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竭力屏住不去闻,但一转脸,面颊上又清晰地扑过他温热的呼吸。 这样窘迫的境地,逼得她只敢低头,看住他玉折扇一样的手,好宽大的手掌,都能盖住她的脸了。 孟葭回神时,才惊觉面前的阴影已经消失,钟漱石早就坐回了原位。 天,她是发了多久呆啊? 孟葭亡羊补牢地说声谢谢,还因为紧张,声音一再低下去。如果飞机上再吵一点,就听不清了。 钟漱石看出她的局促,“今天好像变得拘束了。” “那天在寺里,我说话不太好听,钟先生别见怪。” 既然他都提起来,孟葭想,还是给他道个歉。这样她心安。 免得日后想到这一天,总觉得有什么事未尽。她不喜欢拖泥带水。 钟漱石忘得干净,“喔,是哪一句不好听?” 孟葭解释了一大串,“不提那句了。其实你一点都不老,很英俊,是你这个年龄段里,特别能打的那种。” 原来是说他老那一句。 钟漱石复述一遍,三分轻嗤,“我这个年龄段吗?” 啊,年龄段也不能说吗?这种表达有什么问题?再寻常不过的说法。 可能身在高位的人,听多了吹捧,心理承受能力都比较差,孟葭想。 但她也说不来假话,折了个中,“我就是说您这样,年富力强的岁数。” 钟漱石轻轻哼笑一声,这应该是他听过,拍的最不自然的马屁。 再看她脸上,一副端出来的诚惶诚恐,和不大用力的小心翼翼。 他见过太多惧怕他的人。但孟葭根本不是怕他,是怕得罪他,更准确的说,是怕和他沾上关系。 钟漱石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他语带几分戏谑,“不要紧。我这个岁数的人,都不怎么记仇的。” 孟葭脸上一热,被他看出来了。 不是,就那么明显吗? 郑廷又送了几份文件上来,钟漱石低头翻阅时,他就守在一旁,握着一支笔,不出声,随时等候他的答复。 孟葭从包里拿出本书,是托马斯·格雷的一篇长诗,叫《墓畔挽歌》,十八世纪浪漫主义的先声。 她才翻了两页,就听见对面传来一声问,“你喜欢格雷的诗?” 孟葭摇头,“他的诗基调太忧郁,我不喜欢。” “那你这是......” 孟葭摊开来给他看,宣色纸章也被她雪白的指尖衬得黯淡。 每一行诗句下面,都被她用黑色中性笔,翻译出一句中文来。她的字很秀气,内藏笔锋,看得出练过一段。 钟漱石明白过来,原来是拿格雷的诗在做翻译训练,小姑娘很上进。 他指到那句——“And leaves the world to darkness and me.” 钟漱石看见孟葭写道:“世界独留下我与昏暗。” 他记得在哪里读过这句话,略一回想,竟认真地跟她探讨起诗歌,“这一行,是不是被翻译成,仅余我与暮色平分这世界。” 孟葭笑,“这是钱钟书先生的翻译,哪里是我能比得了的呀?” 那种近代文人独特的留白蕴味,笔下自挟的凄婉和浪漫,非几十年深厚的功力不可成。 钟漱石收回手,适当地提醒她,“你才刚上大一,放轻松,不用这么着急。” “我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放松,钟先生。因为我既不聪明,条件也不如别人。” 孟葭调侃自己,脸上带着自嘲的笑,轻飘如薄纸鸢,但句句皆是实情。 在报专业的时候,她很想选目录里那一栏,二加二的留学项目,大三就可以去伦敦大学,根据历年的录取线,她的分数应该是够的,但孟葭被高昂的学费吓到,退而求其次,报了翻译专业。 自从她去过一次伦敦后,就对泰晤士河畔的风情难以忘怀,总想着能有机会去念书。 她后来专门问过考入同校的学姐,学姐告诉她,他们学校的大四毕业生,大部分都选择在本校读翻译硕士,留存率很高。 如果实在想出国,又担心费用的话,可以申请公派留学,但名额是很少的,竞争压力非常大。她明白,无非是好中再择优。 孟葭说完,很快又低下头,接着进行她的翻译练习。 钟漱石面上风轻云淡,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睛渺如山海,思绪已不知走了几千万里。 