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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年的遗憾,让他不可抑制地升起夺位的想法。 这话他不好开口,顾玉便来替他说。 君显则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他耳朵出了问题还是怎么样? 他是不是听到了“君泽荣登大宝”? 顾玉接下的话告诉君显,他并没有听错。 顾玉道:“一来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幽禁皇子府,圣上在位期间,想要恢复皇子身份出来可谓难如登天。” “二来五皇子性情暴戾,近来又备受打击,消极度日,根本无心皇位。更别说他并没有治世之才,就算登上皇位,也需要君泽的辅佐。” 君显眼神深沉,一动不动看向顾玉。 顾玉看着云淡风轻,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胆战心惊。 君泽呢? 君泽是怎么想的。 君显看向君泽,却发现君泽跟傻子一样目不转睛地看向顾玉,一副“顾玉说啥就是啥”的表情,让君显心头一梗。 顾玉道:“三来长公主曾为大禹朝鼎鼎有名的摄政公主,只是长公主这十几年来,为避圣上锋芒,渐渐从朝堂隐退。先帝在位时,便说过,‘若长公主为男儿,则大禹朝后继有望矣’。君泽姓君是不假,但二叔别忘了,君泽还有一半景家人的血脉。” 君显下意识握紧了手。 顾玉最后道:“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您是君泽的家人,也是五皇子的家人。侄儿与外甥儿的才干相差多少,想必您心知肚明。” “若无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君家扶持五皇子继位,君泽在一旁辅佐并无不妥。君泽一直以来都心甘情愿。” “可眼前就是南墙,与其拼尽一切撞上去,落得个头破血流,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不如另辟蹊径,换得个柳暗花明。” “五皇子是您的外甥,君泽也是您的侄儿,二叔,您可不要偏心啊。” 顾玉说得有理有据,把君显前后的路都堵得死死的。 君显倒不至于排斥这个忽然出现的选择,只是事情太大了,君显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顾玉怎么就轻飘飘把这种翻天覆地的话说了出来。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吓人吗? 君显看了一眼君泽,道:“君泽,你怎么想?” 君泽还沉浸在顾玉刚刚明里暗里夸他的话里,道:“我和顾玉想的一样。” 君显气儿不顺。 看来顾玉是彻底把侄儿的魂儿给勾走了。 但君显毕竟出身世家,虽在江湖飘荡多年,亦知晓朝堂上的风起云涌。 君显还不能就这么相信顾玉,道:“若我没记错,六皇子是皇贵妃的养子吧,这次五皇子出事,与六皇子脱不了干系。我怎知你是真情实意,还是为了给六皇子铺路。” 顾玉道:“明面上六皇子还叫我一声小舅舅,实则我早已与六皇子水火不容。” “二叔说我狂妄也好,说我自负也罢。若这次是我在幕后指使六皇子,五皇子绝对不只被贬为庶人,幽禁皇子府这么简单。” 君显与顾玉对视起来。 在江南的时候,君显就见识过顾玉的本事。 能一个人在不夜城里翻江倒海,本事自然不容小觑。 但看着君泽贴在顾玉身后,一副小媳妇儿的样子。 君显感觉心里不是滋味儿。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真不假,君晋在长公主面前就这副德行。 只希望以后君家人再别说君泽像他这个二叔了。 他君显丢不起这个人。 第534章 君显冷着脸道:“顾玉,你胆子倒是不小。” 顾玉道:“比起二叔在圣上面前舞刀弄剑,晚辈这点儿胆子实在是不够看的。” 提到当年之事,君显脸色算不上好,道:“今时不同往日,顾玉,就算五皇子被贬为庶人,圣上还有九皇子和十皇子,再不济还有六皇子,想让天下易姓,可不是说说而已。” 顾玉道:“废后徐氏行为不检,九皇子和十皇子两个小儿,不足为虑。” “六皇子心机深沉,但天资愚钝,离开了我,成不了什么气候。” “二叔是江湖中人,讲究快意恩仇,瞻前顾后可不是您的做派。” 君显这次认认真真地看着顾玉。 她就站在君泽身边,身量并不高大,一袭青衣,相貌清冷。 可说出来的话让人热血沸腾。 在旁人看来艰难无比的事情,到了她这儿似乎不值一提。 自负! 但君显一想到顾玉在江南的表现,就不得不承认顾玉自负得有底气。 更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确被顾玉说动了。 景尚和君泽都是他的至亲,谁登上皇位他都高兴。 而且从才能心智来说,君泽远超景尚。 但君显不想就这么轻易被顾玉牵着鼻子走,道:“待我明日见了五皇子再说这事也不迟。” 顾玉知道五皇子现在什么状态,对君显的推辞并无不满,道:“二叔说的是,理应多方考虑。只是无论二叔作何选择,以后都要辛苦二叔了。” 君显看出顾玉另有所图,道:“看来是有用到我的地方。” 顾玉也学君显的样子,故意卖关子道:“待二叔明日见了五皇子,再说这事也不迟。” 君显轻哼一声。 既然话都说开了,顾玉道:“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君泽道:“顾玉,我跟你一起走。” 君显又是气不打一处来,道:“站住,你们的话说完了,我的话还没说完。” 顾玉道:“二叔请说。” 君显道:“君泽的父亲死得早,我又打定主意孤独终老,君家这一支的子嗣唯剩君泽一人。” “顾小公爷无论对妻妾是否真情实意,她们都进了镇国公府,想必国公府老夫人也早有让顾小公爷绵延子嗣的打算。” “那么我希望顾小公爷不要太自私,别让我君家断了香火。” 君显自然有他的考量。 若君泽打算争一争皇位,膝下就不能没有孩子。 他提前指明这点,希望顾玉识趣。 君泽对顾玉情根深种,想必不愿让顾玉伤心。 只好他这个长辈来做恶人了。 可令君显意外的是,他那个对顾玉情根深种的侄儿,竟然一把搂过顾玉的腰,道:“这点儿就不劳二叔费心了,我们早就商量过,顾玉会让我给君家留香火的。” 顾玉没有过多反应,闭着嘴,像是默认了君泽的说法。 君泽和顾玉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君显看着他们的背影,君泽与顾玉皆是文武双全,胸有乾坤之人。 若是忽略了顾玉是个男人,倒真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愿如君泽所说,顾玉已经同意让君泽给君家留香火了。 