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个英俊苍白的男青年呆愣愣地坐在公交车站台旁边的绿化花坛上,任由暴雨浇头。 他身上的衣裳倒是干干净净的,但神情忧郁,眼神茫然。 一边是说着笑着、热热闹闹挤在月台上的熙攘人群; 一边是独他一人坐在倾盆大雨的寂寥世界…… 这还真是鲜明的对比。 苏甜荔的第一反应就是:哇,这男青年好文艺。 然后她又想:嗯?这人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 苏甜荔不由得多看了男青年几眼。 男青年实在生得俊美,眼波清澈,左脸靠近下颔处长了一粒细小的鲜红的痣。 这个痣…… 让苏甜荔愈发觉得此人眼熟到了极点。 身边的群众们开始议论起那个男青年: “他不是癫佬!他叫程愈,他爸叫何靖东,是我们厂里的高级工程师!哎呀,程愈的命啊太苦啦!” “是啊是啊,诶!” “咩回事啊讲来听吓!” 程愈? 这名字也好熟悉! 苏甜荔立刻竖起了耳尖。 在众人的八卦中,苏甜荔才知道, 正在淋雨的男青年程愈,本是化工厂高级工程师何靖东的亲生儿子。 当年何靖东的妻子徐佳熙刚生下儿子程愈的那一刻,就被一个名叫程悦的女人给换了! 程悦抱走徐佳熙的儿子程愈,又把她姐姐程惜刚生下的女儿换给了徐佳熙。 这一切,何靖东与徐佳熙毫不知情。 他们给程惜的女儿取名为何婉茜,对她悉心培养。 这个秘密直到三年前才被揭开。 可何靖东夫妇根本割舍不下对养女何婉茜的爱,并且为了照顾体弱的何婉茜的情绪,他们以程愈已经成年、应该自立门户为由,将亲生儿子程愈拒之门外。 但,程愈又是个懂得维持机械技术的人。 据说何靖东有个什么技术搞不定,最后还是喊了程愈去操作,才搞定了的。 就这样,何靖东不允许程愈喊他爸,也不肯认他,却时时让程愈去厂子里帮他干活…… 几个月前,程愈在帮何靖东修机器的时候不慎高空失足,摔了下来,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人傻傻的,但很乖很乖,喊他干什么他就干…… 路人们听了,很生气,纷纷说道: “他爸是什么品种的垃圾?连亲生鹅子都不认,又要鹅子帮他干活?现在鹅子成了傻子,他又不管了?你们厂里的领导不管管那个垃圾爹么?” “程愈看起来还好吧,衣服也穿得干干净净的,就是头发长了点……不像傻子啊。” “既然他爹妈不管,那当年抱走他的那个姑姑呢?” “抱错的那个女崽好靓好巴闭咩?点解傻崽的父母为了养女,连亲生的崽都不要?我吾明,我又不理解。” 苏甜荔愣住。 原来—— 那个男青年就是程愈? 程愈其实是她的小学同学。 但她和程愈已经有十来年没见过面,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两人还是孩童呢,想不到他现在长得这么俊秀了啊? 很快,苏甜荔心里冒出了另外一个想法: 抱错这个桥段,确实出现在那本小说里。 但苏甜荔万万没想到,这竟然真的发生在现实生活里?! 所以“改革开放”以后,何婉茜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冲着傅琰撒撒娇,就会有大把大把赚钱的机会自动找上门?最后何婉茜真的躺着当上了首富太太……这也是真的? 苏甜荔又想——那么,她苏甜荔是不是也可以根据那本书所写的各种关键时间点,来抓住一切机会呢? 苏甜荔沉浸在吃瓜气氛里,冷不丁听到有人冲着她喊道:“……来子?” 苏甜荔愣住。 第2章 第 2 章 咸水角咸香味美 来子?! 苏甜荔愣了好久,才意识到,苏来子才是她的第一个名字。 苏家共有六口人: 父亲苏德钧,化工厂普通工人; 母亲田秀,化工厂招待所服务员; 大姐名叫苏又子,比苏甜荔大两岁,今年二十四; 苏甜荔行二,本名苏来子, 老三也是女孩儿,叫苏欠子,比苏甜荔小两岁,今年二十; 老四才是弟弟,名叫苏天才,今年十五。 自苏甜荔懂事以后就不服“来子”这名字。 所以她从上学开始就一直坚持自己叫做苏荔枝。 因为在粤语发音中,来子与荔枝发音相近。 后来她在下乡插队的路程中,因为水土不服而生了重病。 当知青办的人看着花名册上潦草的“苏X子”仨字时,皱着眉头问她究竟叫什么名字。 当时正在发高烧的苏甜荔迷迷糊糊地说,“我叫苏荔枝……” “什么?第二个字是什么?” “弟?弟弟……弟弟叫天才。” 病得正重的苏甜荔也没听清,虚弱地回答。 对方愣住,也没听清她说什么,“什么?什么天?还是甜……到底是哪个字?苏同志,你是叫甜荔枝吗?噢不对,你姓苏,你到底叫什么?苏甜荔还是苏甜枝?” “我、我叫苏荔枝……” “嗯嗯好嘞,听明白了你叫苏甜荔!这就给你登记上噢!” 就这样,苏甜荔稀里糊涂地拥有了一个新名字。 可歪打误撞的又让她很喜欢。 但现在,“来子”二字,彻底掀开了她对原生家庭的记忆。 苏甜荔看向来人。 来人是个年轻女性,个子瘦小,生得眉清目秀的,给了苏甜荔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很快,苏甜荔脱口而出,喊出了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名字,“阿玉?!” 