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拾掇得差不多时,他支着脖子遥遥一望,郁濯房里的灯已经灭掉了。 他不知道的是,郁濯人压根儿不在榻上。 这位爷此刻已经翻窗进了郁涟的房间。这房间里空无一人,也没点夜灯。郁濯踩着厚氍毹,轻手轻脚行至书桌前,又借着微弱月光摸索着捏住了一件笔架上的东西。 ——那是支上好的狼毫,柔软的笔尖一下下刮蹭着他的指腹。 郁濯没说话,眼睫低垂,瞧不出喜怒。 他的目光在这笔上流连许久,终于把它揣在怀里,旋即翻墙出了抚南侯府。 他径自往西南方向去,走得又急又踉跄,到最后干脆跑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一棵几人合抱的垂叶榕前面停下来,已是气喘吁吁。 这是郁涟和他儿时常来玩的地方,那时的抚南侯府风头正盛,他爹郁珏助刚登基没几年的隆安帝赵延顺利拿下翎城等十余座城池,狠狠挫伤了南疆的气焰,重新划定了大梁在岭南的倾轧地位。 少年天子龙心大悦,赐封郁珏为抚南侯,侯府就定在宁州。 可自十三年前的变故后,抚南侯府声望已是一年不如一年,现在的宁州人仍对郁家恭恭敬敬,表面上是卖小世子郁涟几分面子,实际全得倚仗着郁濯。 没人想上赶着触这位活阎王的霉头。 郁濯抹了一把汗津津的脸,指腹碾过右眼下方那颗小痣。 他面上还余着点残血,这样一抹,绯色便顺势蔓延开来。 只是他生得个高腿长,束发的玉冠又在刚刚的奔跑中有些歪斜,此刻比起美人,倒是更有几分谪仙侠客的味道。 他面无表情,踱步到西南方向,寻到一块不起眼的、微微隆起的土堆,这土堆上方垂着一条繁密的虬枝,郁濯剥开它半蹲下来。 他轻声道:“布侬达带着残部逃去了北方,大哥已经派人先行前往调查,此去煊都,应当有所收获。” “这些年间,老皇帝不知我已查清了当年之事的真相。赐婚之事天助我也,三年之内,我定叫他血溅明堂。” 郁濯说完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从怀里掏出那只狼毫,用笔尖蘸取叶稍夜露,在土堆上晕出六个深色的水痕来。 ——“阿涟,生辰快乐。” 做完这些,他静静地立在树下仰起头来,透过枝叶望向晦暗的夜空,偶有雪粒落到面上,很快便被体温捂化了,细细的一点,颤在眼尾。 像是欲盖弥彰地坠着半颗泪。 长夜岑寂,偶有寒鸦嘶哑,这是宁州城里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冬夜,无人知晓榕树下有这样一处孤寂的长眠地,正容纳着一场无第三人庆贺的生辰日。 ……它只属于这对双生子。 待到黎明将至,斑斑驳驳的叶影洒落眼底的时候,土堆上的字痕终于消失不见。 郁濯这才转身离开了。 他来时走得那样急,回程却很悠闲。他恰赶上了宁州早集的时辰,又即将离开此地,后知后觉地生出几分具体的不舍来。 于是干脆东转转西看看,可他面上那点干透的血迹,反将自己途经摊铺的老板惊得够呛。 几颗冬枣咕咚咚滚到他脚边,郁濯拾起来在手心抛了抛,朝卖冬枣的小贩朗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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