兰兰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看到君泽和顾玉出来,兰兰就带着顾玉送给她的首饰跑了出来。 顾玉很喜欢这个灵动的小女孩,心里的阴霾去了一些。 兰兰晃了晃自己的小脑袋,对顾玉道:“小哥哥,你看,我带上这个小簪子好看吗?” 顾玉笑道:“好看极了。” 兰兰道:“那你喜欢吗?” 顾玉打心眼儿里觉得兰兰可爱,道:“我当然喜欢。” 兰兰脸红红的,但是因为皮肤被晒得黑看不太出来。 她忽然扭捏地看了看君泽,道:“君哥哥,我有话要跟你说。” 君泽不明所以,还是跟她走到了一边。 兰兰踮起脚尖,在君泽耳边小声道:“君哥哥,你在江南跟我说过,我可以嫁给那个小哥哥的,还作数吗?” 说着,兰兰还不断往顾玉那边偷瞄,一脸兴奋。 君泽脸一黑。 他以前怎么净给自己挖坑! 君泽斩钉截铁道:“不作数!” 兰兰噘着嘴,道:“为什么呀?” 君泽道:“因为那个小哥哥有喜欢的人了。” 兰兰道:“可是刚刚小哥哥说喜欢我。” 君泽道:“他喜欢你跟喜欢我是不一样的。” 兰兰迷惑了,道:“什么喜欢你喜欢我的?” 君泽给了兰兰一个脑瓜崩儿,警告道:“你趁早给我熄了这门心思,她已经名花有主了。” 兰兰有些委屈。 君泽才不管她的小心思,拉着顾玉就走了。 到了马车上,顾玉问道:“兰兰跟你说了什么?” 君泽不满道:“小丫头片子想嫁给你呢,你的桃花怎么这么多?” 顾玉笑了笑,道:“小孩子的醋你也吃。” 君泽道:“你刚刚在二叔面前说的话可以再跟我说一遍吗?” 顾玉开始装傻充愣,道:“我说什么了?” 君泽道:“说你跟我两情相悦什么的。” 顾玉道:“啊,我有这么说吗?你是不是听错了?” 君泽不依不饶,道:“没听错,还想听你再说一遍。” 顾玉迅速道:“我喜欢你。” 君泽笑开了花,凑近亲了亲顾玉的脸颊。 君泽道:“顾玉,我们以后生个孩子吧,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顾玉脸上的笑意僵硬了一瞬,又迅速恢复如常,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君泽道:“也是,正值多事之秋。不急在这一时。” 说着,君泽开始解衣服。 顾玉惊道:“你干嘛!这还在马车上!” 君泽贱兮兮笑道:“你想哪儿去了?” 顾玉轻咳一声。 君泽道:“刚刚二叔打了我几下,我得让你心疼心疼。” 说着,露出自己精壮的肩背。 看到三道新鲜的淤青出现在上面,顾玉的确心疼了。 可君泽的话又让她哭笑不得。 顾玉道:“你最近怎么净挨打了呢。” 第535章 君泽道:“时运不济。” 顾玉抚摸了一下上面的伤痕,道:“疼不疼?” 君泽道:“疼,疼死了。” 顾玉用车上的药膏给他简单抹了抹,道:“你回去好好休息。” 君泽拉上衣服,道:“我都挨打了,你都不收留我吗?” 顾玉勾唇一笑,提醒他道:“明日你还要去五皇子府,二叔没看见五皇子什么状态,就暴躁如此,若是看到了,还不定你要怎么辛苦拦着。” 提到五皇子,君泽低垂眼帘,道:“他之前因为姑姑之死就疯过一次。这一次,我倒怕他一怒之下,提刀去杀圣上。” 话虽这么说,顾玉和君泽都知道,君二叔不会那么无脑。 不过顾玉对君二叔的反应倒是喜闻乐见。 长公主和君泽想要夺位,却不是抱着对圣上下手的想法。 只有对皇室厌恶至极的君二叔才会跟她统一战线。 可君泽对君家的感情,显然比对圣上的感情深厚得多。 顾玉道:“若君二叔提刀去杀圣上,你要怎么办?” 君泽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道:“我会拦。” 顾玉道:“你拦得住吗?” 君泽只好道:“拦不住。” 若真想拦,未必不能拦住,只是代价太大。 只是二叔手里有君家兵马伪装的水匪,他的性子也是不顾一切那种。 总不能自家人打自家人,到最后两头都吃力不讨好。 顾玉点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君泽伸出手捏住了顾玉两腮,道:“收敛点儿吧,你眼中的幸灾乐祸都要溢出来了。” 顾玉笑道:“大孝子,不要做无用之事。” 君泽道:“比起做无用之事,我更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我。” 顾玉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想到顾家的仇恨,心里就沉甸甸的。 顾玉道:“我有非杀他不可的理由。” “君泽,你拦不住我。” “别做无用功。” “否则你什么都留不住。” “包括我。” 半是劝告,半是威胁。 说完,马车到了镇国公府。 顾玉不顾君泽复杂的神色,径直走下马车。 顾玉没有去慎独院,而是找上了冷大夫,让冷大夫给她把脉。 顾玉道:“我的身子如何?” 冷大夫抚摸了一把胡须,道:“小公爷不好好喝药,怎能好起来?” 顾玉嗜甜,的确不喜欢喝药,有时候忙起来,便抛之脑后。 冷大夫只能食疗为主,来帮顾玉调节身子。 顾玉道:“若我好好喝药,能否恢复如初?” 顾玉从小练武,身子骨很好,只是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总归受了影响。 说弱不禁风有点儿过了,只是放在从前,她万不会因为一场秋雨就得风寒。 也不会在每次来月事时饱受腹痛之苦。 冷大夫道:“小公爷也学过医,该知道,就是神仙来了也不能做这样的保证,您好好吃药,会慢慢好起来的。” 顾玉抿了抿唇,道:“以前小冷大夫说过,我会子嗣艰难。” 听到君泽兴奋地提到孩子之时,顾玉心底不是没有波动。 以前仗着年轻,为达目的不惜以命相搏,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冷大夫道:“当年寒邪入骨,差点儿要了您命去,子嗣上的确会很艰难,就是有孕也难以留住。不过世事没有绝对,如今最要紧的,是先把您来月事时的腹痛止住。” 这样的话冷大夫也说过不少,只是顾玉要做的事情太多,就不怎么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谁知这次顾玉竟然认真地点点头,道:“多谢冷大夫,您给我开的药我以后一定认真喝。只是偶尔外出不便,还请冷大夫给我制些药丸子,我随身带着。” 冷大夫愣了愣,道:“您能按时吃药,自然最好。” 食补可远远比不上药补。 顾玉走后,冷大夫琢磨着顾玉的话。 顾玉大概是有了心上人,竟然主动问起了子嗣。 他那个徒弟兼孙儿,看来希望要落空了。 ------------------------------------- 慈宁宫。 花锦城掀开帘子进来,看到太后躺在榻上,便为她取来小毯子,盖了上去。 花锦城动作已经够轻了,可太后依然被惊动,缓缓睁开眼。 花锦城笑道:“奴才该死,惊扰了娘娘。” 