他眼前这个女孩子,天底下最俗套的剧情,荒谬且狼狈的,全发生在她的身上。 疯癫早逝的妈妈,一心钻营而另攀权贵的爸爸,和固步守成的外祖。 她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自由生长,反被滋养出棱角分明的美丽和清醒,冶艳横斜。 空姐来添茶,孟葭说一声谢谢的功夫,余光瞥见对面正睇着她。 她想,光顾着做自己的事,会不会不礼貌?他是要人陪他聊天? 孟葭收起笔,挑了个不会踩雷的题目,“先生是学什么专业的?” 她说完又暗暗纳闷,广州到北京到底几个钟点?没有那么多话讲怎么办。 他手搭在膝上,“和你父亲一样,研究古典哲学。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趣的专业之一。” 但孟葭不这么认为,反而觉得古老神秘,“那你最初,是想成为一个哲学家?” 钟漱石眼眉松散地笑,“一点也不。人到了称什么家的地步,基本上,这条路也就走到尽头了。” 5 ? 05 ◎人生不过一走棋◎ 05 因为焦虑不安,不断地幻想着和外婆分别时,声泪俱下的场面,孟葭因此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可真到了这一刻,彼此的反应又都很平静,至少照面时很太平,大约她们祖孙两个,都不怎么善于表达内心。 这样也好,弄得哭哭啼啼的,孟葭反而更难过。 孟葭看书看累了,头往软枕垫上一歪,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但飞机上也睡不安稳,迷迷糊糊间,她听见谁问一句,“孟小姐挺用功的。” 又有人感喟了声,“是个有心气儿的。” 渐渐的,孟葭就听不清了,等她再度被空姐推醒时,飞机已经降落在首都机场。 她揉揉眼睛,身上落下一件男士西服,垂顺的布料,挺括度极佳,不用刻意去闻,她已被一股山雾香轻柔地包裹住。 孟葭疑惑抬头,“钟先生,这是你的衣服?” 钟漱石修长的手指按住刚摘下的眼镜。他浑不在意地说,“穿着吧,一会儿车里也凉。” 孟葭恭顺地受了他的好意。她问,“钟先生平时也要戴眼镜吗?” 他大力摁着鼻梁,“度数不高,偶尔累了会戴。” 郑廷帮孟葭把行李箱放上车。 来人身穿正装,领口别着和郑廷相同样式的徽章,他样子很着急,“钟总,钱总工又出事了。” 钟漱石不悦地皱眉,“回集团说。” “是。” 他拉开车门请钟漱石上去,目光瞥见孟葭的时候,尤其她肩上还披着钟总的西装,用疑惑的眼神看郑廷,当着面没敢多问,只说了句请上车。 这辆黑色奥迪空间很大,但气氛比来时更加阴森。孟葭只占一小块位置,坐的离钟漱石更远些。 她只管看着窗外,在路过长安街中段时,被凸显在眼前的、那份浩荡的壮观惊住,情不自禁地哇塞一声。 车厢内诡异的安静,被这一声软腔柔调的欢呼打破,钟漱石勾起唇角问,“好看吗?” 孟葭不住点头,“好看的,钟先生。” 钟漱石手肘点在车窗边,撑着头,从鼻腔里哼出一丝浅笑。 开车的副总秦义,和身旁坐着的郑廷都看向后视镜,捕捉到钟漱石这个,像是拿身边小姑娘没办法的表情,不约而同地笑一下。 秦义把车开到集团楼下,他先下车为钟漱石开门。 钟漱石理好衣襟,下车前,交代郑廷说,“把她送去学校,办好手续回来。” 郑廷换到驾驶位上,“好的。” 孟葭看了眼拔地而起的高楼,和迎面飘扬的三面旗帜,“这里是钟先生上班的地方吗?” 郑廷点头,“对,他硕士毕业就进了这里,已经四年多了。” 因为下午有会要开,郑廷怕人多误事,先打了电话给学校那边,看交费处空不空。 张院长接到他的电话,问学生的名字,郑廷说叫孟葭,是大一的新生。 他愣了愣,怎么又是这个叫孟葭的?今天他的老同事孟维钧也打电话来,说定了这孩子的寝室。 说她娇生惯养的,吃不了苦,要在博士楼那边,单指一间给她住。 