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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随后一只手悄悄地贴在我的腰腹上,脸颊无声地蹭着我的后背。 黑暗中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不知道是谁先乱了节奏。 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和他吻在了一起。 “阿、阿明,我、好爱……你啊”,破碎的告白突然再次被吞进侵略性极强的吻。 他那带着颤抖的手如同藤蔓似的缠了上来,被迫又无比热情地接受着我的进攻。 暧昧的湿吻在黑暗里无声地放纵、喘息心跳都被无限放大,一点点蚕食人的理智,将灵魂拖入沉迷的深渊。 14 重归于好后,我带着温岷回了温家。 我妈抱着我哭了一顿,继父对我颇有微词,可看着每天寸步不离时时刻刻跟在我后面的温岷,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有一天,他说,“你和温岷也老大不小了,该办个仪式宣布一下了。” 这一次,我没有再拒绝。 我牵着温岷的手,笑着说,“好。” 15 我原本以为剧情结束,我和苏念念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在我和温岷准备婚礼的阶段,却没想到她竟然会绑架我。 “李明,明明你只是一个恶毒男配,为什么,为什么不管你是谁,他永远只会爱你。” “我明明只是想要完成任务活着回去而已,只要一次就行了,就一次,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不爱我!!” 我从她的疯言疯语中得知。 这已经不知道是她多少次攻略温岷了。 第一世,她选择成为管家的女儿,和我一样与温岷青梅竹马。 她温柔又知性,我在她的衬托下像个小丑。 可温岷却不爱她,反而爱上了暴躁又自卑的我。 第二世。她直接占用了我身份,甚至想用我的性格想要攻略温岷。 而温岷反而对她厌恶至极,再一次,在一次独自偷跑外出看演唱会的时候,爱上了孤苦伶仃的我。 …… 无数次攻略之后都失败后,她再也受不了,于是上一世她选择购买系统商店里的高位面的东西。 这种手法无异于作弊,代价是透支她的灵魂,如果这一世没有成功,她的能量将只够她下一世了。 上辈子她也确实差点成功了,她利用高位面的产物催眠温岷,首先就是让温岷把我送到非洲。 只是上辈子我的死讯传到国内后,温岷竟然直接冲破了属于高位世界产物的控制,恢复了记忆,当场发病杀死了苏念念。 最后他跌跌撞撞地抱着我的尸骨跑出别墅,从大桥一跃而下。 苏念念纠缠无数次,到最后依旧一无所获。 而她的命在这一世也真正走到了尽头。 温岷赶到的时候,她癫狂得将刀抵着我的脖颈处,“温岷,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说你爱我,我就放了他。” 我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状态明显不对的温岷。 温岷本身就有自闭症,根本受不了这么刺激的场面。 他安静的站在原地,眼眶通红,目光定在我的脸上,生涩地呼喊着,“阿——阿、阿明。” 在她被温岷吸引注意力的时候,我按紧她的手往下拉,一脚后踢踹倒她。 不过须臾,她已经被埋伏的警察拿下。 温岷踉踉跄跄得跑过来,颤抖得紧紧抱住我,像是我以往安抚他一样笨拙得拍着我的背。 “阿、阿明,没事,没事。” 我回抱住他,不停地啄吻他的下巴轻声安抚他,“我没事,别怕。” “温岷,我爱你。” 我垫脚,吻了吻他眼下尚未干涸的泪痕。 苦涩的,咸咸的。 湿润的、柔软的。 我和温岷,再也不会分离。 温岷番外 1 在八岁之前,温岷的世界只有音乐。 在八岁之后,从见到阿明那一瞬间,他的世界就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人。 温岷有一个秘密。 在阿明成年的那一天,他以为是自己下药强上了他。 却不知道的是,那所谓的催情要根本没有效果,是他自己主动送到阿明身边的。 对于两人第一次总归是不算尽兴的,但看着阿明身上的痕迹。 他不顾身体火辣辣的痛意紧紧抱住阿明,心里又胀又满。 阿明,我终于是你的了,而你,也是我的。 他所有关于床上的知识都是由阿明引导的。 阿明喜欢疼,那他便喜欢疼,阿明喜欢看到他哭泣,那么他就哭,还要哭得好看。 他无意中听到继母说过,女人哭得越好看男人才会心疼。 男人哭也一样吧。 温岷把这句话奉为圭臬。 他想要阿明疼疼他。 但不管如何,阿明喜欢的东西都是和他有关的。 换而言之。 阿明,喜欢他。 这么一想,他脸上带着被强迫的害怕与眼泪一边欲拒还迎,一边悄悄将身体与阿明贴得更近。 在阿明看不到的角落里,他的心脏和身体都在贪婪地叫嚣着还不够。 有一天。 阿明突然说在床上认错人了。 那一瞬间,一股巨大的恐慌感侵袭他的大脑,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最后他还控制不住地推了她。 阿明离开了,那是他第一次和他分床。 他靠在墙上,不停地咬着指甲,脑海里全是会被阿明抛弃的念头。 他想要去看看阿明,却害怕看到他厌弃的眼神。 最后只能来到阿明的卧室前,隔着门,静静地坐着。 第二天,在他偷偷跑回自己的房间时,阿明来找他了。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开心,淡定地跟着阿明来到他常来的花园。 只是阿明却总是心不在焉,不再像以前那样和他聊天喂他吃东西了。 他苦涩地想着,他难道真的不爱他了吗? 所以才这么敷衍? 