太后皱着眉头道:“一睁开眼,就看见你狰狞的面容,真晦气。” 花锦城也不恼,道:“太后娘娘说这话可真让奴才伤心。” 太后转动着手里的佛珠,幽幽道:“哀家最讨厌你装模作样,分明心底对哀家厌恶至极,表面上还装作恭谨谦卑的样子。” 花锦城跪在太后面前,依然腆着脸笑道:“太后这是说的哪里话?奴才奉承太后还来不及呢,怎会厌恶?” 太后冷冷地看向花锦城。 花锦城太了解她了,知道这么做会让她更加反感。 她也如花锦城所愿,眉头更深了些,道:“玉蝉儿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花锦城道:“长公主近来闭门不出,不过嘛...” 太后道:“不过什么?” 花锦城道:“不愧是您的女儿,虽然闭门不出,可暗中联系了从前追随过她的旧人。礼尚往来,静悄悄的热闹,不愧是您的女儿。” 太后却并不满意,道:“太慢了。” 花锦城道:“您别急呀,君家出走的二爷君显回来了,白日里逍遥王亲自去渡口接的人。” 傍晚最后一抹余晖照进房屋,太后这才舒展了眉头,道:“哀家虽不喜君家人,但君家人护短这一点,还是让哀家满意的。” “但愿君显不会让哀家失望。” 花锦城笑道:“太后娘娘受过的委屈,总算要被揭开了。” ------------------------------------- 翌日一早,五皇子府的大门打开,君泽冷着脸进去,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戍守在五皇子府外的守卫照例拦了拦,道:“这二位倒是面生。” 君泽不悦地看着守卫,道:“本王新换了侍卫和侍女,怎么,要给你报备吗?” 那守卫见君泽发了火,忙道:“不敢不敢,您请进。” 君泽带着君显和兰兰这才走了进去。 路上君显小声骂道:“他奶奶的,老子来自己外甥家还得受盘问。” 一路来到五皇子的正殿。 君泽推门而入,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酒是昨天喝的,幸好五皇子没有喝得烂醉,看到君泽一行人时,五皇子瞬间清醒。 五皇子看到君显,就像是看到了能够诉说委屈的家长。 五皇子连鞋都顾不上穿,红着眼迎了上去,道: “舅舅!我母亲不是太后下令杀的!” 第536章 慈宁宫。 一个宫女带着一个妇人走了进来,喜气洋洋地对太后道:“太后娘娘,秋红姑姑进宫来看您了。” 秋红是太后的贴身侍女,后来做了慈宁宫的管事姑姑。 到了年纪,太后恩许她出宫,还赐了一门好亲事。 那人是宫中的御医,与秋红琴瑟和鸣,前头生下一个男孩儿,取名德荣,今年又生了一个女儿。 再加上有太后赐的嫁妆,夫妻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慈宁宫的小宫女都暗自羡慕,希望自己到年龄被放出宫时,也能像秋红姑姑一样,得到太后恩惠。 秋红梳着妇人髻,进来后便跪下给太后请安。 看到旧仆,太后心里也略好了些,道:“你怎么入宫来了?” 随即,太后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道:“宫中戒备森严,你怎么直接进来了?” 秋红道:“奴婢递牌子时,刚好遇到殿中省的领事太监,是他让宫卫把奴婢放进来的。” 太后便放下疑虑,殿中省的领事太监是她的人,自然知道秋红曾是慈宁宫的管事姑姑。 若是刚好碰见,为了省事,直接放秋红进来也不奇怪。 太后再次问道:“进宫何事?” 秋红道:“皇后娘娘即将临盆,圣上召夫君入宫,几天几夜未归,奴婢不知为何,这几日眼皮直跳,昨个儿更是心慌得一夜未眠。只好入宫来太后这里稳一稳心神,有太后娘娘的福泽庇佑,奴婢也能放松些。” 太后道:“你们这对夫妻,都这么多年了,还如此黏糊。你放心,照顾皇后这一胎的几个御医这些日子都候在宫里,不独他一人。再说了,皇后胎相稳固,你们等着领赏便是。” 圣上接连失了四个孩子,对君皇后这一胎看得跟命一样。 皇后有孕三个月的时候,圣上就怕皇后操劳,把宫权又交到太后手里。 衣食都要检查过三遍,才让送入皇后的寝宫,几个御医轮值,一天光平安脉就要请三次。 若皇后稍微有一点儿不妥,便满宫不得安宁。 总而言之,皇后这胎出不了问题。 秋红松了口气,道:“果然该进宫这一趟,听了太后娘娘的话,奴婢这颗心好歹放下了。” 说完,秋红便跟太后道起了家长里短。 大大夸耀了自己的儿子,说他读书上进,聪慧过人。 太后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笑道:“等皇后这胎生下来,你让安御医带德荣去国子监的赵大儒府邸,让赵大儒考核一二,若正如你所说,便让他进国子监读书。” 秋红陪着太后在宫里度过了无数钩心斗角的日子。 对于太后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并不吝啬对自己的旧仆施恩。 秋红听了喜笑颜开,道:“谢太后!以后让德荣来给太后磕头。” 太后道:“钦天监算过,皇后这一胎必是皇子。若德荣以后有出息,还可让德荣跟在五皇子身边做事。” 秋红笑意更浓,反反复复说着谢太后。 可主仆二人的轻松愉悦并未维持多久。 一个宫女苍白着一张脸赶来,道:“太后,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大出血,危在旦夕。” 秋红脸色一白。 凌晨时分皇后就发动了,女子生产,就是生一天一夜的都有。 但现在不过几个时辰,就忽然说大出血,让太后心里警铃大作。 皇后这胎已经够仔细了,但架不住后宫女人手段多。 太后迅速道:“圣上呢?” 宫女道:“圣上原本陪着皇后娘娘,但边关传来急报,还不知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能生下来,圣上就又去了前朝。” 太后皱起眉头。 这也太巧了,圣上刚走没多久,皇后就出了事。 秋红慌张道:“太后,皇后娘娘这一胎不会有问题吧?” 问的是皇后,心里担心的是夫君安御医。 圣上如此在意皇后娘娘这一胎,若皇后生产出了岔子,御医岂有好果子吃? 太后不喜君家人,对君梦兰亦是。 所以皇后生产,她并未多加关心。 可君梦兰毕竟是玉蝉儿的小姑子,姑嫂相处又十分融洽。 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太后还是决定走一趟。 毕竟女子生产,诸多不易。 若有人趁乱作恶,她还能在那里镇着场子。 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秋红则是紧张地看着太后,希望太后带她过去。 太后无奈道:“你也来吧。” 秋红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长春宫,就听到里面一道道痛呼声传来。 