女孩高兴得点点头。 她是苏甜荔的小学、初中和高中同学姚美玉。 在苏甜荔下乡前,姚美玉是和她很要好的朋友。 一别五年不见,姚美玉已经大变t?样了,青葱少女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女青年。 “来子……”姚美玉正准备说些什么。 苏甜荔率先打断了她,“阿玉,我已经改名很久了,现在我叫苏甜荔,甜蜜的甜,荔枝的荔。你叫我荔枝也可以。” 姚美玉愣了一下,点头,“哦来……荔枝!还真是你啊!” 然后她盯着苏甜荔身上的小包袱,问苏甜荔,“你、你是回来探亲,还是……” 苏甜荔笑道:“我调回来了。” 姚美玉很高兴,“真的啊?” 苏甜荔含笑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姚美玉又问苏甜荔,“荔枝啊,自从你下乡以后,我给你写了好多信,你怎么一封也不回啊?你、你是不是生我的生气了?” 当初她俩商量好要一起下乡插队的,后来姚家父母想办法给姚美玉开了张身体不好的证明,姚美玉因此留城。 苏甜荔愣住,“你给我写过信?” 姚美玉点头,“你下乡的第一年,我写了至少七八封信给你!你为什么不回信?” 她拼命地写信给好友,想要解释清楚她为什么没有下乡插队的事,但一没收到退信,二没收到回信,她真以为苏甜荔是在生她的气。 苏甜荔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啊,我从来也没有收到过你的信。” 这下子,轮到姚美玉震惊了,“你没收到?不可能吧!真的……一封也没有收到过吗?” 苏甜荔摇头。 姚美玉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啊,当年你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么走了,我、我还以为你生我气呢……” 苏甜荔思忖片刻,问姚美玉,“你还记得我的收信地址吗?” “当然记得了!” 说着,姚美玉快速背了一遍:江西xxx…… 苏甜荔眸色微凝。 江西?! ——那不是她做的那个《重生七零娇软美人》的梦里,傅琰与何婉茜下乡插队的地方吗? 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地址! 她是去了大西北啊! 苏甜荔无比震惊。 她心里有了个猜想,但不敢确定,于是问道:“阿玉,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个地址?” 直到姚美玉毫不犹豫地回答,“你大姐给的啊!” 苏甜荔心想:果然啊! 姚美玉已经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荔枝,当初你下乡的时候还病着,我好担心你啊!不过,现在看你的气色这么好,皮肤还白白的,比原来个子高了还更漂亮了……荔枝,你在农场里过得不错吧?” 苏甜荔笑了。 是的,她下乡前几天生了病,病还没完全好,就晕晕沉沉地上了转运车。 她甚至是在病中、在车上,才知道最终目的地是大西北。 当时她懵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去江西北边儿的农村插队,没想到是大西北! 再三确认她所有的报名手续全都显示,她确确实实要去大西北后,苏甜荔没再纠结,只是在犯愁,心想这一路这么辛苦,去的还是条件最艰苦的大西北,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活着抵达大西北。 没想到,同伴们很照顾她。 大家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才到,那样颠沛流离的旅程,在大家的照顾下,她的病竟然慢慢好了! 最后抵达大西北时,领导考虑到她身体不好,把她分配到了109知青农场。 要知道,109农场可是大西北的模范标兵农场! 那里的领导人很好,同事们也很好,知道她身体不太好,很迁就她。 后来苏甜荔在农场的推荐下,去县城上了一年护校,回到农场当起了护士,负责医务室的工作。 所以她不用下地干农活,最多也就是在农忙时分去食堂帮帮忙之类的。 苏甜荔简单地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 当然了,她并没有告诉姚美玉,苏又子给姚美玉的是假地址。 姚美玉一听,高兴坏了,“你在那边儿过得好的就行!对了荔枝,你现在是护士了?有资格证和上岗证吗?” 苏甜荔点头。 姚美玉就更高兴了,“啊啊啊啊!我俩太有缘分了,迟早都要做一对异父异母的亲姐妹!连失散这么多年都能重新遇上,而且连职业也一样!” 闻言,苏甜荔眼睛一亮,“你也是护士?” 姚美玉点头,“我现在就是要去区卫生院轮班儿呢!荔枝,你手里要是有调令的话,调到我们单位来吧!区卫生院不远,距离我们家属大院只有六站公交车!