现在连钟漱石的秘书,都亲自来给她办入学。 这又是哪家的大小姐到他们学校体察民情来了? 张院长最怕碰这种人家的孩子,处处要特殊照顾不说,又骂不得、管不得的,一言不合还要和教授们起争执,光调解矛盾,就是个令人头疼的大工程。 姓孟是吗? 张院长心里有一本账,谁家的孩子多大了,在哪里上学,他都一清二楚。这是最基本的功课。 京里头并没有姓孟的望族,说不好是孟维钧自己的亲眷,但他也不过是靠谭家的名头,自己又立不起的。 何至于郑廷都亲自出面?他可是钟漱石身边的人。 张院长很快回过神来,“郑主任,我这就安排人过去。” 郑廷说了声辛苦。 手续办的很快,郑廷赶时间,只把孟葭送到了宿舍楼下,就回了集团。 孟葭才迈了一段台阶,低头瞥见手臂上挽着的西装,提着裙子小跑两步,“郑秘书!” 郑廷开得太快,油门踩得似箭离弦,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 孟葭跺跺脚,没办法,在阿姨那儿登记后,把行李箱提上楼。 同样来报到的钟灵和刘小琳,站在门口,眨着眼看郑廷把车子开过去。 刘小琳手拢在她肩上,“灵儿,那是你二哥哥的车吧?” 钟灵心不在焉的,“哪儿?我二哥在哪儿呢。” “没你二哥,是郑主任开过来的,送了个女生就走了。” “什么女生?” 刘小琳指了下孟葭,“喏,长得特漂亮的那个,瞧她两步道走的,那股娇劲儿真难拿。” 说完她就学起来,也依葫芦画瓢,提起裙摆跑,口中揣摩孟葭的腔调,“郑秘书——” 惹得钟灵笑个不住,“认命吧,您呐,是做不来淑女的。” 刘小琳问,“你不认识她啊?” 钟灵说不认识,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没准郑主任家的亲戚呢。” 刘小琳没再说什么,径自去问宿管阿姨。 等到上了三楼,看见孟葭正在旁边收拾行李,已经擦过的书桌上,工整放着钟漱石的黑色西服。 她怕这么放会皱掉,找了个木质衣架挂起来,熨帖地晾进柜子里,想着要再找个机会还他。 早知道这么麻烦,还不如挨场冻,比起和钟漱石这样的人物往来,她宁肯去吃药。 车牌钟灵没有看清,但这件衣服她却眼熟,趁孟葭铺床单时,悄悄打开柜子看了眼,没有牌子,只在衣摆处,有一枚手工刺绣的斜体印记——“shi”,是她二哥的无疑。 钟灵觉得这行径不怎么地道,做贼心虚地关上柜门,正好此时,孟葭也回过了头,困惑地打量她。 她礼貌伸手,“你好,我是钟灵,你同学的发小。” “同学?” 钟灵指了下那个鹅蛋脸的姑娘,“对,她叫刘小琳,住你隔壁的。” 她们俩刚才在楼下翻名册,又问了宿管,三五句的功夫,把能打听清楚的都问到了。 孟葭回握她一下,“我叫孟葭,见到你们很高兴。” 刘小琳坐在沙发上问,“高兴归高兴,但我还想说,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 她说话时的姿态、手上的动作,都让孟葭看得不大舒服,半点礼貌都不讲的样子。 但孟葭不介意,本来她也只是来上学,并不为交际,大家明面上相安无事,已经很好。 她睁着一双潋滟明眸,看向刘小琳,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钟灵在一旁解释,“是这样,小琳她跟你一样读大一,学法语。本来是只有她一个人单住的。” 这是孟葭第一次见识到这一帮人的作派。究竟什么家世?连寝室都要独占一间,不和同学们来往。 难怪这里看起来不大一样,有别于普通寝室的下桌上床,只一张单人床和独立的书桌,与衣柜各自分开,面积也比一般的地儿更大。 她如实说,“我在阿姨那儿领钥匙的时候,她让我来302的,至于为什么,恐怕回答不了你,因为我也不知道。” 刘小琳也不再追问,“随你吧,反正我又不常来的。” 钟灵调侃她,“你又不天天来了!谁说要继承她姥爷的事业,立志当外交家的?” 刘小琳吸光最后一口果汁,“别提,今天谭裕从上海回来,我必须得走了。” “我以为你有多发奋呢,就脑热了五分钟,还非得拉着我跑一趟!” 