宫人乱作一团,有个宫女喊道:“皇后娘娘的血止不住,可怎么办呀?” 太后眼神一凛,对宫人道:“去,拔了她的舌头,打入辛者库。” 女子生产本就艰难,若是皇后听到自己情况危急,心慌之下,更易出事。 果然,有人要对皇后这一胎下手。 太后站在产房外,第一次用温和慈祥的语气对皇后说话。 “梦兰,你胎相稳固,定会万事顺遂,休要听宫人胡言,现在保存好体力...” 话还没完,就听到产房里传来惊恐的叫喊:“不,我不要生了,我不要生了。” 太后皱起眉头,知道君梦兰被君家人惯坏了,娇气得很。 但哪儿有生到一半不生的道理? 紧接着,一道凄厉无比的叫喊声传了出来。 太后吓了一跳,不做他想,直接走了进去。 可进门却看见安御医和其他御医一起,用刀子在皇后肚子上破开一个洞。 鲜血淋漓。 娇弱的皇后因剧烈的疼痛青筋暴起,面目扭曲。 一双美目甚至流下了血泪。 口中除了尖叫,再发不出别的声音。 饶是太后见惯了风雨,也被这残忍的一幕吓得腿软。 第537章 皇后一直是个娇娇小姐,平日里被花刺弄破手指,都要用细软的帕子包着。 而现在却为了生孩子开膛破肚,她的痛苦远远超出了生命所能承担的极限。 惨叫声似乎要把灵魂都撕扯出来。 太后在这声音中找到了理智,当即呵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个御医跪在地上道:“回太后,皇后娘娘胎位不正,再这样下去,龙子会在腹中窒息而亡。臣等是奉命行事。” 不对。 都不对。 皇后的胎位一直稳固,怎会突然胎位不正。 虽然太后没有生过孩子,但在后宫这么多年,对生子之事并不陌生。 但从皇后发动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怎么会到剖腹取子的地步。 还有安御医,为何会说是她下的命令? 一张大网正在朝她收拢。 血腥味让她作呕。 太后道:“奉命行事?奉谁的命?” 这时,安御医忽然抬起头,战战兢兢道:“太后娘娘,不是奉您的命吗?刚刚有个宫女过来,说您下的令,保小不保大。” 太后心头一跳,道:放肆!哀家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命令!” 这时,一道细弱的声音传来。 “救我。” “我不想死。” “太后娘娘救我。” “我不要孩子了,我要活着。” “保大人,保大人。” 太后顾不上皇后肚子上可怖的伤口,连忙走了过去。 皇后抓住太后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太后暗自松了口气,旁人误会她也就罢了,好在皇后没有误会她。 不知皇后想到了什么,拼尽全力,握着她的手,把自己手上的佛珠褪了下来。 时下有孕女子有戴佛珠辟邪的惯例,但现在皇后的状态实在不适合戴佛珠,一会儿说不准还要把脉。 太后并未多想,帮她取过佛珠,随手揣进自己怀里。 皇后应当还要说什么,可随着御医和产婆的惊呼,她身下又是一大股血流出。 话未来得及说,皇后便闭上眼睛,彻底昏死过去。 太后伸出手探了探皇后的鼻息,幸好还有气儿。 太后看着一干人等,这个时候根本顾不上替自己辩解,道:“救人!” 所有人又忙活起来。 太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把孩子剖出来。 皇后时而撕心裂肺惨叫,时而昏厥过去,嘴里反复念叨着“救我,救我。”。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细弱的啼哭声传来。 五皇子活下来了。 可皇后彻底没了声音,只有胸脯细弱的起伏昭示着她还活着。 太后甚至不敢去看皇后那血肉模糊的肚子,只是对太医问道:“皇后可还能活?” 御医个个冷汗涔涔,满手是血,无措地盯着那道伤口。 太后警告他们道:“皇后若是出事,你们谁也别想活!” 御医们只好打起精神,死马当活马医。 这屋里有心怀叵测之人,为防五皇子出意外,太后把五皇子抱进怀里。 太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捕捉所有蛛丝马迹。 可还来不及想太多,外面就传来请安的声音。 圣上来了。 “圣上,产房污秽,您不能进啊。” “给朕滚开!” 他丝毫没有往日君王的架子,不顾宫人的阻拦,径直闯了进来。 太后抱着五皇子,看到圣上一张脸阴沉地吓人,还未替自己辩解一句。 怀中的五皇子便痛哭起来,圣上往她怀里看了一眼,便跌跌撞撞地跑到了皇后的床边。 继而,圣上发出了痛彻心扉的呼喊:“梓童!” 床上的皇后并未给出任何回应。 圣上对御医和产婆大吼:“救皇后!若皇后有什么三长两短,朕拿你们是问!” 太后皱起眉头。 皇后虽然昏迷,但未必就丧失了意识,圣上这般大喊大叫,会让皇后更加不安稳。 太后上前一步道:“圣上,你离得远些,好让御医们救皇后。” 孰料圣上猛然转头,恨恨地看向她,声嘶力竭地痛呼:“母后!这是为何啊!” 太后愣了一下,刚刚产房里的人可是一个都没有出去。 圣上怎么会上来就说是她下的令? 如同毒蛇悄悄攀爬到她身上,太后顿感冰冷。 圣上痛心疾首道:“母后,朕知道你不喜欢梓童,对她向来不假辞色,可是这几年来,梓童对您无半分不敬。” “您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啊!”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若是梓童没了...” “朕的梓童啊——” 太后身边的秋红忽然跪在地上,砰砰往地上磕头。 仅仅两三下,秋红额头上就全是血。 秋红哭道:“圣上明鉴!太后娘娘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太后娘娘进来时,皇后娘娘已经被破开了肚子。太后娘娘是冤枉的!” 见太后站在原地,一脸衰败,秋红急了,拉着她的下衣摆哭道:“娘娘,您说句话呀,您从未下过保龙子的命令。” 说? 有什么好说的? 该说的话都被圣上说完了。 这里的人也都是圣上的人。 她说得再多有用吗? 多年玩鹰,一朝却被鹰啄了眼。 一个掖庭淫妇所生的孽障,伪装了这么多年。 骗过了君家人,骗过了玉蝉儿,骗过了先帝,骗过了天下人,连她也骗了进去。 好算计啊。 一个替皇后医治的御医道:“圣上,请节哀。” 圣上拔出佩剑,指向御医威胁道:“给朕救人!救人!” 御医无奈道:“皇后娘娘失血过多,已经回天乏术了,若是施以回阳九针,还可让皇后娘娘最后再跟您说几句话。” 圣上一脸痛苦道:“朕不信!朕不信梓童回天乏术,定是你们医术不精!” 一个御医道:“皇后娘娘生产时,是安御医第一个进来接生的,他说他奉太后娘娘的命,要给皇后娘娘剖腹取子。” 圣上恨恨道:“谁是安御医!”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安御医。 安御医则是脸色苍白地看向太后,道:“不是臣第一个进来接生的,但是...