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小说

韶华小说> 死生契阔 > 第203章

第203章

那些出身道教祖庭的神仙不一样,不算天地只算人心。” 徐凤年讶异哦了一声,笑眯眯道:“那我可得借机跟老真人好好问道问道。佛不可说,道不可道,那凡夫俗子,如何才能成佛得道?” 老道人跟徐凤年隔着摊子相对而坐,捻须笑道:“贫道不说那虚虚实实云雾缭绕的言语道理,仅说一些自己走过的路悟出的理,如何?这位公子,行小事不拘小节,逢大事更能大气,想来能静下心来听一听贫道讲述。” 徐凤年点头道:“好。” 转头对徐偃兵说道:“去买一屉小笼包子。” 老道欣慰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在欣慰那屉能填饱肚子的包子,还是欣慰眼前公子哥终于入瓮。等到徐偃兵默默转身,老道士正了正衣襟,缓缓说道:“修道如登山,行百里者半九十,愈行愈难。那龙虎山一心只想登顶,仿佛每个甲子不出一位飞升真人就丢了祖宗的脸面,这谈不上对错,但武当山便不修这样的道。也不知从何时起,世人修道就只盯着长生二字,这与当官盼望着‘一品’二字有何异?咱们修道如读书,像公子哥看那些才子佳人小说,说到底还不是那相见相识,看那才子佳人小说,说到底还不是相见相识,运气好的相亲相爱,红妆到白首,运气不好的相恨相离,再讲得露骨一些,也就是从床下到床上那点破事。若是再往大了说,人这辈子更惨,也无非生死二字,这么想,也忒无趣了。公子以为然?” 徐凤年笑着点头道:“深以为然。” 老道士继续说道:“在贫道看来,这人呐,投胎在世走一遭,精髓就是走着两字,走过山走过水走过江湖走过东西南北,到了什么地方不重要,一路上见到了有趣的人无趣的事,吃苦也好,享福也罢,都是人生百年这一遭而已。遇见了好风景,大可以停下脚步瞧一瞧看一看,有气力了,再走。不愿意挪脚了,那就别动弹了呗,温柔乡英雄冢?嘿,那都是吃不着葡萄的家伙在喊酸呢。要不咋说只羡鸳鸯不羡仙?贫道此生云游四方,已经好些年月,求仙之人艳羡那山中一日世上已千年,贫道却是喜欢在滚滚红尘里脚踏实地走走停停,也不怕哪天就突然死在路上,若是为长生而惧死,如何得真正的长生?贫道这辈子,走进过的道观大大小小,得有六百余座,去寺庙跟和尚们求教佛门义理,也不下三百位。” 见徐凤年默不作声,老道人咳嗽一声,厚着脸皮小声提醒道:“公子这会儿该附和一句,才合情合理。” 徐凤年笑道:“我在忙着算计老真人如今多大的岁数,才能走完那六百道观三百寺庙。” 老道士摇头唏嘘道:“贫道早忘啦,只记得娶了三位女子。” 徐凤年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徐偃兵此时拎回一屉包子,放在摊子上,老道士捡起一只热气腾腾的包子,狠狠吹了几口气,一口囫囵吞下,满脸陶醉,提袖抹了抹嘴角油渍,笑道:“春冻筋骨秋冻肉,便是少年气血旺盛不惧春寒,日子也格外难熬啊。” 徐凤年笑问道:“老真人可算得出我要去见谁?” 老道人正要去抓起第二只肉包子,漫不经心道:“画灰老妪。” 徐偃兵气息一凝。 老道人仍是无动于衷,轻声笑道:“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贫道因此什么都略懂一些,知道这事也就是靠着这一大把年纪,算不得什么本事。” 徐凤年平静道:“我知道老真人是谁了。只不过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老真人好像不合规矩啊,怎么,要给你们的北莽女帝报仇,拿我的脑袋去还债徐淮南和第五貉的脑袋?” 老道人笑道:“你当真知道贫道是谁?” 