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想起妈妈的同事,寄到家中的一个箱子里,有本泛黄的《红楼梦》,脂砚斋的批评本,密密麻麻全是注解,里头夹了一张孟维钧的老照片,还是黑白的。 二十五岁刚读博的青年,梳着港星式的偏分头,穿当时很难买到的飞行服,踩着高帮皮鞋,树顶的阳光疏疏漏漏,倾落在他肩上,影子偏向东边的地砖,很玉树临风的样子。 闷热的夏风从玻璃窗里吹过,北边的空气粗糙又干燥,刮得那一沓翻译资料哗哗响。 孟葭愣了一阵神,回过头,无意撞上镜子里的自己。 原来想到孟维钧的时候,她的脸上,俨然还有零星的柔和在。 这么一点可笑的孺慕之情,让她看不起自己,耳边又响起张妈的那一句,“他到底是你爸爸。” 她摇摇头,再不愿多想其他,照旧专心看书。 孟葭没想到,因为钟漱石的一句再说,这件烫手的西装,真就拖到了一个月后还他。 那个时候军训刚结束,当天下午,他们班开了第一次班会。 孟葭打扮得并不招摇,白T加牛仔裙,长头发放下来,一张素白小脸大方敞着,干干净净。 自我介绍时,也只说她来自广州,欢迎大家来广州玩。 但下面挡不住的议论纷纷,叽喳半天,也无非两点,一是她曲眉丰颊的出众样貌,铅华弗染也动人,二是不与班上人同住一栋楼,神神秘秘的。 辅导员受了张院长叮嘱,也忍不住多打量孟葭几眼,暗暗称赞起来,这个小朋友挺乖巧的,看人时眼梢温柔,和她见过的大小姐们,很不一样。 班会结束,从阶梯教室出来,孟葭和同学们不是一条路,她在食堂打了饭,端在手里慢慢走着。 食堂里人太多,在家时安静惯了,她不习惯这么吵闹的用餐环境。 军训那阵子,时间紧张没办法,现在空下来,她基本都带回宿舍吃。 孟葭路过操场的时候,边翻着手机消息,看到和“郑秘书”的聊天框,还是那两个字——再说。 她之后因为忙,没有过问。那边也杳无音信,就像没这回事一样。 “啪”的一声,意外来的猝不及防,眼前一道黑影擦过,孟葭手里的饭盒,被篮球扣落在地上。 汤汤水水洒满塑胶地面。 午后沉闷的炎热里,霍然响起一声问,“没事儿吧?” 孟葭掀起眼皮,对上一个头颈笔直的男孩子,穿白色球衣,单眼皮,留着平整的寸头。本来是很规矩的发型,但配上他锋利的下颌线,却显得吊儿郎当,看起来更不正经了。 她吹了吹手背,说没关系,抹点药就好了。 他把篮球给同伴传过去,抓起她的手来看,“都红成这样了还没关系?” 孟葭迅速抽回来,有些不高兴,面前这人太轻佻。 “走吧,我带你去医务室。” “都说了不用。” 孟葭弯腰捡起饭盒,揣在手上快步走开,自认倒霉。 苦夏的热风荡卷,吹开她肩上的黑发,小跑起来,如同一丛奔快的清溪。 他的目光落在孟葭那段坦露的小腿上,洁白得清凌凌,像下在初唐七绝里,纷纷扬扬不停歇的大雪。 男生冲着她的背影喊,“同学,我给你重买一份饭吧?” 一辆挂白牌照的黑色奥迪在操场前停下。 刘小琳从里面探出来,“谭裕,你要给谁买饭啊?” 谭裕指了指孟葭,“就她,那样子特嫌弃我。” 她们才刚从那个方向开来,后座的钟灵早认出那是孟葭。 军训的时候,孟葭凭借一张用帽子扇风的照片火了一把,她站在花荫底下,刚擦过汗,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雪肤朱颜。 钟灵在旁边的师大都听说,整个海淀区的大一新生凑起来,也找不出第二个气质这么好的。 她揶揄道,“你长得就不像好人呗,劳改犯似的,人孟葭才懒得搭理你。” 谭裕坐上副驾位,扯出湿巾擦手,“你刚说她叫什么?” “孟葭。子皿孟,蒹葭的葭。” 谭裕噢了声,“成,我记住她了。” 刘小琳先瞪一眼钟灵,又拍谭裕,“干什么?你要追她哦。” “我刚把人家给烫着了,她又不要我带她去看。” 钟灵宣出他这点子小九九,“谭公子,我看是你的心被烫着了吧?” 他们几个一处长大,钟灵很清楚谭裕什么德行,看见美女就要得手,认真不了两天便丢到脑后去。 