的确有宫女告诉臣,太后娘娘下令,让臣剖腹取子。” 那人还说,他的妻子已经被太后娘娘召进宫了。 宫女拿着秋红的手帕,他虽有怀疑,但皇后忽然大出血,其他御医主动提出了剖腹取子,他只能随着他们照做。 圣上提着剑一步步靠近。 秋红满脸泪痕,跪着爬到了安御医身边,用单薄的身体挡住圣上的剑。 秋红哭道:“圣上,冤枉啊,夫君和太后娘娘定是被人陷害的...” 她的话没说完,圣上便一剑刺穿了她的脖子。 安御医也未能幸免。 太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好笑。 圣上衣袖上沾满了血,看着她道:“母后,这奴婢是您带进来的,这御医也是您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想明白了。 今天这场局就是为她而设的。 太后合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万千信息。 她发誓,哪怕在惊心动魄的宫变中,她的思绪都没转得这么快过。 再睁开眼,太后眼中便蓄满了泪水。 她捂着心口,道:“圣上!哀家是被冤枉的!定是有歹人想借哀家之手,铲除皇后和五皇子。” 第538章 圣上的动作硬生生停住了。 看着太后的眼睛,似乎在斟酌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太后的手悄悄捏了一下五皇子的腿,五皇子再次大哭起来。 太后连忙哄着襁褓中的五皇子。 此时的太后不是那个能够呼风唤雨的太后了,像普通人家的祖母。 对哭泣的孩子一脸无措,似乎也是对自己被冤枉一脸无措。 太后强调道:“圣上,幕后之人一定买通了安御医和哀家从前的侍女,若不及时将此人揪出来,五皇子危矣!” 圣上犹豫再三,似乎对太后的话将信将疑。 最后,他满怀悲痛道:“送太后回宫。” 太后暗自松了口气,把怀里的五皇子交给产房里的奶妈。 然后在宫人的拥簇下离开。 离开前,她听到圣上对御医下旨,对皇后施以回阳九针,他要跟皇后说最后几句话。 这几句话是忏悔? 是继续欺骗? 亦或者表达情深? 太后不知,除了圣上和皇后,也再不会有人知晓。 一路上,太后紧握双手,告诫自己不能露出半分破绽。 她深知这不是保大保小的问题,而是明晃晃的杀妻。 为什么? 是君家手握兵权,功高盖主,让他产生了危机吗? 君晋性格儒雅端方,谦恭有礼,但娶了玉蝉儿,在奉天殿里,距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君显狂妄惯了,向来无法无天,不知收敛。每每圣上往后宫添宫妃,君显就要站出来,端着大舅子的身份对圣上指责一番。 亦或者,是因为她。 先帝的后宫之中,玉蝉儿能在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是她费尽心思在幕后谋划,就是现在,她也与朝臣多有往来。 如此种种,怕是都让圣上在龙椅上坐立难安。 圣上急需一个孩子,打破各种谣言。 可他已经不需要一个出身君家的皇后了。 圣上将皇后之死栽赃到她头上,会让她跟玉蝉儿离心,也会让玉蝉儿跟君家离心。 今日之事是她没有防备。 她万万没想到,在她面前一向温良谦和的养子,在皇后面前一向深情脉脉的丈夫。 竟然悄无声息地编织了这样一张罪恶的大网。 圣上杀妻乃是皇室丑闻,说出去没人信,反而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现在的圣上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皇子景宣了,他出手狠厉,无所不用其极。 太后知道,这皇宫,她是待不下去了。 虽然宫中遍布她的人,但圣上毕竟是这皇城的主人,真想让她悄无声息死去,法子太多了。 为今之计,只有佯装冤枉,佯装不知。 可哪怕如此,圣上依然没有放过她。 皇后死了,圣上在皇后的尸体旁不吃不喝,一副伤心欲绝的姿态。 所有人都在惋惜皇后的去世,所有人都在赞颂圣上的深情。 只有君家人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求一个结果出来。 太后要求保小,剖腹取子的消息迅速传遍京都。 当天为皇后接生的嬷嬷和御医都死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恰如此时。 太后更加百口莫辩。 没有人相信对皇后如此深情的圣上,会因为猜疑君家而杀妻。 但有无数人相信,向来不喜君家人的太后,在面对保大保小问题时,会下令对皇后剖腹取子。 安御医和忽然出现在宫中的秋红便是证据。 值得欣慰的是,玉蝉儿仍然不信她会对皇后下手。 听说她与君家人闹得很僵,几次想要入宫求见,可都被圣上拦截在外。 太后狠了狠心,让玉蝉儿回去。 这无疑坐实了她的罪名。 玉蝉儿听闻她拒不相见的消息万念俱灰,与君家人辩驳时也失了底气。 可是她被困在慈宁宫里,根本无力为自己申辩半句,就是申辩了,天下人也不会信。 玉蝉儿对她过度的维护,只会和君家越闹越僵。 若她不在了,君家将会是玉蝉儿唯一的倚仗。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玉蝉儿与君家决裂。 太后紧紧攥着佛珠。 这串佛珠是皇后临死前交给她的,却被她宫中信得过,且会医术的宫女发现端倪: 佛珠被浸泡过催产的红花。 她知道,若是把这串佛珠拿出来,自会洗刷她的嫌疑。 可当时的情况下,就算洗刷了又能怎么样? 圣上龙椅已然坐稳,舆论已经被他完全控制。 慈宁宫上下有人监视,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圣上万事俱备,不可能背上“杀妻”的罪名。 到时自会有另一番说辞,自会有除她以外,更多的替罪羊。 贸然说出来,只会暴露自己已经看穿真相,招来杀身之祸,还会连累玉蝉儿,连累君家。 而此时的前朝。 顾钧益在前几年,与西戎人殊死搏斗,落日关一役,数万顾家军的命,换来西戎不敢再犯。 绍无极大肆诛杀异己,王丞相带领世家稳固朝纲。 五皇子的出生,打破了种种对圣上不利的谣言。 大禹朝内忧外患皆被清除。 圣上的地位坚不可摧。 君家就算知道皇后之死是圣上动的手脚,想要报仇。 可仅凭一己之力,也很难颠覆乾坤。 太后听闻君家那个莽撞的二公子君显,赤裸上衣在圣上面前舞刀弄剑,险些伤了圣上。 太后看得出来,君家隐隐有息事宁人的打算,只有君显不服气,抱着恨意来杀圣上。 他故意喝醉酒,脱去上衣,耍着酒疯,非要让圣上看他舞刀弄剑。 可惜到了最后一步,剑锋偏转,仅仅割下圣上几缕头发。 太后不敢在这个时候颠覆皇权。 君家同样不敢。 万般无奈与委屈,只能暂且咽下。 君显发疯没多久,宫里传出消息。 圣上请太后娘娘前往五台山清修。 