越想越难过,他额角的青筋都要跟着暴起,就连理智也跟着心里那个人一样想要出走了。 最终他伤害了阿明,即便是无心的,可伤害就是伤害。 他知道自己有病,从前不以为然,但是现在却无比痛恨。 痛恨想要说出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但是善良的阿明却丝毫没有生气,还说要和他…… 他有些害羞。 但原本低落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阿明还是爱他的…… 即便是他的身体。 没关系,不怪阿明,都是外面的野男人勾引了他。 他只需要把其他人解决了就行了,阿明还会回到他的身边的。 在阿明靠近他的瞬间,嗅着男孩熟悉的玫瑰香味,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发生了变化。 可阿明说过,要诚实面对自己的欲望,所以他没有在意。 只是闭着眼睛,无比期待着阿明的吻落下来。 可是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破坏了他和阿明的气氛,还碰到了自己的身体。 他下意识看了看阿明,担心他会嫌弃自己脏了。 看到阿明黯然的神情后,他害怕了。 阿明果然是嫌弃了,他立马就把这个坏女人扔出去了。 扔出去后便飞快地跑到浴室,用力地清洗着自己的皮肤。 这个保姆简直是活腻了,竟然想要趁机玷污他的身体!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脏死了脏死了。 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发丝、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只有阿明可以碰。 直到把自己的身体清洗到全身通红他才作罢,温岷眨了眨眼睛,忽然有点委屈。 他真的真的不爱我了吗? 怎么还没回来? 2 阿明走了。 温岷怎么也找不到他。 他后悔了。 自己不应该嫉妒、不应该无理取闹、不应该因为阿明说不爱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发脾气……不然阿明就不会走了。 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 就在他绝望到想要再一次伤害自己的身体时,一个人出现了。 那人在脑海里告诉他,他是另一个世界的温岷。 只要他按着他说的做,阿明就会回来。 他知道自己病得更严重了,但没办法不照做。 他已经快要疯了。 阿明真的回来了。 他变得更成熟、也更好看了。 他囚禁了阿明,但阿明反过来安慰着他。 阿明的好,好到令他自惭形秽。 最终阿明和他和好了。 他们俩,主动权从来不在他身上。 他不在意阿明所说的误会,只想要一直待在阿明的身边。 那一晚,他重新感受了难以言喻的幸福。 他和阿明准备结婚了,过大的幸福感让他忘记了那个坏女人。 所以阿明才会被她带走…… 抱着阿明,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暗。 他不会杀了她,但他会让这人在监狱里痛苦地度过这一辈子的。 他会让她之后的日子里无时无刻不痛恨自己这个时候没有自杀的。 他是自闭症,但不是傻子。 很多事情,他只是不想做而已,但并不代表他不会。 在他失而复得抱着阿明的时候,那天,他听到了阿明说爱他。 突然之间,眼泪就像是开了的闸的洪水般奔腾而出。 他的世界生了一场海啸。 “阿明,我一直在等你说爱我。” 3 时间就这么平淡又温馨地过着,他每天在工作室工作完后,便准点去找阿明等他下班。 他忙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的休息室听着音乐等他。 他、音乐都在他的身边,他感觉自己幸福得不像话。 只是偶尔消失的记忆,让他知道。 那人还在,还会趁着他不备就跑去找阿明。 他无法时时防着,但温岷不会让阿明知道他的存在的。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真正的温岷。 才会和阿明永远幸福地在一起辈子。 他小心翼翼轻啄着熟睡中的阿明,如此想道。 (全文完) 念念不安宁 ----------------- 故事会_平台:千闲书屋 ----------------- 儿子是数学天才。 我车祸重伤,迟到了他的升学宴,他照例给我出了一套数字迷宫题。 他说:「妈妈,解完了题,你就能找到进门见我的钥匙。」 我给丈夫打电话,他声线不耐:「犯了错就该被罚。儿子都懂的道理,你为什么不明白?」 我在烈日下花了五小时,终于找到了那片钥匙。 却在那一刻,突然感到了厌倦。 我留下了一纸离婚协议。 离开前,再给儿子发了条信息:「放心,以后你不再有我这样糟糕的母亲。」 1 我将离婚协议,连带着掌心那片薄薄的钥匙,压在了别墅院门外的花盆下。 再拍了张照,发给了裴渊。 烈日当头,可能是出了太多汗的缘故。 小腿和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又开始渗出了血色。 我定了张回南镇的高铁票,回身离开。 身后,铁艺门外的保安诧异提醒: 「夫人,先生和小少爷交代了。 「您找到了钥匙,就可以进去。」 我顿住步子。 没有回身,只淡声道:「不用了。」 临上高铁时,裴渊打来了电话。 他语气愠怒:「就因为你自己迟到,儿子给你出了几道数学题,你就要闹离婚?」 2 高铁站里人潮汹涌。 我排在长队里,等着过安检。 其实解释的话也到了嘴边。 比如今早返程路上,突然的一场特大暴雨。 近二十辆车的连环追尾,三人当场死亡。 我死里逃生,被要求住院观察,但还是选择包扎后赶了回去。 