她笑着转头,见刘小琳一副要掐死她的狠样,“我不说他,行了吧?” 刘小琳指了下谭裕,钟灵立马配合她开始讲台词,“小琳,你和你们班那个帅哥,处的怎么样?” “追我追得挺紧的反正。” 刘小琳故意很大声,全是对着谭裕说的。 谭裕居然笑出来,“你们班谁啊?他没长眼睛吧他!有审美吗?” “......” 钟灵摊手,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刘小琳气得夺过靠枕,翻个白眼,躺在后面装死尸,半句话都不想再说。 他们在餐厅里吃过饭,刘小琳被家里叫回去,谭裕看时间还早,命司机开到菊儿胡同附近。 钟灵和他一道,走到青瓦黛砖的门洞旁,叩了两下,朱漆木门很快被打开。 门僮看见是熟脸,鞠着躬把他们迎进去。 这间院落处在整条胡同的北段,并无特别之处,只是墙比邻舍高一些,墙体里垫上阻尼隔音棉,闹破大天,外面也听不见动静。屋檐瓦片上的秘釉已开始褪色,看上去老旧,却是京中子弟们最常来的地儿。 钟灵一脚踏进来,就看见她二哥架着腿,背梁挺直又松弛的,坐在正中间,一只手闲搭在交叠的膝盖上,身旁围了一圈装烟敬茶的人。 她暗自后悔,钟漱石一贯不许她混这里,说俗味儿重,既染了身,难保不染心。 就连钟漱石自己,次数也非常少,偶尔却不过情面,才来应个卯。 钟灵双手合十拜他,又伸手一根手指头,用唇形对她二哥说,“就一次。” 只见她二哥听人说话的间隙,朝她轻点了下头,钟灵才松口气,扔了包坐下。 谭裕喝了杯酒,从兜里掏出一管白色膏体,打横看了又看。 引来身旁一声谑笑,“唷,谭公子,准备给谁上药膏子呢,天刚擦黑,你小子玩得够野的啊!” 谭裕不耐烦地挥手,“滚滚滚。” 钟灵瞄他,“这什么东西呀?” “烫伤膏,我一会儿给她送过去,给人家弄得手背鲜红,怪不落忍的。” 谭裕说着,想起孟葭恼火他,赶紧把手抽走的样子,就这么笑起来。 钟灵嚯的一声,说了句好家伙,“您什么时候买的?” “就你们吃饭的时候!我现在去找孟葭。” 谭裕一拍椅子站起身,风风火火出门时,撞上端酒的侍应生肩膀,酒杯啷当落地。 客厅内的鼎沸喧嚣短暂停顿。 钟灵就在这阵安静里,听见谁闲话了一句,“谭裕就坐不住了!他刚说他去找谁?” 钟漱石身边的吴骏没听清。他嘴里叼支烟,“好像是什么家?是要回家吧。” 钟灵笑道,“什么嘛吴骏哥,他是去找孟葭。” 吴骏把烟拿下来问,插科打诨,“孟加拉湾那个孟加?去这么远。” 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除了钟漱石。 他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拢不住的雾气跌入深谷,沉静如旷野寂寂。 须臾间,钟漱石夹烟的手一抬,已有人眼色极快的,妥帖为他点燃。 他深深吸一口,压住莫名其妙生出的烦闷,扭过头,院内那几株油润润的乌柏上,蝉鸣大噪,响似铃铎。 吵得他心里更乱,良久,漫不经心问出口的,却是:“谭家的小子,大几了?” 吴骏记不清,想了想,“应该是大四,今年毕业。” 钟灵探过身子,“他就在我们学校,人工作都安排好了。” 吴骏哼笑了一句,“他工个屁作啊!尽浪费纳税人的钱。” 钟灵附议,“你们俩差不多,总之是换个地儿当祖宗,谁敢真使唤呐。” “不好这么说啊,你哥我在单位,还是有点威望的。” “可拉倒吧。” 钟漱石没听他们俩抬杠,掌着手机,翻到短信里那一栏,还是老样子,孟葭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白雾燎得人呛眼,钟漱石被熏得眯了下眸子,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明天。” 吴骏往他身边一挨,“老钟,我跟你说件正事儿。” 