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银行卡冻结的消息和物业催缴单是一起到的。 我捏着水电费通知单站在玄关,听见养母林婉云用刚做完水晶指甲的手指敲着大理石台面: 「浸月,那只翡翠镯子呢?」 「昨天慈善晚宴王太太可问起来了。」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淬着冰。 我慢慢从帆布包里掏出个丝绒盒子。 盒子打开时发出「咔哒」轻响。 林婉云的笑容僵在嘴角。 盒子里躺着两截断裂的玉镯。 水头极好的冰种飘花,此刻断口处却像野兽的獠牙。 「江浸月!」林婉云的声音陡然尖利,「这是你奶奶传家的——」 「地摊上八十块买的赝品。」 我打断她,把盒子推过去。 「真品半年前就被你宝贝儿子摔碎了。」 「当时您亲口说,」我学着她温柔的腔调,「‘碎碎平安,我们浸月福气在后头呢’。」 空气死寂。 养父江淮山从财经报纸后抬起头。 他目光扫过我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眉头拧成川字: 「怎么穿成这样?」 「上个月给你的副卡,」他顿了顿,「为什么不用?」 我把催缴单轻轻放在断镯旁边。 「刷不了。」 「今早收到短信,」我点开手机屏幕,「额度归零。」 江淮山的脸色瞬间阴沉。 他看向林婉云。 林婉云正捏着那两截假镯子,指尖发白。 「浸月,」她忽然放软语气,「妈妈不是给过你一张卡吗?」 「您是说这张?」 我从钱包夹层抽出张泛黄的储蓄卡。 「三年前往我学校寄行李时塞进去的。」 「里面有九块八毛六。」我笑了笑,「买煎饼都不够加两个蛋。」 江淮山猛地摔了报纸。 「胡闹!」他瞪向林婉云,「谁让你停副卡的?」 「我停的。」 楼梯口传来带笑的声音。 大哥江见川扶着栏杆走下来。 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波斯地毯上,没一点声音。 「爸,您忘了?」他松了松领带,「真妹妹快找到了。」 「总不能……让外人继续挥霍江家的钱。」 他特意加重「外人」两个字。 目光像手术刀似的刮过我全身。 我攥紧帆布包的带子。 指甲陷进掌心。 「见川!」林婉云急急起身,「亲子鉴定还没——」 「昨天刚出的结果。」 江见川把文件袋扔在茶几上。 「苏晚星。」他念这个名字时,声音像含了蜜,「在城南福利院长大。」 「今年考上了京大医学部。」 他抽出照片。 少女穿着洗旧的格子裙,站在奖学金公示栏前微笑。 马尾高高扎起,眼睛亮得像星星。 「多像妈妈。」江见川把照片递给林婉云。 又抽出一张递给我。 「浸月,」他唇角勾着,「认识一下?」 照片上,苏晚星正在福利院厨房揉面。 面粉沾在鼻尖。 手腕纤细,却看得出力气。 我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 江家厨房做了桂花糖藕。 我偷吃半碟,被江见川逮个正着。 「贪吃鬼。」少年把我扛上肩头转圈,「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桂花香混着他校服上的皂角味。 我咯咯笑着去揪他头发。 「嫁不出去就赖着大哥!」 「赖一辈子!」他把我抛向空中。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我尖叫着跌进他怀里。 「小傻子。」少年捏我鼻子,「大哥养你一辈子。」 …… 照片边缘在我指腹下卷曲。 「恭喜。」我把照片推回去。 声音稳得自己都意外。 「那镯子……」林婉云捏着断镯,眼神躲闪,「晚星回来前,你先别——」 「我搬出去。」 三个字砸得客厅骤然死寂。 江见川挑眉:「搬?」 「江家养你十八年,」他嗤笑,「说走就走?」 我弯腰从茶几下层抽出个牛皮袋。 「过去六年所有转账记录。」 「从大一开始的奖学金。」 「实习工资。」 「还有,」我抽出最底下泛黄的纸,「您当年塞在行李里的九块八毛六。」 「连本带利。」 我把银行卡压在上面。 「除去今天被冻结的副卡余额,」我顿了顿,「多出四万七千六百三十一块二。」 「零头给您买糖吃。」 江见川脸色铁青。 江淮山猛地咳嗽起来。 「浸月!」林婉云去拉我手腕,「你大哥不是那个意思——」 我侧身避开。 手腕上空空如也。 那只戴了十年的粉水晶手链,去年被江见川说「廉价」扔进了游泳池。 他说:「江家小姐不该戴这种破烂。」 后来他送了我卡地亚手镯。 镶钻的。 冰冷坚硬,硌得骨头疼。 「我的东西昨晚就收好了。」我指向玄关角落的行李箱。 二十寸,磨得发白。 「其余都是江家的。」 「包括……」我摸了摸耳朵上的珍珠,「这个。」 耳钉扯下来时带出血珠。 我把它放进林婉云掌心。 「再见,江太太。」 行李箱轮子碾过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像碾碎一捧枯叶。 身后传来江见川的冷笑: 「硬气。」 「别哭着回来求我们。」 别墅大门在身后合拢时,手机震了震。 房东的微信:「小江啊,下季度房租该交了。」 我仰头看了看天。 暮春的太阳明晃晃的,刺得眼睛发酸。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江淮山把我领进江家那天。 也是这样的太阳。 他指着旋转楼梯对我说:「以后这是你家。」 那时林婉云还会给我扎蝴蝶结。 江见川会偷偷往我书包塞巧克力。 二哥江见屿逃课带我去游乐园。 三哥江见鸿教我弹《致爱丽丝》。 钢琴声像流淌的月光。 后来呢? 后来他们发现抱错了孩子。 真千金流落在外。 而我这个假货,占了她十八年的人生。 爱就成了扎在喉咙的刺。 咽不下去。 吐不出来。 我拖着箱子走进地铁站。 玻璃门映出影子。 洗白的牛仔裤,起球的毛衣。 帆布包带子磨出了毛边。 没有珍珠耳钉,没有限量款包包。 像蜕掉一层华丽的皮。 手机又震。 闺蜜周周发来咆哮语音: 「江浸月你疯了?!为个男人退学?!」 「那是MIT!MIT啊姐!」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来!」 背景音里导师的怒吼隐约可闻。 我戴上耳机。 地铁呼啸进站。 人群推搡着涌向车门。 我被挤在中间,像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 汗味混着香水味。 有个男人紧贴着我后背。 温热的呼吸喷在颈后。 我攥紧拉杆箱把手。 指节发白。 突然想起去年冬天。 江见川带我去看珠宝展。 我被拥挤的人流吓到,下意识抓住他衣角。 「别碰。」他皱眉掸开我的手,「限量款高定。」 他让保镖围成人墙。 隔开所有「低端人群」。 那时他腕上戴着百达翡丽,表盘在展厅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 像他后来看我的眼神。 地铁门关闭的警示音响起。 我猛地向后肘击! 「操!」男人痛呼着后退。 我拖着箱子挤进车厢。 门在身后合拢。 隔着玻璃,男人扭曲的脸迅速后退。 手机屏幕亮起。 江见川的短信跳出来: 「闹够了就回家。」 「晚星下个月回来,你当面给她道歉。」 我拉黑号码。 打开租房APP。 中介发来一串地址。 城中村握手楼。 房租八百。 押一付三。 银行卡余额:3200.86。 我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很久。 直到眼睛发涩。 突然笑出声。 周围人惊恐地看我。 我捂住脸。 肩膀抖得厉害。 多好笑啊。 江家养女江浸月。 MIT高材生江浸月。 现在全部家当三千二。 连下季度房租都不够。 手机又震。 陌生号码。 我挂断。 对方锲而不舍。 接通的瞬间,苏晚星的声音清凌凌淌出来: 「江浸月?」 「我是苏晚星。」 「见川哥给我看了你照片。」 她顿了顿,带着笑。 「谢谢你替我陪他们这么多年。」 「以后……不用辛苦啦。」 电话挂断。 忙音像针扎进耳膜。 我慢慢蹲下去。 行李箱倒在腿边。 周围人群潮水般退开。 留出小小的孤岛。 地铁呼啸着钻进黑暗的隧道。 玻璃窗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手背上。 烫得惊人。 「姑娘?」有人轻轻碰我肩膀。 抬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她递来皱巴巴的纸巾。 「地上凉。」她指指我肚子,「月份小,更要当心。」 我怔怔接过纸巾。 小腹平坦。 但上个月没来例假。 江见川生日那晚的记忆碎片般闪过。 他喝醉了。 抱着我喊「晚星」。 滚烫的吻落下来时,我挣扎过。 「浸月乖……」他含混地哄,「大哥最疼你……」 酒气混着他常用的雪松香水。 我咬破他嘴唇。 他反而更用力。 醒来时他在露台抽烟。 晨光勾勒出冷硬的侧脸。 「昨晚的事,」他弹了弹烟灰,「别让晚星知道。」 烟灰缸里堆满烟蒂。 像我碎成渣的自尊。 「拿着。」老太太往我手里塞了个热鸡蛋,「我孙女怀孕时,就爱吃这个。」 鸡蛋滚烫。 我死死攥住。 壳碎了。 黏在掌心。 到城中村时天已黑透。 巷子窄得行李箱要侧着过。 电线在头顶纠缠成网。 晾衣杆横七竖八伸出来,滴着水。 302室的门打开时,霉味扑面而来。 十平米。 一张床。 一个掉漆的桌子。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 合租的姑娘探出头:「新来的?」 她染着紫色头发,叼着牙刷。 「次卧月租一千二。」她吐掉泡沫,「押三付一。」 我沉默地放下箱子。 「钱不够?」她挑眉,「差多少?」 「三千二。」我顿了顿,「全部。」 她噗嗤笑了。 「妹妹,」她倚着门框,「这价只能住地下室。」 「或者……」她目光扫过我脖子,「借点快钱?」 我后退半步。 「不用。」 走廊灯忽明忽灭。 她耸肩:「随你。」 门砰地关上。 我在黑暗里站了很久。 手机屏光照亮墙壁。 霉斑像狰狞的爪印。 突然想起江家衣帽间里那面墙。 专门放我的包。 爱马仕铂金包挨着香奈儿限量款。 江见川有次酒醉,把红酒泼在上面。 「哭什么?」他捏着我下巴笑,「明天给你买十个。」 后来他真买了。 堆在衣帽间像座小山。 佣人整理时感叹:「大小姐真幸福。」 幸福吗? 那晚我缩在浴缸里。 搓得皮肤通红。 红酒渍像血。 怎么都洗不掉。 楼下传来炒菜的香气。 锅铲碰撞。 孩子哭闹。 我打开窗户。 冷风灌进来。 对面楼几乎贴着脸。 一家三口在吃饭。 女人给男人夹菜。 孩子把肉丸子塞进妈妈嘴里。 暖黄的灯光。 我看了很久。 直到手脚冰凉。 手机突然亮起。 周周的短信:「你导师疯了!说再不来报到就除名!」 「江浸月你他妈听见没!」 我闭了闭眼。 回复:「帮我办休学。」 「多久?」 「一年。」 「理由?」 「生孩子。」 发送成功的瞬间,周周的电话炸进来。 「你再说一遍?!」 「江见川的。」我平静地说。 电话那头死寂。 「……他知道吗?」 「不知道。」我看着窗外渐亮的灯火,「也不需要知道。」 「你打算生下来?」 「嗯。」 「钱呢?你拿什么养?!」 「在赚。」 电话里传来粗重的喘息。 「江浸月,」周周一字一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贱?」 「他把你当替身!当垃圾!