徐凤年皱眉道:“我确实迷糊了,听说两禅寺李当心在道德宗,已经拽下浮山压死了负剑的麒麟真人。” 老道人哈哈大笑,在自己左肩头轻轻弹指,右手“飘”出一位姿容妩媚的年轻道人,约莫二十七八岁,背负一柄长剑,对徐凤年作了一揖。 老道人换手弹指,左边又“飘荡”出另一位年迈道人,仙风道骨,手捧一柄拂尘,捻须微笑。 这尊麒麟真人,分明已经被拓拔菩萨过河后杀死于黄河边。 始终坐在凳子上的老真人一拍掌,身前“跑出”一个稚童道士,正是那名出现在北院大王徐淮南身边的孩子。老道人一手拿着包子,一手抚摸小道童的脑袋,“徐凤年,我们已算是第二次见面了。” 这边景象诡谲,街上路人却浑然不觉。 老道人吞下包子,抚掌笑道:“三位北莽国师,分别为李当心、拓拔菩萨和一截柳所斩,只是死而不死,亦是不足为外人道。斩三尸拔九虫,圣人语焉不详,世人云云纷纷,如坠云雾,不知所以然,贫道云游四方,窃以为是前生今世来生的情理欲。这三位道德宗麒麟真人,是我又不是我,我是他们则是确凿无误。他们很忙,贫道很闲,闲到云游北莽离阳三甲子,闲到了亲眼所见三位娶亲女子慢慢从妙龄到老妪,闲到了跟四世吕祖都见过面。” 徐凤年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只好伸手去拿一只包子“压压惊”,不曾想被绕膝嬉耍的稚童国师一掌拍掉,手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疼痛,徐凤年愕然,赶忙摆手,示意早已杀气弥漫的徐偃兵仍是不要出手。 老道人敲了敲小麒麟真人的脑袋,弯腰拿起包子递给世子殿下,“读书看逐鹿,书中得几分,逐鹿失几分。问道对青山,道外无一事,青山有一事。贫道号四方道人,本名袁青山,修道已有三甲子,飞升在即,今日相见,确有一事相求。” 徐凤年伸出左手接过包子,不见丝毫颤抖。 袁青山正色道:“贫道为道德宗某位不记名弟子,跟世子殿下求回一枚铜钱。” 徐凤年握住包子,纹丝不动。 老道士笑眯眯道:“殿下尝过了包子,再答复不迟。” 徐凤年犹豫片刻后,也学着老道人一口吞下包子,啪一声将那枚铜钱拍在摊子上。 老道士捻起那枚铜钱,弹指一挥,铜钱如同遥遥远飞千万里。站起身,三位麒麟国师纷纷“融入”袁姓道人的身躯,邋遢老道离去之前留下了四句金玉良言。 “殿下多上武当山,有益无害。” “徐龙象本是必死的命格,贫道飞升之前,会给他留下一线生机,但也仅是一线而已。” “真武本是天上人,为何多事来世间?小觑了将来位列仙班不输真武的王仙芝,你会死的。” “李玉斧散尽自身功德福禄助人飞升之后,他便斩尽云间垂钓仙人,于是世上再无人可以飞升。人间人做人间事,妙不可言。贫道袁青山不如武当李玉斧多矣!” 第534章 第一百四十章以北 人去摊空,只留下徐凤年跟那只没了笼包的竹屉,先前那位四方道人如同“一气化三清”出来的三位麒麟真人,不论谁出现在面前,皆可算是北莽国师。徐凤年知道交出这枚铜钱意味着什么,怔怔出神,满脑子都是那四句话。武当山是他徐凤年的福地,毋庸置疑,若非老掌教王重楼的大黄庭,那他也就没法子在后来走下那两座江湖,而且如今有李玉斧坐镇大莲花峰,武当已有中兴迹象。只是逍遥游后,他告诉了李玉斧在出窍神游里见着的河畔稚童,这会儿李玉斧还没有回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否找着了那孩子。在牯牛降大雪坪顶,轩辕敬城告诫过他不要让黄蛮儿跻身天象境,以徐凤年的心性,别说天象,他甚至都不敢让黄蛮儿跻身指玄,所以就直接把话跟徐龙象说死了,不许进入那只跟天象一境之隔的指玄,至于麒麟真人所谓的一线生机,天机难测,徐凤年也不知为何物。