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学得不像,每一笔都像涂鸦似的,最后一笔在纸上晕开,像在纸上贴了一块狗皮膏药。 歪歪扭扭,难看极了。 陆景明却睁眼说瞎话:「是我教得不好……我再写一遍,你慢些学。」 这小大夫,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坏。 8 陆景明采药回来时,肩上还沾着山间的露水。 他小心翼翼地从背篓里取出一匹提花棉布,油纸包着,一点都没有被秋雨淋着,橙黄的底子上缀着细碎的白梅。 他说是给我的。 我从沈家出来时就带了两身衣服,都是穿了很多年的粗布麻衣,打满了补丁,跟他这破落医馆相得益彰。 这布料子,应该很贵吧? 「放心,不贵的,我有些积蓄,我给掌柜娘子看过病,她给了我折扣。」 陆景明转过身,又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 「天转冷了,你裁身衣裳,别冷着了。」 我的手指轻轻抚过布料,细腻柔软的触感能让每个姑娘爱不释手,当然,这也包括我。 这花样我认得,上月跟沈子稷去绸缎庄时,我多看了两眼,心生欢喜。 那一眼喜欢,被沈子稷发现了。 我只是看看,没想要的,但并不妨碍他出口嘲讽。 「你简朴节约惯了,又爱干活,穿这个糟蹋了。」 他指了一匹粗麻:「这个吧,公子送你。」 那时我想,我也不是爱干活,我也有累的时候,也想偶尔偷偷懒,像老夫人那样坐着扇扇风,水榭歇脚。 但我想起沈子稷的冷嘲热讽「你是来享福的?」「我家不养蛀虫。」时,那想偷懒的心一扫而空。 我想证明给他看,我不是蛀虫,不白吃他的。 陆景明不仅买了布,还买了香脂。 我猛把手背到身后,藏起手上冻疮。 在沈家这些年,秋冬洗衣,手指总会冻得裂口子,我习惯把手藏在袖子里。 无人注意,沈子稷还嫌我攥着手不干活。 可现在,才几天时间,就被人发现了。 陆景明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盒,掀开盖子,淡淡的桂花香飘出。 「以后别给别人浆洗衣服了,天冷,手会疼的。」 「我不想当蛀虫。」 我低着头,鼻子突然发酸,哑声道:「我可以干活的……」 「我知道。」 「但你也可以偶尔偷个懒。」 「没关系,有我呢。」 我抬起头,看见陆景明笑得温和,眼睛弯成月牙。 原来,不是得做千金小姐,才配被人放在心上。 9 我吃完最后一颗桂花糖的时候,官府媒差来了,是来给陆景明相看姑娘的。 陆景明直截了当: 「家贫,不想耽误姑娘家,今年还是交税银吧。」 官媒点了税银,目光一转落到我身上,提醒道:「程娘子也快满十九了,再不嫁,你是主人家,也要给她交税银的。」 陆景明愣住了:「你不是才十七么?」 「快十九了。」 差媒一走,陆景明就开始翻箱倒柜。床底的瓦罐,灶边的竹筒,连药柜最里层的暗格都翻了个遍。 铜板叮叮当当落在桌上,我数了数,还不够两吊的税钱。 这傻子,一直以为我年纪小,把攒的钱都给我买了棉布和香膏,已经不够钱交税银了。 若交不上,官媒便会强嫁强娶,即便是瘸腿痴傻的,也由不得我不嫁。 陆景明苦笑一声,故作轻松: 「没事,我早上多采点草药卖钱就成。对了,过年的时候,还能写对联,总能把钱补上。」 凑了今年的,那明年的呢? 明明只要开口说娶我,或者干脆把我卖了就能一劳永逸。我有些姿色,如果卖去窑子,应该还是有人要的。 或者干脆催我通宵做酱菜绣花,努力点沿街叫卖,这钱也是能凑齐的。 我眯起眼,不可能有人傻成这样。 最是负心读书人,他肯定是还没想到。 我静静等着。 陆景明起得更早了,提着灯笼就出门采药采山货,为了卖个好价格,往往多走几里路去东市卖货,忙得不可开交,从不抱怨。 这日,他又上山了。 午后,黑云压城,雷声隆隆,隔壁王婶子探出头来,「这天气……上月山上刚遭劈死头牛。」 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先不说打雷,这入冬后,山上下雨能冷死个人。 我想也没想,抓起蓑衣就往外跑。 陆景明蜷在树下躲雨,冷得瑟瑟发抖,看见我时眼睛瞪得溜圆。 我火气上来:「你傻了吗?打雷不能在树下躲雨。」 这破蓑衣用上了。 盖着两个人,狭小得没有一丝空间,我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肩挨着肩,手臂擦着手臂。 贴得太近了,呼吸喷在我脸颊上,温温热热的,带着些甘草的甜味。 心跳声听得一清二楚。 