你现在要给他生孩子?!」 我抠着窗框上的漆皮。 「不是为他。」 「那为什么?!」 「因为,」我轻轻按在小腹,「他是我的。」 仅有的。 不会背叛我的。 血脉相连的亲人。 电话被狠狠挂断。 忙音嘟嘟响着。 像心跳。 我靠着墙滑坐在地上。 夜风很冷。 小腹却像揣着炭火。 滚烫。 第二天我去医院。 挂号,抽血,B超。 医生指着屏幕:「胎心很好。」 扑通,扑通。 小鼓点似的。 「要吗?」医生例行公事地问。 「要。」 「孕酮有点低。」她开单子,「补充黄体酮,注意休息。」 「另外,」她抬头,「你太瘦了,营养要跟上。」 缴费单:658。 卡里还剩2542.86。 走出医院时,阳光刺眼。 我站在煎饼摊前犹豫很久。 「加肠加蛋?」摊主热情招呼。 「……基础款。」 「六块。」 我扫码付款。 热乎乎的煎饼捧在手里。 第一口咬下去。 胃里突然翻江倒海。 我冲进路边绿化带。 吐得天昏地暗。 胆汁混着酸水。 有人轻拍我后背。 「没事吧?」 抬头是张年轻的脸。 穿着洗旧的牛仔外套。 「低血糖?」他递来矿泉水,「新的。」 我摇头,接过水漱口。 「谢谢。」 「你脸色很差。」他皱眉,「去那边坐坐?」 长椅上落满梧桐叶。 他叫陈默。 医学生。 在附近医院实习。 「孕早期都这样。」他拧开瓶盖递给我,「补充点维生素B6。」 「你怎么……」 「刚看你从产科出来。」他指指我手里的B超单,「袋子露出来了。」 我下意识攥紧袋子。 「别紧张。」他笑笑,「我妹妹怀孕时也这样。」 他掏出便签纸写下一串号码。 「有事打给我。」他顿了顿,「产科我熟。」 便签纸被风吹得卷边。 我盯着那串数字。 「为什么帮我?」 「举手之劳。」他起身,「况且——」 他指指我脖子。 「你这里,」他比划,「有块淤青。」 我猛地捂住侧颈。 江见川留下的齿痕。 还没消。 陈默摆摆手走了。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煎饼早凉透了。 我小口小口吃着。 吃到最里面。 居然有根火腿肠。 煎得焦香。 我慢慢蹲下去。 把脸埋进膝盖。 眼泪洇湿牛仔裤。 下午我去面试。 写字楼光可鉴人。 前台瞟了眼我的帆布包:「面试左转。」 会议室坐了十几个女孩。 个个妆容精致。 HR递来表格:「带作品了吗?」 我递过U盘。 里面有我的设计稿。 去年获过国际奖的作品。 HR插上U盘。 突然皱眉:「江浸月?」 「是。」 她啪地合上电脑。 「抱歉,」她微笑,「岗位已满。」 「可招聘信息——」 「江小姐。」她压低声音,「别让我们为难。」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门口。 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像门神。 江家的安保。 我收起U盘。 「是江见川?」 「江总说,」她含糊道,「您该回家。」 我转身就走。 电梯门合拢的瞬间,听见她打电话: 「……是,没录用……脾气挺硬……」 玻璃幕墙外,城市在脚下铺展。 车流像金色的河。 曾经我也在顶楼办公室画图。 江见川端着咖啡进来。 「江大设计师,」他抽走我的笔,「陪大哥吃饭。」 钢笔尖在图纸上划出长痕。 我气恼地去抢。 他举高手。 「够着就还你。」 我蹦起来。 他顺势搂住我的腰。 「小矮子。」他闷笑,呼吸喷在我耳后。 那时他腕上有我的牙印。 他说要留一辈子。 后来苏晚星出现。 他洗掉了纹身。 连同那个牙印。 电梯降到一楼。 我走进烈日里。 手机震了。 江见川发来照片。 苏晚星穿着香奈儿套装,站在江家花园里。 挽着他的胳膊。 笑靥如花。 配文:「晚星说想见你。」 「晚上家宴,别迟到。」 我关掉手机。 走进巷子深处的网吧。 包夜二十。 我买了三小时。 招聘网站刷到第十页。 终于看到个招兼职画手的。 游戏原画。 按张计费。 我加了对方微信。 「试稿要求?」我问。 对方发来角色设定。 玄幻风,铠甲少女。 「明早八点前交。」他说,「过稿五百。」 我买了面包和牛奶。 坐在油腻的电脑前。 数位板是二手市场淘的。 笔尖磨秃了。 画到深夜。 胃又开始抽搐。 我捂着肚子弯下腰。 冷汗浸透后背。 陈默给的便签纸掉出来。 我盯着那串号码。 许久。 终究没打。 凌晨三点。 稿子完成。 铠甲少女持剑而立,披风猎猎。 背景是燃烧的城池。 我按下发送键。 对方秒回:「牛逼!」 「还有张场景稿,接不接?」 「钱一起结。」 新需求发来。 古城废墟。 日出时分。 我灌下冷掉的牛奶。 继续画。 天亮时,眼睛干涩发疼。 对方打来一千五。 「以后常合作!」他发来大拇指,「大佬!」 我盯着余额:4042.86。 够交房租了。 走出网吧时,晨风凛冽。 我裹紧外套。 小摊贩支起炉灶。 油条在锅里滋啦作响。 「姑娘,」老板娘招呼,「来根油条?刚出锅的!」 我摇摇头。 买了杯豆浆。 滚烫的。 捂在手心。 手机又震。 江见屿的短信:「晚上家宴,我去接你。」 「不用。」 「别耍性子。」他秒回,「妈心脏不舒服。」 我停住脚步。 「她怎么了?」 「被你气的。」他发来语音,背景音有高尔夫球杆的脆响,「回来道个歉,这事就过了。」 我攥紧豆浆杯。 塑料杯变形。 滚烫的豆浆溢出来,烫红手背。 「地址。」我打字。 「?」 「医院地址。」 那边沉默片刻。 「协和。」 「病房号?」 「……你问这个干什么?」 「看病历。」 「江浸月!」他发来怒吼语音,「你咒妈?!」 我拉黑他。 打车去协和。 心内科护士站。 「林婉云女士?」护士查记录,「昨天出院了。」 「什么病?」 「心率不齐,老毛病。」她抬头,「您是?」 「护工。」我面不改色,「来交接。」 她递来出院小结。 「注意休息,避免情绪激动。」 我拍照。 发给江见屿。 「医嘱。」 「别惹她生气。」 红色感叹号亮起。 消息未送达。 他也拉黑我了。 意料之中。 我收起手机。 电梯门开。 江见鸿推着轮椅出来。 轮椅上坐着苏晚星。 她裹着羊绒披肩,小脸苍白。 「浸月姐?」她惊讶地睁大眼。 江见鸿立刻挡在她身前。 像护崽的鹰。 「你来干什么?」他目光冰冷。 我晃了晃手里的缴费单。 「看病。」 他扫过我洗白的牛仔裤,嗤笑: 「装什么。」 「大哥停了你的卡,」他弯腰,压低声音,「穷得连病都看不起了?」 苏晚星轻轻扯他袖子。 「三哥,别这样……」 「晚星你就是心软。」江见鸿揉揉她头发,「她占了你十八年人生,现在还敢来刺激你?」 他转向我,眼神淬毒: 「晚星昨天看到你照片,情绪激动晕倒了。」 「江浸月,」他逼近一步,「你怎么敢——」 「照片是江见川发的。」我打断他。 「什么?」 「短信也是他发的。」我点开截图,「需要我转发给你?」 江见鸿僵住。 苏晚星突然咳嗽起来。 「三哥……我难受……」 江见鸿立刻蹲下去。 「哪儿难受?心口疼是不是?」他按呼叫铃,「医生!医生!」 兵荒马乱中,我转身离开。 电梯下行时,收到陌生彩信。 江家客厅。 水晶灯璀璨。 苏晚星坐在钢琴前。 江见鸿俯身握着她的手。 琴键流淌出《致爱丽丝》。 林婉云笑着拍手。 江淮山在沙发上看报。 江见川端着红酒,目光温柔。 像张全家福。 没有我的位置。 配文:「我的家人。」 发信人:苏晚星。 我删除短信。 走出医院。 阳光很好。 我买了支最便宜的验孕棒。 回到出租屋。 两条杠。 颜色深得发紫。 我把它扔进垃圾桶。 周周的电话又来了。 「江浸月你他妈真休学?!」 「嗯。」 「孩子呢?」 「留着。」 「江见川那个王八蛋——」 「与他无关。」 「你一个人怎么养?!」 「在画稿。」我点开新需求,「一张一千。」 电话那头沉默很久。 「……缺钱跟我说。」 「不用。」 「你他妈非要这么倔?!」 「周周,」我轻声说,「除了倔,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挂了电话。 三秒后,转账两万。 备注:「借你的,还钱时加利息!」 我盯着那串零。 眼睛发涩。 门被敲响。 房东探头:「小江,房租该交了。」 我给她转账。 「哟,发财啦?」她眉开眼笑,「次卧那姑娘搬走了,你要不要换?月租一千二!」 我摇头。 「地下室呢?」 「五百。」她比划,「就是潮点。」 「能做饭吗?」 「过道有电磁炉。」 「租。」 地下室比想象中更糟。 霉味混着下水道味。 唯一的小窗对着垃圾桶。 床板塌陷。 我花五十块买了二手电饭锅。 煮了第一顿粥。 米放多了。 稠得像浆糊。 我蹲在过道里喝。 隔壁门开了。 纹身大哥拎着酒瓶出来。 「新来的?」他眯眼打量我。 目光黏在领口。 我端着锅回屋。 反锁门。 门外传来哄笑。 「装什么清高!」 锅盖在手里发烫。 我突然想起江见川送我的珐琅锅。 樱花粉。 他说:「我们浸月就该用最好的。」 后来苏晚星说喜欢。 他立刻让人送去她公寓。 连同我收藏的绝版餐具。 「你用这个浪费。」他当时这么说。 锅里的粥还在冒泡。 我盛出一碗。 慢慢喝光。 第二天,我接到电话。 「江浸月?」对方声音傲慢,「这里是《风尚》杂志。」 「你投的设计稿涉嫌抄袭。」 「什么?」 「原作者已经发律师函。」她语速飞快,「下午三点,来杂志社处理。」 《风尚》大厦气派非凡。 前台领我到会议室。 刚进门,就看见苏晚星。 她穿着我设计的星空裙。 江见川坐在她身边。 「浸月姐。」苏晚星起身,笑容甜美,「又见面了。」 「解释一下?」江见川把平板推过来。 屏幕上是两幅设计稿。 几乎一模一样。 左边署名苏晚星。 右边是我的。 「半年前我就画了初稿。」苏晚星调出时间戳,「当时发给见川哥看过。」 江见川点头:「我可以作证。」 「你上周投稿的设计,」他敲敲桌子,「几乎是复刻。」 「江浸月,」他抬眼,「缺钱可以跟我说。」 「抄袭?」他冷笑,「江家是这么教你的?」 我盯着那幅「初稿」。 笔触稚嫩。 像初学者模仿。 「证据呢?」我问。 「时间戳就是证据。」苏晚星调出邮件记录,「去年十月发送的。」 「原件呢?」 「手稿在江家。」江见川皱眉,「你当时说不要了,佣人差点扔掉,是晚星收起来的。」 「是吗。」我点开手机相册。 「去年八月,这幅作品获新人奖时,」我放大证书照片,「组委会要求提供创作过程。」 「这是第一版线稿。」 「这是配色方案。」 「这是——」 我划到最新一张。 苏晚星趴在江见川书房桌上。 手里捏着几张纸。 「上周我去江家取行李,」我放大照片,「在书房垃圾桶拍到的。」 苏晚星脸色骤变。 照片里,她的手稿被撕碎。 但能清晰看出是临摹我的获奖作品。 连签名都模仿了。 「晚星在学设计。」江见川面不改色,「临摹很正常。」 「临摹后署自己名?」我轻笑,「还倒打一耙?」 「江浸月!」江见川猛地起身。 「江总!」杂志主编打圆场,「误会!都是误会!」 她冲我使眼色:「江小姐,您看这事……」 「我要她公开道歉。」我指向苏晚星。 「不可能!」江见川挡在苏晚星身前。 「那就法庭见。」我收起手机。 「你敢?!」 「试试。」 苏晚星突然抽泣起来。 「是我的错……」她拽江见川袖子,「我不该学浸月姐的风格……」 「别怕。」江见川搂住她肩膀,目光刺向我,「有我在。」 他转向主编:「风尚的广告合约——」 「我们立刻撤稿!」主编秒懂,「江小姐的设计我们从未收到!」 「很好。」江见川抽出支票本,「晚星的设计,我投三百万推广。」 「谢谢江总!」 他龙飞凤舞签字。 笔尖划破纸张。 「至于你,」他看向我,「抄袭的事,看在过往情分上——」 「法庭见。」我打断他。 转身就走。 「站住!」江见川厉喝。 安保拦住门。 「你以为,」他慢慢踱过来,「凭这些照片能赢?」 