他从来就没有任何的正事。 钟漱石说,“不听,走。” 不容分辩的一声吩咐。 “好嘞,您忙。” 吴骏临去前,偷睨一眼他的手机屏幕,退下去时,瞥见这条短信还没发送。 7 ? 07 ◎但态度相当敷衍◎ 07 吴骏又坐回了原位,“灵儿,知道你哥在干嘛吗?” 钟灵正对着瓶身查看年份,一时没反应过来,讷声说不知道。 他做了个打字的动作,“你敢相信吗?他在发信息。” “不可能吧!他给谁发呀?” 钟灵收回心神,这句话的劲爆程度,足够压下她对这瓶酒的新鲜劲。 据她的了解,钟漱石从来不使这种聊天工具,不是不会,而是没有人值得他花时间和心思。 门口穿丝缎旗袍的服务员,接过后厨送来的漆红托盘,问是给谁的? “给钟三小姐的。” “好的。” 吴骏见人近了,招手让服务员端到跟前来,他亲手捧牢那个青花团菊纹盅,敬到钟灵面前,“灵儿,给你炖的燕窝。” 这个地方是吴骏的,他虽是个浑不吝,但审美没的说。就拿这里的装潢来说,陈设一概用的是涧中的楠木,也不镶嵌任何玛瑙玉石,简洁返璞,反而压倒贵重。 钟灵接过来,尝了一口,说谢谢吴骏哥。 吴骏有点紧张的,双手搓一搓膝盖,“跟我还客气什么。” 钟漱石点完发送后,心不在焉的,听人说着话,不时就看上一眼手机。 但孟葭始终没给他回音。 手边的酒已被搁下太久,醒发过头,误了最佳的饮用时间,钟漱石端起来喝一口,尝出味道不对,败兴放下。 险些执不住水晶杯时,他才发觉手心里汗涔涔,像一个心怀鬼胎的嫌犯。 没坐多久,钟漱石就起身告辞。 钟灵也不敢多待,忙拿起包跟上,跑着追上钟漱石,“哥,你去哪儿啊?” “回家。” “那我带我一块儿。” 钟灵想要挤上去,但被她二哥阴凉的眼神吓退,老实坐了副驾。 车开出去一段,司机问,“三小姐去哪儿?” 钟灵看了眼后座,见钟漱石身姿端方地坐着,眺向远处,满脸的难以捉摸。 她不敢造次,只能说,“我回学校。” 当着活阎王的面,难道她还能说,要去酒吧蹦迪吗? “谭裕怎么认识孟葭?” 钟灵靠着椅背,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冷不丁的,听见这么一声问。 她一下子就精神了,脱口而出,“你对孟葭很关心哦?” 钟漱石耐心告罄,“不要用反问句回答。” “在学校呗,谭裕把人家饭盒打了,烫伤了孟葭的手。” 钟灵招了供,扭过脑袋问她二哥,“你说这事怪不怪?她反而先跑掉了。” 钟漱石不作表态。依他说,这一点都不奇怪,很合孟葭的性子。 和她接触了几次,钟漱石早看出来,孟葭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对外界,对外人,自我坦露度极低的存在。 她会跑掉,大概也是不想和人过多纠缠。 这么一想的话,他落在她那儿的西装,一定很叫她为难。 小姑娘巴不得早点脱手,又因为他那句再说,不愿舍面子再约他时间。 钟灵在学校门口下车,车窗关上的同时,她照着门凭空踹一脚。 跟她二哥说话那叫一个累! 转身时,撞上个穿黑T恤的男生。 等钟灵看清人,她说,“又是你!老紧着我创啊你,我欠你的。” 男生说,“没有没有,我是想和打招呼的,你转得太快了。” 也太好看,像童话书里才写得出的小精灵。 钟灵攥着包问,“打什么招呼,我和你认识吗?” “认识,上次多亏你给我指路,我和你同校,考古系的,叫秦文。” 秦文边说着,拿出校园卡来给她看,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钟灵瞥了眼就还他,“知道了,你还有别的事情吗?” 秦文坚持要同行,“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也行。正好我怕走夜路。” * 当晚孟葭在图书馆自习到十点。 她回来的时候,见隔壁刘小琳的寝室还亮着灯。 