第539章 君梦兰被风风光光葬入皇陵,如同她风风光光登后位一样。 她在劝本该中立的君家兄弟扶持景宣上位时,怕是没想到自己会死于景宣之手。 等圣上宾天后,还要与她葬在一起。 太后想,若君梦兰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恶心。 太后没有丝毫快意,她厌恶君家人,可看到君梦兰惨死,君家一退再退,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心境。 礼部给君梦兰拟了谥号:孝悯皇后。 太后觉得讽刺。 一个“孝”字,便是要让她彻彻底底背上给皇后剖腹取子的罪名。 一个“悯”字倒还贴切,在君家金娇玉贵的姑娘,却落得这么个悲惨的下场。 宫中挂起了白幡,听说孝悯皇后下葬那天,圣上泪洒灵前,悲痛得几近昏厥。 太后冷笑:“好一个痴情人。” 一直到太后离京,玉蝉儿都没有被允许见她一面。 车辇行到走出城门,太后遥遥听见一道声音传来。 “娘——” 透过层层护送她的宫卫,太后看到她心心念念的玉蝉儿策马前来。 今日的玉蝉儿未着华服,未带金钗银簪,一头乌发被一条丝带束在脑后。 她一路策马疾奔,发丝凌乱不堪,轻飘飘的红发带随风扬起。 就在这一瞬间,太后又恍然看到了先帝在时,那个不可一世的大公主。 自从圣上登基,长公主府烈火烹油,繁花似锦。 可玉蝉儿却日渐低调,逐渐退出朝堂,相夫教子,和普通公主一样。 圣上锋芒毕露,君家功高盖主。 为了平衡,玉蝉儿不敢再如先帝在时那般张扬恣肆。 便如现在,玉蝉儿从马上跳下来,想要冲过层层宫卫,向她奔来。 可宫卫一脸为难地拦着玉蝉儿,太后知道,圣上下了令,不允许她跟玉蝉儿说话。 玉蝉儿只能站在宫卫身后哭着道:“娘!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质问声打断了太后对过往的回忆。 是了。 圣上不断向她泼脏水,她却幽居慈宁宫不出,可不坐实了这桩流言蜚语。 众目睽睽之下,太后依然无法辩解。 只是坐在车辇内,催促宫卫启程。 车轮滚滚向前,太后听到了玉蝉儿的哭声。 圣上登上皇位那天,她问玉蝉儿,“你后悔吗?” 玉蝉儿说不后悔。 可是她后悔了。 她就应该再狠心一点,在云嫔死后,就把景宣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 也好过多年后,被蛇狠狠咬上这一口。 去五台山的路遥远坎坷,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的网。 人生在世,总要有点儿盼头,否则寺庙里寂寞的时光该如何度过。 既然决定下一盘棋,总要有被人一把掀翻的准备。 关键在于被人掀翻后该怎么办。 是看着散落的棋子,黯淡离场。 还是重新摆好棋盘,再次执子。 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秋红和安御医都死了,但太后记得秋红在她面前提起一双儿女时,眼中闪着亮光。 太后让自己的心腹想办法给花锦城传话,让花锦城把人给救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她送给五台山神佛的见面礼。 山中岁月枯燥乏味,她的思想却不枯燥乏味。 为了避嫌,她没有跟玉蝉儿太多往来,反而多与花锦城联络。 若说有意外,那便是花锦城托人,千里迢迢把秋红生下的女婴给她送了过来。 花锦城说这是怕她一个人在山里孤单,送来个女婴聊以慰藉。 太后心里多少是有慰藉的,只是她的心早已被玉蝉儿填满,能分给女婴的太少了。 秋红没福,安御医和德荣同样无福,幸好这女婴是个有福气的。 在寺庙尼姑们的照料下一日日长大,成了山林里纯真善良的小尼姑空净。 回京前,花锦城问她是否要把空净带上。 她拒绝了。 一来空净本就皈依佛门,比起来人世间见证种种脏污,还是崇高神圣的庙宇更适合她。 二来她怕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从小养到大的女孩子,玉蝉儿会吃醋。 晨钟忽然响起,太后睁开眼睛,从慈宁宫醒来。 看着满目琳琅的宫殿,太后觉得五台山清心静气的十六年恍若隔世。 深秋时节,太后却因这漫长的梦生出薄汗。 一只手将床帘掀开一角,递进来一个帕子。 花锦城的声音在外响起,道:“太后娘娘,又梦魇了?” 太后擦拭着鬓角的薄汗。 过往种种,时常入梦。 提醒她年华已逝,身体苍老,但野心不能随之消灭。 花锦城道:“或许等到您如愿以偿那日,这梦魇会自动消失。” 太后将手帕递给花锦城,幽幽道:“这个时候,君显应该见到五皇子了吧。” 花锦城道:“已经见到了,外面传进来消息,逍遥王又去了五皇子府。” 太后点点头,看向窗外。 生活总算看到点儿希望。 ------------------------------------- 屋里的氛围凝重的可怕,但这不影响对世事懵懂无知的兰兰。 她其实听不太懂五皇子在说什么,但君二叔和君哥哥的反应告诉她,她应该听话一些,不能惊扰到他们。 于是兰兰就坐在小角落里,叠手帕来玩。 五皇子说完这一切。 君泽只觉遍体生寒。 早先觉得六皇子阴毒,没想到六皇子的父亲,他的舅舅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么会是这样? 在他印象里,舅舅身为帝王,有着帝王的通病:敏感多疑,看重名声,注重权衡。 可是舅舅也有许多帝王做不到的事情,任用贤臣,勤政爱民,心怀天下。 舅舅在位这些年里,不说海晏河清,至少也是天下安定,百姓们的日子比先帝在时好过许多。 所以哪怕他心有抱负,野心勃勃,还是选择将自己伪装成纨绔,在京都嚣张跋扈,做出许多荒唐事,以降低圣上对君家,对他娘的戒心。 哪怕知道顾玉吐血,也坚定自己的立场,试图阻拦顾玉弑君。 哪怕他有心谋朝篡位,也不愿违背伦理,对舅舅出手。 可现在,五皇子口中说的一切,让他毛骨悚然。 表弟口中的恶魔,是表弟的父亲,他的舅舅吗? 真相如此残忍。 君泽心惊肉跳地转头看向二叔。 第540章 君显身子僵硬,已同雕像无异,只有眼中汹涌着滔天的恨意。 似乎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所有人都知道二叔对姑姑的疼爱,当年为了给姑姑出气,不惜被驱逐家门。 现在猛然知道姑姑不是死于太后之手,而是死于圣上之手,其痛苦比当年更甚。 君泽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君泽对五皇子道:“你是说,你在德荣刚到你身边时,就知道这一切了?” 五皇子心如死灰地点点头。 听罢,君泽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他对五皇子的关照出于亲情,也出于利益。 