「加上这个呢?」 我点开录音。 「临摹很正常……」江见川的声音清晰传出。 「晚星在学设计……」 苏晚星的抽泣。 主编的谄媚。 「你录音?!」江见川暴怒。 「江总教我的。」我微笑,「商战必修课。」 他教我的第一课。 「浸月,」十岁的他握着我的手,「谈判要留证据。」 「比如,」他按下录音笔,「这样。」 那年他帮我抢回限量版玩偶。 小霸王男孩哭着道歉。 江见川揉着我头发:「我们浸月的东西,谁都不准抢。」 现在,他挡在别人身前。 像堵冰墙。 「删掉。」他伸手。 「备份很多。」我晃了晃手机,「包括云端。」 他眼神阴鸷。 「条件?」 「第一,撤回抄袭指控。」 「可以。」 「第二,」我看向苏晚星,「道歉。」 「你做梦!」苏晚星尖叫。 「那就热搜见。」我点开编辑页面,「#江氏集团千金抄袭反诬#」 「标题如何?」 江见川攥紧拳头。 骨节发白。 「晚星。」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道歉。」 「见川哥!」 「道歉!」 苏晚星眼圈通红。 「……对不起。」 「听不见。」 「江浸月!」江见川低吼。 「录音笔开着呢。」我微笑,「江总确定要这个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 「晚星,」他放柔声音,「大声点。」 苏晚星死死瞪着我。 「对、不、起!」 「不够诚恳。」我摇头。 「你别得寸进尺!」 「热搜——」 「对不起!」苏晚星几乎是嘶喊,「我不该临摹你的设计!不该污蔑你抄袭!」 眼泪在她脸上冲开粉底。 江见川心疼地搂住她。 「满意了?」他目光像刀子。 「第三,」我无视他的眼神,「赔偿精神损失。」 「多少?」 「三百万。」 「江浸月你抢劫?!」 「江总刚不是随手就投三百万?」我指指支票,「我的设计,值这个价。」 「或者,」我晃晃手机,「买断录音?」 江见川脸色铁青。 「给她。」 财务总监小跑着送来支票。 「现金。」我说。 「什么?」 「支票会跳票。」我微笑,「江总教我的。」 江见川闭了闭眼。 「转账!」 手机震动。 银行入账通知。 三百万。 余额:3000042.86 我收起手机。 「合作愉快。」 转身时,听见苏晚星的哭诉: 「她欺负我……见川哥……」 「乖,」江见川声音温柔,「以后她再敢——」 「哦对了。」我回头。 两人同时僵住。 「那条星空裙,」我指指苏晚星,「版权费十万。」 「穿一次付一次。」 苏晚星脸都绿了。 「脱下来还你!」 「二手货,」我挑眉,「我嫌脏。」 走出大厦时,阳光刺眼。 我眯起眼。 小腹突然抽痛。 我扶住墙壁。 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浸月?」 陈默的声音。 他穿着白大褂,抱着病历夹。 「你怎么了?」 「……肚子疼。」 他立刻扶住我。 「去产科!」 检查结果:先兆流产。 「孕酮太低,劳累过度。」医生严肃道,「必须卧床休息。」 「不行。」我盯着缴费单,「还要工作。」 「工作重要命重要?!」陈默难得严厉。 「钱重要。」 他噎住。 「住院观察三天。」医生下医嘱。 「押金五千。」护士递单子。 我刷卡。 余额少了一截。 病房里,陈默给我削苹果。 「孩子爸爸呢?」他状似无意。 「死了。」 水果刀一滑。 血珠从他指尖冒出来。 「抱歉。」他低头吮伤口。 「该我说抱歉。」我接过苹果自己削。 「他……真死了?」 「社会性死亡。」 他愣了下,笑了。 「那还行。」他指指我肚子,「至少没物理死亡。」 苹果皮断了。 我盯着那截断皮。 「陈默。」 「嗯?」 「帮我个忙。」 「说。」 「假装孩子爸爸。」 他削苹果的手停住。 「为什么?」 「房东要涨房租。」我面不改色,「说单身孕妇晦气。」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苹果氧化发黄。 「行。」 「谢谢。」我递过苹果,「报酬你定。」 「不用。」他啃了口苹果,「我奶奶催婚。」 「正好交差。」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三天后出院。 陈默帮我办了手续。 「卧床一周。」他叮嘱,「我给你送饭。」 「不用——」 「医嘱。」他板起脸。 我闭嘴。 回到地下室。 霉味更重了。 陈默皱眉:「这能住人?」 「便宜。」 他挽起袖子开始大扫除。 「你干嘛?」 「胎教。」他踩着凳子擦小窗,「让孩子看看,什么叫干净。」 阳光漏进来。 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我靠在床头画稿。 胃里突然一阵翻搅。 我冲进公共卫生间。 吐得昏天黑地。 起身时,看见镜子里的人。 脸色惨白。 眼下乌青。 头发枯黄。 像朵脱水的水仙。 曾经江见川最爱我长发。 他亲自给我挑洗发水。 椰子味的。 他说:「浸月像颗小奶糖。」 后来苏晚星也用同款。 他说:「晚星是椰奶布丁。」 甜腻得发慌。 我打开水龙头。 冷水扑在脸上。 身后隔间传来议论: 「302那女的,怀孕了吧?」 「天天吐。」 「也不知道爹是谁。」 「看她那穷酸样——」 门猛地被拉开。 陈默站在外面。 手里拎着保温桶。 「浸月,」他声音很大,「鸡汤趁热喝。」 议论声戛然而止。 我接过鸡汤。 金黄的油花。 红枣枸杞沉在底下。 「你炖的?」 「我奶奶。」他挠头,「听说我媳妇怀孕,连夜杀的老母鸡。」 保温桶很沉。 我捧在手里。 烫得掌心发红。 「……谢谢奶奶。」 「叫奶奶多生分。」他笑,「咱奶奶!」 鸡汤很鲜。 我小口喝着。 眼泪掉进汤里。 咸的。 陈默每天来送饭。 排骨汤,鲫鱼豆腐,虾仁蒸蛋。 地下室飘满香气。 隔壁纹身哥探头:「哥们,伙夫啊?」 陈默举着锅铲:「有意见?」 「孕妇吃这么好?」纹身哥嬉笑,「孩子爹挺阔啊!」 陈默抄起扫把。 「滚!」 扫把砸在门上。 哐当巨响。 纹身哥骂骂咧咧走了。 陈默转身盛汤。 「以后他再嘴贱,」他把汤递给我,「告诉我。」 「为什么帮我?」我又问。 「见义勇为。」他咧嘴,「不行?」 「不像。」 他沉默地擦灶台。 油污顽固。 「我妹妹……」他突然开口,「怀孕时,一个人死在出租屋。」 「一尸两命。」 抹布攥紧在他手里。 「她男友跑了。」 「房东发现时……」他声音哽住,「都臭了。」 汤勺磕在碗沿。 「所以,」他红着眼笑,「你就当我赎罪。」 我低头喝汤。 热气熏得眼睛疼。 一周后,我能下床了。 陈默扶我去复查。 胎心稳健。 扑通,扑通。 「孩子很坚强。」医生笑。 陈默比我还高兴。 「那是!我天天——」 我掐他胳膊。 「天天求菩萨。」他龇牙咧嘴。 回去的路上,他买了个小蛋糕。 「庆祝一下!」 「又不是你的孩子。」 「干爹不行?」他理直气壮。 奶油很甜。 我吃着吃着,突然说: 「陈默。」 「嗯?」 「别喜欢我。」 他僵住。 「我这种女人,」我舔掉叉子上的奶油,「沾上就是麻烦。」 「谁喜欢你了!」他耳根通红,「少自作多情!」 蛋糕盒被他捏扁。 奶油溢出来。 「那最好。」 我转身进楼。 他在身后喊: 「喂!」 我回头。 「麻烦精,」他把新买的孕妇维生素塞给我,「按时吃!」 夏末的时候,我接到电话。 「请问是江浸月女士吗?」对方声音严肃,「这里是西城区法院。」 「您涉嫌一起商业泄密案,请配合调查。」 「什么泄密?」 「江氏集团举报您窃取商业机密,获利三百万。」 我站在法院门口。 蝉鸣聒噪。 江见川的律师递来文件。 「江小姐,私下和解对您更有利。」 「条件?」 「归还三百万,公开道歉。」 「否则,」他推推眼镜,「泄露商业机密,情节严重可判三年。」 「我没有泄密。」 「您账户的三百万来自江氏。」律师微笑,「而同期,江氏竞标失败,损失三千万。」 「证据呢?」 他打开平板。 监控录像。 深夜,江氏集团总裁办。 一个穿帽衫的身影闪进办公室。 侧脸像我。 「这是泄密当晚的监控。」律师指着时间戳,「您侵入江总电脑,拷贝了标书。」 「卖给竞争对手。」 「账户往来呢?」 「对方用海外账户支付。」他调出流水,「最终汇入您瑞士银行户头。」 「我没有瑞士账户。」 「但开户人是您。」他展示证件扫描件,「身份证是您三年前丢失的那张。」 我盯着那张扫描件。 三年前,江见川带我去瑞士滑雪。 我的护照和身份证「不慎丢失」。 他亲自去补办。 「小迷糊。」他刮我鼻子,「没我可怎么办?」 后来他给我新身份证。 照片拍得很丑。 我还生气过。 「假的。」我说。 「您可以申请笔迹鉴定。」律师胸有成竹。 「江见川呢?」 「江总不想见您。」律师收起平板,「他托我转告——」 「跪着求他,或许能轻判。」 我笑了。 「告诉江见川。」 「法庭见。」 立案,取证,开庭。 流程快得诡异。 我知道他在施压。 周周找来顶尖律师。 「案子棘手。」林律师眉头紧锁,「人证物证链完整。」 「除非找到真正泄密者。」 「或者,」他压低声音,「江总撤诉。」 休庭间隙,我在走廊遇见江见川。 他靠在窗边抽烟。 「还不服软?」他弹了弹烟灰。 「你做的局。」我陈述。 「是。」他坦然承认,「那三百万,你不该拿。」 「晚星哭了一夜。」 「所以?」 「跪下道歉。」他碾灭烟蒂,「钱还回来,我撤诉。」 我盯着他。 曾经我最爱他的眼睛。 像藏着星星的湖。 现在湖面结了冰。 「江见川。」 「嗯?」 「你还记不记得,」我轻声问,「我十二岁那年?」 他皱眉。 「你被绑架。」我说。 绑匪勒索三百万。 江淮山犹豫要不要报警。 是林婉云哭着要卖首饰。 「见川是你儿子啊!」 「浸月也是!」江淮山吼回去。 最后赎金送过去。 绑匪却只放了我。 「那丫头说江见川是她哥!」绑匪电话里骂,「结果他妈的一问三不知!」 「留着她没用!」 「想要儿子,再加三百万!」 江见川被拖出来时,浑身是血。 我扑上去咬绑匪的手。 被甩开。 头撞在石头上。 缝了七针。 「蠢货。」病床上,江见川敲我脑袋,「逞什么能?」 我顶着纱布傻笑。 「你是我哥呀。」 他沉默了很久。 突然把我搂进怀里。 「疼不疼?」 「疼。」我龇牙咧嘴,「大哥吹吹?」 他真低头吹我伤口。 温热的呼吸。 「小傻子。」他声音发哑,「以后换大哥保护你。」 …… 「现在保护苏晚星了?」我问。 江见川眼神微动。 「当年的事——」 「绑匪收了两份钱。」我打断他,「第一份三百万,你让他们放我。」 「第二份三百万,」我盯着他,「买我闭嘴。」 他猛地僵住。 「你……」 「我听见了。」我微笑,「你打电话说:‘那丫头留不得’。」 「可惜绑匪讲道义。」我摸摸额头的疤,「拿钱办事,撕票得加钱。」 江见川脸色煞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缝针时。」我轻抚小腹,「麻药过了,疼得睡不着。」 「听见护士聊天。」 「说江少爷真善良,自己被折磨成那样,还惦记让绑匪放妹妹。」 「可惜绑匪收双份钱。」我歪头,「你说,多巧?」 他踉跄后退。 「浸月,我——」 「开庭了。」我转身。 「等等!」他抓住我手腕,「那三百万——」 「不是买我命吗?」我甩开他,「怎么,现在想要回去?」 法官落槌。 「被告江浸月,泄密罪名——」 「等一下!」 江见川冲进法庭。 「我撤诉!」 全场哗然。 律师惊愕:「江总?!」 「我说,撤诉!」江见川盯着我,「所有损失,我承担。」 法官皱眉:「理由?」 「因为——」他喉结滚动,「她怀孕了。」 目光齐刷刷射向我小腹。 「孩子是我的。」 死寂。 苏晚星在旁听席尖叫:「见川哥你胡说什么!」 