说好的十点前到,我其实也只是迟到了五分钟而已。 可我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那边裴渊怒极的声音,再次响起: 「儿子大学升学宴,全场宾客除了你没有任何人迟到。 「桑宁,为什么你身为母亲,总是要给儿子做最糟糕的榜样?」 人群喧嚣拥挤,有些令人窒息。 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一句:「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迟到吗?」 在我花了五个小时,找到了那片钥匙。 下午三点,赶到宴会别墅外时。 见到的是姗姗来迟的安柠母女,和亲自出来迎接的儿子裴思言。 他将手上的两把遮阳伞,一把给了安柠,另一把拿来跟安瑶瑶共用。 少年心事深藏心底,却又泄露在了偷偷泛红的耳根。 他甚至压根没注意到,站在门外,就离他几步远的我这个母亲。 电话那边,裴渊良久沉默。 好一会后,他有些恼羞成怒: 「桑宁,你凭什么跟安柠和瑶瑶比?别忘了当年……」 像是这些年里,一直扎在我心口的那根刺,再一次被拨动。 我轻声,打断了那边的话:「所以,离婚吧。 「你娶你想要的妻子,也给你儿子想要的母亲和妹妹。」 那边几乎是咬牙切齿:「你别后悔就行。」 安检终于轮到了我。 我将手上不大的一只行李箱,放到了输送带上。 话出口时,只剩下平静:「不会后悔。」 说完,挂断通话,收起手机。 上了高铁。 这个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城市,从此,与我无关。 3 我下高铁时,已经临近半夜。 县城街边,我爸的大货车早已等在了那里。 我一出站,就见他远远地朝我挥手,脸上笑出了褶子:「囡囡,这边。」 我走过去,他频频朝我身后张望。 以前裴思言还小的时候,我每次回南镇看我爸,他都会闹着一起来。 后来他渐渐大了,开始能听懂裴家人的话,和我就越来越不亲近。 如今他十四岁,算算已经快六年没来过这里了。 我爸脸上挤着笑,好一会才收回视线。 浑浊眼底的失望,掩都掩不住。 我没解释,他也没问。 货车后门被他打开,偌大的车厢里,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铺上了整洁的被褥。 角落里,大黄蜷缩在那里睡觉。 听到动静,它「呜呜」了两声,爬起来。 光线有些昏暗,它朝我看了好一会才看清。 突然精神抖擞,高兴地朝我扑了过来。 我大半年没回来过了,它还是一见面就和我亲近。 我不知怎么,突然想起。 很多年前,裴思言也曾这样亲近我。 每次我从外地赶回家,小孩扑向我时,总是泪眼汪汪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进了车厢,抱住大黄。 我爸去前面开车,一边叮嘱我: 「袋子里有吃的喝的,到家还得快两小时呢,凑合着先睡一觉。」 车慢慢驶入人烟稀少的小路。 我躺在车厢里,隔着仓栅看着外面渐渐明朗的星空。 恍惚间,似乎还是我小的时候。 似乎我在海市的那十五年,只是一场梦。 如今,梦该醒了。 我在南镇留了下来,进了村里的小学任教。 重新拿起了以前的画笔,教孩子们画画。 离开了裴家,终于不会再有人指责我说: 「画画是讨好富人的工具,留在穷乡僻壤,是无能的人逃避现实。」 转眼快两个月过去。 我终于也渐渐熬过了,离开裴渊和裴思言的戒断反应。 不会再在深夜里,突然心口疼得喘不上气。 日子一天天地过。 直到两个月后,裴渊第一次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盯着手机屏幕,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按了接听。 那边似是忍无可忍,声线冰冷而嫌恶:「桑宁,你赢了,满意了吗?」 4 我站在校门口,身旁簇拥着好几个孩子,一时没听明白。 那边又冷笑了一声:「闹够了就回来。 「我跟思言都很忙,没时间跟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好像每一次,我的所有行为,在他们父子眼里,都是幼稚而可笑的胡闹。 就像裴思言九岁那年,第一次扔掉了我给他带回来的零食礼包。 他跟我说:「奶奶说这种东西,是穷人吃的垃圾食品。」 我气极了朝他扬起手,又没忍心扇下去。 我没忍住掉了眼泪时,他平静看着我说: 「妈妈,我们学校一年级的小女孩,都不会这样幼稚地哭闹了。」 幼稚,哭闹。 我抽回思绪,努力冷静开口: 「我记得我走的那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裴渊的声音,变得难以置信:「难道你真要离婚? 「离婚手续那也得你回来办,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意气用事?」 身旁有小孩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摸了摸孩子的头,再淡声: 「手续我已经全权委托给张律师了,该签字的我也签过了。 「张律师说,已经跟你联系。 「如果没别的事,请不要再打扰我。」 有家长已经来了校门外,等着签字接孩子。 我伸手要挂断电话。 那边却突然传来,男孩有些别扭而不悦的声音。 带着和裴渊如出一辙的冷淡:「那我呢?」 5 我伸向手机屏幕的手指,在猝然间僵住。 心口涌起一阵细密刺痛。 半晌后,我还是没再回应,挂断了电话。 关于裴思言的抚养权,无论我想不想要,都不可能轮到我的头上。 何况如今他已经十四岁,考入了海市最好大学的少年班,个头逼近一米八。 有了远超同龄人的智商和学识。 裴家给了他单独的房子,最好的保姆,不限额的黑卡。 