我在急诊科,你来嘛,我们一起作伴!” 苏甜荔笑了笑,“这个我可不好说啊,得先去市知青办上交劳动关系和调令,他们把我分到哪儿算哪儿。” 姚美玉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我爸妈说,这知青返城政策一出啊,市里可紧张了!但凡有点儿后台背景的人家,全都在疯狂地想办法给自家儿女安排工作……” “你想啊,将来有那么多知青要返城,需要有多少个岗位来容纳?所以人人都想赶在大批知青回城之前,先解决自家孩子的工作岗位!” “你还算回来得早的,而且你还是专业人才……别担心,现在护士岗很缺人手,你看看能不能进市人民医院,要是进不去,你和我说,我让我妈出面,把你调到我们区卫生院来。”姚美玉说道。 苏甜荔问道:“那你怎不去市人民医院?” 姚美玉说道:“你忘了啊?我妈和王爱琴是死对头啊!” 苏甜荔一时间想不起王爱琴是谁…… 姚美玉又道:“而且我爸也说,反正都是当护士,在市人民医院当护士肯定忙得要死,在区卫生院当护士就清闲多了!何况我要是去了市人民医院,到时候又在王爱琴手下干活,王爱琴肯定给我小鞋穿!” “哎,车来了……荔枝我先走了啊!你啊在家等我,我今天上夜班,明天一早八点钟,我上你家找你去!明天见!” 说着,姚美玉追着一辆缓缓驶入站的公共汽车跑去。 上车以后,姚美玉还找个了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朝着苏甜荔挥挥手,“明天见啊荔枝!” 苏甜荔笑着点头,用力朝着姚美玉挥手,“明天见!” 姚美玉离开后,苏甜荔站在月台上陷入沉思。 直到站台上的人们越来越少, 苏甜荔才意识到——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片刻便雨消云散,大太阳又高高地挂在天空。 苏甜荔也准备离开,发现手里还有两个没吃完的用油纸包好的咸水角。 本来她还觉得这东西挺好吃, 可姚美玉所说的“不回信事件”,已让苏甜荔觉得索然无味。 她一抬眼,突然发现程愈依旧呆呆地坐在花坛上,一动不动,目光茫然麻木。 苏甜荔盯着他面颊上的红痣看了一会儿,走过去,将那两个咸水角递给他。 半分钟过后,程愈的视线才慢慢聚焦在这两个咸水角上。 他又呆呆地看着苏甜荔。 苏甜荔说道:“干净的,你吃吧!” 程愈呆愣愣的,完全没有反应。 苏甜荔眼睁睁看着一滴水珠沿着他那湿透了的发梢处滴落下来,忍不住说道:“以后再遇上下雨,要记得找个有顶的地方避雨。” 程愈慢吞吞地伸出手,接过了她递过来的咸水角。 苏甜荔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袱,匆匆朝家走去。 程愈静静地看着她,直到那俏丽纤秀的背影消失不见,他才后知后觉地喃喃说道:“……下雨要避雨。”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被油纸包裹起来炸得金黄酥脆的咸水角,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3章 第 3 章 清甜软糯多汁的黄皮果 苏甜荔抱着小包袱走进化工厂家属大院。 她先去了一趟公共厕所,将小包袱里的钱和调令拿了出来…… 她想把这最重要的两样东西藏起来。 可七百块钱就是七十张大团结,厚厚一迭呢! 袜筒里可藏不下。 于是她用块手帕将钱全部都包好了…… 想了想,苏甜荔又打开了小布包,拿了五张大团结出来,塞回包袱里,再将剩下的六十五张大团结重新用手帕包好,用别针将这个布包缝在自己的内裤肚面上。 至于调令等材料,不是她不想藏,而是资料太多了她也藏不了,索性不藏了。 办好这一切,苏甜荔才又挎着包袱出来了,毫不停顿地去了化工厂招待所。 她妈田秀在这儿上班。 看起来,田秀这会儿应该不在。 招待所的工作很清闲,几个年纪大且穿着工作人员制服的中年妇女全都挤在前台聊天。 她们聊天聊入了迷, 于是苏甜荔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们的聊天内容: “哎你们有没有听到从厂财务室里流传出来的小道消息?” “什么小道消息??” “就是说,我们厂好像最近在搞什么集资,本金三百块钱,17分的利,三个月连本带利还回来!而且名额有限,听说啊先到先得,只限三十个名额。” “本金三百,17分利,三个月连本带利的还回来?这怎么可能啊!这利息也太高了吧?” 有人拨起了算盘,“让我来算算是多少钱t?——三七二十一,一三得三,再加二……” 然后惊呼了起来,“所以一个月光利息就是五十一块钱!三个月就是……一百五十三?” 大家齐齐哇了一声。 又有人小小声说道:“你是按单利算的,只有头一个月是单利啊,后面两个月是复利!我早算过了,按复利算的话,三个月的利钱是一百八十多!” 妇女们再次齐齐哇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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