「法警!」法官敲法槌,「维持秩序!」 混乱中,江见川抓住我的手。 「跟我回家。」 「凭什么?」 「孩子需要父亲。」 「不需要。」我抽回手,「他有妈妈就够了。」 「浸月!」他眼底发红,「别闹了!」 「江总,」我微笑,「法庭上呢。」 法官最终同意撤诉。 但警告江见川不得扰乱司法。 走出法院时,记者围堵。 「江总,孩子真是您的?」 「苏小姐是否知情?」 江见川护着我往外挤。 「让开!」 闪光灯刺眼。 我下意识护住肚子。 突然有人冲过来! 「贱人!」苏晚星尖叫着扑来,「勾引见川哥!」 她的指甲抓向我脸颊! 江见川猛地推开她! 「晚星!」 苏晚星摔倒在地。 鲜血从她裙下渗出。 「孩子……」她脸色惨白,「我的孩子……」 医院。 急救室红灯刺眼。 江见川烦躁地扯领带。 「你满意了?」他瞪着我。 「我推她了?」 「她是因为你——」 「因为她想推我。」我纠正。 「晚星不是那种人!」 「她是。」我点开手机。 苏晚星发给我的短信。 「见川哥说孩子是他的?」 「你这种贱种也配?」 「等着流产吧!」 时间戳是开庭前。 江见川脸色铁青。 「她只是太爱我……」 「是啊。」我轻笑,「爱到杀人。」 他猛地攥住我手腕。 「那也是你的错!」 「如果你不出现——」 「是你们把我找回来的。」我直视他,「忘了?」 「亲子鉴定是你们要做的。」 「赶我走是你们决定的。」 「现在,」我一根根掰开他手指,「别把罪推给我。」 急救室门开。 「病人流产了。」医生摘下口罩,「家属节哀。」 江见川晃了晃。 「孩子……没了?」 「是。」 他慢慢蹲下去。 捂住脸。 肩膀颤抖。 我转身离开。 「浸月!」他嘶喊。 我没回头。 走廊很长。 白炽灯冰冷。 小腹突然下坠般疼。 我扶住墙。 冷汗涔涔。 「浸月?」陈默跑过来,「你怎么了?」 「……肚子疼。」 他脸色骤变。 「产科!快!」 保胎针扎进静脉时,我疼得蜷缩。 「情绪波动太大。」医生责备,「再这样孩子真保不住了!」 陈默握着我的手。 「没事,」他声音发颤,「我在。」 麻药让我昏沉。 梦里回到十二岁。 江见川背着我下山。 「大哥,」我趴在他背上,「绑匪为什么放我呀?」 「因为他们怕大哥。」他把我往上托了托。 「那大哥怕什么?」 「怕你哭。」 「我才不哭!」我蹭他脖子,「我勇敢!」 「嗯,浸月最勇敢。」 山风很凉。 他的背很暖。 醒来时,泪湿了枕头。 陈默趴在床边睡着。 胡茬青青。 我轻轻抽手。 他却攥得更紧。 「……别走。」他呓语。 「不走。」我轻声答。 他睫毛颤了颤。 没醒。 深秋的时候,我搬了新家。 一室一厅。 朝南。 陈默帮我刷墙。 「婴儿房刷蓝色?」他举着滚筒。 「粉色吧。」我摸着肚子,「女孩。」 「重女轻男啊你!」 「女儿贴心。」 他哼哧哼哧刷粉墙。 「万一是儿子呢?」 「你带。」 「凭什么!」 「干爹不是爹?」 他噎住。 「行!」他抹了把汗,「老子教他打架!」 「别教坏孩子。」 「那教什么?」 「教他……」我望向窗外,「别轻信承诺。」 「尤其是,」我轻声说,「‘我养你一辈子’这种。」 陈默沉默地刷墙。 粉色涂料滴在地板。 像干涸的血。 搬完家那天,周周来了。 拎着大包小包。 「我干闺女的东西!」她霸气挥手。 「万一是儿子呢?」陈默探头。 「那就塞回去重生!」 我笑着清点。 奶瓶,尿布,小衣服。 「这什么?」我举起一摞书。 《如何成为单亲妈妈》《穷养富养不如爱养》。 周周抢回去。 「拿错了!」她瞪陈默,「都怪你催!」 陈默在厨房喊冤。 热气腾腾的火锅端上来时,门被敲响。 江见屿站在门外。 「有事?」我挡在门口。 「大哥快死了。」他声音沙哑,「你去看看他。」 火锅咕嘟咕嘟冒着泡。 「关我什么事。」 「他酒精中毒,胃出血。」江见屿抓住门框,「昏迷一直喊你名字。」 「苏晚星呢?」 「走了。」他扯出苦笑,「孩子没了,她拿了五百万分手费。」 「大哥给了她江氏股份。」 「她转手卖了。」他眼圈发红,「现在人在马尔代夫。」 辣锅的红汤翻滚。 我沉默。 「浸月,」江见屿哽咽,「我们知道错了……」 「二哥。」我打断他。 他猛地抬头。 「当年绑架案,」我轻声问,「绑匪是你找的吧?」 他僵住。 「什么……」 「绑匪头子出狱了。」我微笑,「上周来找我。」 「说当年雇他的人,」我盯着他眼睛,「右手虎口有疤。」 江见屿下意识捂住右手。 一道陈年旧疤。 「为什么?」我问。 他颓然垂手。 「因为……嫉妒。」 「爸妈宠你,大哥疼你。」他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明明我才是亲生的……」 「所以找人绑架自己?」 「只想吓唬你……」他语无伦次,「没想到大哥跟去……绑匪见财起意……」 火锅热气氤氲。 周周啪地摔了筷子。 「人渣!」 陈默默默挡在我身前。 「滚。」 江见屿扑通跪下来。 「浸月!二哥错了!」 「要杀要剐随你!」他抓住我衣角,「你去看看大哥……」 我抽回衣角。 「江见屿。」 「嗯?」 「当年你发烧,」我轻声问,「谁背你去医院的?」 他愣住。 「大雨天,你烧到四十度。」我继续道,「爸妈在国外,佣人请假。」 「我背着你跑了两公里。」 「摔进水坑。」我撩起裤腿,「疤还在。」 他盯着那道疤。 「你烧糊涂了,」我笑了笑,「咬我脖子,说我是烤鸡。」 「到医院才发现,」我指指锁骨,「这里被你咬掉块肉。」 他浑身发抖。 「别说了……」 「你病好了,」我放下裤腿,「送我一盒巧克力。」 「说是谢礼。」 「后来我在大哥垃圾桶看见购物单。」我看着他,「巧克力是苏晚星送他的。」 「他嫌廉价,扔了。」 江见屿瘫倒在地。 「对不起……浸月对不起……」 「滚吧。」我关上门。 「谁啊?」周周问。 「送外卖的。」我说。 火锅太辣。 我呛出眼泪。 陈默默默递来豆奶。 「甜的。」他说。 冬夜,我胎动住院。 宫缩来得又急又猛。 「胎位不正!」医生喊,「准备手术!」 签字时,手抖得握不住笔。 「别怕。」陈默握住我手,「我陪产。」 「不是家属……」 「我是孩子爹!」他吼。 护士愣住。 「……行吧。」 手术灯亮得刺眼。 麻醉针扎进脊椎。 冷。 我止不住发抖。 「抓住我!」陈默喊。 我攥住他手腕。 疼。 像被生生劈开。 「看到头了!」医生喊,「用力!」 我憋足气。 眼前发黑。 「浸月!浸月!」陈默声音发颤,「别睡!」 「江浸月!」他吼,「想想孩子!」 孩子。 我的孩子。 我猛地吸气。 拼尽全力—— 「哇!」 啼哭响彻产房。 「女孩!」护士笑,「六斤八两!」 我瘫在手术台上。 汗水和泪水糊了满脸。 「浸月?」陈默轻拍我脸,「看看宝宝?」 襁褓凑过来。 红彤彤的小脸。 皱巴巴的。 像个小猴子。 「好丑。」我哑声。 「像你。」陈默咧嘴。 护士把宝宝放在我胸口。 温热的一团。 她小嘴蠕动,蹭着我心跳。 「起名了吗?」护士问。 「江念月。」我轻声说。 「哪个nian?」 「念念不忘的念。」 陈默突然别过脸。 肩膀微颤。 观察室里,我搂着念月。 她睡得香甜。 门被轻轻推开。 江见川站在门口。 胡子拉碴。 西装皱得像咸菜。 「浸月……」 「出去。」 他不动。 目光胶在念月脸上。 「她……」 「我的孩子。」我抱紧念月,「与你无关。」 他踉跄一步。 「亲子鉴定我做了。」他掏出报告,「念月是——」 「我撕了。」 他僵住。 「江见川。」我抬眼,「别出现在我们面前。」 「求你……」他声音破碎,「让我看看她……」 「凭什么?」 「我是她父亲!」 「捐精者而已。」我微笑,「需要我付钱吗?」 他脸色惨白如纸。 「浸月,」他跪下来,「以前是我混蛋……」 「我不求你原谅……」 「只求你……」他哽咽,「让我补偿……」 念月突然哭了。 小脸皱成一团。 我轻轻拍她。 「念月怕生。」我哄着,「陌生人会吓到她。」 江见川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滚。」我重复。 他最终踉跄离去。 背影佝偻。 像条丧家犬。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陈默抱着念月。 「小月亮,回家咯!」 周周大包小包:「干妈给你买了好多漂亮裙子!」 我们走出医院。 梧桐叶落了一地。 踩上去咔嚓响。 远处停着辆黑色轿车。 车窗降下。 江淮山和林婉云的脸。 我视而不见。 「浸月!」林婉云追过来。 她瘦了很多。 「这是……念月?」她贪婪地看着襁褓。 「有事?」 「妈妈……对不起你……」 「江太太,」我纠正,「您女儿在马尔代夫。」 她掩面哭泣。 江淮山拄着拐杖走来。 「浸月,」他声音苍老,「回家吧。」 「家?」我笑了,「地下室吗?」 「江家永远是你家!」 「我的家在朝阳区。」我指指公交站,「63路直达。」 公交车来了。 我踏上台阶。 「浸月!」林婉云哭喊,「让妈妈看看孩子……」 车门关闭。 将哀求隔绝在外。 车上,周周逗念月。 「小月亮,笑一个!」 念月吐了个泡泡。 陈默突然说:「其实他们天天来。」 「谁?」 「江家人。」他指指后视镜。 轿车缓缓跟着公交。 「保镖都撤了。」他补充,「就老两口。」 「哦。」 「那个江见鸿,」周周插嘴,「上周还去福利院当义工。」 「说是赎罪。」 「江见屿去自首了。」陈默看着手机新闻,「绑架案。」 「判了七年。」 我低头蹭念月脸颊。 她身上有奶香。 「念月,」我轻声说,「你看,下雪了。」 初雪细碎。 落在车窗上。 化了。 像谁的眼泪。 后视镜里。 轿车停在站台。 两个身影相互搀扶着。 在雪里站成雕塑。 越来越远。 「要原谅吗?」周周问。 「不原谅。」我亲亲念月额头,「但可以放过自己。」 念月突然笑了。 无齿的笑容。 纯白如雪。 陈默凑过来:「叫干爹!」 「叫妈妈。」我纠正。 公交车驶向远方。 雪渐渐大了。 覆盖来路。 也覆盖归途。 「回家咯!」周周高举念月的小手。 念月咯咯笑。 雪花落在她睫毛上。 晶莹剔透。 我握紧她的小手。 「嗯,回家。」 我们的家。 我的月亮。 不需要任何人照亮。 “小姐,这是巫医给的金蚕蛊,只要服下此药,您便可摆脱清河沈氏嫡长女的身份,从此改名换姓做回自由身。” 丫鬟灼华拿出一个白色瓷瓶,犹豫的递给沈清影。 “这药虽能让人七日内病入膏肓,状若离世,却也生不如死,而且一旦出了差错就再也醒不过来……您真的想好了吗?” 沈清影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倒出药丸干咽入腹。 药丸很苦,却不及沈清影心底的苦。 她擦去灼华的眼泪,笑着开口:“不要哭,这是好事。” “再过七日,我就不再是清河沈氏,而是安王府的亡妻了。” 为了摆脱这个姓氏带给自己的枷锁,也离开这个让自己伤心的地方,她愿意赌一把。 此刻,看着屋里贴满的大红囍字,沈清影眼里全是苦涩。 世人都说安王陆墨渊爱惨了清河沈氏的嫡长女,幼时为她祈福上山做了和尚,现在又为她下山还俗入了红尘。 但只有沈清影自己知道,陆墨渊还俗娶她,是因为她的妹妹——沈雪落。 年幼时,沈清影定下娃娃亲的未婚夫本是赵郡宋氏的嫡子——宋御珩。 但及笄那年,她一母同胞的妹妹沈雪落不慎坠入池塘,宋御珩毫不犹豫的跳下去救人。 少女浑身湿透,被他一路抱回闺房。 大夏颁有律令:“凡男女有肌肤之亲者,必须负责,否则男子仗四十,女子浸猪笼。” 为了对沈雪落负责,宋御珩与沈清影退了亲。 当天就三书六礼和沈雪落定下姻亲,待三年后沈雪落及笄便成婚。 