至于关于自己什么陆地神仙,什么王仙芝,徐凤年反而想得不深,袁青山最后谶语李玉斧会在助人飞升后,斩尽坐云垂钓的仙人,为世间修行人关上天门,从此仙人是仙人,世间是世间,两相厌也好两相欢也罢,也都要各自遥不可及,徐凤年对此就更不感兴趣了,只要骑牛的转世后,能够赶在此之前成功飞升,那就没有问题。家事国事天下事,既然是徐骁的嫡长子,既然姓了徐,三件事早就混淆不清了。别的藩王世子,世袭罔替就到头,大不了就是由父辈的藩王降爵为郡王,可北凉以北,却有北莽百万控弦之士虎视眈眈。 徐偃兵轻声说道:“如此近距离,若是袁青山有心要杀殿下,我未必能拦得住。” 徐凤年笑道:“所以我才干脆让徐叔叔去买这屉包子,好让麒麟真人知道诚意。” 徐偃兵有些遗憾,如果不是殿下在身边需要护驾,被他遇上了陆地神仙无疑的北莽国师,不拿来试试手真是浪费了。 徐凤年猛然站起身,脸上紫金两色交替浮现,霞光熠熠,苦涩道:“耽误了不少功夫,麻烦徐叔叔送我一程去倒马关。” 徐偃兵也察觉到世子殿下的异样,笑了笑,拎住徐凤年的衣领,轻喝一声,就将他狠狠砸向倒马关城头。 倒马关城头陵州副将石迁高跟别驾李桂翁悄然相视,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忐忑不安,如此一来,性情豪放的石迁高,愈发焦躁,因为身边李桂翁是出了名的陵州泥塑菩萨,极少流露出慌张情绪。他们二人都是大将军的心腹,石迁高当年在景河一役,几近战死,是被徐骁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守了他两天一夜,竟然还真被石迁高从鬼门关还魂回到了阳间,他总说自己欠了大将军一条命,后来身为鹧鸪营都统的次子石黎平战死沙场,石迁高也从未有过半点悔恨。李桂翁出自北凉本地豪横门第,属于豪阀“洛阳李”的一支,数百年来,不论是歌舞升平还是兵荒马乱,每年都会有家族子弟前往古城洛阳祭祖拜图。徐骁就藩北凉后,李家第一个投靠徐家,李桂翁擅做词令,为听潮阁李义山推崇,只不过当年李家做了桩弄巧成拙的蠢事,才跟那位北凉首席谋士断了香火情。石迁高跟李桂翁的着急情绪逐渐蔓延到了周显韩涛这边,若真是出了意外状况,牵连到这次北凉大阅,他们一个折冲副尉一个杂号校尉,扛不下来这份天大罪责。石迁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城头上转弯打圈,右拳一下下砸在左手心上,李桂翁稍好一些,但也踮起脚尖,望向驿路远处。倒马关头号公子哥周自如丢了个眼神给老爹,周显轻轻来到儿子身边,周自如低声询问是否需要派遣游骑去探查情况,结果挨了老爹一记怒目相视,周自如很快回过味,这类秘密军情,哪里轮得到他们倒马关去自作多情地瞎掺和,官场嘛,不做便无功,可撑死了就是不升官,但如果是多做多错,那可就要丢官帽子的。 城头剧烈晃动了一下,李桂翁一个踉跄,差点跌倒,揉了揉眼睛,好像先前看到一物撞上了城头。攻城车抛来的巨石?石迁高快步走到城墙边上,探出脑袋一看,瞪大眼睛。 一个人“嵌入”了城墙,而且这家伙似乎还活着! 掉在坑里的徐凤年长长吐出一口紫金雾气,舒服多了,离开墙上窟窿,一手抓在壁上,轻轻飘到城头。周显韩涛两位如临大敌,迅猛抽刀,就要擒拿下这名来历不明的刺客,城墙下边的精锐甲士也纷纷涌上城头。不料品秩最高的石迁高跟李桂翁都立即跪下,口呼参见世子殿下。尤其是别驾大人的打袖功夫,很见功底,既不耽误行云流水的观感,又能给人一种小心翼翼的恭敬做派,文官要想当到这个境界,没有五品以上,万万不会有这等火候。周显韩涛自是拍马不及,不过听到世子殿下四个字后,吓得脚软,顺势就跪拜下去,自报官职,嘶声竭力,把吃奶的劲头都搬出来,两位存心比试谁吼得更洪亮一点。李桂翁耳边就跟炸雷一般,让这位幽州别驾哭笑不得。