景尚同时拥有景家和君家的血脉,是最有望登上皇位,维系君家和长公主府昌盛的皇子。 小时候的五皇子并不蛮横叛逆,虽然圣上忙于政务,对他十分冷淡,他依然孜孜不倦地读书习武,以博得圣上的关爱。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五皇子就开始暴躁起来,动辄打骂宫人,摔打东西,做出一副讨人嫌的样子。 也不再往圣上跟前凑。 父子二人关系愈发疏远。 君泽以为是他小孩子心性,常常对他耳提面命,告诉他,圣上不仅是他的父亲,还是天下之主。 若想要当上太子,便要勤奋乖巧,讨圣上欢心。 却从未想过,五皇子为什么会变化。 若那个时候的五皇子就已经知道,自己的母亲惨死于父亲之手,并且父亲还无耻地把母亲之死归结于他身上。 让他从一出生,就背负沉重的枷锁。 君泽呼吸一滞。 血淋淋的真相。 对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来说,打击该有多大? 五皇子所有的叛逆,都是对现状的反抗。 而唯一能照顾他情绪的表哥和姑母,却一门心思劝他当太子,讨圣上欢心。 君泽看着五皇子颓废的面容,才知道他和娘错得有多离谱。 打着关心的旗号,却从未真正走入五皇子的内心。 他每次给五皇子收拾完烂摊子时,都会觉得五皇子性情不好,心中愤愤不平。 大概在五皇子的潜意识里,他和娘都是不值得信赖的大人。 所以五皇子才将秘密隐藏在心底,直到二叔亲自过来,才愿意开口。 与君显纯粹的恨意不同,君泽脑子一片混乱。 愧疚、后悔、愤恨、怨怼、怜惜... 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君泽心痛到无以复加。 他维系着最后的理智,对五皇子道:“证据呢?” 五皇子看了君泽一眼,眼神空洞,似乎在说,你看,我都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是不能相信我。 君泽心里的愧疚更浓。 五皇子说出的话过于残忍,让君泽潜意识里抗拒这个真相。 可这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过于缜密,若非事实,桩桩件件,岂会如此巧合? 五皇子从袖子里取出一串佛珠,放在桌子上。 君泽看向那串佛珠,道:“这是太后回京那天,在京郊送给你的。” 五皇子道:“太后说这串佛珠她盘了十六年。” 五皇子转头对君显道:“二舅舅看看,应当还记得这是什么吧?” 君显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拿起那串佛珠,放在手心仔细辨认。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紧紧捏着佛珠,道:“这串佛珠,是梦兰生产前,我特地去香火最好的观音庙给她求的。” “我向来不信神佛,唯有这次,希望她生产平安,专程上山叩拜观音为她求来,又托人送入宫。” 君泽插嘴道:“可这串佛珠并无不妥。” 太后刚回京那段时间,五皇子带着这串佛珠心绪不平,日夜难安。 他片刻不离身,除了在圣上面前,会悄悄收入袖口。 顾玉曾说,她觉得问题出在佛珠上,可她悄悄检查过,佛珠除了老旧了些,并无不妥。 君显忽然道:“这串佛珠只有十一粒。可我当年送入宫时,是十二粒。” 那时君显还年轻,第一次虔诚地敬拜神佛,对他来说是个新奇的体验。 他当时握着这串佛珠端详许久,清楚记得是十二粒。 君显道:“丢失的那一粒去哪儿了?” 五皇子道:“这串佛珠现在是无不妥,毕竟过了十六年,该有的味儿都消失了。” “可当年,这串佛珠在戴到母后手腕之前,被浸透了活血化瘀的红花。” 红花虽好,可对怀孕的妇人来说是大忌,严重的会导致孕妇早产、大出血。 而君梦兰生五皇子时难产,也是因为出血过多,御医选择剖腹。 君显道:“我从寺庙将佛珠求来时,让府医检查了许多遍,没有问题才送入宫的。” 五皇子道:“二舅舅送入宫时并无不妥,可戴到母后手上时,却被浸透过红花。” 君显眼底猩红,狠狠砸向了桌子。 当时谁不知道圣上看重皇后这一胎,所有东西都要经过层层检验,确保无误才能送到皇后面前。 能神不知鬼不觉做成这一切的,唯有圣上一人。 梦兰或许会对旁人送来的东西谨慎,却不会对亲哥哥送来的东西有戒心。 大概是独自在宫里生产害怕,便自然而然地将哥哥的心意戴在了手腕上,以此汲取些安慰和勇气。 五皇子道:“丢失的那一粒,是当年把真相告诉我的那个宫人交给我的。我将信将疑。” “再大一点儿,我悄悄查过,确定了二舅舅给母后送过佛珠,他们描述的,跟那个宫人给我的佛珠一样。” “我依然不敢完全相信,直到太后从五台山归来,将仅剩十一子的佛珠交到我手上。” “二舅舅,若非母后真的信任太后,怎么会在临死前,将您给她的佛珠转交太后?” 五皇子身子微微颤抖,眼底浮现出绝望的神色。 “母后在临死前,分明知道太后是冤枉的!” “母后知道佛珠有异!才会把佛珠交给太后!” “母后甚至知道,今日之死,是父皇一手策划的!” 五皇子崩溃控诉的声音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君泽转头去看,君显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来。 第541章 “二舅舅!” “二叔!” “君叔叔!” 君显紧握着拳头,脸上青筋暴起,眼中闪烁着骇人的目光,似乎在竭力忍耐些什么。 被一家捧在手心里的妹妹,就连死,都没能逃脱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平日里,她连绣花时被针刺破手指都觉得痛,却被心爱之人下令,生生剖腹而死。 一想到这里,君显就恨不得立刻冲入宫,将圣上千刀万剐。 可宫禁森严,莽夫之勇只会害人害己。 巨大的痛苦与恨意淹没了君显。 君泽离他最近,顺手取过兰兰手里的帕子,替他擦拭嘴角的鲜血。 可刚碰到君显,就被君显一把挥开。 力道之大,让没有防备的君泽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 五皇子上前抱住君显,在他怀里痛哭起来。 十六岁的少年早已懂事,可在至亲的长辈面前,依然是个孩子。 君泽握着帕子,觉得有一层不透明的屏障,隔开了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君显紧紧抱着五皇子,道:“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五皇子失声痛哭。 因为人生还没走到绝境的时候。 他该怎么把自己父亲杀了自己母亲这种话说出来? 更何况说出来,就意味着他必定要走上弑君弑父之路。 他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哪怕再怨恨,潜意识里对父亲还是隐藏着些许期盼的。 