沈清影本以为宋御珩是无奈之举,但却撞见他和沈雪落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御珩哥哥,我们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那一刻,沈清影什么都明白了。 但大夏律令,女子一旦被退婚,便无人再敢娶。 女子年满十八必须嫁人,否则按序许给老鳏夫做续弦。 她的宿命似乎已经预见,名动京城的第一才女嫁给一个老鳏夫。 让沈清影没想到的是,年少上山做和尚的陆墨渊第二日竟给沈家下了帖子。 他身穿锦襕袈裟,骑着白色的高头大马,身后带着绵延十里的红妆。 “陆墨渊求娶清河沈清影为妻!” 他取下手中的佛珠赠与她:“我本佛家弟子,还俗需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请你等我!” 沈清影等了三年,等到陆墨渊还俗,终于等到两人成婚之日。 可七日前,沈清影听得陆墨渊和旁人的谈话才知,十里红妆求娶自己的男人,只是为了让她不去破坏沈雪落的成婚。 那日的话,仍在她耳边回荡。 “墨渊,你既然不喜欢沈清影,又为何大费周章的求娶她?” “宋御珩曾是她的未婚夫,如今雪落要和他成婚,大婚那天我怕沈清影从中作梗,破坏了雪落大喜的日子。” 陆墨渊的话,狠狠砸在沈清影的心上。 也是那一刻,她才彻底醒悟,和自己青梅竹马的两个男人,心早就系在了妹妹沈雪落的身上。 而自己,不过是沈雪落幸福的绊脚石。 一夜无眠。 翌日。 门外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吉时到,迎新娘——!” 沈清影一身凤冠霞帔,在喜婆的迎接下出了沈府。 可走到门口准备上轿时,她却狠狠怔住。 迎接她的不是龙凤喜轿,而是一口黑棺! 搀扶着沈清影的灼华看着接亲的队伍,忍不住质问:“安王府这是什么意思?安王爷不来接亲还拿一口棺材来?” 安王府的张管家出声解释:“沈小姐,今日婚礼是王爷的最后一难,只要您躺进黑棺,抬回王府和王爷拜堂成亲,王爷才算彻底还俗。” 闻言,沈清影心底五味杂陈。 陆墨渊的九九八十一难,竟然是让用黑棺当迎娶她的喜轿。 灼华正想反驳张管家,被沈清影拉住。 “算了。” 就当是提前体验一下,死后躺在棺材里是什么感觉。 反正再过几日,她便不再是沈清影了。 沈清影在棺材里躺下,沉闷的棺盖阖上。 她掀开盖头,看着黑漆漆的棺盖,耳畔隐约听见外面的嘲讽议论声。 “妹妹八抬大轿出嫁,姐姐却是黑棺迎亲,真晦气!” “清河沈氏的脸都被这嫡长女丢尽了!” 沈清影苦涩一笑,蜷紧了手心。 晦气也好,风光也罢。 再过几日,她便不再是清河沈氏,无需在意丢谁的脸了。 安王府。 沈清影被人从棺材中放出来,喜婆搀扶着她跨过火盆进入喜堂。 拜堂成亲时,沈清影却发现身侧空无一人,喜蒲上放着一只系着大红花的公鸡。 “喔喔喔——!” 沈清影心下一寒,正要掀开盖头。 抬手间却被一双大手握住,陆墨渊的声音在耳畔传来。 “清清莫怕,这是以公鸡代娶,拜堂完毕,我还俗的最后一难就彻底结束了……” 沈清影震惊,陆墨渊竟要她与公鸡鸡拜堂成亲! 这到底是他的还俗之难,还是对她的羞辱? 沈清影攥紧手,深呼吸一口气。 只要忍过这七日,一切就结束了。 她在喜蒲上跪了下来,和一只鸡拜了堂。 入夜,陆墨渊在喜娘的一声声祝福中挑开沈清影的红盖头。 陆墨渊没穿喜服,依旧是一身朱红袈裟,手上挂着一串佛珠。 像极了悲天悯人的活佛。 他遣退下人,看着沈清影的眼神带着欣喜和赤诚。 “清清,我是为你还俗,所以最后一难需要委屈你。” “不过八十一难终于结束了,往后我们能像一对寻常夫妻一样幸福在一起,真好。” 他信誓旦旦的承诺,让沈清影心里发堵,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若不是亲耳听到他对沈雪落的情意,此刻她定会感动落泪。 沈清影转移了话题,看向一旁的囍烛:“我……” 她刚要开口,陆墨渊又说:“清清,虽然我已经还俗,但按规矩我要成婚七日后才能破戒。” “所以……我暂时不能和你同房。” 沈清影怔了一下。 她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扯了扯嘴角:“没关系,刚好我今天来了月事,也不方便。” 话音刚落,她明显感觉到陆墨渊松了口气。 “好,那我暂时先睡书房,等七日后我定还你一个美满的洞房花烛夜。” “嗯。”沈清影点头。 七日后只有安王府亡妻,不知那时他要如何给自己洞房花烛夜。 陆墨渊走后,门外候着的灼华红着眼进来,替沈清影抱不平。 “今日王爷实在太过分,他不跟您拜堂,也不跟您洞房,奴婢觉得他根本不是真心想娶您……” 沈清影拆去头上的凤冠,轻声道。 “再过几日我就走了,陆墨渊是不是真心娶我都没关系。” 这一走,她将彻底摆脱清河沈氏的身份,离开京城,也离开陆墨渊…… 烛火摇曳。 沈清影褪下婚服,伏在案前拿出一本日志,研墨执笔落字—— 彻夜无眠。 第二日,灼华伺候沈清影洗漱时,愤愤不平的向她禀报。 “小姐,王爷昨晚去宋府喝了雪落小姐和宋公子的喜酒,还听他们闹了洞房,这不是明晃晃的昭告天下您新婚之夜就被新郎抛弃吗……” 沈清影手一抖,杯子里的漱口水洒了出来。 陆墨渊去喝喜酒,不过是想看一眼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看看穿凤冠霞帔的沈雪落是什么样子。 “身在王府,一定要慎言。” 沈清影平静叮嘱着灼华,心里的雨下了一场又一场。 用过早膳,沈清影清点着自己带来王府的物品。 虽为清河沈氏嫡长女,但嫁妆却极为单薄,丰厚的唯有这三年和陆墨渊互通往来的书信。 三年间,一月一封他们从未间断。 从前沈清影爱不释手,每日重温过往。 可大婚第一日,她没有一丝犹豫,全都丢进火炉子。 火焰肆虐,烧掉过往的回忆,也烧掉那些虚情假意。 进门的陆墨渊正好看见这一幕,神色骤然一变。 “清清,你烧了我们的信作甚?” 他快步奔到火炉前,不顾烧伤的危险将手伸进火炉里拽出残余的信笺。 但早已徒劳,信纸一碰即碎,化成灰烬。 看着陆墨渊痛心疾首的模样,沈清影语气淡淡:“这些信受潮发霉,已经生虫,只有烧掉才能杀了那些虫子。” 陆墨渊痛苦的攥紧了手里的灰烬碎纸:“可这些是我们三年的回忆,是佛渡红尘的见证啊。” 沈清影用帕子拂去他掌心的灰烬:“几封信而已,以后再写就是了。倒是你的手烧伤了,先赶紧先处理伤口吧。” 看着手心一阵发红,陆墨渊这才感觉到疼痛一般,失落的点了点头。 “好,我们以后再写。” 沈清影给他涂着烫伤药膏,没有应声。 陆墨渊—— 从今往后,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大家互不相干。 回门日这天。 沈清影在陆墨渊的陪同下,回了沈府。 前厅内,沈氏族中长老围坐一起,沈父沈母坐于首位。 同一天回门的沈雪落和宋御珩,正被众人团团簇拥。 宋御珩穿了一件宝蓝色雨花锦圆领袍,面容俊逸,剑目星眉。 看到沈清影回来,他神情复杂了几分。 一旁身穿狐裘披风的沈雪落,则立马上前亲昵的挽住沈清影的手。 “姐姐,成亲那天王爷来我们府里喝了喜酒又闹了洞房,我还以为今日回门你不会来呢。” 她话中的炫耀和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沈清影一脸平静地抽出自己的手。 正要说话之际,不慎漏出一截白润皓腕。 沈雪落一把攥紧她的手腕,惊讶出声—— “呀,姐姐你的守宫砂怎么还在!” 霎时间,众人神色各异,主座上的沈父沈母脸色尤为难看。 沈母的声音含了几分怒气:“清清,怎么回事?” 沈清影正欲开口,陆墨渊已经出声解释。 “本王还俗破戒需七日,此事是我委屈了清清。” 这话一出,沈父沈母神色舒缓了几分。 一旁的沈雪落笑着松开了她的手:“王爷可真宠姐姐,还好当初姐姐嫁给了你,要是真的嫁给老鳏夫就错过王爷这么个痴心人了。” 沈母瞪了她一眼。 “你少说几句,你姐这婚事一波三折,还不是为了你。” 沈雪落上前挽住沈母的胳膊,一副小女儿的模样。 “娘,姐姐那么爱我不会生气的。” 沈母无奈的点了点她的脑袋,众人也都温和笑着,围着她嘘寒问暖。 询问她在宋家过得是否习惯,初为新妇可还适应。 陆墨渊和沈父去了书房谈事。 沈清影被晾在一边,像是一个无人问津的透明人。 看着被众星捧月的沈雪落,她觉得屋子里闷得让人透不过气。 于是起身出门,想去从前住的别苑看看。 此番回来,当是最后一次入沈府,看一看自己的前半生了。 穿过长廊,沈清影意外碰到了宋御珩。 他负手而立,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清清,你守宫砂尚在,是在为我守身如玉吗?可我已经娶了你妹妹,我们之间已经再无可能了。” 沈清影一怔,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在说什么。 “宋公子想多了。” 她的淡然解释,落在宋御珩耳中却成了欲言又止。 “当年危急之下我不能见死不救,大家都说是你将雪落推下水,我不能看着你被流言蜚语中伤,只能退而求其次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他叹了口气,幽幽朝沈清影走近几步。 “我们之间,虽有缘无分,若有来生,我……” 听到这儿,沈清影连忙往后退了两步。 “我对你并无半分想法,劳烦宋公子以后别再自作多情。” 说完,她就要转身离开。 却不慎踩到石头,身体直直向后倒去。 “小心!” 宋御珩眼疾手快抱住她。 人还未站稳,背后倏地传来一道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 沈雪落和陆墨渊一并走来,宋御珩连忙松开沈清影。 “你姐姐差点摔倒,我只是扶她一把。” 沈雪落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看向沈清影,眼里藏了几分暗芒。 “姐姐要是对我和御珩的婚事心有不甘,大可说出来,没必要用这些苦肉计吸引御珩的注意。” 说完,她就红着眼走了。 “雪落!”宋御珩连忙追了过去。 顿时,长廊只剩陆墨渊和沈清影两人。 陆墨渊捻动佛珠,拧紧眉头:“清清,你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沈清影噎住:“没有。” 她不想和陆墨渊多说什么,转身也要走。 陆墨渊却以为她是不愿意承认,语气顿时冷了几分。 “雪落是你的亲妹妹,她幸福你也应该高兴。我对你这么好,嫁给我难道委屈你了吗?” 沈清影顿住脚步,心跳一声声压抑。 从小到大,父亲母亲都会对她说。 “你是清河沈世的嫡长女,雪落是你的亲妹妹,你该给她做好榜样,什么东西都要让着她点儿。” 所以,无论是珠宝首饰,还是云锦布帛。 她都把优先挑选的机会让给了沈雪落。 甚至连定了娃娃亲的未婚夫宋御珩,她也让给了沈雪落。 现在她成婚了,做了陆墨渊的妻子。 可她的丈夫却也说,沈雪落是妹妹,她该为了妹妹的幸福而高兴。 倘若沈雪落的幸福是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她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沈清影深一口气,一字一句问道:“陆墨渊,你口中的好,到底是为谁好?” 