徐凤年笑着让众人起身,看到了周自如,当初他戴着面皮出入倒马关,这位周大公子当然认不出自己,赵右松跟小胖墩两个孩子之所以能够“认出”,那都是迷迷糊糊靠着他的佩刀和嗓音。徐凤年跟石迁高和李桂翁客套寒暄了几句,走下城头的时候,周显有意壮着胆子让儿子跟在身边,想着在世子殿下眼前尽量凑近了混个熟脸,也不指望能跟殿下搭腔,有个马虎的印象就知足,不曾想世子殿下转过头,开了金口,“周自如,本世子去年进出北莽,就是从倒马关这儿路过,知晓你带兵不错,回头本世子跟皇甫枰说一声,让你给他当亲卫,意下如何?” 周自如在鱼龙帮那边是高高在上的将种子孙,可恶人自有恶人磨,在世子殿下这条北凉恶龙这里,虾兵蟹将都算不上,惊呆得没了往日的圆滑,好在折冲副尉周显久经宦海沉浮,还有些定力,赶忙拉着儿子下跪谢恩。天底下谁不知道北凉有个扛旄党派,日后成就往往十分显赫,大将军义子齐当国,青州首富林泉,都曾是北凉铁骑的扛旗卒。给大人物担当贴身亲卫,就有异曲同工之妙,皇甫枰如今在幽州如日中天,只要周自如成了幽州将军的心腹,周显哪里还会担心儿子不能光耀门楣。徐凤年让周自如跟上前同行,周自如走得如履薄冰,徐凤年笑问道:“倒马关有没有一个叫鱼龙帮的陵州帮派经常过境?” 周自如心一紧,凭着出众记忆和那份不可与人说的额外关注,点头沉声道:“启禀殿下,如果卑职没有记错,鱼龙帮有过六次过境记录在案,最后一次出关是小雪时分,入关则是在小寒后两天。” 徐凤年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这让周自如提心吊胆,莫不是这鱼龙帮跟北莽谍子有沾染?上次在自家阴沟里都能憋屈翻船后,之后看在鱼龙帮会做人的份上,许多昂贵货物进出,倒马关在他周自如授意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世道信息阻塞,就算是一些五百里加急军情的驿路传递都有可能石沉大海,就更别说其它一些小道消息了。徐凤年在陵州龙晴郡跟怀化大将军钟洪武彻底撕破脸皮,事情太大,路人皆知,只是地点在无名小卒的鱼龙帮,幽州就没几个人清楚了。主要是接任帮主的刘妮蓉在这之后从未扯出世子殿下的大旗,龙晴郡当地也没谁敢拿这件事嚼舌头,以往嘲讽世子殿下几句不打紧,可如今连钟老将军都给收拾得凄惨无比,谁还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好在世子殿下没有让周家父子战战兢兢太久,出关之前对两位倒马关地头蛇说道:“本世子在鱼龙帮有个朋友,以后就要周副尉和韩大人多关照了。” 将来万金之躯到只比京城坐龙椅那位差上一筹的殿下都发话了,周显跟韩涛自然是口口声声万死不辞。 幽州副将石迁高要随行关外,别驾李桂翁则不用,当听到殿下说要赠送自己一幅出自南唐君主手笔的珍贵花卉图后,李大人笑得合不拢嘴,那幅花卉图很值钱不假,可从殿下手上交到自己手上,李桂翁在幽州官场也就有莫大底气了。殿下在提及赠画时顺嘴说起了胭脂郡太守洪山东,说听到此人官声不错。李桂翁望着三骑远去,捻须沉吟,别驾大人对这个洪山东谈不上器重或是碍眼,此人是凉州刺史的得意门生,本身又是一郡长官,他李桂翁想管也管不着,不过既然入了殿下的眼,那他不介意做些锦上添花的勾当,洪山东一直有意担当幽州典学从事,以便从地方上转入幽州官场的中枢,只是这些年一直被幽州刺史拦着,压在太守位置上不得动弹,李桂翁虽说是刺史的辅佐官员,却毕竟是小刺史之称的别驾,不是那附庸,李桂翁跟几位品秩相当的幽州要员关系不俗,真要铁了心为洪山东鼓吹造势,联袂提拔洪山东,并非没有可能。得罪幽州刺史,讨好世子殿下,孰轻孰重,本就是徐家这座山头里一棵铁杆庄稼的李桂翁还用多想? 