钟灵气道。她自己都还没去学校报到。 “做个样子给我爸看,还真在这儿住啊!你干脆杀了我好吧?” 她们俩无缘无故地闯了进来,又吵嚷着走出去,留给孟葭一脑袋理不清的浆糊。 是啊,为什么她能被分到一间单独的寝室?旁边还住着这么一位来头不小的女孩。 难道是钟先生的安排?可是郑廷也没有说明。 又一转念,钟漱石和她并没有多少交情,还不至于把她照顾到这份上。 钟灵和刘小琳坐在车上还在讨论。 刘小琳怎么都想不通,“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口的港式普通话,平翘舌音都不分的,还一问三不知的样子。” 钟灵比她更奇怪,孟葭衣柜里还藏着她二哥的西装!她又能问谁去? 但她没有说,家教严格是一方面,她不敢在外头从不多谈任何有关她二哥或她大伯的事,被知道了要挨骂的。 就算非讲两句不可,也是挑积极正面的。 因为从她口中说出去的每段话,都极有可能被添油加醋的,在这个圈子里滚上一两遭,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就不好了。 这话她爸爸说过多次,钟灵牢牢地记在心里。 钟灵只好说,“你回哪里?要不先送你。” 刘小琳拿出气垫来补妆,“我直接去机场接谭裕,你呢?” 钟灵恨铁不成钢的,“你对他也太上赶着了!他家请不起司机啦?还用得着你跑去接他?” “要你管!” 还没点腮红,刘小琳的脸颊上已经晕开红霞,用力拱一下钟灵。 钟灵无语地摇头,完蛋,这人没救了。 司机把钟灵放在了大院门口,每逢周五,是固定要回家吃晚饭的日子。 他们家的成员,基本很少聚在一起,各有各的事,个顶个都是大忙人。 后来还是她爷爷下道命令,说这个家哪还有一点样子?以后周五晚上必须全部回来,这是政治任务,不能找理由推托。 她边往里头走,边从包里把出入证拿出来时,撞上一个发传单的男生。 钟灵差点站不住,“哎唷,你怎么走路的呀?” 男生给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光顾着看后面了,没注意到你。” 钟灵拍了拍膝盖说没事,看他手上厚厚一叠宣传单,“你这都是什么啊?这儿不让发这些不知道吗?” “我刚刚走错路了,不知道怎么回去。” 钟灵抬眼打量他,高高瘦瘦的,五官也称得上清秀。她指了一条路,“从南边走吧,那里能坐地铁。” “谢谢,谢谢。” 竟然朝她正儿八经的连鞠三躬。 这年头了,还有这么老实的?真新鲜。 盛夏的热气和虫鸣交织在一起,钟灵站在浅灰色的大院儿门边,咯咯的笑不停。 她的马尾被甩到后面,一蹦一跳的进去。 院门内外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风光。门外是再寻常不过的北京街道,但一走进去,车辆声、嘈杂声都被隔绝在墙外。 这里完全封闭。 茂密的、修剪整齐的低矮灌木丛中,让出一条小道来,高大的槐树后面,隐隐绰绰可以看见三层楼房的外形,统一的样式构造。但出于对隐私保护的要求,楼与楼之间,相距十分遥远。 钟灵进了家门,换鞋时还在乐。 她奶奶问她怎么了,在路上捡着钞票了? “这条路上打扫那么干净,有钱也轮不着我来捡啊。” 她换上拖鞋,眼睛往楼上剽,“我二哥回来了吗?” 坐在藤椅上看报纸的钟文台说,“你想漱石早回家?还不如指望你奶奶,有一天能不拜佛。” 她奶奶谈心兰被骂得不敢做声。偷偷指了下老爷子,“看你爷爷,退休了就是火气大。” 钟灵小声,“当然了,没退之前迎来送往,每天等着求见的人,一双手都打不住,这一下子冷清下来,老爷子也是肉体凡胎,肯定有落差的嘛。” 说到一双手的时候,她真伸出两个巴掌,抖到她奶奶面前。 谈心兰觑了觑丈夫的脸色,目光还落在报纸上,应该是没听见孙女的议论。 她拍下钟灵的手背,“就你废话多,过来吃点心。” 