来。 徐皇后一脸困顿,姗姗来迟,可没想到神鹰卫连徐皇后的面子也不给。 剩下的妃嫔在景秀宫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里面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天寒地冻,雪花飞扬,徐代柔站得脚都凉了,一抬头就看到徐皇后刚从她身上收回眼神。 徐代柔笑着走到徐皇后身边,道:“皇后娘娘,臣妾的手炉给您。” 徐皇后抱着自己的手炉,傲然道:“不用了,本宫这便回去了。” 说完,徐皇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热脸贴冷屁股,一些宫妃稀奇地看着这一对姑侄。 徐代柔脸上的笑意淡了淡,往日徐皇后待她说不上好,可也不会如此冷淡。 不过徐代柔看着徐皇后的背影,想着自己一石二鸟的计划,一鸟已经击落。 剩下的一鸟,也飞不了多久了。 徐皇后回到长春宫后,并未睡下,道:“我总觉得事情有些奇怪,圣上怎么会封了景秀宫。” 思雪道:“昭贵妃在圣上面前流产,自然非比寻常,御膳房传来消息,今晚负责昭贵妃膳食的御厨被悄悄带走了,估计在秘密查呢。” 徐皇后一边侍弄着花草,一边道:“查就查吧,查个干净,也还本宫一个清净。” 宫里能人巧匠许多,哪怕冬季,也有花卉娇养在暖房里。 徐皇后身为后宫之主,自然少不了她的。 思雪道:“看徐婕妤的样子,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徐皇后手下不停,将盆中的花剪了个干净,盆中一枝独秀,道:“她若真心待小九小十好,本宫不计前嫌,留她在宫里当个解闷的玩意儿,偏她人心不足蛇吞象,竟打起了抚养两位皇子的主意。” 思雪低着头。 说句实话,徐代柔那点儿道行在皇后娘娘这里根本不够看的,皇后娘娘逗她就跟猫逗老鼠一样。 入宫以来,徐代柔的一举一动,全在皇后娘娘眼里看着。 看着徐代柔挣扎蹦跶,玩够了,再一爪子抓死。 很可怜。 可弱肉强食,谁又能说不对呢? 思雪道:“徐婕妤若是倒了,往后该怎么办?” 思雪的意思是指,圣上对徐皇后的恩宠不在,有徐婕妤在,九皇子和十皇子隔三岔五还能在徐皇后眼前转转。 若是徐婕妤没了,圣上不愿见徐皇后,两位皇子多多少少会受冷落。 徐皇后冷笑一声,道:“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不知为何,思雪还是有些忐忑,道:“奴婢还担心,徐家那里会不会让您为难。” 徐皇后盯着那盆一枝独秀的花,道:“徐家只有一位姑娘在后宫就够了。” “今日朝堂上不还有人提起立太子。” “徐家知道该怎么选。” 思雪看着徐皇后不以为意的面容,在心里幽幽叹口气。 徐家自然知道该怎么选,可真心选与被迫选,还是有区别的。 只是想到九皇子和十皇子,徐皇后走这一步,也不算错。 ------------------------------------- 圣上中毒了,他躺在床上头晕目眩,面部麻木,呼吸急促,心跳加快。 御医来得十分及时,灌下药后,他将胃里的东西如数呕吐出来。 “中毒。” 御医们一致说道。 圣上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脑海里闪过许多东西。 他最先想到要他喂燕窝的昭贵妃,可是耳鸣目眩中,听到有御医说“昭贵妃中毒,孩子保不住了。” 于是他自然而然想到礼部尚书钟大人,想到立太子,想到九皇子,想到徐皇后。 又想到长公主、逍遥王,还有五皇子。 甚至想到六皇子和姜太妃。 所有念头在瞬息间掠过脑海。 圣上又吐出一口药汁,艰难道:“封锁消息,召绍太尉入宫。” 在危急时刻,他下意识选择了最信任的人。 圣上的脸部肌肉完全麻木了,说话时,口水不受控制流了出来。 好几个御医一起下手,把脉、施针、喂药、催吐... 景秀宫里成了一团乱麻。 圣上抓住一个御医的胳膊,口角流着涎液,道:“朕,能不能活?” 就算再不情愿,他想的还是自己的身后事。 不论是谁下毒要害他,他都要把太子之位定下。 可是回首一看,五皇子暴戾,六皇子软弱,都不是明君之相。 九皇子和十皇子年幼,主少国疑,外戚干政。 昭贵妃的孩子没了,现在跟他一样命悬一线。 若一定要选... 圣上闭了闭眼睛。 脑海里浮现出孝悯皇后临走时的样子。 她瞪大了眼睛,带着死不瞑目的意味,用尽全身力气抓着他的手,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好好待这个孩子。” 