这是孟葭住进来,第一次在这个时间点,见她房里还有光亮。 就连军训期间,她都是直接批了假条,没来参加的。一直到军训结束,他们班上的人还没见过她长什么样。 她捧着书,目不斜视地路过301寝室,由得刘小琳来与不来,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孟葭不会多一句嘴。 在不相干的人眼中,孟葭就是个冷心肠。 她几乎是有意识的,一再降低、削弱自己对他人情感的需求,失去任何人,她都能过很好。 孟葭用钥匙开门,把一叠课本随意堆在桌上,拧开瓶矿泉水喝。 夜色直入,稠如匹缎的星光从半格窗间投进来,澄波澹澹,小瓷瓮里盛着几株莲瓣,吹送一阵荷香。 镜中窥鹤,檐下侍莲。 孟葭喜欢在独处时,做这些风雅事。人间不总是浪漫,还能闻得见花香的日子,已算得上是恩惠。 她捧起小缸,走到洗手间,倒去里面的水,换上新的。 再往回走,一道高瘦的身影赫然立在门口,惊得她不轻。 孟葭站住,细长的眉毛微蹙,分辨一阵,认出这是下午那个男生。 她没敢再往前,也不说话,等着听谭裕的解释。 谭裕竟被她这道冷冽的目光吓住。 他有种感觉,虽然他谈过不少女朋友,但绝对吃不住眼前这个,手捧睡莲,说起话来绵里藏针的姑娘。 这更让谭裕有了莫名的胜负欲。 他说指了指她怀里,“这是你养的莲花啊?” 孟葭点头,“对。你有什么事吗?” 谭裕这才掏出药盒来,“那什么,下午对不住,我给你买的药,擦擦。” 孟葭确认他的来意之后,踱步到窗边,把瓷瓮放妥当。 她走过去,亮起手背给谭裕看,“早没事了,你瞧。” 真的白,手腕也是真细,脆弱到仿佛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断。 谭裕的关注点偏了。他低头,轻咳一声,“那也拿着吧,算我的赔礼。” “好,如果这样,你能放心的话。” 孟葭从他手里接过。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放心了就别再来烦人。 她拿了药膏有一阵子,见谭裕还不走,孟葭小声提醒,“这里好像是女生宿舍。” 谭裕后知后觉地噢了声,“你隔壁的刘小琳,她是我的好朋友。” 孟葭并不想听这些,她嗯一句,“好朋友。” 很客气,但态度相当敷衍。 谭裕感觉到自己不被欢迎,礼貌告了辞,等孟葭去关门的时候,他又回头,“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 “谭裕。” 她点头,“再见,谭裕。” 连是哪两个字都不想知道。 旋即轻关上门。再多一秒,孟葭脸上的客套,就快绷不住了。 她关紧窗户,拉上蓝格条纹布帘,把空调打开。 放在最上面一本书上的手机震动了下。微信进来一条好友申请——“我是谭裕。” 原来他也姓这个谭,会那么巧,跟孟夫人是一家么? 孟葭没有同意,也不点拒绝,就装作没看见。这人有点死缠烂打的味道。 她在图书馆里预习功课,没空看手机,才发现有钟漱石的短信,说明天方便。 这件事情已经让她苦恼了一个多月。 孟葭不想再拖下去,像得了赦似的,直接给他打个电话。 钟漱石那头水纹潭影,接起时,一阵飞珠溅玉的响动。 她疑惑地问了句,“钟先生?” 现在又晓得他是钟先生了。 钟漱石面无表情的,立在池塘边,右手打横,挥出去一片薄石子,“是我。” 孟葭没心思深究这水声的来源,可能是贵公子别致的晚间娱乐。 她直奔主题,像一个揣着赃物急于脱手的窃贼,“请问您明天在哪里?” 钟漱石不咸不淡,有意逗她,“周日的话,我一般都在家里。” 庭院昏暗,一小爿幽深塘水作里衬,还不足以照见,他眸底晦涩不明的情绪。 孟葭觉得荒唐,总不至于为件衣服登门拜访,要不要再提个果篮表示感谢? 她壮起胆子,提了个不情之请,“您能不能让郑秘书,来学校拿一下呢?” 她真的没那么多时间,陪他们这种公子哥儿一起,玩这些你来我往的小把戏。 