扑通,扑通…… 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雨水顺着蓑衣边缘往下淌,我不经意瞄了眼,他把大半蓑衣都让给了我,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 雨声很大,我小声问:「草药,采够了吗?」 「再采几天,定不让你随便嫁人。」 「陆景明。」我突然抬头,「你娶我好不好?」 「能省两个人的税钱。」 他突然一个踉跄,差点将我一起带摔,整个人都僵住了,脸红得像灶膛里的火。 搂着我的手在抖,手心的热气隔着衣物传来,沙哑道:「……跟着我,要吃苦的。」 「我很能吃苦的。」 「我可能连嫁衣都没钱给你买。」 「你昨天多给我三个铜板,够买红烛了。」 陆景明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小满。」 阿娘给的红盖头,也终于用上了。 10 沈子稷足足在钱塘游玩了两个月。 酣游方归,下人捧上热茶,他抿了一口便搁下,眉头微蹙:「太烫了,味道不对。」 新来的丫鬟不得泡茶要领,怎么都冲泡不出沈子稷要喝的味道。 晚膳吃了一口饭菜,他又说咸了。 喝完药时,满嘴苦味。 管家小心翼翼回答:「药没变,还是按老方子煎的……少爷在找什么?」 沈子稷已经有些不耐烦,问桂花糖呢。 管家茫然,伺候的下人也茫然。公子娇贵,夫人怕他蛀牙,府里一向没有小孩零嘴。 可他明明记得,每回喝药,药旁都有一颗桂花糖。 比起蛀牙,沈子稷更怕苦。 大少爷不高兴,处处都可以挑出错处。 门口的西府海棠没有修剪好,明春开花不好看。箱匣衣服的熏香不对,熏得太过,显得俗气。连廊下的鹦鹉都叫得不如往日清脆。 处处都不对。 回来一天,沈家上下都觉得少爷难伺候。 直到半夜,夜凉如水,沈子稷辗转反侧不得好眠,总算知道哪里不对。 以前他出门回家,总有个灰白身影小跑着迎出来,替他解披风、递帕子,倒的茶水八分满七分温,入喉刚好。 原来是今日不见程小满。 这性子,磨了十年,也还是有些倔,躲起来不见他呢。 算了,婚后再调教一下就是。 沈子稷从枕下摸出一支木簪,嘴角却微微上扬。想着,程小满见到他带礼物回来,不知要有多高兴。 毕竟公子送过的姑娘不多。 「程小满!」 他对着门外唤道,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进来的却是吉祥。 「把小满叫过来,本少爷给她带了礼物。」 吉祥支支吾吾了一阵,然后哭丧着脸:「少爷您忘了,您把小满姑娘卖给了陆家,她已经走了啊!」 11 草市九坊十八街,沈子稷没来过这些下九流的地方,但今天他愿意纾尊降贵。 马车开不进巷子,锦缎靴子刚沾地就缩了回去。 地面湿漉漉的,水光油渍,配不上他的锦靴白袍。 「少爷,里头就是陆家医馆。」 沈子稷打开折扇,遮住半张脸,眉头紧紧皱起:「乌烟瘴气。」 他不敢相信,自己身娇肉贵,吃的药竟是出自这腌臜医馆。 吉祥生怕他以后不肯吃药,耐心解释:「少爷的药刁钻稀少,只有陆大夫能采到最好的。」 沈子稷摸出两个铜板扔给吉祥:「你进去,叫程小满出来。」 吉祥正要走,又被他叫住,交代: 「先别告诉她我亲自来接她,省得她高兴得大呼小叫,失了体统。」 吉祥忐忑地看了看自家少爷,欲言又止,磨蹭了半刻,还是进了医馆。不一会儿又灰溜溜地出来,手里的两枚铜钱原封不动。 「少爷……」 眼神飘忽,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折扇合上,沈子稷踏下车辕,决定亲自接人。 陆景明正在碾药。 「沈少爷是来买药的?」 沈子稷抬着下巴,并不用正眼瞧人:「叫程小满出来,跟我回家。」 「她在你这里叨扰几日了?你列了单子给我,米饭房租,沈家一分不少给你。」 「本少爷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怎的不照照镜子,程小满会看上你么?」 「她不过是跟我置气……」 下一刻,冷嘲热讽被打断。 我撑着油纸伞回来,在门口就大呼小叫:「夫君——今天刀鱼特别新鲜,你想做鱼汤,还是烩鱼?」 在巷口我就瞧见沈家那辆镶金边的马车了,故意大声放话。
相关推荐:
猛兽博物馆
一个车标引发的惨剧(H)
顾氏女前传
秘密关系_御书屋
万古神尊
我的风骚情人
机甲大佬只想当咸鱼
百美仙图:女神宝鉴
将军在上
亮剑:傻子管炊事班,全成特种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