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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广州来的才女,我们部里都知道了,百闻不如一见。” 孟兆惠红了脸,“是你起的头好,这首诗还得归你。” “那就算你我同和的。” 张同文拿出一枚寿山石印章,填上红泥,用力盖在海棠笺纸的左下方。 孟兆惠辨认了阵,惊呼道,“你是孟维钧啊?我读过你的书。” 晚风从窗子里吹进来,书卷翻飞声里,孟维钧笑得风雅,“张某的荣幸。” 孟兆惠在北京半年,再回广州时,肚子里已经有了孟葭,黄梧妹再不情愿,也只好放她走。 她跟黄梧妹说,“你放心,他也是广州人,后来爷爷发了迹,才去北京的。他有才华,人也温柔,对我很好的。” 只是黄梧妹这颗心,从来就没有放下过。 他们结婚,孟维钧是瞒着家里的,他家老爷子靠倒腾进出口贸易,有了些身家,一心做起攀附权贵的美梦。 苦心孤诣的培养儿子,原本就是指望着,他能娶个名门之后的。 如今还没谈婚论嫁,就弄出个孩子来,孟维钧心里也慌,但也是真喜欢孟兆惠。二人悄悄领了结婚证,至于别的,一概从简、从无,连桌像样的酒席都没有。 有情饮水饱,沉浸在甜蜜和幸福里的孟兆惠,没有苛责枕边人的怠慢。 正因如此,在那个消息闭塞的年代,身边人知道他们结婚的都很少,更不要说另外不相干的。 婚后不到两年,孟维钧进了大学任教,也是在那里,结识了谭家的千金。 谭宗和仰慕他的人品学识,下了课就往他办公室里跑。 一来二去,已跟家里闹起来,说非孟教授不嫁。 那段日子,孟兆惠因不惯北方的天气,又赶上她翻译的一本书要出版,就带着女儿住到了杭州来。 是孟维钧买在杭州的一处院子。 她白天翻译原著,和编辑磋谈细节,晚上保姆休息后,就专心照顾孟葭。 等孟兆惠交了终稿,准备携女儿北上,去和丈夫团圆的时候,孟维钧先找到了她。 他坐在她面前,一副极痛苦、极矛盾的模样,说,“兆惠,我们离婚吧。” 孟兆惠问为什么,她不懂,只是两三个月没见而已,怎会如此。 孟维钧没敢说实话,“你、你就当是我负了你。” 她几乎冲着他吼,“好轻巧的话,那葭葭呢?我们的女儿,她怎么办!” 孟兆惠产后情志失调,肝郁胆虚,常控制不住自己,调理了很久,也不见多大效果。 “反正你也不喜欢北京,就住在杭州吧,我保证你衣食无忧的。” 争来争去,孟维钧也只有这一句话,说完他就走了。 孟兆惠跌在地上,失神地坐了一整夜,第二天才发现,女儿被孟维钧抱走,她也已经出不去这园子了。 她的朋友很少,同学也都不大联系,就连家里,也因为她执意北上,早就翻了脸。 孟兆惠成了这屋子里的孤魂野鬼。到后来,孟家的人不再守着园子,她也不肯见人了。 最后的半年里,她整日疯疯癫癫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爱伏在桌上写诗。 写来写去,也不过就是,她和孟维钧初见的那一首。 诗成了,孟兆惠端起来读一遍,又扯着嗓子放声尖叫,撕得粉碎。 精神正常的时候,也会站在阁楼上看路人,每一个都面目可憎的样子。 到她大剂量地服用镇静药物,一次吞食过度,安静地死在了一个春日早晨。 孟维钧闻讯赶来,抱着尸身痛哭一场,在杭州火化了,将骨灰带回了北京。 到现在黄梧妹都不知道,在杭州那段时间,她的女儿都经历了什么。 她总以为孟兆惠死在北京。 孟葭摇了摇黄梧妹,“外婆,外婆。” 黄梧妹回过神,用手背摸一把眼泪,又揉她的脸,“葭葭,不要走你妈妈的老路,千万不要。外婆岁数大了,再也禁不起了,明唔明啊?” “我保证不再联系他,我好好读我的书,不会再和他有瓜葛。” 她咽下泪,干哑着喉咙,拼了命地点头。 黄梧妹把她扶起来,又去掀衣服,要看一眼她的后背。 孟葭躲开了,摇摇头,“没关系外婆,没多重,我一点都不疼。” 黄梧妹面上笑了,心却揪成一团,“疼才好,不疼你记不住!” 她也哭哭笑笑,“我记住了,真的都记住了,您放心。” 