钟灵拈起核桃酥往嘴里送,“奶奶,我明天去学校报到,你派车子送我好吧?” “你读幼儿园还是大学?今年几岁了还要家里人送!不准在学校搞特殊化。” 钟文台摘下老花镜,起身时,先冲钟灵呵斥一顿。 钟灵吓得缩了缩脖子,嘀咕一句,“不搞就不搞,我自己能行。” 等钟文台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的铜花架旁。 谈心兰才敢轻声说,“昨天呐,奶奶已经帮你打过招呼了,你大胆去。” 钟灵笑着点点头,腻歪地搂上谈心兰的脖子,“就知道您最疼我。” “嘘,别声张。” 钟灵会意,“知道,不能告诉爷爷,等下他又说你打着他的旗号行事。” 等到将近七点,钟漱石才姗姗来迟,还是早上那件黑色衬衫,连轴转一下午,也依然轮廓笔挺。 他拉开椅子坐下,说声抱歉,集团有事耽搁了。 钟文台这次倒没苛责,“钱家的做出这种事,还得你帮他擦屁股。” “最后一次了。” 钟漱石嗓音倦哑,开了几个小时的大会,反复强调集团作风建设,各位高管要注意工作时间之外的个人行为。 没别的办法补救,也只好做这些事后功夫,都是给上头看的文章。 钟文台看孙子累成这样,也不多说什么,只道,“吃饭吧。” 坐在对面的钟灵,像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密,总带着一点笑意看她的二哥。 谈心兰敲她手背一下,“专心吃饭,老瞧着你二哥做什么?” 钟灵收回视线,夹了一筷子菜,“二哥,我这就要上大一了,人生新篇章欸,你对我有什么建议吗?” 钟漱石啧一声,“你上那么多年学,老师的忠告、命令这些还没叫你受够?怎么总要听建议。” 不是不肯说,而是连他自己都认为,在岁月长河中,任何人的建议都很多余,怎么过都是毫无意义。 人生不过一走棋。 在这一局叫做名利场的对弈里,他们这些人,有哪一个不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难道非要他一个当哥哥的,把活着其实没什么价值这句话,彻底撕破,撕成血淋淋的形状,给对未来满怀期待的小辈们看? 钟漱石倒更希望,钟灵能单纯两年,再这么无忧无虑的过两年,多过两年就好。 早早看透真相的感觉很糟。 钟灵被他噎的没话好讲。 她转过头,拿巴掌挡住嘴,跟谈心兰说,“奶,我二哥这辈子也谈不上恋爱,您瞧好喽。” 结果又挨句骂:“少胡说了你,吃饭。” 6 ? 06 ◎都说了不用◎ 06 好不容易等到一顿饭吃完,钟漱石扯下领带,一手解着衬衫扣子,边往楼上卧室去。 他父亲钟直民放了外任,三年五载回不来,临走前特意嘱咐他,你既在京中,就要替爸妈,尽到照顾爷爷的义务。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大家公子行事。 因此,钟漱石一周之中,总有那么两三天,是在这边住的。 钟灵跟着他上楼,笃笃两下,走过场式的敲门,“二哥,我能进来吗?” “不能。” 门内传来一道冰冷无情的拒绝。 钟灵一贯怕他,真就一步都不敢往前,但今天不同,她有免死金牌在手里。 她清了清嗓,“那我站门口说了,那个孟葭,跟你是什么关系?” 钟漱石不上她当,“没关系,你现在可以走了。” 钟灵长哦一声,“没关系是吧?那我去帮你把西装要来,放在人姑娘那里算什么?不好听的。” 说着她连踩了两下地板,噔噔的响,一副立刻就要走的架势。 “回来!” 钟灵得逞地笑,站在门口,“现在能进了吧?” 见钟漱石坐在沙发上点了头,她才慢悠悠过去,小心雀跃的,在她二哥对面坐下。 钟漱石往后靠,姿态散漫地坐着,递给她一个眼神。 不用再多言其他,钟灵就主动坦白,“我没乱逛,是送刘小琳去学校,不小心看见的,孟葭居然住她隔壁。” “就那么不小心?” 他尾音只是微微上扬,但话里话外,都透着股不由分说的强势,听起来像逼问。 钟灵投降,“好吧,是我跟着她进去,因为太好奇,在她柜子里翻看的。” 钟漱石一手执起杯耳,闲散抿了口茶,“你真是越来越有格调了。” “......” 