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沈子稷喜欢看别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愚蠢又可笑。 「本少爷就想看看,他那看得见又吃不到的蠢样,有多可笑,哈哈哈……」 全然是公子哥的作弄。 吉祥有些担心,「少爷不怕程姑娘真信了,就这么走了吗?」 沈子稷随手将木钗往后一抛,吉祥连忙接住,不想把少爷的这点心意摔了。 勾起一抹笑,一如既往的傲慢自信: 「她在我家,住大房子,吃香喝辣,过的是好日子。」 斩钉截铁:「走?她不舍得!」 吉祥嘴巴蠕蠕,不敢反驳。 沈子稷想象着程小满收到木钗时欣喜若狂的样子,心情大好:「收好了,回去给她,她指不定高兴成什么样了!」 卖货郎挑担吆喝起来,惊起一群水鸟。 吉祥提醒,是不是该回了。 沈子稷乐不思蜀,并不急着回家,还有一路风光看不完。 5 牙行登记好册子,牙婆带着我在清河坊转悠,手里攥着那纸卖身契,嘴里直嘀咕: 「这九曲十八弯的,陆家医馆到底在哪儿?」 「我带路吧。」 这些年给沈子稷抓药,我早把城里医馆摸熟了。 陆家医馆很小,一个店面,一个大夫。门面窄得只容一人进出。 陆景明正在埋头切药,听到动静一抬头,药碾子咣当一声砸在脚上,疼得龇牙咧嘴。 「程、程姑娘?」 他结结巴巴地站起来,衣袖带翻了半簸箕药草。 我把蓑衣挂在门边,冲他有礼笑笑:「陆大夫,以后劳烦了。」 牙婆抖开我的身契时,陆景明结结实实呆住了。 牙婆笑话他两个铜板买个俏姑娘,挤眉弄眼地把契纸塞他手里后,扭着腰走了。 陆景明手忙脚乱给我倒茶,又碰倒了药筛,药材撒了一地,一时间,不知该倒茶还是该收拾。 「其、其实,那天,沈少爷应该是开玩笑的……」 「姑娘不必当真。」 玮榰榢铨菙燇愫彭韈衵鲸丟吙蟣濥馴 他抓耳挠腮的空隙,我已经蹲下身,三两下把药材收好。 抬头时,发现他正呆呆地看着我。 这小大夫,着实有些手拙。 我抿了抿嘴,想起子稷说过的话,家里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吃饭,柴米油盐都是银子。 沈家有钱尚且如此,更何况穷得叮当响的陆家。 我不奢望陆景命能高兴给我一口饭吃,我望着他窘迫的脸,说:「那您收留我一晚成吗?柴房就行。」 他还在犹豫,外头突然传来哭喊声,一个妇人抱着发热的孩子上门,嚷着救命。 陆景明焦头烂额,转头先忙去了。 6 我在医馆外的老槐树下坐了一整天,期间,他不曾出来看我一眼。 我想,大概是想磨磨我性子。 我刚到沈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沈子稷对小厮交代:「别对她太好,我见多了飞上枝头的货色,真当自己是凤凰了。」 「磨一磨性子,日后才听话。」 我从怀里掏出一颗桂花糖,含在嘴里,甜味弥散开来,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陆景明的医馆关门时,天已经黑透了,他提着灯笼出来,看见我时竟然很意外。 「程姑娘,你怎么还在?」 我舔了舔嘴角的甜味,冲他一笑:「我是卖身的奴仆,不能逃的,被抓回去会被打死。」 他脸色一下子变了,手足无措,「对不起,我不知道,没买过奴……」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好像极为失礼。 陆景明侧身将我请进了屋子。 医馆是前铺后院的格局。前头是铺子,后院是起居室。房子小得可怜,连个柴房都没有。 唯一的房间是他的卧房。 我抱着包袱打量着厨房。 还算好,理一理,还能勉强睡一个人。 我小心翼翼地把包袱放在角落,刚蹲下,陆景明突然开口: 「你不能睡这里!」 胸口一阵发闷,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两个铜板买来的奴婢,连厨房都睡不得了? 但我只敢在心里抱怨。 他说他没买过奴婢,不知规矩,可还不是一天时间就把主仆姿态端得正正的吗? 男人有了奴婢,就知道尊卑分明。 这一刻,我觉得陆景明跟沈子稷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以前,沈子稷指着马厩,说我小小一个人儿不占地方,在马棚挤挤就行。后来他嫌弃我一身马尿味,才拨了一个房间给我。 现在,陆景明又打算指我去哪睡觉呢? 我也不是娇惯的人,不睡就不睡。我硬邦邦应了一声,抄起包袱走出厨房,往台阶上一坐。 大不了,明天搭个草棚。 陆景明又跟了上来,手足无措地站在我旁边,半晌才憋出一句:「石阶凉,你去我房睡。」 