黄梧妹点头,“让张妈给你上药,快点去休息。” 她强撑着,忍下那股辛辣的痛楚,努力使自己笨拙的走路姿势,看起来正常。 等出了祠堂,孟葭才敢扶腰,一瘸一拐。 她走到那株纹理通直的柳杉下,牢牢撑住树干,粗糙干裂的树皮摩擦着手掌心。 孟葭一点知觉都没有,冷如冰霜的月光,透过枝叶照在她身上,像失了魂。 “哇——哇——” 沉寂天边掠过两只昏鸦,一片锥形螺纹的叶子在眼前掉落,孟葭缓缓抬头看了一眼。 背上的疼钻心裂肺,费了极大的力气,孟葭才挤出一个,近乎哽咽的笑来。 从今天起,她就要和钟先生,当回陌生人了。 孟葭想起来,刚过去的那个夏天,她也是这样站在树下,跟钟先生道别,轻声提醒他山路难行。 他当时立在门边,树影摇晃里,一道清俊的身形。 现在是真的要道别了。原来成年人的告别,连知会对方不需要。 幸好,还有这一树的盛夏蝉鸣,会替她记得,钟先生来时曾走过的路。 “哎哟,怎么还站在这里?我扶你回去。” 张妈从后面赶来,搀上她,一直说着慢一点。 回了房间,孟葭虚弱地趴在床上,张妈掀开衣服来,不防喊了出来。 她惊道,“老太太下这么重的手?” 孟葭倒平静,“因为我犯了错,错了就该挨打。” 张妈生气又心疼,“你既知道自己错了,回了北京,就别再明知故犯。” 孟葭侧头躺在枕头上,“张妈,我生日那天,去看我妈妈了。” 张妈有些意外,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孟兆惠埋在哪儿的。 但又一想,钟先生和她走那么近,也许出自他的口。 张妈跟她讲前因后果,“也不要怪老太太,那天你爸打电话来,说常看见你和钟先生一起,让我转告给你外婆。” 孟葭哼了声,始作俑者,还有脸来说这样的话。 难怪外婆会这么生气,若是别人嚼舌头,那倒还好,偏偏是孟维钧。 他明明清楚外婆最在乎的是什么,也知道她争着一口气,就是想让他这个当爸爸的知道,孟葭养在她手里,不会比他教得差。 但孟维钧非要打她的脸,亲口说这些是非给她听。 枕畔洇湿一大片,孟葭又问,“妈妈真是自杀吗?” 张妈默了默,拿药棉给她擦药,“是吧,你外婆到北京的时候,只剩一把灰了,说是吞了整瓶安眠药。” “所以,我更要离钟先生远一点,好好活着。” 孟葭反复问着、说着,她要把这句话,跟单词一样,死记硬背下来,模式化地刻在脑海里。 以防心志不坚,软弱迟疑的时候,拿出来醒一醒神。 她明知道的,站在钟先生的面前,看着他那张脸,听他柔声说话,她就变得昏头昏脑。 孟葭需要用这样的仪式,来时刻提点自己,不要沉迷下去。 张妈给她上完药,盖好毯子,“先躺着,澡是洗不了了今天,我打水来给你擦擦。” “嗯,谢谢张妈。” 孟葭在家里躺了三天,背上的伤痕结了痂,不怎么妨碍她走路了,才订票回了学校。 这三天里,钟漱石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都是忙音,发微信也显示对方拒绝接受。 直到她从家里出来,推着行李箱,准备乘大巴去机场。 一辆黑色奔驰停在孟葭面前。 司机打下车窗来,“孟小姐吗?郑主任让我送您。” 孟葭直接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说完,她收起行李箱的拉杆,吃力地搬进底下舱门,然后上了大巴。 郑廷给钟漱石回话时,他坐在家中偏厅,脸上维持着客套的笑,陪钟文台招呼客人。 他接电话没避人,“廷叔,你说。” “漱石啊,司机没接到她,孟葭坐上大巴走了,机场的人也说,她坚持一定要坐经济舱,还说......” 郑廷停顿了一下,像在斟酌着用词。 钟漱石起身,走到暖阁外的过道,手撑在梁柱上。 也未见动怒,他的音色平淡如常的,“她说,人要找准自己的位置,是不是?” 郑廷狐疑看眼周围,“你怎么知道!谁走了我的头报信?” “我是猜的,好了,就这样。” 因为孟葭这些天的表现,都是在告诉他,梦已经醒了,她现在要回到现实世界里去。 