他早不是那个需要我抚养照顾的孩子了。 挂了电话。 我领着一群孩子,一个个交给签了字的家长。 临近傍晚时,下起了大雨,还有三个孩子没被领走,家长也联系不上。 村里偏僻,年轻人几乎都出远门工作了。 留下来照看孩子的,十有八九是年纪大了的老人。 记性不好,不会用手机,各种缘由。 隔三差五,就会有孩子没人接,只能自己走回家。 但大雨天不安全,我跟校方打了招呼后,将孩子先领去了我家。 我爸开了大货车来接。 看着我领着一群孩子上车,他开玩笑道:「像是运了一车小猪仔。」 小孩在车厢里开心地惊呼:「爷爷的车好酷!」 我爸在前面哈哈大笑。 他喜欢孩子,我上一次见他笑这么开心,好像还是裴思言八岁那年来看他的时候。 到了家,我让几个孩子先轮流去洗澡。 又翻出裴思言八岁时留在这里的衣服,挑了几套给孩子们穿。 这些衣服,我爸每年都会清洗几次。 他总以为裴思言还会再来,没准还能穿上。 一帮孩子洗了澡,又热热闹闹围在一起吃了晚饭。 晚上我带着他们在客厅里写作业时,外面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我爸正给孩子们洗衣服,闻声起身过去道:「都这个点了,来接孩子的?」 门打开。 我起身跟过去,却看到我爸的背影猝然僵住。 光线昏暗的门外,裴思言站在那里。 他浑身上下都被大雨淋透,碎发乱糟糟黏在了额前。 十四年金尊玉贵里,他应该还是第一次这样狼狈。 我爸的记忆,大概还停留在裴思言八岁的时候。 他盯着门外高大的身影,好半晌错愕后,才猛地回过神来: 「呀,是思言啊。 「这孩子,快进来快进来!」 裴思言抬脚就要进来。 我上前一步,拦在了门口:「谁让你来的?」 6 裴思言跨过门槛的一只脚,又硬生生收了回去。 少年脸上的雨水,流到下颌再滴落到地上,神色苍白而难堪。 那样可怜,似乎真是千里迢迢独自赶来的。 如果我没看到,在他身后的前院外,本来亮着却又很快关掉的车灯。 他到底是不习惯低头的。 僵持了半天,也才很不自然地说出了一句:「我……来看看外公。」 哪怕到了这一刻,他也不愿叫我一声,不愿跟我说半句好话。 我侧目,看向我爸:「爸,不早了。 「您先休息,我跟他单独聊聊行吗?」 我已经独自在这里住了三个月了。 有些事情虽然没说,但我爸应该也猜到了。 他叹了口气,回身又匆匆进了厨房,装了份饭团,塞到了裴思言怀里。 这才离开,先去了楼上。 周遭没了旁人,我才开口:「你应该知道,我和你爸要离婚了。」 裴思言低着头不看我。 他继承了裴渊的商人气魄,说话做事向来雷厉风行。 此刻男孩声音却很轻:「还没有离。」 我跟他解释:「手续已经在办,结果不会改变。」 像是努力克制着什么情绪,不太明朗的光线里,裴思言掌心有些颤抖着攥成拳。 良久后,他猝然抬眸,眼底似是有些许挫败。 这一刻他的神情,与许多年前,那个满脸委屈扑向我的小男孩,有了片刻的重叠。 我听到他开口,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慌张。 「就算离了,您也有义务抚养我。」 7 有些可笑。 我在夜色里,平静看向他。 从前我需要蹲下身,才能和他面对面交流的小孩。 如今需要我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我禁不住提醒他:「曾经是你亲口质问我,为什么孩子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母亲。」 我看着裴思言的神情凝滞住,慢慢变得不安、无措。 他是我十月怀胎,经历生死才生下来的孩子。 我也曾对他倾注了全部的爱,全部的心血。 后来他听信裴家的话,慢慢开始疏远我,厌恶我。 我也曾想方设法,去重新跟他亲近。 甚至低头,认错,解释,试图与他和解。 可我努力多年的结果,是几个月前,他十四岁的生日宴上。 那场我熬夜许多天,准备了大半个月,为他筹备的生日派对上。 他站在台上,拿着话筒,说出了他的生日愿望。 给了我众目睽睽之下,最大的难堪。 他说:「我希望,可以换一个不那样糟糕的妈妈。」 再是那之后不久,他的升学宴。 他明知道我赶回来遇到了暴雨。 还是因为我迟到的短短五分钟,让我在烈日下解了五个小时的数学题。 我看向眼前的男孩,缓缓继续我没说完的话: 「关于那个问题,我现在可以给你答案。」 「你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母亲,我尊重你的意愿。 「也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话落,我伸手关门。 门就要合上时,我听到裴思言的声音,变得有些激动而不管不顾: 「我不会走的! 「就算你们要离婚,以我的年纪,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抚养人!」 我没再理会。 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听到他颤抖地叫了我一声:「妈」。 语气里,竟好像带上了一丝卑微和乞求。 他已经有多久没叫过我了呢? 太久了,我记不起来了,也已经觉得不重要了。 我照顾几个孩子睡下,再回了自己的卧室。 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时,前院外的车灯已经再次亮起。 大雨里停着的车旁边,站了裴思言。 还有一个人,不出我所料的,是裴渊。 8 裴思言是裴家的独苗。 裴家和裴渊绝不可能,让他一个未成年人冒险,独自来了这里。 我看着他们父子俩,在大雨里良久地站着。 再是我的手机屏幕亮起,裴渊有些气急败坏地发了信息进来: 「桑宁,你真的连孩子都不要了吗? 「我们之间有再多恩怨,思言也是无辜的,你还记不记得你是一个母亲!」 