关内,一位小娘被孩子拖拽着往倒马关关隘快步走去,眉清目秀的孩子犹自念叨不停,“娘亲,咱们再不走快些,徐公子可就要出关了。” 在胭脂婆娘中也算极为出彩的小娘抿了抿嘴唇,嗯了一声,告诉自己只是想着与那公子说一声,欠他的两百两银子,多半能够还他更快一些了,只要答应下金缕织造局派下的活计,成为一名纺织娘。可是乡里乡亲都说陵州那边富裕是富裕,可纨绔子弟也多,大大小小的多如牛毛,尤其是咱们北凉的世子殿下最是好色,当下正在陵州那边当什么陵州将军,若是万一被任意其中一个看上了,她一个背井离乡无依无靠的女子,该如何是好?死?右松怎么办?她也不知道那个从未听说过的金缕织造局怎就相中了她的手艺,说是要让她去编织制衣,若非那名织造局官员年迈而面善,寡居多年的小娘许清当面就给拒绝了。 富贵对她一名乡野女子而言,哪里比得上母子安稳? 娘孩两人最终还是没能在冷清的城门口看见那徐公子的身影,赵右松一脸遗憾,蹲在地上生闷气,也不知是怪娘亲走得慢了,还是自责脚力不好,早知道就该自个儿跑来的。 小娘弯腰摸了摸孩子的脑袋,歉意柔声道:“右松,是娘亲不好。” 孩子生过了闷气,却也不忍心让娘亲愧疚,扬起一张灿烂笑脸。 她轻声道:“娘想好了,再过些日子,就去陵州的织造局,好早些还上那位公子的银两。娘会请人照看庄稼地,你安心在学塾里读书识字。” 赵右松苦着脸,不知道说什么,想说他不愿意娘亲离开,可是他比谁都知道娘亲吃定了主意的事情,怎么劝都没用的,这些年那么多婆婆婶姨来劝娘亲改嫁,可都不见娘亲点头。其实他很想鼓起勇气跟娘亲说一句,如果遇上喜欢的人家,那就嫁了呗,他其实不介意的,只要娘亲开心就好。赵右松站起身,望向城头,喃喃自语,“娘亲,你说徐公子去关外做什么?” 许清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简简单单三骑出关,没有任何铁骑护卫。不过石迁高没有任何担心,有大将军的扈从徐偃兵在身侧,而且此行去葫芦口子上,沿途游骑斥候无数,相信出不了纰漏。何况都说殿下是宰了北院大王和柔然铁骑共主的高手,谁敢来这里造次? 徐凤年不知为何停下马,勒马转头南望,倒马关在视野中只是一个黑点,徐凤年抬起头,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初春阳光和煦,无风也无雪,天地间安静祥和。 他在去北莽前跟徐骁在清凉山顶对饮,借着酒意没大没小跟徐骁说了句:老了就老了,可别偷偷摸摸死了。 当时徐骁满口答应,说他还没抱上孙子,可舍不得死,还吹牛皮不打草稿说他不想死,阎王爷也没胆子来收下他徐骁的命。 只是徐凤年比谁都更能亲眼看到徐骁日复一日愈发严重的老态,老到父子二人一起登山时,都需要停停歇歇。 为人父之前,大多数年轻人很难想象自己的父亲会老,会那么老。 徐凤年睁开眼睛,继续策马北行,毕竟前头有北凉近十万参与大阅的铁骑在等他一人。 有句话,徐凤年一直没有跟谁说过,徐骁也不例外。 如果有一天北凉为北莽马蹄踏破,那他徐凤年一定已经战死在边境了。 要死也要死在徐骁的坟墓以北。 第535章 一辆简陋马车悠悠然南下,先把瓦筑军镇之外的君子馆茂隆离谷三座军镇都逛了一遍,南朝边境在去年硝烟四起,北凉铁骑一路碾压,势如破竹,事后却出人意料并未占据军镇,以便把边境线往北推移,以此抗拒北莽,而是把财物和匠人劫掠一空,扬长而去,甚至连边境上蛛网一般的驿路都“懒得”破坏,显然半点都不怕北莽一气之下顺畅地举兵压境。马车逛过了三镇,满目苍夷,人心惶惶,马车的主人偶尔掀起帘子,面无表情,然后就横折东去,赶往龙腰州跟幽州交界处的留下城,城牧陶潜稚在去年清明节上坟时暴毙,已经换了一位耶律姓氏的城牧。