陆墨渊沉默看着她,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回到王府的当天晚上,沈清影病倒了。 她发了高烧,整个人烧的面红耳赤,昏昏沉沉。 她知道,是自己先前服下的金蚕蛊毒发了。 毒发三次,尘埃落定。 恍惚中,沈清影看到陆墨渊来了梅苑。 他立马让人去找太医,又跪在床前握紧她的手。 “清清,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发烧了?” “佛祖在上,保佑我的清清快点好起来……” 听着陆墨渊拨动着佛珠的婆娑窸窣,一声又一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沈清影想掀开眼皮看一眼,却彷佛重若千斤。 她想看看这一刻的陆墨渊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伪装下的表演。 昏昏沉沉,太医匆忙赶来。 金蚕蛊乃巫蛊之术,太医只能看出表象,内里什么也瞧不出。 “王妃只是感染风寒导致内热,王爷不必过分忧虑,臣开几剂药方,王妃吃上几日就好了。” 陆墨渊亲自熬了药,在床前照顾了沈清影一天一夜,又是通宵达旦地敲木鱼拨佛珠。 “佛祖保佑,百病消除,愿吾妻能得清净,远离诸苦。” 翌日清早。 沈清影看着陆墨渊双眼充血,眼窝下一片乌青,心底五味杂陈。 “多谢。” 她的一句话,让陆墨渊心里很不踏实。 “清清,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妻子,是我要执手一生的人,照顾你是应该的。” 沈清影扬了扬唇角,眼底没有太多笑意。 “身为清河沈氏,能嫁给你亦是圆满。” 闻言,陆墨渊紧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沈清影生病一事,传到了沈雪落的耳中。 第二日晌午,她带着补品来了安王府。 “听闻姐姐回门后便一直病恹恹,这可如何是好?” 沈雪落遣退下人,亲自端了一碗鱼翅燕窝到床边。 “这燕窝是墨渊哥哥送给我的新婚贺礼,如今送给你喝,是否能让你好受一些?” 她话中的炫耀,让沈清影不想理会。 “你若是来说这些,大可没必要。” 沈雪落红唇微勾,舀着勺子将银色燕窝倒在了地上。 “年幼时我体弱多病,墨渊哥哥为我上山出家祈福。” “后来得知我要嫁给宋御珩,他怕你从中作梗报复我夺走你的新心上人,第二天就上门找你提亲了。” 说完,她笑的花枝乱颤。 “沈清影,你是嫡长女又如何?只要我想要的,不管是宝物还是人心,你都要排在我的后面。” 乌云压城,整个梅苑一阵压抑。 沈清影手心攥紧床单,正要说话。 倏地,一阵地动山摇,桌子上的果盘点心散落一地,烛台上的蜡烛怦然坠地。 门外有人大喊:“地龙翻身,大家快逃啊!” 沈雪落神色一惊,立即起身想朝门外奔去。 看到正要起床下榻的沈清影,她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姐姐,你就留在这地龙沟里吧!” 说着,她转身狠狠推了一把沈清影,立即朝门口奔去。 但顷刻间,房屋倾塌,房梁压了下来拦住去路。 无助之际,陆墨渊冲了进来。 “清清!” 听到声音,沈清影吃痛地拂开身上的碎瓦断墙,虚弱回道:“我在这里……” 但一声带着哭腔的高喊压过了她的声音:“墨渊哥哥,救我!” 听到沈雪落的声音,陆墨渊立即朝她奔去。 “雪落,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弯腰将沈雪落抱起,毫不犹豫的冲向门外。 碎石砸落,瓦砾飞溅。 嘭!! 一根巨大的横梁直直砸到了沈清影后背。 她看着陆墨渊抱着沈雪落的身影越来越远,吐出一口乌血,昏死过去—— 夜深。 沈清影被痛醒,浑身上下撕扯的痛。 她睁开眼,入眼却是熟悉的沈府别苑闺房。 耳边响起一道声音:“王妃,您醒了。” 一个面生的丫鬟伺候沈清影坐起来,朝她解释。 “昨日城东一片发生罕见的地龙翻身,王府房屋坍塌严重,您母家波及较小,所以王爷带您回母家暂住,雪落小姐和宋公子也回来了。” 听到这些,沈清影下意识问道:“灼华呢?” 平日里近身伺候自己的人都是灼华,今日怎么换了人? 闻言,丫鬟脸色微变,一副欲言又止的战战兢兢之色。 沈清影心底倏地不安:“她怎么了?” 丫鬟不敢隐瞒,将自己知晓的全都说了出来。 “昨日地动,灼华冲进坍塌的屋子里找您,被砸伤严重,如今请不到大夫,只能先安置在下房……” “听说她从废墟里挖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已经昏迷,但身体仍旧撑在您的身上,双手紧紧护着您……” 沈清影的心猛地一颤。 灼华与自己同岁,八岁便卖入沈府为奴,十年过去两人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 危急之下,妹妹将她推入深渊,夫君也抱着心上人弃她而去。 唯有灼华,却不顾危险将自己死死护住。 沈清影眼眶忍不住泛红,她忍着剧痛,趔趄地从床上起来。 她要去看看灼华,那个不是亲人却比亲人更重要的人。 可走到下房时,她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 “灼华!” 已是十一月的寒秋,灼华浑身是血的躺在冰凉的石板上奄奄一息。 “大夫,大夫,快去叫大夫!” 沈清影不顾自身的伤势,紧紧将灼华抱在怀里。 灼华听到她的声音,勉强睁开眼。 “小姐,您来了。” 沈清影的声音发颤:“你怎么那么傻,地龙翻身是要人命的,你怎么还不要命的往里跑。” 灼华虚弱一笑:“当然是小姐值得。” “我八岁就被卖进沈府,您待我如姐妹一般,既不苛责也不打骂,还给了我许多银钱让我给爹娘治病。” “您是天边的明月……不该就此陨落,我不过是一介贱奴,命……不值钱。” 瞬间,沈清影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小姐,别哭,奴婢也会跟着难过。” 灼华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帮她擦掉眼泪。 但血迹斑驳的手却始终都抬不起,只能艰难地颤颤巍巍扬起又坠下。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进气少出气多。 “看不到小姐摆脱清河沈氏,自由翱翔于天地了……不过我都帮小姐安排好了,到日子后他们就会挖墓掘棺救您出来……” “到时候……灼华会化作风和雪,换个方式陪在小姐身边……” 说完,她的手重重垂下。 沈清影心跳骤停。 “灼华——!” …… 沈清影哭肿了眼睛,也只能忍着悲痛,为灼华处理了后事。 她看着眼前的土丘,哽咽道:“再过几日,我体内的金蚕蛊也会彻底发作,等我摆脱了清河沈氏的身份,就带你一起远走高飞。” 回闺房时,沈清影路过沈雪落的房间,却意外听到她和陆墨渊的声音。 “墨渊哥哥,地动时我弃姐姐于不顾,还不如她身边的下人,姐姐醒来肯定会生我的气。” 她抽噎的话音落下,便传来陆墨渊宽慰的安抚。 “地动凶险,你年纪尚小,清清作为姐姐更应该保护你。” 沈清影呼吸紧滞了几分,她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陆墨渊正在床边一勺一勺亲自给沈雪落喂药,动作温柔体贴。 喂完药,他又拿出一个水蓝色的小瓷瓶。 “雪落,这是我从神医谷求来的良药,有活血化瘀和安神的双重功效,给你疗伤。” 沈雪落不肯要,哭着推开了陆墨渊的手。 “姐姐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她比我更需要。” 陆墨渊将药塞到她手里,露出几分怜惜。 “你是妹妹不用这么懂事,清清是清河沈氏的嫡长女,身为姐姐她不会计较这些的。” 沈雪落看着手里的药,忍不住握住了陆墨渊的手。 “墨渊哥哥,当初你为了我上山做佛子,给我点九千九百九十九盏佛灯祈福,又为我破戒下山,这么多年的情义我都知道。” “只可惜我已经嫁给了御珩,什么都给不了你。” 陆墨渊拂去她脸上的泪。 “我知道,只要你幸福就好。” 沈清影自嘲一笑,心死的彻底。 她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也将从前种种,全都彻底抛在身后。 再不回头。 沈清影没回别苑,而是去了安王府。 数百工匠正在重建府邸,她在一堆杂七杂八的废墟中翻找到了自己的那本死亡回忆录。 冬日的天灰暗阴沉不见太阳,她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执笔写下最后的回忆。 沈清影一直写到黄昏,暮色朦胧的看不清字才回去。 刚踏进沈府,陆墨渊就紧紧地将她抱住,声音止不住地发抖。 “清清,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都快找疯了?” “你身上还受着伤,外面现在满街因地动而流离失所的难民,你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沈清影看着他眼里全是害怕,还有一种珍宝失而复得的激动。 她面色无波无澜:“灼华伤势太重离世,我给她找了一块地安了家。” 陆墨渊牵着她的手往里走:“她身为下人,为了救你去世,也算死得其所。” 下人? 沈清影扯了扯嘴角。 自己一直把灼华当做姐妹看待,根本没把她当过下人看待。 “地龙翻身时,我听到了你的声音,没想到却是灼华救的我。” 听到沈清影的话,陆墨渊神情带着几缕愧疚。 “前几日地动山摇,情况危急,我以为自己抱的是你,出了院子才发现是雪落……” “后面我想再去找你时,梅苑已经全塌了无法进去。” “不过还好你没事,不然佛祖定不会原谅我……” 他的解释,让沈清影心中发冷。 到底是进不去,还是不想进? 灼华可以奋不顾身的挡在自己身前,而陆墨渊作为自己的夫君却说找错人、进不去。 现在她一闭眼,就是灼华浑身是血的模样。 回了房间,沈清影疲惫的躺在床上,不愿再搭理陆墨渊。 陆墨渊看着她的背影,着急忙慌地发誓。 “清清,我对你的真心日月可鉴,当初为了你上山做佛子,在寺里为你点九千九百九十九盏祈福佛灯,又为你下山破戒。” “这些年,我对你的爱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沈清影攥紧被子,眼泪无声淌落到了枕巾上。 陆墨渊怎么那么会演呢? 真正爱她的人,昨晚就死了。 灼华死的那一刻,这世上已经没了爱她的人了。 金蚕蛊毒又一次发作,沈清影浑身像是在荆棘上碾过。 可听着陆墨渊的虚情假意,她的心更疼,疼的像是有人拿刀一块一块的在割。 血肉模糊,千刀万剐。 她死死地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任由眼泪浸湿枕巾。 陆墨渊俯身抱住她,想要落下一吻。 这时,门外的下人来报。 “王爷,沈二小姐请您过去一趟,说是吃了您给的药后上吐下泻,请您过去看看是不是药有问题。” 话未说完,陆墨渊就猛地起身。 “清清,我先去看看雪落,她身子弱,怕是受不住药王谷的神药。” 说完他就匆匆离开,根本不等沈清影的回应。 听到关门声,沈清影攥着被角的手脱力松懈。 