期盼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期盼是有人在挑拨离间,期盼父亲对他慈爱一些。 在证据面前,两分怀疑被自己有意放大成五分。 宫里锦衣玉食,享无边孤寂,幸好有德荣,让他能够隐忍度日。 直到对他最重要的德荣死在他面前。 那点儿可怜的期盼终于烟消云散。 他彻底疯魔了,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杀死那个人。 可是被幽禁在五皇子府,连门都走不出去,又怎能替母亲复仇,替德荣复仇,替自己复仇? 五皇子的泪浸透了君显的衣襟,他抽噎道: “二舅舅,你替我杀了他,杀了他!” 君显恨恨道:“二舅舅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君泽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想到曾经是怎么对待五皇子的,此刻就连安慰的话,都显得那么没有立场。 他的人生走得太顺了。 出身勋贵,父母恩爱,自己天赋极高,学什么都快。 唯一需要操心的不过是在朝堂之上寻求平衡。 他可能想过,圣上对姑姑的宠爱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深厚,却从未想过圣上才是害死姑姑的罪魁祸首。 杀人不过头点地。 可是圣上却要姑姑在生产时承受剖腹取子之痛。 那个时候的姑姑该有多绝望? 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看到锋利的刀逐渐靠近,却无力反抗。 她拼命呼救,可是所有人都告诉她母子只能存活一个。 就算她是皇后,就算她想要活着,可是御医们得了圣上的命令,对她的痛苦视若无睹。 她心知肚明是自己心爱的丈夫要杀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做戏。 君泽觉得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离了。 姑姑的样子在他眼前浮现。 “小君泽,糖葫芦要洗洗才能吃。” “小泽儿,你都这么大了,还哭鼻子,真羞羞。” “哎呀哎呀,不就玩坏了你的小木船,回头我让我哥哥赔你更好的。” “泽泽,你看姑姑的肚子圆滚滚的。” “才不是吃多了撑的,你个小东西!嘴巴怎么这么毒!我要让我哥打你屁股。” “姑姑肚子里面住着小娃娃,以后生下来你带着他玩儿好不好?” 他能感觉到姑姑这个皇后当得并不开心,每当有外人靠近,她就收敛了所有俏皮活泼,挺直腰板,成为一个端庄大方的皇后。 或者说,是成为一个丧失情绪的提线木偶,一个高高在上的华贵符号。 在圣上面前亦是如此,夫妻二人说话时疏离又客气。 可听旁人说,圣上登基前,夫妻二人相处仿佛蜜里调油,恩爱得很。 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后宫妃嫔太多,乱花渐欲迷人眼,没有人能盛宠不衰吗? 亦或是圣上喜新厌旧,无心照顾姑姑的情绪? 可这样不快乐的姑姑在面对君家人时,她又极力在表现自己的快乐。 不知是在欺骗君家人,还是在欺骗自己。 圣上对姑姑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 为什么要对姑姑下此毒手? 君泽想得明白这个答案,只是觉得人心丑恶,不能直视。 五皇子抱着君显哭了好久,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全都宣泄出来。 带着君显和兰兰回到南宁街后。 君显毫无顾忌道:“君泽,我要杀了他。” 君泽已经猜到这个结果,沉声道:“二叔,现在还不是时候。” 话音刚落,君显便一拳挥向君泽的脸,将他打倒在地。 君显这一拳带着十二分的力道,君泽俯身吐出一口血沫,紧接着一柄刀就横在君泽的面上。 君显道:“君泽,你身体里流着两家人的血,但我与景家不死不休,我跟你舅舅之间,你也只能选一个。” 君泽从地上站了起来,握上腰间的端方,也不顾君显的长辈身份,拔刀便迎向君显。 叔侄二人在院中打斗起来,兰兰看得心惊。 君显让她回屋,兰兰知道他们都不会下死手,便连忙躲回了自己屋子。 一个年轻气盛,一个怒火中烧。 二人从小学的都是君家代代相传的功夫,见招拆招,谁也不让谁。 打得不可开交,接触到的一应事物都被波及,满院狼藉。 栀子花的叶子纷纷摇落。 二人身上都挂了彩。 末了双刀相接,划出无数火花。 君显恨意滔天,如今看到君泽的反应,一招一式带着凌厉。 君泽知道君显现在需要一个发泄口,没有使出全力,逐渐不敌。 最后君泽被君显压在墙上,君显的刀离他的脖子只有一寸距离。 君显咬牙切齿道:“小兔崽子,你好样的,连老子都敢打。怎么,是想替你那畜生舅舅阻拦我吗?身子里流着景家一半的血,就全忘了你姓什么了吗?” 君泽长长叹了口气,直视君显的眼睛,道:“二叔,我没打算拦你,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第542章 君显道:“梦兰一个人在地下孤独了十六年,可罪魁祸首却抱着三千佳丽悼念亡妻,惺惺作态。” “现在他又将梦兰拼死生下的孩子逼到这种田地。不将他千刀万剐,难解我心头之恨!” “他枉为人夫,枉为人父,枉为人子!” “我要他死,我一刻都等不了!” 君泽直接说出了残酷的现实:“二叔,你想怎么杀他?” “二叔,十六年前你就冲动了一次,可结果呢?被逐出族谱,连京城都待不下去,隐于江南,落草为寇。” “莫非你还想重新上演十六年前的冲动酒醉吗?” “可这一次,圣上不会乖乖坐在那里,等你把刀擦过他的脑袋!” 君显道:“我有江南水匪,我有君家十几万兵马,他为了天下杀了梦兰,我便颠覆这天下。” 君泽道:“江南的水匪能够像安亲王的叛军一般颠覆天下吗?二叔已经被君家除名,贸然动用君家兵马,会引起圣上察觉,到时不仅带不走兵马,二叔连京都都走不出去。” “江南刚经历战乱没几年,岂能再遭得起第二次?兵马未动,民心尽失,不战而败。更别说,姑姑在天有灵,定不愿见到天下生灵涂炭。” 君显一拳砸向君泽身后的墙上。 墙体碎裂,君显的拳头渗透了鲜血。 跟鲜血一起滴下来的,还有君显的眼泪。 十六年前,他怨圣上没有照顾好梦兰,却无能为力。 十六年后,他恨圣上杀了梦兰,逼迫景尚,依然无能为力。 君家不是圣上未登基时的君家了。 君显恨自己识人不清。 梦兰不谙世事,可他和大哥怎么也被圣上温润的伪装给欺骗了,轻易就将梦兰嫁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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