钟漱石了当挂断,从转角的乌木高圆桌上,摸到一包烟。 他抖出来,把烟咬在唇角边,偏过头,沉默地拨开打火机。 点燃后,烟雾淡淡的缭绕,钟漱石深吁一口,指腹摩挲着这只金色的打火机。 他还记得那天,孟葭在花枝灯下横看竖看,就是打不开的样子。 顶着一张莲瓣似的小脸,青白交错,实在没办法了,眉眼俱愣的,望一望他。 钟漱石吐出口白雾,小姑娘既然这么怕他,一心要做那云中白鹤,志行高洁的,不被燕雀之网困住。 他垂着眼,低头去瞧那支烟,眼神被暗黄的壁灯一照,已不大清明。 时间一分一秒走着,滴滴答答,都流散在他指缝里。 钟漱石心道,要不就成全她,算了? 他的眼眸被团浓云覆住,钟漱石指间燃着烟,他深吸口气,沉重地闭一闭眼。 隐隐约约还能闻到她的呼吸,花瓣一样柔软的,泛着幽幽茉莉香,一簇又一簇的扑落在他面上。 好像算不了。 欲望骗不了人,他想要她,他渴望拥有她。 “漱石!到爷爷这来。” 暖阁里钟文台在叫他。 “来了。” 钟漱石掐了烟,他从容整理一下仪表,抬起袖口系好,身姿挺拔地走进去。 云中白鹤一句,引用自《赏誉》。原文是——公孙度目邴原:所谓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 感谢在2023-08-24 00:57:08~2023-08-24 23:0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uxe、草莓味的山竹哥哥、kero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oSound、花花草草、每天都在追更、芋泥波波、大乔Scarlett、哼唧哼哼唧 10瓶;我还是个宝宝 5瓶;浇水的阿波罗 4瓶;20514660 2瓶;晓晓哒佐佑、Lu、小新爱吃纳豆、玥玥、贺贺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7 ? 27 ◎我没瞎◎ 27 孟葭是提前返校的, 学校里还没什么人,图书馆空空荡荡,已不需要早早占座。 为此, 她把每天清晨练口语的时间, 适当地拉长了一些, 反复回味BBC广播标准的英音, 仔细抠每一个调子。 即便是这样, 孟葭回放录音笔里自己的发音时,还是觉得不满意。 这期间, 谭裕来找过她几次, 大晚上敲她门, 也不知他怎么进来的。 孟葭不给他开,他就在门外求她,“知道你在里面, 灯亮着呢, 让我进去一下吧。” “那天是我说错话,你都一个寒假没理我了,开开门好不好!” “孟葭!你让我看一眼你,我真的太想你了, 好孟葭!” 听他的声儿就知道,喝了大酒来的, 孟葭更不敢开了。甚至不放心的, 把门从里面反锁上,才敢坐回桌边。 她不胜其烦, 戴上耳机, 把音量调大。 就谭裕那一点, 令人厌烦又显得可恶的喜欢, 她根本不需要。 往往等孟葭听三段,再摘下来,外头动静也就停了。 孟葭按部就班的生活,拉黑了钟先生以后,他也没再换号码打来。 她想,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对世事又远见卓识,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钟先生一定都懂得,也尊重她的意愿,才选择不再打扰。 他品行端方,一向如此,是山中高士。 不管外界的评价,说他手段如何厉害,怎么架子大、难接近,不敢招惹,至少在孟葭的心里,是这样。 她因此格外敬畏他。 苦读的日子虽然枯燥,但孟葭觉得平静,守着书本,耳边是沙沙的笔尖摩擦声,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只不过,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窗外乌云遮蔽住月色,开了春,杨花飘得满地都是。 屋子里,仅一点荧烛末光,暗沉沉的。 