真讽刺啊。 我决定放弃了,他们所有人却都开始提醒我,我是一个母亲。 明明那么多年里,我是裴思言口中的「耻辱」,是裴渊口中的「污点」。 是裴家长辈无数次指责嘲讽里的,「不配为人妻」,「不配为人母」。 我没有回复,放下手机,进了浴室洗漱。 等忙完出来,已经临近半夜了。 我去窗前拿手机,隔着窗玻璃,看到外面远远的大雨里,裴渊和裴思言还站在那里。 明明可以上车离开,却偏偏要淋雨。 他们熟悉这里,知道从我卧室的窗口,能看到院外。 他们能看到我卧室亮起的灯,大概也料定了,我会心软。 我拿走手机,再毫不迟疑关上了窗帘,阻隔掉了外面的一切。 几乎同时,裴渊开始打了电话进来。 我按了挂断,他再打,无休无止。 这么多年了,以前他好像从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 难得有重要的事,也顶多一条短信,顶多三五个字。 大概我再招人厌恶,也到底是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十五年。 突然走了,哪怕是一只猫一条狗,一时也还是让人有些难以适应的。 手机不断响起,我打算关机。 裴渊又发了信息进来:「聊聊离婚的事。」 他再打了电话进来。 这一次,我按了接听。 那边裴渊别扭的声音,混着倾盆的雨声,一起传来: 「思言淋雨发烧了,你先让他进来洗个澡,我们当面聊……」 我突然第一次对他,感到了厌烦。 淡声,打断了那边的话:「裴渊,你到底什么意思?」 9 那边好一会的沉默。 半晌后,男人的声音,才有些语无伦次地传来: 暞凡傰製悓叅坌箞匭唗鸗蹱杆臕閨铌 「我……真是,真是思言淋雨发烧了……」 我突然感到烦到了极点。 他们父子都是那样聪明的人,有些最简单的问题,却突然要这样不断地装糊涂。 我耗尽残存的一点耐心,最后一次解释: 「裴渊,想换掉我这个糟糕的母亲,是裴思言众目睽睽下亲口所说。 「怨我下作,怨我抢了安柠的位置,是你的意思,也是整个裴家的意思。 「现在,如你们所有人所愿,我答应离婚。 「你换个妻子,裴思言换个母亲。 「这样够清楚了吗,你听得够明白了吗?」 无休无止的雨声,和死一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我要直接挂了电话时。 裴渊终于开了口,第一次那样不知所措的语气:「桑宁,我……」 真的很烦。 我突然感觉,裴渊真的很令人厌恶,裴思言也令人厌恶。 我拿着手机的手,有些控制不住颤抖。 因为愤怒,因为怨恨,因为不解。 明明是他们所愿,如他们所愿。 到底还要怎样,还想怎样?! 我的情绪濒临失控,再次打断那边的话: 「最后,再说一遍。 「离婚我已经全权委托给张律师,所有事情请去找他。 「如果你不愿配合,张律师也会替我提起离婚诉讼。 「无论怎样,我们之间,结束了。」 电话挂断的前一刻,那边两道声音,混着雨声和急切,几乎同时传来。 「桑宁!」 「妈!」 我挂了电话。 再拉黑删除了裴渊和裴思言,以及裴家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恩怨再不想多说,就都到此为止。 10 十月底,学校组建了一个十多人的画画小班,让我当了任课老师。 说是想第一次尝试,十二月份去参加县城里的小学生画画比赛。 这个偏僻小山村里的孩子,几乎没人去过县城。 所以被选进画画小班的学生,都特别兴奋。 第一堂课结束,放学时,还有好几个孩子,拉着我想再画一会。 有小姑娘满是期待地问我: 「老师,听校长爷爷说,您是我们村里考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最厉害的一本! 「等我们去县城比赛,如果拿了奖,以后是不是也能像您一样优秀?」 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一时有些恍惚。 我太多年没有听到过,有人用「优秀」来形容我了。 嫁给裴渊后,我第一次陪他参加宴会。 那些太太夫人也曾好奇地问我:「裴太太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那时候,我也不无骄傲地回过一句:「南城艺术学院。」 回应我的,是一众阔太太的面面相觑。 「国内的吗?有这个学校的吗?」 「南城?这是哪里的城市?」 太多年了。 我甚至都开始忘了,自己其实也不是那样糟糕。 我摸了摸眼前小女孩的头,笑着说:「一定可以的。」 孩子们的学习欲望很强烈。 等我离开学校时,已经是傍晚了。 我领着被我拉过来当画画素材的大黄,一起出了校门。 深秋的傍晚有些冷。 风扑面而来,我禁不住缩了缩脖子。 身后有小孩跑过来,手里抓着块饼干,大声叫我:「老师,这个给大黄吃。」 大黄回过头,摇着尾巴,开心地「哼哧」了几声。 吃完饼干,它又舔了舔孩子的手心。 孩子「咯咯」直笑,我也被逗笑。 身旁不远处,有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降温了,你应该多穿一点。」 我侧目看过去时,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住。 裴渊看向我,神情里有一瞬的愣怔。 好一会后,我听到他没头没尾说了一句:「原来你也会笑。」 11 真奇怪的一句话。 这世界上,没有人不会笑。 但也没有人,会喜欢厚着脸皮,对一个明知道不喜欢自己的人笑。 我没应声,牵着大黄径直离开。 身后,裴渊追了上来,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顿住步子,回身看向他时,他又仓皇收回了手。 不远处的车内,后座车窗开着。 我看到裴思言时不时偷偷朝车窗侧过来的头。 他们父子,如今都带着这样可笑而滑稽的小心翼翼。 