有长公主和逍遥王在,五皇子是迫不得已的选择。 哪怕平时对五皇子再不喜,在他内心深处,还是偏向五皇子。 他能感觉到脸上的麻木正在往脖子蔓延,能够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绝望在心底蔓延。 这时,绍无极冲到圣上跟前,唤道:“圣上!” 圣上看着绍无极,张张嘴,想把“五皇子”说出来。 御医忽然道:“圣上安心,您没有生命危险。” 第410章 圣上眼底重新燃起了希望。 “五皇子”三个字最终没能说出来。 可离龙榻最近的三位御医、绍无极、还有福海公公,都看到了圣上伸出的一只手。 可以解释为他伸出手,只是要抓住绍无极这个手握重兵,能安天下的太尉。 也可以理解为只是毒性上来,身子僵硬得不受控制。 大家都不敢往五皇子那个方向去猜。 可越不敢,越控制不住这念头。 绍无极道:“圣上,您不会有事的!” 圣上一笑,连身体的麻木僵硬都顾不上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能活着就好。 他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去做。 不知是心理在起作用,还是御医们施针、灌药的效果上来了。 圣上觉得中毒的症状好了许多。 他只给绍无极留了一个字:查! 圣上躺在床上,任由御医摆弄。 昭贵妃脸色苍白,麻木地看着宫人们端出去一盆又一盆血水。 平沙从夜色中捕获了一只飞鸽,交到顾玉手里。 一直蛰伏在暗地的内卫处接到绍太尉的消息,匆忙进宫。 后宫这个集聚天下美人的地方被绍无极搅得天翻地覆。 徐婕妤关注着景秀宫的消息,可实在熬不过困意,正要在若絮的侍候下安寝,绍无极就带着人闯了进来。 满宫宫女、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徐婕妤赶紧穿好衣服出去,自然认得这个位高权重的绍太尉。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竟然被这个杀神找上门,徐代柔强行压下心里的惊悚,扬起笑脸道:“绍太尉怎么会在这里?” 绍无极目中无人道:“婕妤娘娘,昭贵妃被人下了药,请您随臣走一趟吧。” 下了药。 什么药? 绍无极不能说。 圣上现在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毒素未清,想要缓过神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中毒之事若是传出去,各方异心,必定祸端四起。 幸好现在临近年关,百官休假,圣上也不用上朝,不至于引起朝纲动荡,人心惶惶。 徐婕妤则下意识将药代入到“堕胎药”中去。 可是这一切都是徐皇后做的,她已经安排好了人,只等圣上查明真相时,就去主动检举徐皇后的罪行。 绍无极该抓的是徐皇后,怎么会是她! 徐婕妤脸上的笑意再也稳不住了,慌张道:“绍太尉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绍无极看着徐婕妤的目光异常冰冷,只是道:“请婕妤娘娘随臣走一趟吧。” 徐婕妤在他的目光下双脚发软,道:“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要见圣上!我要见圣上!” 徐婕妤再蠢,也该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怎么给昭贵妃下药的罪名没有落到皇后头上,却落在了她头上? 绍无极不想听她的废话,直接一挥手,示意他带来的内卫道:“带走!” 徐婕妤当即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喉咙上,道:“谁敢!本宫是圣上的女人,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污蔑本宫的清白!若是再上前一步,本宫就死在这里!” 不管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一旦被这些人抓走,就彻底完了。 她一个宫妃,被这群男人带走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甚至不是神鹰卫! 