好几次了,孟葭的手搭在小腹上,刚刚闭上眼,将睡未睡之际,迷迷糊糊的,她就无端感觉到,黑暗里,有人在她唇上啄吻一下,仿佛掉落一片羽毛。 那双薄唇很软,凉丝丝的,带着洁净的气息,并一点烟草的沉香味。 她蓦地睁眼,面前就会浮现那天在车上,钟先生扶着车椅,深不见底的双眸围困住她,乌黑的额发被薄汗打湿,喘不匀气的模样。 孟葭干涩着喉咙,起身跑到桌边,仰头咽下一口水。 再后来碰上谭裕,已经到了四月份。 那天是周四,孟葭下课以后,就近在自习室里复习,等天黑才出来,她也没收拾东西,打算去食堂对付两口,再回来看书。 走在路上有人叫她,“孟葭!” 她停下,谭裕开着一辆白色卡宴过来,孟葭看是他,扭头就走。 “别啊!钟灵她这两天住院了,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谭裕打下车窗来,冲着她的背影喊。 孟葭这才站住,她啊了一声,“钟灵什么病?”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上来,上来我慢慢跟你说。” 谭裕横在路中间,后面已经有车在催促,叫他快点开走。 孟葭踌躇片刻,还是没上车,“我自己问她吧。” 说完她就捏着手机走了。 孟葭打了饭,边吃着,给钟灵打电话。 “你好,二嫂。” 钟灵的声音发虚,有气无力的,但不妨碍她玩笑。 “......真贫!”孟葭翻个白眼,“你生的什么病呀,好点了吗?” 钟灵笑了笑,“行啊你!现在都会说贫了,我没什么事,就是肠胃炎犯了。” “那还叫没什么事?吃坏什么了,怎么会得肠胃炎的?” “秦文呗,非带我去吃一野摊,绝了,给我治的上吐下泻。” 孟葭蹙了蹙眉,又想笑,“你跟他在一起老出岔子,算过命没有啊?” 钟灵叹气,“不说这个了。您要是方便的话,去趟刘小琳寝室呗,帮我把课本拿来。我上次落在她那里了。” “病还没好就用功啊?” 钟灵又开始胡侃,“谁让咱们上了这艘贼船呢?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填志愿的时候......” 孟葭赶紧截住她的话,“打住,我一会儿就给你送去。” 不知道是不是住院给钟灵憋坏了,还是孟葭近来孤僻得厉害,除了课堂上听讲外,她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过这么多话。 “谢谢你。” 孟葭紧着喝了两口汤,把餐盘端到统一回收处,往寝室走。 她用刘小琳留给她的备用钥匙开了门,在书桌上找到写着钟灵名字的两本书。 孟葭用微信拍给她,问:「是这两本吧?钟小姐。」 「是的。我出院了,麻烦拿到我公寓来,地址发你。」 她拿上书,边锁门边给钟灵回,好的。 孟葭走到楼下,那辆惹眼的卡宴又出现了,她躲也躲不掉。 谭裕靠在车门边,皱着眉在抽烟,见她出来,扔了手里剩下的半截。 他夺过她手里的书,“你就上车吧,我不会吃了你的。” 孟葭竟然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委屈。 她自觉地坐后面,谭裕却说,“拿我当司机啊你?” 孟葭随口道,“副驾驶最容易出事,我不敢坐。” 他笑一笑,眉目也清朗起来,“还挺有安全意识。” “快走吧,钟灵等着呢,她在家里。” 钟灵住的是个私密性很强的高档公寓,进去的时候,门卫盘问了他们半天,谭裕气得扯了安全带,下车跟人理论。 孟葭怕他这土匪脾气,没准会当场动起手来。她推开车门,跑过去劝。 她先递上笑脸,“大爷,我们是3906的朋友,您可以现在打个电话,跟业主本人确认。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好吗?” 门卫这才松了口风。他瞪一眼谭裕,“这个小姑娘说话还中听,你们等我一下。” 孟葭伸手拢一下头发,点点头,“真的麻烦您了,谢谢啊。” 