马车没有入城,径直南下,临近凉莽边关,马车主人似乎心情不错,坐在马夫身后,靠着厚重的棉布帘子,拎了一壶自制糯米浆酒,她喝了几大口,唱了一支熟稔至极的高腔信天游,大漠黄沙宏阔万里,马车略显孤苦伶仃,苍老妇人的曲调不见半分婆姨婉转低吟,反而荡气回肠。车夫是个貌不惊人的矮壮男子,只是握鞭长臂如猿猴,让他的身材给人一种荒谬感觉。中年汉子不苟言笑,期间老妪拎着酒壶碰了碰他的后背,汉子没有转身,只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喝酒。对于他的不识趣,老妇人也不恼火,唱完了调子,仰头灌了一口浓郁的糯米浆酒,尽显气概豪迈,只是江湖女侠如此作态,能让旁人喝彩叫好,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这般不拘礼仪,可没谁瞧在眼里会觉得赏心悦目。 老妇人约莫是知晓马夫的清淡性子,不奢望他能搭腔,遥望天高云淡,自顾自说道:“你们男子有钱有权了,都喜好金屋藏娇,我呢,癖好豢养文豪英雄,养士的本事,比起赵家老皇帝只强不弱,文,先有北院大王徐淮南,后有帝师太平令,还有南边满朝的遗老名士,武有杨元赞刘珪在内的十二位大将军,无一不是战功显赫,尽在我手啊。六次敌对双方举国之力的战事,输二在先,胜四在后,如果不是去年被北凉徐瘸子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离阳朝野上下谁不畏惧北莽铁蹄,不过也好,北凉骑军这么一闹,离阳便小觑了咱们北莽,太安城那边很快就夺了顾剑棠那小子的兵部尚书,碧眼儿将赋税倾斜北边的举措,终于开始受到浮上台面的重重阻碍,京城中枢人心不齐,是好事。我看啊,新任兵部尚书的小人屠,之所以对此不闻不问,甚至有意无意弹压顾庐武将,任由朝廷上文臣刁难碧眼儿,未必没有乐得看到北方边境战事四起的深沉心机,好让他一战定春秋还不够,再战就是定天下了。这样的雄心壮志,说难听点就是狼子野心,白衣兵仙的心思和胃口,实在是比他义父要大得太多了。不愧是被骂作狼顾之相的年轻人,要是他在咱们北莽,有一个野心勃勃的董胖子我就已经很头疼了,加上一个他,如何安置你们三人,我还不得愁死啊。对了,跟太平令同出棋剑乐府的洪敬岩,心眼也不小,只不过他跟董卓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个在南朝冒头,我已经赏了他柔玄老槐武川三镇所有的柔然铁骑,跟董卓如今手握的兵力差得不多,如果这还输了,也只能怪他只有当江湖高手的福分,没有逐鹿天下的黄紫命格。不过说心里话,董胖子为人处世都还算讨喜,‘有眼无珠’的洪敬岩一看就让人生厌,拓跋,你肯定比我晚死很久,如果姓洪的真敢勾结宗室,想当幕后皇帝,到时候不管你是否退隐,都杀了他。” 汉子平淡说道:“董卓也能干出这种谋逆勾当。” 老妪哈哈笑道:“这倒无妨,谁让我打心眼喜欢这死胖子,自我登基称帝以后,吃了熊心豹胆敢称呼我皇帝姐姐的,就他一人而已,死皮赖脸得可爱。况且董卓心眼多是多,满肚子坏水,但最不济还有他的底线,底线低些,但终究有底线,这样的人,其实不可怕。怕最怕那些底线飘忽不定的家伙,大将军种神通,加上慕容宝鼎,就都是这类奸诈货色,你一辈子都不知道他们会带给你怎样的‘惊喜’,做出怎样恶心人的事。把北莽交到董胖子手里,慕容耶律两姓,不怕断绝。” 被仅仅称呼姓氏的汉子又沉默起来。老妇人喝完了确是她亲手酿造的壶中糯米浆酒,捧在怀里,感慨道:“年轻时流离失所,去了一趟离阳两辽,见到了当时还没瘸的徐老瘸子,那会儿也没一见钟情要死要活,只是觉得这男子有趣,后来徐骁走出辽东,一步步登顶,我总不信是他能做出来的壮举。后来处理朝政的闲暇,经常纳闷他怎就能出人头地,长久以往,当年明明已经放下了,很多年后反而又拿起了,有些不甘心。