裴渊神情怪异,欲言又止。 良久才像是终于打定了决心开口:「安柠出国了,跟她女儿一起。」 我听不明白:「所以呢?」 无论他跟安柠怎样,都与我无关了。 我永远都会记得,我跟他的第一晚,他叫我的那声「小宁」。 后来很久后,安柠回国,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第一次知道她跟裴渊的过往。 第一次看到裴渊失控,看着他深夜去接机,安排她们母女的住处。 看着他跟裴家翻脸,说再不准任何人去为难安柠。 我才终于开始明白。 为什么明明那晚叫我「小宁」的是他,极尽温柔的是他。 娶了我后,又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处处嫌恶我的也是他。 所以,从一开始,那声「小宁」或许就不是叫的我。 过往太不美好,让眼前裴渊突兀的卑微和深情,显得格外讽刺。 裴渊的面色,慢慢变得苍白。 像是实在难以启齿,他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声线很低地说出话来: 「所以,能不能……不离婚?」 我实在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侧开视线,看向满地枯黄的落叶。 那句藏了十五年的话,终于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十五年前那晚,你真的那样不清醒吗?」 12 我眼角余光里,看到裴渊垂在身侧的手,突兀地颤抖了一下。 这世上,再没有除我和他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那晚发生的一切。 所有的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是我灌醉的裴渊,是我趁虚而入。 是我手段下作,再奉子上位。 却没人知道,那晚是他喝了酒,先拉住我说的:「能不能送我回家?」 他曾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帮助过我一次,我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到家后,他还能记清楚开门的密码。 进门时,他还会使唤我,去哪个房间的哪个抽屉拿胃药。 是他先抱住我说:「小宁,你陪陪我。」 裴渊垂在身侧的手,越抖越厉害。 许久后,我听到他有些颤栗的声音:「那晚,我……」 我看着他,平静接上他无法说完的话:「你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不敢承认那晚失控,背叛了被裴家赶出国的安柠。 失控招惹上了,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 被狗仔拍到了照片,扛不住舆论,而不得不娶了我。 所以后来,在裴家和外界无数次指责谩骂,说我趁虚而入勾引了他时。 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默认。 再到后来,连他自己也开始接受别人的说法,开始失控质问我: 「像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跟安柠相比?」 所有的人都这样说。 所以,连裴思言也开始这样以为。 我没再多说。 牵着大黄,走过他身边离开。 裴渊再次伸手,拽住了我的手臂。 他声线变得痛苦:「不是那样。我其实,是爱你的。」 手在刹那间僵了一下。 我等了十五年的一个字,如今得到了。 内心却已掀不起半点波澜,甚至感到有点恶心。 我抽回自己的手,看向他,只剩下满心的漠然。 「离婚的事你既然不配合,我已经联系了张律师,我们走法庭吧。」 裴渊神情猝然僵住,眼底缓缓浮起悲伤: 「不用。桑宁,我们不必走到那样难堪的一步。」 我看向他,良久的对视,淡声开口: 「是啊。裴渊,我们不必走到那样难堪的一步。」 哪怕没有爱情,但也已经是十多年的夫妻了,该好聚好散的。 裴渊望向我的眼眸,慢慢垂下。 几乎是一字一字,他吃力而难过地开口: 「我们,真就这样了吗?」 13 我点头:「嗯。」 视线余光里,我看到不远处的车窗缓缓合上。 看过去时,猝不及防,刚好看到裴思言好像掉了眼泪。 像是没料到,我会突然看向他。 少年仓皇抬手,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 没等到车窗彻底关上,就急忙背过了身去。 我回身离开。 不远处的车门突然打开,裴思言急切而无措地追过来叫我:「妈!」 再是裴渊失落阻拦的声音:「够了,回家。」 裴思言第一次失控嘶吼起来:「凭什么! 「妈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你们都是骗子,是你们骗我! 「我只是被骗了而已,我没有错,我不走!」 我没有回身,继续离开。 片刻有些失神间,一直很听话的大黄,却突然挣开了我的手,朝后面跑了过去。 我急忙要将它拉回来时,它已经跑到了裴思言身边。 隔着他半步远的距离,大黄又停了下来,仔细而小心翼翼地围着他嗅来嗅去。 好一会后,它兴奋地摇着尾巴,抬高前腿就往裴思言身上扑。 回应它的,是裴思言惊慌而厌恶地推开了它,再朝后退了两步。 十二岁那年,裴思言被流浪狗咬过一口,从此对狗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 大黄不敢再靠近,难过地「呜呜」了两声。 裴思言眉头紧皱,满脸的防备,神情难看到了极点。 好一会后,他似是猝然想起了什么。 他看向我,再看向大黄,面色慢慢僵滞住。 