绍无极懒得与她纠缠,示意内卫上前。 徐代柔用簪子抵住自己的脖子到底是虚张声势,她不敢真的死。 在一阵阵尖叫声中,徐代柔很快被内卫抓了起来,连同她的侍女若絮,还有几个宫人,都被押送到了慎刑司。 徐皇后听说了后宫的动静,心里惴惴不安。 昭贵妃流产,哪怕圣上再重视这个孩子,也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思雪急匆匆走进来道:“皇后娘娘,徐婕妤被绍太尉抓走了!” 徐皇后差点尖叫出声,道:“绍太尉!” 怎么会用上绍太尉! 思雪道:“绍太尉带的人还不是神鹰卫,是一群没穿官服的男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 徐皇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道:“这是怎么回事?” 神鹰卫已经是圣上的亲卫,怎么亲卫都不用,让绍无极带着一群莫名其妙的男人进来? 思雪道:“奴婢也不知道,外面闹出的动静很大,各宫妃嫔都派了人过来,求您出去稳住场面。” 一个杀神带着一群没有官服的男人进后宫,后宫之人都惶恐极了。 徐皇后道:“换衣服。” 皇后的宫装刚穿好,绍无极就带着内卫闯了进来。 来求皇后娘娘出面各宫宫人、宫女都被吓了一跳。 绍太尉好大的胆子,连徐皇后的长春宫都照闯不误! 他们一个个跪倒在地,听他们二人争执。 徐婕妤面对绍无极不敢说话,但徐皇后这个一国之母却敢,怒喝道:“你大胆!” 绍无极依旧是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道:“昭贵妃被下了药,圣上下令彻查。” 徐皇后道:“你带着一群男子闯入后宫,将圣上的颜面置于何地!” 绍无极亮出手里的令牌,道:“圣上特许,还请皇后娘娘配合臣。” 徐皇后看到那个令牌,就知道有什么东西脱离自己控制了。 她说出了和徐代柔一样的话,道:“本宫要见圣上!” 绍无极面无表情道:“圣上在陪昭贵妃,没空见您。” 徐皇后咬紧牙关,道:“那本宫就去景秀宫等!” 可刚走两步,就被绍无极拦了下来,道:“昭贵妃滑胎,皇后娘娘也摆脱不了嫌疑,臣劝您还是安分一些的好。” 绍无极当着无数宫人的面说出这话,简直是把徐皇后的脸面往脚下踩。 徐皇后气得浑身发抖,道:“你竟敢,你竟敢污蔑本宫!” 绍无极道:“是不是污蔑,审问了便知。” 徐皇后道:“本宫是一国之母!执掌凤印的皇后!你有什么资格审本宫!” 绍无极看着徐皇后道:“恕臣失礼。” 说完,绍无极挥手,让内卫在长春宫里抓人。 连思雪都被抓了过去,不停喊着:“皇后娘娘救奴婢!” 祥嬷嬷和思雪是徐皇后最信任的两个人。 有祥嬷嬷的前车之鉴,绍无极带的人并未给思雪任何自尽的机会。 徐皇后眼睁睁地看着绍无极带着内卫,像是一阵西风扫荡过长春宫,只留下满眼萧索。 在徐皇后的反抗声中,长春宫的门再一次紧闭。 第411章 “朕中的是什么毒?” 圣上靠在床上,虽然毒已解,但隐约还记得昏迷之时,他身体时常抽搐。 现在清醒过来,但稍一动作,便头晕目眩,心跳如鼓,身体里的麻木并未完全消除。 一个年迈的御医道:“回圣上,是乌头。” 昨晚昭贵妃身子不适,圣上让御医前来为昭贵妃诊治。 没想到两个御医刚进门,里面就有人慌张惊喊。 圣上和昭贵妃双双中毒,幸好他们来得及时,为他们催吐、施针。 圣上皱起眉头。 老御医道:“乌头性热味辛苦,炮制后的乌头有祛风除湿、温经止痛的功效,主治风寒湿痹、关节疼痛、心腹冷痛、寒疝作痛等,需炮制后方可内服...” 圣上不耐烦道:“朕让你说什么毒!不是让你来背药理的!” 可就这么一点儿小怒,却让圣上又是一阵头晕眼花,面部麻木。 冷流及时上前,为圣上施针道:“回圣上,炮制后的乌头可入药,未经炮制的乌头有大毒,您的症状正是乌头毒的症状。虽然毒已解,但这段时间千万不可动气!” 圣上动了动有点发麻的手指,缓缓道:“能否恢复如初?” 当然不能。 几个跪下回话的御医冒出一身冷汗,谁都不敢言语。 圣上中毒不轻,也不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了。 依现在的情况看,别说恢复如初了,能正常动作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圣上看着这群御医,正想发怒,却听冷御医道:“圣上福泽深厚,自然可以,但是需要悉心调养一段时日。