谭裕嘿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受过这份窝囊!你也忒客气了。” “在外面还蛮横呀,跟人吵架,你能落着什么好?” 孟葭回头,嫌弃地望一眼他,脑子都装的什么! 一辆车从他们旁边开过,谭裕拉着她到身后避让。 他挑一挑眉,“你长得漂亮,又比人会笑会说,什么门你进不去?” 孟葭没再理他,低着头。 路边一辆黑色奥迪内,车窗打下来,露出一张清俊儒雅的脸,他已经看了许久。 从谭裕在门口停下,这一切就落在钟漱石眼里,他拗不过谈心兰的唠叨,来给钟灵送换洗的衣服。 钟漱石开了一天的会,神思懒怠,实在是累极了,就让郑廷上去拿给她。 才抽了支烟的功夫,就看见谭裕开车过来,跟门卫起了争执。没多久,是一身未及膝的蓝格子裙,戴贝雷帽,披散一头蓬松长发的孟葭,踩着短靴,从后座跑下来。 她好像瘦了一些,眼神仍然干净温柔,下巴更尖了。走动时,裙子底下那抹细腰,陌上轻烟一般,柔柔绰绰。 钟漱石抽出一根烟,夹在两指间,闭上眼,揉了揉左边太阳穴。 郑廷送完衣服,开了车门,坐上驾驶位,“我刚看见谭裕和孟葭上去了。” “我没瞎。” 钟漱石将手伸出车窗外,他掸了掸烟灰,慢条斯理地说。 郑廷从后视镜里看他,“怎么?心里头不太得劲儿啊。” 他名义上是他的秘书,实则早就和长辈一样,向来得钟漱石看重。这些话,也只有郑廷说出来,不怕得罪他。 一支烟抽掉将近大半。他才沉声道,“走吧。” 郑廷觉得奇怪,“你在深圳开会的时候,还和孟葭见了面,怎么回来反倒不联系?” 钟漱石往后靠坐着,搭了腿,望着窗外哂笑一声,“联系不到,人家不许我联系,防贼一样。” “这么说她对你,确实没那种意思?” 郑廷话里的疑问很深,据他看来,孟葭对钟漱石,多少有些感情在。 真要问及原因,他也说不上个一二三,只是孟葭平时独立惯了,可偏偏在钟先生面前,会忽然回归本我,真正像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女生。 钟漱石反问,“哪种意思?” “在你结婚之前,来一段隐蔽的恋爱,然后她得到她想要的,你还娶叶小姐。” 郑廷说这话时,是一种调侃里带着严肃的语气,是玩笑,也是在暗示钟漱石,别忘了自己的责任。 有些事情能过头,而有一些事,连边都不准碰到。 钟漱石自嘲般一笑,“你这么想,孟葭大概也是。所以啊,她不要我。” 郑廷偏过头,尾调里的诧异更重了,“她不要你?” “她亲口说的,不要我安排她,也不需要我的保证,凡是和我挨边的,她都不要。” 说完,钟漱石往后靠去,重重捏一下鼻梁。 他总记得,孟葭说这话时,眼底分明噙着点点泪花,可她脸上挂着决绝又干脆的倔强,勾绘出乃至清绝的冷艳。 郑廷听完以后,叹声气,“这姑娘,真是骄傲又自爱的,不是池中物。” 钟漱石手心里掐着烟,“家里为我的婚事,已经操心太久,我怎么能忍心呢?” 郑廷一惊,差点握不住方向盘,他真正的担忧起来。 他听钟漱石这句话,字里行间,都是短兵相接的寒意。 郑廷谨慎地问,“漱石,你是打算......” 钟漱石点头,“让他们歇上一阵,少管我的事。” 有联姻这把利剑在头上悬着,别说孟葭,他自己也不舒服。 先前他什么也不在乎,活得寡淡无味,对一切都没有任何所谓。 长辈安排见面就见面,无非是耽误半小时,喝上一盏茶,应付对方几句场面话,礼数尽到了就走人。 也不管传扬出去的消息,是钟家为了孙子的婚事费尽心思,还是他钟漱石摆架子,很难讲话。 但现在好像不行了,他有了在乎的人,一个太清醒的小姑娘。 郑廷小心翼翼的,“我不明白,你真要为了孟葭,和老爷子翻脸吗?” 他想不明白,怎么都考虑不通,这不是钟漱石会做的事,瞻前不顾后的。 钟漱石吁了口烟,“只是把话挑明,掌握主动权而已,不见得要翻脸。” 郑廷悻悻地转过头,“我就怕,你这边把桌子掀了,孟葭还是不答应,她根本就不知道。” “她会知道的。” 这时节的风,已经有了股热意,从车窗缝隙里吹进来,拂在脸上温温的。 