似是猛地反应过来什么,他有些内疚地朝大黄走过去,弯下腰招了招手。 大黄却不敢再挨他了,回身朝我跑过来,委屈地将头在我裤腿上蹭了蹭。 我重新牵紧了手上的绳子,看向裴思言时,只感到讽刺。 「真神奇啊,它竟然还记得你。」 记得那个在大雨里捡到它的,六岁的小男孩。 那个小男孩曾跟它说:「小黄小黄,跟我回家,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后来,小黄长成了大黄。 那个说要当它家人的小孩,六年没再回来过,也早已忘记了它。 人心总是易变。 我离开时,听到裴思言伤心而执拗的声音:「妈,我不会走的。」 14 我想,随便吧。 他们走不走,留在哪里,都跟我没有关系了。 我的生活照样继续。 裴渊和裴思言还是隔三差五,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紧张局促,借口连篇。 裴渊说是裴思言执意要来,裴思言时而说是来看我爸,时而说是来看大黄。 时而他们又说,是这里风景不错,想做个旅游项目。 隔着上千公里的距离,他们一个事业繁忙,一个学业紧张。 也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时间,又是怎么跟裴家解释。 我从开始的厌烦,渐渐开始习惯和视而不见。 十二月份,我带孩子们去县城参加画画比赛的前一晚。 张律师给我打来了电话。 说关于就要开庭的离婚诉讼,裴渊那边却突然签下了离婚协议。 手续已经办完,离婚证很快就会邮寄到我的手上。 大概就像裴渊说过的:「我们不必走到那样难堪的一步。」 我微微松了口气。 又听那边张律师欲言又止道:「但小少爷似乎知道了这事。 「他好像跟裴先生闹了一场,还跟裴家翻了脸。 「年底国际奥赛也申请退赛了,或许是又会来找您。」 挂了电话。 我时隔许多天,再一次深夜失眠。 躺在床上恍恍惚惚里,突然又想起裴思言很小的时候。 如今闻名全国的数学天才,其实以前很小的时候,却并不聪明。 裴思言快两岁时,还不会说话。 连最基本的爸爸妈妈,都不会叫。 他是早产儿,生下来还有较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 两岁时我带他体检,医生对他的初步诊断为,哑巴,弱智。 裴家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催我生二胎。 15 裴渊是裴家的独子,裴家家大业大,容不下一个有瑕疵的继承人。 又更何况,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傻子。 我其实喜欢小孩,却清楚一旦有了新的孩子,裴思言会立马被彻底放弃。 我拒绝了。 于是本来就不喜欢我的裴家长辈,对我更是失望厌恶至极。 没人喜欢我,也没人喜欢我生出的这个傻儿子。 很长时间里,我独自带着裴思言。 看心理医生,看育儿嫂,想方设法哄他开口。 再是治疗他的心脏,饮食上面一直是我亲力亲为,害怕有半点差错。 裴思言四岁那年,才第一次张嘴说话,叫的是「爸爸」。 我兴奋地录了音,再给裴渊打电话让他听。 裴渊不耐烦地挂了电话,裴家谁都不在乎。 一个四岁的孩子第一次叫「爸爸」,实在不稀奇,还很可笑。 可我是真的很高兴。 那天我抱着裴思言,独自在房间里哭了很久。 我哭到泣不成声,我说:「妈妈爱你。 「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妈妈要你。」 小孩靠在我怀里,像是听懂了什么,开心而讨好地又叫了几声「爸爸」。 接下来大半年,他就一直这样叫我,用着他唯一学会的一个词。 他叫,我就应。 我是真的全心爱过他,很多年里,恨不得将我的命都给他。 所以他八岁那年,在听裴家人说了无数次我的坏话后。 他终于选择了相信,并伤心地第一次问我,「为什么你是我妈妈」的时候。 没有人会明白,我的心有多痛。 在他最糟糕的时候,在所有人都要丢弃他的时候,是我一个人护住了他。 在他学会说话,慢慢优秀的时候,所有人终于开始注意到他。 接纳他,抱住他,讨好他时,他却丢弃了我。 他永远不会明白,那句「我希望可以换一个不那样糟糕的妈妈」,是一把多么锋利的刀子,刺穿我的心脏。 我在浑浑噩噩里醒来。 窗户没关紧,冷风吹进来。 脸上濡湿,被风扫过,一片冰凉。 从床上坐起来时,心口感到窒息。 原来哪怕已经攒够了失望,彻底放弃了,心里也还是偶尔会痛的。 16 县城的比赛很顺利。 第一次跑这么远来参赛的孩子们,虽然没拿到第一,但也拿了一个第二,一个第五。 还有三个,拿到了前二十名的入围奖。 我带着一帮欢呼雀跃的孩子,上了摆放着塑料鲜花的简陋颁奖台。 听着主持人念出我的名字:「指导老师桑宁。」 台下的人在鼓掌,为我和我的学生。 这些年里,我也曾许多次站上拍卖台、颁奖台,带着我的画作。 它们拿到大奖,卖出高价。 可台下的人,都只会谄媚地对着裴渊说:「恭喜裴先生。」 有人花百万高价拍下我的画,转而就跟旁人炫耀:「是裴先生的太太画的。」 「哪个裴先生?海市还能有哪个裴先生?」 「谁画的啊,裴太太嘛。名字?不清楚。」 我已经太多太多年,没有在台上被人叫做「桑宁」了。 我牵紧孩子们的手,对台下的人鞠躬致谢。 扬着笑,满心欢喜。 要下台时,才注意到角落里熟悉的那对父子。 他们坐在台下的两边,隔着最远的距离,同样抬眸看向我。 在这个小县城里,没有人会认识鼎鼎大名的裴大总裁,也没人会知道年少成名的数学天才。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普通人。 再小的梦想和成就,都可以被尊重。 我看着他们眼底的失落,还有疑惑。 或许他们永远都无法理解,这样小的一个奖项,到底哪里值得我高兴。 领完奖,我带着孩子们离开赛场时,裴思言追了出来。 