但钟漱石不依,“周末他也要休息的,孟小姐。” 话说出口,他也搞不懂自己,深更半夜的,在件小事上这么刁难一个姑娘,究竟哪根筋不对? 孟葭面上一僵,硬着头皮,“麻烦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送过去。” 钟漱石挽了挽袖口,“就这个号码,加一下微信。” 平直无事的语气,但高高在上的神态和调子,明白藏在里头。 隔着屏幕,孟葭都能想象到他那副模样,寡淡得不像俗尘人品。 “好的。” 孟葭掐了电话。 她随手扔在桌上,没有立刻屁颠的加他,而是从柜子里取出睡裙,去洗澡。 钟先生今天有点过分。她不好过分,只能够小小晾他一下。 温水淋过她头顶时,孟葭就在想,自己也未免好笑。 因为他照顾了她一段路程,闲暇之余,跟她聊了几句不冷不热的场面话,她就忘了他姓钟,他再儒雅也好,骨子里仍有世家子弟先天的傲气在。 月光素练如水,在恢弘阔敞的院落里,亭阁楼台中,倾泄半湖清露。 钟漱石水漂打累了,投掷一把石子入陶盂,靠坐在塘边的一把长椅上,远从云南运来的紫檀木,雕蟠龙云蝠纹,龙头上嵌两颗红玛瑙,坐卧皆宜。 他整个人陷在滑凉的天竺绸坐垫里,一手搭在扶把上,另一只肘立起,支着头,园中柔枝弄影,括出他深邃立体的面部轮廓。 这一座位于西郊的园子,是他的私人住处,连钟灵都不被允许进来。偶尔有特别紧急的文件,郑廷才会送到这里,通常情况下,都是他一个人。 花满渚,酒满瓯,处树密雾浓间,也惟余独自喝空盏,夜宴群山。 钟漱石偏过头,掌心拢住一团火苗,点燃烟,不紧不慢地吸上两口,就夹在了指间。 仿佛并不真为了抽,纯粹是打发时间,他皱眉,怎么加个微信那么久? 一根烟堪堪燃尽,那个小红圆点才出现在屏幕上,比上峰的指示还要难等。 钟漱石将衬衫袖子折上去,一截烟头递到唇边咬着。他偏过头,无奈的、极淡的笑了下,点通过。 孟葭换了睡裙,靠在床头,手机被撂在了一边。 也没料到他这种忙人会随时阅览,她拿了本《中级翻译教程》在手上翻着,犯了困劲儿,才想到要看微信,已有两条未读消息。 那边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并发来一条定位。 但是这个地方,在地图软件上找起来,怎么那么偏僻? 孟葭忍不住用粤语骂了一句扑街。冲动过后又捂嘴,还好外婆不在,被她听见不得了。 黄家人吵架蛮厉害,尤其她那几个爱托大的舅公,一喝了酒,唾沫星子横飞,一句连一句的粗话骂出来,让人没有还嘴的余地。 孟葭在这点上,没能遗传到家族特色,她连架都不会吵。全输在她外婆那一套教养理念上。 实在很生气,也只会甩脸子、瞪眼睛,然后跑开。 一阵漫长的等待,钟漱石在院中静坐许久,总算见她发来一句——“收到。” 复叶栾树上,几只困于金笼的白羽红睛金丝雀,也在此时,啁啾之声大作。 他扬手撒一把鸟食,顷刻间,连映在池中的碧绿树影,都扑棱得斑斑驳驳。 与孟葭的这几个回合下来,他虽居高位,却丁点不占上风。这姑娘不是那么好调停的。 至少,不是他一点饵料投过去,半点意外都不会有,就能弄出动静的笼中鸟。 钟漱石玩味的薄唇轻抿着,无声笑了笑,垂下的眼眸里水波不惊。 隔天是周日,孟葭本想上午早出发,把衣服给他送去了事。 但班长临时找她,说有一个公益献血活动,要去现场帮忙登记,班上的女生都会到。 孟葭本来就住得远,和同学接触很少,如果再什么团体组织都不参加的话,显得她太不合群。 她应下来,换了件压褶高领连衣裙,就去了广场上。 当天来的人很多,一直忙到日头偏正,孟葭才回寝室。她随便咬了两口面包,把钟漱石那件西服取出来,叠好放在纸袋里,提着出了校门。 孟葭按照导航,转了三四站地铁,才到距离钟先生家最近的地方。 但这里连公交都没有。孟葭能想象,住在这儿的阔佬,应该不会用到这些交通工具。 她顶着个纸袋走到烈日炎炎下,步行了二十多分钟,才看见一辆出租车过来。 