得谨遵医嘱,每日都要施针、喝药,不可过度操劳,不能动怒...” 冷流说了许多,让圣上暗自松了一口气。 御医们听冷流这么说,都不敢反驳。 他们做不到的,说不定冷御医可以做到。 就算冷御医做不到,这欺君之罪也落不到他们头上。 大家都默契地认可了冷流的想法。 最挂心的问题解决了,圣上便开始算账了,道:“这乌头是怎么从御医院送到御膳房的?” 御医们再次吓出了一身冷汗。 乌头是药也是毒,他们已经发现御医院少了一些未炮制过的乌头,今日十几个御医和医徒被绍太尉带走了,至今生死未卜。 乌头失窃,他们却浑然不知,差点导致圣上驾崩,就算他们没有下毒的嫌疑,也难保圣上不会对他们心存芥蒂。 圣上眯起眼,满是杀意地扫过这群御医。 林御医主动站出来,揽下责任,道:“臣身为院正,乌头失窃却不自知,酿成大祸,臣罪该万死,求圣上降罪。” 圣上看着林御医,冷冰冰道:“是该降罪。” 林御医将自己的医官帽摘了下来。 圣上道:“革除院正一职,重打五十大板,以儆效尤。” 刑罚不可谓不重,也不可谓不轻。 圣上只是革除林御医的院正之职,却没有革除他的御医之职。 宫里行刑的人心里都有底,知道林御医在御医院的影响力有多大。 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五十大板,足够让林御医吃一大顿苦头,却不会要了他的命。 在乌头失窃的真相未查明前,谁是新的院正,圣上并未指明。 不过大家看着圣上身旁的冷御医,哪怕知道他方才说能让圣上痊愈,是欺君之言,也都不敢不把他放进眼里了。 冷御医年纪轻轻当不了院正,但已经得了圣上的重视。 林御医被宫人拖下去后,宫殿里安静了一瞬。 就在这时,圣上听到一阵哭泣声,知道这是昭贵妃那边传出来的声音,心里悲痛交加。 他又失了一个孩子。 知道昭贵妃怀孕时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失落。 圣上眼眶有些泛红,对福海道:“你过去看看。” 福海低着头过去,不一会儿回来禀报道:“昭贵妃中了毒,失了孩子,已经心生死志。” 圣上张了张嘴,有些哽咽,他亦是心痛万分。 可就在这时,冷流道:“圣上,您要注意身子,万不可大悲大怒。” 圣上闭上眼,他不但失了孩子,连难过都不能难过。 他不知是对昭贵妃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道:“告诉她不许死!这个孩子没了,她还会有下一个!让她想想镇国公府的老夫人,想想她弟弟!” 福海正要低头过去传话,又被圣上叫住,道:“朕封她为皇贵妃!等过段时日,恩准她母亲和弟弟进宫陪她!” 福海心里一惊。 如今皇后娘娘形同虚设,现在圣上提昭贵妃为皇贵妃,看重之心溢于言表。 可惜昭贵妃没孩子,不然这等荣宠,不知该让多少人忌惮。 又或许说,正是因为昭贵妃没有孩子,圣上才会放心给昭贵妃这么大的荣宠。 不知为何,福海又想到圣上见到绍太尉时,伸出的那个五。 皇贵妃又能如何呢? 流产后封的,又不是生下孩子后封的。 聊以慰藉罢了。 福海再次进入昭贵妃的宫殿,看到昭贵妃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双眼无神,脸上泪痕就没干过。 茯苓小心地为昭贵妃擦拭眼角的泪,哀求道:“娘娘,别哭了,小产之后,哭太多会伤身的。” 可昭贵妃毫无反应,成了一具躺在繁花丛中的皮囊。 福海道:“贵妃娘娘,您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圣上已经封您为皇贵妃了,恩准过段时日,就让老镇国公夫人和小公爷入宫看望您,您振作起来,想想家里人。” 昭贵妃依然一动不动,可大概是家人二字触动了她的心弦,又有一股眼泪流了下来。 她心碎欲死。 让她心碎的东西太多了。 孩子、仇恨、家人、还有她自己。 昨夜将肚子里的死胎流了出去,她未中乌头的毒,可要装得像些,配合冷大夫施针、催吐。 她上边吐着胃里的药,下面流着鲜红的血。 身体的疼痛与折磨,让她恍然觉得身在地狱。 却抵不上心里疼痛的千分之一。 当年怎么就自以为是入了宫,怎么就没读懂母亲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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