不过这种儿女情长,也就只能想想而已,要我回头再选,当初还是会选择回到北莽。真要为了一个男子整辈子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我会无聊到想杀人的。西垒壁一战过后,我甚至写信给徐骁,劝他顺应大势自立为帝,我在北莽好与他遥相呼应,承诺将来我南下,他北上,像当年在锦州初见,他分那张大饼一样,一人一半,一起瓜分了离阳,南北而治。只是他不肯,当然,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会反悔,哪里能真的共治天下,女子小人难养也,我女子小人都算,所以这个天下,谁能养得起?他是徐骁也一样,我养他还差不多!” 老妇人叹息一声,“三军轻生,才可戡乱,平定时局,你跟那些大将军做得都不错。百姓重生,方能不乱,才没有揭竿而起的念头,南朝那帮春秋遗老做得也还行。只可惜大势仍旧不在北莽,不得不时不待我,只争朝夕。别看北莽赢了四场大仗,可离阳从来就只有伤筋,远未动骨。有碧眼儿谋划全局,跟顾剑棠联手打造边境东线,越往后,北莽的优势就越小,等到离阳彻底吃掉春秋,养足了气力,就该往死里狠揍咱们这个邻居了。因此在我死前,不管结局如何,趁着太平令复出,都要打上一架。至于是跟离阳还是跟北凉,我现在还犹豫不决,两者利弊参半,赫连武威黄宋濮几个老家伙,都执意要先打离阳,还举例说当年赵家老皇帝就是听了元本溪的话,不惜满口鲜血也要先咬下西楚,再去吃掉南唐西蜀就水到渠成轻而易举了。太平令和董卓在内一大批青壮将军却坚持先打下北凉,然后一鼓作气吞并西蜀南诏,形成东西对峙的格局,这才稳妥。只是有了陈芝豹就藩西蜀的苗头后,南北两朝,结果就只剩下太平令跟董胖子仍旧坚持己见,很多人都觉得既要面对徐骁的三十万铁骑,又有陈芝豹镇守西蜀,还不如先去跟顾剑棠一人而已的东线捞取便宜。我呢,论起后宫争宠的手腕,太安城里的赵稚都得学我,但对于牵系王朝生死的大事,说出来可笑至极,其实往往都只是凭借女子的直觉。当年在锦州,徐瘸子说他只要遇上难以抉择的头疼事,有个轻松的法子,抛铜钱猜正反,听老天爷的,该咋咋的。我难道也要抛个铜钱?拓跋,你这会儿身上有吗?” 中年汉子大概是觉得荒诞,这次连摇头都省了,身板纹丝不动。 在他面前没有自称朕或者是寡人的老妪自嘲一笑,“你这质朴性子,怎就在黄河边上大动肝火,打杀了咱们麒麟真人?” 汉子冷笑道:“装神弄鬼。如果不是急于去北境冰原,什么一气化三清,除去国师袁青山本人,都宰了,陛下才省心。” 老妪一笑置之,搂了搂身上那件好不容易让人从箱底翻出的老旧裘子,轻声说道:“朝廷应该如何跟江湖打交道,离阳是跟咱们北莽学的。当初让徐骁马踏江湖,吃力不讨好,朝廷,江湖,和那个背黑锅背骂名背习惯了的徐骁,就没有一个得了好。一个手操权柄的皇帝,亲自去跟武人较劲,既掉价儿,也坏了口碑。不如让江湖人争着抢着给自己卖命,才是上乘手段。不过,扶持出了几座江湖门阀,也要留心不要让其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一个人才辈出的门阀,无异于自家后院的武器库,假使被矛头对准自己后背,更是遭罪。” 马夫皱眉道:“那在北莽江湖执牛耳者的道德宗跟棋剑乐府?” 老妇轻描淡写道:“一个拼了命求那长生,一个拼了命掺和俗世,都有软肋,兴不起风浪,给你拓拔菩萨两万兵马,还摆不平?” 汉子点了点头。 老妇人晃了晃酒壶,“那婆娘跟慕容宝鼎藏在蛛网里头的私生子,如果不是这次在离阳遭了大劫,被打回原形,我差些被李密弼给蒙混过去,不过这老儿也有他的难处,我这回就不跟他计较了。