这场拙劣的表演,很快就要散场了。 陆墨渊不必再虚情假意,她也不必再挂着清河沈氏的身份。 再等一日。 明日,他们都能解脱了。 子夜。 金蚕蛊的药效彻持续发力,沈清影蜷缩在床上,浑身上下翻江倒海的绞痛。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安眠,直到次日清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而这一整晚,陆墨渊都没回来。 翌日,沈清影虚弱起床,喉间一阵翻涌。 “咳——” 她猛地一咳,吐出一口乌血。 看着手帕上刺目的红,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真好,一切都要结束了。 晌午时分,陆墨渊回来了。 他手中带着一大束冬日腊梅,红艳似火。 “清清,我们约定七日之期今晚就结束了,王府的主院也已经修缮完毕,今日我们就回王府,完成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说着,他情深意切的将红梅花束递到沈清影怀中。 “我们成婚的喜服都命人妥善保存着,今晚的洞房花烛,我给清清准备了惊喜,一定让你成为最美最幸福的新娘子。” 沈清影接下了红梅,平稳住气息。 “好,我也给你准备了惊喜。” 洞房花烛夜的亡妻,那一整本死亡回忆录,还有那一口迎亲送葬的黑棺。 希望‘良辰吉时’,这个男人不要太惊讶。 安王府。 沈清影回来之时,王府主院已经挂满了红绸灯笼,处处洋溢着喜气的氛围。 婚房内,囍字贴满窗柩,红檀木床悬挂着大红帷幔。 此情此景,和沈清影七日前嫁入王府时一模一样。 她看着男人亲自在喜被上铺着早生贵子的花生红枣,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真的有了家。 可惜,一切都是水中花月。 风一吹就会散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囍烛点燃,烛光摇曳。 陆墨渊拉着沈清影在梳妆台前坐下,亲自为她梳发描眉。 一个下人敲响了房门:“王爷,属下有事禀告。” 陆墨渊手心一顿,将梳子放下。 “清清,我去去就来。” 沈清影看着他大步朝门口走去,门外的心腹在他耳畔低语。 隐约听见‘沈二小姐’几个字,沈清影攥紧了手心。 不过片刻,陆墨渊走了过来。 “清清,我的佛珠忘在了沈府,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我不想今晚有遗憾,要折回去取一趟。” “你等等我,等我回来一起共度良宵……” 沈清影垂着眼帘,摩挲着桌上的木梳。 “早去早回。” “等我。” 陆墨渊在沈清影额前落下一吻,匆匆离开。 他走后,府中丫鬟为沈清影梳发打扮。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过了今夜,王妃和王爷就要比翼双飞,共结连理枝了。” 听着丫鬟的谬赞,沈清影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我自己来梳。” 她接过丫鬟手中的木梳,从头顶缓缓落下。 一梳梳到尾,二梳百岁无忧,三梳万事顺遂。 这是今夜,她给自己的祈福和祝愿。 酉时四刻,陆墨渊依旧没有回来。 丫鬟们为沈清影换上喜服,焦急地看着门外,盼着王爷归来。 但沈清影却吩咐。 “把后院那口迎亲黑棺抬进来。” 丫鬟们诧异,面面相觑。 “夫人,今日这么喜庆的日子,为何要带那么晦气的东西进来?” 沈清影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轻抿胭脂,将苍白唇色染红。 “我嫁入王府,来时躺的就是这棺材,有何晦气?” 丫鬟顿时噤声,立即喊人将黑棺抬入房里。 戌时三刻,吉时已过。 陆墨渊依旧不见人影。 沈清影知道,自己今晚等不到他了。 无妨,她等的也不是他。 而是金蚕蛊虫的最后一次毒发。 左心口一阵细密连绵的悸痛,好似无数虫子在一点点啃咬她的心脏。 沈清影深吸一口气,平静屏退所有下人。 然后在桌前执笔写下一封和离书。 她希望自己以清河沈氏的身份死后,也是一个自由身,而不是安王府的亡魂。 不再是谁家的女儿,也不是谁的姐姐,更不是谁的妻子。 她只是沈清影。 摘下腕上的佛珠,沈清影把它跟和离书摆放在一起。 自此往后,他们再无瓜葛。 亥时三刻,沈清影体内的金蚕蛊再次发作。 她五脏六腑几乎痛得痉挛,但还是吃力拿起死亡回忆录。 “噗——” 一口乌血吐出,染红了地面,染红了嫁衣,染红了回忆录的最后一页。 她混着血写下最后几笔。 又是一口乌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黝黑的毛笔。 铜壶滴漏‘嘀嗒’作响,子时即将来临。 沈清影一阵头晕目眩,视线逐渐模糊。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迟缓,脏腑里的绞痛伴随着灼烧之痛感几乎要将她湮灭。 她撑着一口气,一步一趔趄挪到黑棺边,再躺了进去。 看着狭小逼仄的空间,她竟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嘀嗒——” 一声冗长的水声落下,子时到。 沈清影抹去嘴角的血,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移动棺盖,将棺材彻底合上。 咚——咚—— 心跳声缓慢停歇。 沈清影放在棺盖边缘的手缓缓坠落,闭上了双眼。 陆墨渊,再见了。 再也不见…… “嘭!”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身喜袍的陆墨渊走了进来。 “清清,我回来了!” 房内无人回应,入目的便是床边的黑棺。 顿时,陆墨渊的的笑意顿时僵在脸上。 心也猛地一沉。 环顾四周,不见沈清影的身影。 寒冷的的冬夜,北风从门外呼呼地灌进来,让他的脚底也莫名跟着升起一抹寒意。 “清清?” 依旧无人回应。 目光触及地上干涸的血迹,他持着佛珠的手不由收紧。 再往上看去,他的视线落在桌子上放的书册和那串熟悉的佛珠。 是自己送与沈清影的那串佛珠,她一直带在手腕上从不离身。 怎么会放在桌子上? 陆墨渊快步上前查看,但只一眼,他的心脏骤停。 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和离书。 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甚至让他感觉这像是一个玩笑,一个梦,一个虚假的洞房花烛夜。 和离? 清清怎么要和自己和离? 陆墨渊心中升起一抹慌张,冬夜里屋子静地让人惶恐。 他又翻看下面的书册,第一页就几乎让他昏厥。 …… 沈清影死了?! 瞬间,有什么东西好像陆墨渊的脑海里炸了。 脑袋几乎停止了思考,他只能麻木地一页一页翻着沈清影的记录。 但每翻一页,他的心就越发的冷了。 甚至,他的身体也开始发颤。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沈清影早就发现了他的秘密,可那个秘密的真相,自己还未曾说出口。 一直翻到最后一页。 彷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敲打着他的心脏,呼吸也在这一瞬间停滞。 上面是嫣红的血! 和地上的血一模一样,都已经干涸。 这句话更是让他的血脉冷凝。 沈清影又是吐血,又是写下遗书,她……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只等七日破戒之期结束,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今夜是自己为两人精心准备的洞房花烛夜。 虽然迟到了七天,但也是他破俗的关键一礼。 明明刚刚自己说要去拿佛珠前,她都点头说好。 为什么一点异常,自己都没瞧见? 陆墨渊的心好像被一根又一根针狠狠刺入,让他痛到直不起腰。 他不敢再继续想,心已经开始变得慌张。 “清清,你到底在哪里?”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故意写这些东西给我看?” 他在空荡的屋子里到处找,床上,床下,柜子里,衣箱里,空空如也。 没有他的清清,哪里都没有清清!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汇集到了那口黑棺上,心脏也开始剧烈地跳动。 难道她藏进棺材里了? “清清?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 他攥紧手里的佛珠,一步一步走向黑棺。 每一步,都走的很慢。 心里的恐慌却像是清水理的一滴墨,逐渐晕染的越来越多。 “清清?” 他试探地朝着黑棺呼喊,却毫无回应。 可心里的紧张并未减少半分。 他抬起手,颤抖地将棺材盖打开—— 只一眼,他手中的佛珠‘嘭’的摔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陆墨渊退了几步,胸口猛烈起伏。 他朝门外大喊:“快,快去太医院寻最好的太医来!” 清清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不会的…… 想着,他慢慢上前,颤抖的伸出一只手探到她的鼻翼下。 下一刻,他猛地缩了回来。 眼里带着悲痛和不可置信的神色,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如果他再早点回来,事情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陆墨渊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看着被翻开的回忆录,心里涌起一波又一波的懊悔。 他怔怔的看着黑棺呢喃:“错了,错了,全都错了……” 六岁时,他因贪玩摔伤脑袋压迫了神经,导致自己有过一段时间的失明。 那时候没人愿意和他玩,甚至有人骂他小瞎子。 但有一个小女孩始终不嫌弃他,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白茶花香味,不管冬夏给他送好吃的,送好玩的。 复明后,他以为那个人是沈雪落。 因为她身上,也有一股淡淡的白茶花香。 可他始终有一种感觉,沈雪落不是要他要找的人,可所有的证据都证明沈雪落就是他要找的人。 直到回门那天,他发现了端倪。 沈雪落的院子里有一棵白茶花树,但曾经那所院子时沈清影的,后面她们不知是何原因换了院子。 今夜去取佛珠,他就是想要查清楚当年的情况。 站在沈雪落的院落外,他听到了事情的真相。 “小姐,最近王爷恐怕发现了当初的端倪,我们应当小心行事。” “怕什么?当初安王是个小瞎子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姐姐照顾他那么久又没留下什么信物,他发现不了的。” “而且我替姐姐领了功劳,虽然不能做安王妃,却也可以为我所用。” 