我瞪大了眼。 话一落,他涨红了脸,慌得直摆手: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房间让给你睡,我睡前面医馆。」 陆景明说完,逃也似的跑回了医馆,笨手笨脚地搬过几张板凳拼在一起,就和衣躺下。 背对着我,一言不发。 我轻轻掩上房门,夜风穿过窗缝,晃得油灯忽明忽暗。 晃着晃着,心里那股无名火灭了。 行吧,我也不能白睡他的。 这账我记着,不欠他的,最多以后多干点活就是。 7 天还没亮透我就醒了。 我想着,我早点起床给陆景明打水烧饭,让他知道我也是有用的。 但我抹黑爬起来时,他已经出门了。墙角的背篓不在,桌上压着一张纸条。 字迹清秀工整,可惜我不识字,对着窗户微光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桌上摆着一串铜板,我数了数,足足二十文。 我叉起腰琢磨出味来,这是要我买菜做饭呢。 吃人手短,住在这儿,总得干活。 清河坊我很熟,哪里有便宜新鲜的肉菜,哪里有香醇的酱油,我都一清二楚,一个铜板掰着两半花,一日饭菜,用了还不到十文。 饭菜我做得喷香,这个一日三餐,陆景都是埋头苦吃,匆匆扒了两口饭就出诊,跟我无话可说。 没赶我走,也没说我可以留下。 我是卖身的奴婢,就算他不要我,我也不能逃。昨晚说什么留宿一晚,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不提,我也装傻。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他采药问诊,我洗衣做饭,互不干涉,但每日用了多少铜板,我吃了几碗饭、几片肉,我都偷偷在墙角记着。 不欠他的。 可每日早上,不管我起得多早,陆景明总比我先出门。 水缸是满的,锅里总备着新鲜的蔬菜,每日桌上都放着的铜板。那铜板我没怎么用,缝了小袋子装着,越攒越多,满满当当。 一个子儿不敢乱用。 我盘算着白天做酱菜,晚上绣帕子卖钱,等赚了钱,给自己赎个身。 可绣线、绣绷都要钱,最后还是用了他的铜板,在房间角落置办了一套。 这日下雨,医馆没人,陆景明闲下来时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一样,皱着眉头问:「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我心里一紧。 沈家富贵,下人用度都要精打细算,他一个穷郎中,这账肯定是要算清楚的。 我忙不迭解释:「我没偷你钱。」 「账我都记着。」 一碗米饭值多少铜板,可以抵给他洗衣几件,肉菜吃了二两,可以用几天洒扫相抵…… 「针线画布花了一吊钱,但我卖了绣品就能把铜板补上,不白拿你的。」 陆景明听得一愣一愣的,安静了半晌,说道: 「你误会了,这些钱是给你自己花的,不是家用。」 我愣了愣。 他失笑,眼底荡开一片暖意: 「我妹子出嫁前,我每天都给她留点……女孩子不都喜欢买珠花、手绢什么的吗?」 「我给你的,你想怎么花都成,不用还我。」 「给我的?」我不敢置信。 「我留了字条的。」 陆景明顿了顿,恍然大悟:「你不识字么?」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在沈家十年,沈子稷满腹经纶,却没有教过我认字。当我用烧火棍在地上照着他丢的草稿乱画时,他只会在一边嗤笑。 连他身边的几个小厮都会认字,我偏目不识丁。 对此,吉祥帮我争取过的:「小满姑娘聪明,少爷为什么不给她认字读书?」 沈子稷说得头头是道:「女人,会读书认字后知道的东西就多了,就会得寸进尺,要得越多,野心大不听话。」 「读书作甚?」 吉祥偷偷地抱歉看我一眼。 公子决定的事,认定的理,谁都扭不过的。 陆景明尴尬地笑了笑,轻声问:「那……姑娘想学吗?」 我猛地抬头,眼睛发亮:「想的!」 学了字,至少以后若再被卖,知道卖了多少钱,卖给了谁。 陆景明转身去医馆拿文房四宝,脸上带笑,问: 「先写什么呢……先写你的名字,程小满,怎么样?」 我点点头。 清了饭桌,小心翼翼地铺开宣纸,又往砚台里添了点水。 衣袖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我盯着他的背影,没来由地心跳得厉害。 陆景明手指修长干净,不像我的这般粗糙。 他蘸了墨,一笔一划写得极慢。 程、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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