怪不得以前刮地三尺也寻不着,原来就躲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一截柳,好一个一截柳,真是插柳就成荫,有斩草难除根的本领。” 汉子对于这桩涉及皇室宗亲的丑闻秘事,自是更加不会去评头论足,他拓拔菩萨这一生,也就只对习武带兵两事动心,美人也好,官品也罢,都是可有可无的身外物。 北莽女帝看了眼天色,轻声笑道:“以前是赵家恨不得徐家那孩子早死早超生,等到他没能夭折,而且认定了那小子跟徐瘸子是相同的一根筋,不会叛投北莽。如今倒是乐意挤出笑脸,等着看北凉三十万铁骑拼杀得一个不剩的大笑话。反正他们赵家怎么都是赚的。假若这孩子奸猾一点,流露出一点点你离阳逼急了我就敢叛逃北莽的异心,也就不至于如此辛酸劳苦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这孩子是这样‘聪明’的北凉王,北莽也就没什么威胁了,陈芝豹多半也不会离开北凉。有没有下一任北凉王在西线撑着,会关系到他陈芝豹能否一战定天下,否则赵家最擅长卸磨杀驴,他再被当今离阳天子器重,也只能老老实实当个手中不过三四万精兵的养老蜀王了,被君王不得不倚重,却不为君王信赖,不是幸事,只会是泼天祸事。这个赵家天子,什么都好,就是肚量太小,还不如我这么个妇人,死心眼的徐瘸子摊上这么个新主,活该他倒霉。” 北莽军神拓拔菩萨言谈无忌,平静道:“换成我是徐骁,当初白衣案后,也就顺水推舟反了。” 依稀可见当年风华的北莽女帝微笑道:“所以你永远成为不了能让我、吴素、赵稚三名女子都念念不忘的男子。一个男人,偶尔的孩子气,满身的杀气,看似让人敬服的仙佛气,实则都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唯有兄弟义气和人情味,才是雪中送炭的东西。一个男人连起码的情谊都不讲,我们这些女子,连正眼都不看一下。这个世道,从来不缺聪明人,自己不愿意活得轻松的傻子才少。徐骁,是人屠是北凉王,也是个傻子。可惜啊,这个一直傻呵呵笑看江山的老傻子,见过了你我后,就要老死了。” 第536章 (请假三天,本该昨天恢复更新,迟了一天,所以除了这章七千字大章节,晚上十二点左右还有一章。这个月和下个月就都要努力还债了。大家拭目以待,也欢迎使劲鞭打督促。ps:新年快乐!) 葫芦口广袤无边,临时搭建起了一座雄伟非凡的校武台,与校武台相距三里路的东西方向又各有一座阅兵楼,分别让与北凉功勋老将跟文官士子,一文一武,形成庙堂大殿佐辅之势。其中文楼六层,高出武楼一层,这让此时陆续登文楼的读书人心底都有些与有荣焉,楼内北凉文臣不乏品秩超群的封疆大吏,除了陵州新任刺史徐北枳外,幽凉刺史都已登上顶楼,跟随经略使李功德一同凭栏远眺,但离李功德最近的却不是凉州刺史胡魁, 也不是幽州刺史王培芳,而是两张新鲜面孔,上阴学宫王祭酒和原本应该去京城御史台就职的黄裳,高冠博带,边塞风沙扑楼之际,衣袖飘摇,衬托得两位老人清逸仙风。胡魁按律在北凉道要比陵州刺史高出半阶,他相比楼中老人可谓正值壮年,早年是北凉军列炬骑军统领,其中大马营以满营皆是精锐游弩手著称于世,在北凉军中战功显赫,胡魁当年不知何事,原本按部就班便有望在五年内将凉州将军收入囊中,在八年前,竟擅自领三百轻骑突入龙腰州腹地,斩杀北莽蛰

相关推荐: 舅舅!节制点(H)   [快穿]据说每个逆袭的炮灰身后都有位干得她欲仙欲死的男主(H)   老牛“吃”嫩草   (快穿)不被操就会死   沦为他们的玩物【nph】   皇家淫院_御书屋   在恐怖游戏里被疯狂觊觎(np)   【人外】人鱼领地   人妻教师的群交派对   熹微(H)_御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