那一刻,陆墨渊确定了。 当年陪着自己的那个小女孩是沈清影,根本不是什么沈雪落。 一时间,他心底五味杂陈,高兴又难过。 高兴自己娶到了真正想娶的人,又难过自己这么多年却没有认清人。 看着漆黑的夜色,他转身快步离去。 他已经错过了洞房花烛夜的吉时,辜负过沈清影一次,他不能再辜负她第二次。 可没想到,他仍旧错过了一切。 胸膛泛深处泛起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他伸手想要将其压下,却毫无用处。 陆墨渊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咽喉处发出一丝含混不清的声音带了几分哽咽。 “清清,你为何不愿再多等一等我,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就能回来和你解释清楚了,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哗啦——” 倏地,陆墨渊手里的另一串佛珠也断落一地。 那是沈清影的佛珠。 他一怔。 看着一地跳动滚落的珠子,心里的那根弦也跟着断了。 这是他在佛前诵经七天七夜,求师父开过光的平安珠。 当初上山,他虽是因为认错人做了佛子,但这串佛珠他是真心实意赠与沈清影的。 现在珠子断裂,人也躺在棺中,她真的要离开自己了吗? 不! 陆墨渊颤着手去捡,可一颗颗小小的珠子他却怎么也拾不起来。 他痛苦又执拗的看着地上的佛珠。 只要他捡起来串好,沈清影就会醒来了。 这是他们的平安珠,只要串好了他们就会好好的。 就在这时,太医来了。 太医看到屋内的场景吓了一跳。 大红喜屋里,却赫然放了一口黑色棺材,陆墨渊神色颓唐的捡着地上的珠子,安王妃躺在棺材里嘴角带血。 太医得了命令立刻为沈清影诊治,但手搭上沈清影的脉搏他脸色立马变了。 他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王爷,王妃……王妃已经没了。” 陆墨渊变了脸色,眼淬寒光地看着太医—— “胡说!” “造谣王妃,给本王拖下去砍了!” 侍卫上前,太医赶忙跪在地上叩头大喊。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陆墨渊神色阴郁的看着他:“那你说,王妃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她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太医咽了口口水,大气都不敢喘。 “回禀王爷,王妃此乃……此乃木儡,因突发心疾导致陷入沉睡。” “那王妃何时能醒?” 顿时,太医大汗淋漓。 陆墨渊凤眸微眯,声音也带着压迫:“王妃何时能醒?” 太医顾不得额头的汗,匍匐的跪倒在地。 “王爷,此病乃百年罕见,具体情况需要根据不同情况因人而异,至于王妃何时能醒,是……是无法预测的。” “可能半月,也可能半年,更有可能……五年、十年。” 太医汗如雨下,心里的紧张更甚。 陆墨渊冷冷地盯着他,像是要将他看穿一般。 太医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只是伏在地上听候发落,心脏猛烈地跳动。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死时,陆墨渊冷冷吐出一句。 “滚出去!” “谢王爷。” 太医连忙行了一礼,连滚带爬的退出门外。 陆墨渊怔怔的站了一会儿,又将地上的佛珠一颗一颗捡起来,才叫来管家吩咐。 “把夫人和黑棺一同抬去祠堂守着,再派人去沈府通知一下,就说……王妃去世了。”6 管家一惊,但面上不显分毫。 “是!” 饶是刚刚在门外各种猜测,他也没想到王妃竟然突然没了。 但他不敢多想,立马派人将黑棺抬去后院祠堂,又派人去沈府传话。 陆墨渊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僧服海青,他在祠堂前点灯诵经,为沈清影祈愿一整晚。 大夏有令,家中逝去之人不得久放,避免有心之人制造巫蛊之术。 安王妃去世的事,皇帝也得了消息。 他踏着寒露来了。 皇帝和陆墨渊算是兄弟,两人年少同在白马寺修行。 那时候,皇帝体弱多病在白马寺修养,陆墨渊作为最年轻的法师常常为他祈福。 看着祠堂前的陆墨渊,皇帝忍不住劝说:“墨渊,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人已经不在了,就好好为其准备后事。” “生前没让她如愿,死后也该让她安息,她若留下什么遗言便按她说的去办,也算弥补一二。” 他虽然能理解陆墨渊的悲痛,但是逝者也要尽早处理了才行。 昨夜他听了太医的话,陆墨渊竟想将人一直留在府里,这按照律法是绝对不行的。 陆墨渊没说话。 他像是一座雕塑,就那么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皇帝叹了口气,给沈清影上了炷香,又陪着陆墨渊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剩下的选择,就要交给陆墨渊自己了。 情字难关,唯有自破。 皇帝走后,陆墨渊的表情出现几分松动。 他悲伤的看向黑棺,一字一句像是承诺,又像是誓言。 “清清,你既然不愿入祖坟我们往后便一起葬在北陵山洞吧,从前是我对不起你,以后我都听你的话。” “我们往后一起做一对地下鸳鸯好不好?”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沈清影对他的惩罚。 他要赎罪…… 没多久,沈家的人也到了。 他去前厅招待,但沈父沈母的态度都很平淡。 彷佛死的人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只是客套的问了几句。 “王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清清的事情您看着办就行,我们没什么意见。” 转头对着沈雪落却是嘘寒问暖。 白月光的光环褪去,陆墨渊才发现沈家人对待沈清影和沈雪落的两种态度。 明显,他们全都偏爱沈雪落。 猛地,心头刺痛,他想起自己曾让沈清影让一让沈雪落。 那时候,沈清影肯定很失望吧。 等送走沈家父母后,沈雪落却并未离开,而是走到陆墨渊身边。 “王爷,往后姐姐不在了,我会常来看你的,你也不用再替我担心姐姐会妨碍我的幸福了。” 想到之前种种误会,陆墨渊不想理她。 正准备下逐客令的时候,,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王爷,大事不好,祠堂失火了!” “什么?!” 陆墨渊脸色大变,快步冲向祠堂。 沈清影还安置在祠堂里面,她怎么样了? 见状,沈雪落也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抵达祠堂时祠堂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而且祠堂的火势大有往四周蔓延的趋势。 陆墨渊什么都顾不上,夺了一个丫鬟的水盆浇在自己身上,又下人大喊。 “所有人,跟我进去将王妃抬出来!” 他率先穿进了火海,身后的侍卫也连忙跟进去。 门口的火势很大,进门的瞬间陆墨渊就感觉到了火烧皮肉的痛楚,但他不在意,他只要沈清影好好的。 幸好,幸好祠堂里面的火势不算大,只是门口的火势吓人。 黑棺和沈清影都还好好的。 他带人将黑棺和沈清影抬出祠堂,自己出门时却险些被烧断的房梁砸伤,还是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推开了他。 看着面色黢黑的陆墨渊,沈雪落心痛的看着他。 “沈清影都已经死了,王爷又何必冲进火海去救她,反正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您贵为王爷乃千金之躯,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办。” 陆墨渊脸色骤冷:“无论沈清影如何,她都是你的姐姐。” 从前,沈雪落总会装作一副被姐姐欺负了,但又毫不在意的倔强模样。 “其实姐姐对我很好,她会把不要的衣服给我穿,把不爱吃的食物夹给我,如果没有姐姐我连这些都没有呢。” 那时候,陆墨渊认错了人。 以为沈清影私下里不过是个自私小人,但随着了解的越多,他才发现她根本就不是沈雪落说的那般。 沈清影才是那个受欺负、受委屈的人。 因为沈氏嫡长女的身份,她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咽下委屈,处处忍让妹妹,忍受父母的偏心。 想到过去,陆墨渊心里便冒出一股火。 但很明显现在不是解决的时候,他只冷冷地看了一眼沈雪落。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清清不在你一个人待在王府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沈雪落没想到他竟对自己下了逐客令。 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她扭头生气的离开了。 而陆墨渊有了祠堂的教训,他再不敢掉以轻心,日日守在沈清影的身边,为她诵经祈福,也为自己赎罪。 转眼间,到了头七。 陆墨渊为沈清影风光大葬,单单抬棺的人就有三十二人。 送葬出京时,街道两边的百姓神色各异。 有人唏嘘,有人事不关己,有人看热闹,还有人指指点点。 “沈清影不会是个扫把星吧?刚嫁入安王府就发生地动,回王府没几天又烧了祠堂,现在直接把自己克死了。” “好像是啊,京城几百年都没发生过地龙翻身。” “那她死了刚好,以后我们大家就平安了。” …… 陆墨渊听的眉头紧锁,曾经这些人都夸沈清影和他是天作之合,现在她离世了却又说她晦气。 他眼神一凛,冷声吩咐。 “把那些乱嚼舌根的人都割了舌头!” 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造谣沈清影。 抵达北陵山洞后,陆墨渊等一切丧葬仪式结束后,他才红着眼跪到在黑棺之前,像是在求得原谅一般。 他吻了吻沈清影的黑棺,眼里带了几分坚定。 “清清,你再等等,我很快就处理好上面的事情下来陪你了。” 说着,他又看向旁边的另一口黑棺。 等他解决完剩下的事,他就来找她,这一次天上地下他都会生死相随。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直到天色渐暗才起身离去。 陆墨渊的脚步声渐渐远了,直至消失不见。 棺盖突然动了,发出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砰”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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