孟葭拦了下来,把地名一报,司机还犹豫上了,“闺女,那不是一般人去的地儿,上头设了禁区卡口,我只能把你送到山脚下,成吗?” 她抽出纸巾擦汗,“好的,谢谢。” 司机在路上闲聊,跟她打听,“你去那里干什么?” “送样东西。” 司机夸张地笑,“是你朋友住在那儿?真牛逼大发了。” “他不是我朋友。” 孟葭手里捏着纸团,心底有道声音在笑。 她何德何能,有幸和钟先生交朋友,别太高看她。 因为下周申榜,小透明作者在榜前需要压一下字数,下章周三更。 跟大家说声抱歉,请见谅,周三给大家发红包~ 8 ? 08 ◎白奇楠◎ 08 孟葭在山道上下车,付给司机车费,顺道一指,“是走这里上去吗?” 司机不知道她什么来头,但此处遍地是显贵,朱甍碧瓦的明制园林,都矗在风光最好的山腰上。 他说是,“你沿着这条路走,但能不能进得去,我就不敢打包票了。” 孟葭撑起把小阳伞,一手拎了纸袋,加快步子往上走。 弯曲的环山小道看似歪扭,但一步一景,别有意趣。北地苍岭横翠,庄严凝重的建筑风格,和岭南大相径庭。 若非午间阳光毒辣,孟葭吹着这段青嫩的山风,倒真想停下来歇脚。 约莫走了十分钟,她就被值守的岗哨给拦下,问是干什么的。 孟葭解释说,“我找一下钟先生,他说他在家。” 工作人员狐疑地打量她,严格按章程办事,“请出示证件,到这边登记。” 孟葭从包里拿出身份证给他。 钟先生昨晚回了园子不假,可这也不是什么难探听的消息,但凡他在山上,扯着拜访的名头来求见他的人,总是找尽理由寻过来。 放进去一个,今天这份长达万字的检讨,他就做定了。 但眼前这么点年纪的女学生,怎么看,都和别有居心四个字,靠不上边。 “稍等,我打个电话。” “麻烦了。” 他回了值岗亭,拨通钟漱石家中的电话,响了三声后,是郑廷接的。 “郑主任,有一个叫孟葭的女孩,说要找钟先生。” 郑廷扫了眼客厅软榻上,阖了一双眼,半卧半靠的钟漱石,说让她进来。 今天中午这顿酒喝得不轻松,因为钱飞闯下的祸,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连带着京中相关单位,都来了一次大整肃。 钟漱石在大会上,三番五次发言表态,今后将杜绝此类事件发生,好不容易上边才过了劲。 趁着周日天儿好,钟漱石在园内设宴,招待几个位高显赫的叔伯。 郑廷陪着喝了几杯,酒咽下肚时,环视一圈桌上的这七八位,遥想上一回他们聚得这样齐,还是春节前的团拜会上。 到底是钟老爷子的名号响。 从称呼上,就能显出钟漱石的身份不同来,别人遇上在座的,无一不是称职务,只有他是敬家中长辈的口吻,叫张叔、李伯。 他躬低身,给钟漱石又垫了个靠枕,回话说,“孟小姐来了。” “知道了,你去吧。” 郑廷收起公文包,“好,你先休息。我把文件送回集团。” 孟葭要来她的身份证,道声谢,踩着白帆布鞋,继续往里走。 她原本想交给这个警卫,他看上去非常有责任心,但被拒绝。人家只说,“我不能擅离职守,而且钟先生让你进去,你就自己送吧。” 孟葭只能作罢。 她在园门前驻足观望时,见一辆车开出来,司机她不认识,但这个车牌,和车前插的那两面小旗,孟葭有印象。 当天在首都机场,来接的他们的,依稀就是这辆。 郑廷靠坐后排,只吩咐司机赶快开,没打下车窗招呼她。 他固然是钟漱石身边,最得力的那一个,集团的高管们,私下里笑称他三把手。但上级的私事,能不掺和的,就最好撇得干净点,躲越远越好。 方才席间,郑廷就听钟漱石谈起,孟葭要来还他的西装。 他懒散地笑一下,说,小姑娘还想你去取呢。
相关推荐:
危险情人
三金影后是伪娘[娱乐圈]
摄春封艳
在爱里的人
删除她gl
成人爱情故事集|魁首风月谭
我可爱妻子的编年史
[综影视]寒江雪
回到仙尊少年时[穿书]
切切(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