钟灵在心里说,林萧你现在骂人可.......不对,是她二哥。 “所以她到底是谁?”钟灵一股脑的,把问题都丢出来,语速很快,“你的衣服为什么会在她那里,还有,她怎么也能自己住一间寝室?” 拜托,赶快告诉她吧,真的很想知道。 钟漱石高深道,“她只是她自己。” 得了这么个捉摸不定的回答,钟灵自是不甘心,待要再问,“二哥,你就跟我......” “好了。孟葭的事到此为止,出了这个门不要提。” 钟漱石还是没答,只用这么句带着警告意味的话打发她,并请她出去。 钟灵瘪瘪嘴,“那我守口如瓶,有什么好处吗?” 钟漱石扬了扬手里的烟,点到她额前,“有,奶奶明天要去广济寺......” “再见,二哥。今晚就当我没有来过!” 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完,钟灵一听就起身跑了。 别的还好说,她生平最怕陪谈心兰吃斋饭,在规矩繁复的寺里待一整天,简直酷刑。 钟漱石轻拨打火机,星红火苗跳动起来,映亮他半边萧索面容,脸上的倦怠愈加昭彰。他偏过头点燃,白色的烟雾在室内弥漫,淡淡沉香味。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轻点了点烟灰,拿起来看,是孟葭发的短信: 她以为这是郑廷的号码? 应该不会,那天递给她的时候,钟漱石记得自己说的很清楚,这是他本人的电话。 那想必是被昨晚,让郑廷代为通知她九点出门,勾出来的气了。 看不出,她还很会在这些字眼上,寸土必争。 钟漱石舒开眉头,指间夹支烟,敲着屏幕回复她: 手很生。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已经不怎么习惯发信息,再简短的事都直接去电话。 孟葭对着这两个字木了半天。 确定他发的是中文无疑,但她看不懂,送件衣服也用得着考虑? 还是郑秘书三个字惹到他了?他事事都让秘书来,这么称呼哪里不对? 她还在怔忡间,有一个归属地显示为北京的号码打进来。 孟葭以为是学校的事,她接起来,说声你好。 “葭葭,我是爸爸。” 听见这声经年又陌生的昵称。 孟葭握着手机,瓷白纤细的指尖轻微抖着,心跳骤然快起来,她的喉咙又干又涩,犹豫半天,还是喊了声,“孟院长。” 一句爸爸实在叫不出口。 “存着爸爸的号码,有事给我打电话。” 孟维钧老于世故,自然听出女儿的怨怼和气恼,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本就是他作下的孽。 “应该不用的。” 孟葭的手指蜷在丝绵床单上,被角上还有外婆绣的芦苇花。 一想起外婆,她的态度更强硬了几分,“我是来学专业的,不可能有别的事,就不麻烦孟院长了。” 电话那头,孟维钧轻笑了声,“没有就最好了,爸爸也希望你顺顺当当,生活费够了吗?” 孟维钧不禁疑惑,人人说他心有七窍,怎么生出来的女儿,就这么天真? 一来就惹上钟漱石,郑廷亲自给她办入学这个消息,经张院长的口,都传到他这里来了。 不提其他,光是他这个得意门生,能纡尊降贵,亲自把孟葭带到北京,已足够让他琢磨上一阵。 别说孟维钧不知道她私自报了北京的大学,就算知道,也不敢厚着老脸请求钟漱石为他做这些。只是托他前去拜访,不过一段脚程的事。 他们这些老古板聚在一起,没事就爱臊白两句小辈们。 有一次喝茶,不知是哪一位提起来,说钟漱石的公务机,就和他的床一样难上。 虽说他进了谭家门,有幸为钟漱石传道解惑,但他自己是个什么斤两,孟维钧很有数。 “够了,外婆给了我很多,”孟葭不欲和他多谈,“您没别的事,我挂了。” “照顾好自己。” 孟葭把手机扔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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