他把烟摁灭在水晶缸,玉色温润的面容上,一点势在必得的淡笑,“有钟灵,她会知道的比谁更都清楚。” 郑廷不怕扫他兴,“那如果,孟葭就是不肯呢?” “那是我的命。” 钟漱石阖上眼,往靠椅上枕过去,看上去疲惫极了。 孟葭没在钟灵那里待到九点半。 她坐在床边削苹果,一整个下来,苹果皮还是连着的。 钟灵哇一声,“你还会这个呢?手真巧。” 孟葭笑说,“我小时候,外婆经常住院,我坐在床边写作业,写累了,拿苹果练的。” “哦,你说过,你妈妈很早不在了,”钟灵抽出湿巾,递给她,“那外婆现在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 孟葭垂眸,她擦了擦手,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看她刚才和郑廷是前后脚到的。钟灵问起来,“你上来的时候,没看见我哥啊?” “没有。” 提到钟漱石,孟葭的头也低下去,眼睫上仿佛吊着乌金坠,沉重的像抬不起来。 钟灵捏着苹果,她也往下看了一眼,“有金子啊地上?” 孟葭笑着轻拍了她一下,“我走了,你就好好在家里养着吧。” 钟灵还迷惑,“怎么提起我哥你就走,他欺负你了?” 哪里来的欺负这种话。 真要说有,也是她在欺负钟先生呀,连句解释都没有,不分青红皂白断了往来。 孟葭给她掖好被子,“他没欺负我,是欠不起他的情了。” 说完,她拿上包,转身就走。 钟灵在她身后说,“谭裕不是让你等他吗?他说要来接你的。” 刚才谭裕接了个电话,先走了,临出门交代孟葭,说一定等他回来送她。 孟葭本来,就巴不得尽早摆脱他,怎么还可能等。 她横一眼钟灵,“你还不知道我啊,等他干嘛!” 钟灵道了声也对,“那你路上慢点,到了寝室告诉我。” 到了小区门口,等半天也不见有出租车,孟葭看天气好,走了很久,散到了远处的公交车站牌边。 她看好了路线,坐在公交亭里,从包里拿出单词小本,一边背,一边等回学校的夜班车。 钟漱石才散了饭局,开着车,走这条路回大院。 等红灯时,他不经意间抬头,就看见一道娟秀身影,于无人处,她亦坐姿端庄。 春风吹起她黑亮的长发,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庞,光滑柔嫩,像一匹上好的绸缎。 钟漱石手搭在车窗上,撑着头,无声笑一下,“冤家。” 下章明晚更。 28 ? 28 ◎更怯生生的了◎ 28 绿灯亮起来, 钟漱石踩下油门,直行通过了十字路口。 孟葭埋头在她的词组本里,口中小声念着, “diplomatic leverage, 外交影响力;under the auspices of a government initiative, 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in any case 无论如何。” 伴随着一道汽刹声, 在深夜里十分刺耳, 公交车在面前停下。孟葭收起本子,快步从前面上去。 因为是晚班车, 空位也比较多。孟葭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微凉的夜风朝面上扑来, 车身擦过一片林荫道时, 头顶的花树簌簌作响,晃落许多叶子。 孟葭拧着脖子去看,那树叶飘了许久, 在风中纷扰悠扬地打个转, 委落在水泥地面。 一辆黑色奥迪闯入视线,应该是和公交车同路,从前一个转角,孟葭就注意到, 他始终跟在后面。 昏暗的路灯下,孟葭看不清驾驶位上的人, 只觉得那张脸清冷淡漠。 开奥迪的中年男人, 生了副神仙骨的,就一定是钟先生吗? 她收回目光, 坐正了, 笑着摇摇头。 晚上坐车, 孟葭是分外警醒的, 她没低头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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