我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被他拦住了去路。 小姑娘似是被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到,往我身后退了一步。 裴思言看了我好一会,才很轻地不高兴地说了一句:「衣服好像是我的。」 他说的,是小姑娘身上穿的那套白色运动服。 好在人声嘈杂,我身旁的小姑娘应该没听到。 那晚我带几个孩子住我家时,小姑娘很喜欢我拿给她的那套衣服。 孩子不嫌弃,说喜欢,我就给她了。 裴思言嘴上说着衣服,眼睛却紧紧盯着我牵着小孩的手。 我冷声道:「没事的话就让开。」 裴思言像是觉得很委屈,一瞬红了眼眶: 「我……我想跟您一起回外公家。 「我跟爸说了,我不回裴家了……」 17 我淡声:「你选择去哪是你的事,但我这里不再接纳你。」 裴思言的脸色,一瞬变得煞白。 我离开时,他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妈,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我想,我早就说得够清楚了。 学校的大巴已经等在了外面。 我领着孩子走过去,就要上车时,突然听到身后的一阵惊叫。 我回身看过去时,看到裴思言竟倒在了地上。 償汪敳劝聥簛綨鸨傛肰宛酿棝蟸駻錮 他左手腕上,留下了一道狰狞刺目的伤痕。 汹涌流出的血,蔓延到了地上,令人头皮发麻。 在他手腕的旁边,是一把沾着血色的水果刀。 我实在难以置信,这么多年早就学会了最冷静最克制的男孩。 却能做出这样愚蠢而疯狂,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聚过去的人越来越多,却好一会,都没一个人敢触碰他。 裴思言躺在地上,隔着人群,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我。 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幕。 直到身体本能地冲了过去,四肢因为剧烈的愤怒,而疯狂颤抖。 我手忙脚乱解下围巾,再按住了他的手腕。 灵魂却似乎还飘在半空中,无法回神。 再是打着电话走出来的裴渊,手机猛地掉在了地上。 他冲过来,颤栗而愤怒地斥骂:「你疯了!」 救护车赶来,我跟着车子一起,送裴思言去医院。 整个路程,脑子里都是一片空白。 车内有医护人员安抚我:「他的情况不会有生命危险。女士,您不用太担心。」 我看着医生,只失神喃喃道:「他有先天性心脏病,请您千万别大意。」 医护人员神情凝重,再一次聚拢了过去。 裴思言的情况看着不轻,到院初步检查后,却确定并无大碍。 我在走廊上站了很久,才进了他的病房。 病床上,他靠着床头坐着。 头颅有些不安地低垂着,不敢看我。 我走到床边,坐下来。 他不说话,我也没说。 良久后,到底是他先忍不住开了口:「我有分寸的。 「那个角度跟力道,伤不到动脉。 「只是看着严重,其实出不了什么……」 我攥紧的手直发抖。 倏然扬手,狠狠一巴掌扇到了他脸上。 开口时,我牙关打颤:「你读的书就是这样用的吗?!」 18 裴思言的脸狼狈地偏向了一边,双目通红,再也不吭声。 死一般地寂静。 许久许久,我听到他低若蚊蝇的声音: 「我只是想让您再看看我。 「我……知道错了。 「我不想被妈妈丢弃,也……舍不得外公和大黄。」 我看着他,看着他红肿了的半边脸,和满脸的狼狈。 「裴思言,你真的还记得外公,还记得大黄吗? 「你又真的,还记得我吗?」 男孩攥紧了手。 在眼泪就要滴落到床上时,又慌张抬手擦掉。 我给他递了一杯水,平静地看向他: 「你十一岁那年,外公脑溢血,濒死时说想见你最后一面。 「你说隔天下午有竞赛,不愿意过来。 「后来你嫌那场竞赛太小,你根本没去。」 「你八岁那年,裴家人说我算计陷害了你爸,利用你才嫁进的裴家。 「他们说,你就信了。 「我解释,你不信。 「你说:‘妈妈如果不是那样,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那样说’。 「可你还记不记得,你七岁那年,被人诬陷偷奖牌的时候?」 裴思言肩膀颤动着,眸底只剩下痛苦和懊悔。 他不会忘记,七岁时他最无助的那一次。 输掉了比赛,还被班上拿了第一的男孩子,诬陷说偷了他的奖牌。 那个男孩,跟裴思言一样像是天才。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篡改合成监控视频。 监控画面,加上坑瀣一气的同学作证,铁证如山。 裴渊将耳光扇在了裴思言脸上。 裴家人时隔多年,再一次对裴思言,露出了厌恶和不耐烦的神色。 校方拟定公告,就要将他开除时。 我说:「不可能。」 我不依不饶,甚至闹成了圈子里的笑话。 但最终校方不耐烦丢给我的那份监控视频,被我设法找人证明了,就是假的。 我听到了病床上的裴思言,很轻地哽咽声。 那杯水被他端在手里,却抖到有水花撒了出来。 我轻声:「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早已过了不懂事的年纪了。 「我从未选择丢弃你,是你先选择丢弃了我。」 我抽走了他手里的那杯水,放到了床头柜上。 再起身时,裴思言着急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 我看着他手背的青筋毕现,听着他不知所措的泣不成声。 但我只是伸手,推开了他。 我站起身,再低眸平静看向他: 「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 「也希望你,不要再做出这样毫无意义的蠢事。」 我看到他的眼泪,倏然滑落了下来。 ep5兔0兔{故O:事a/屋KT提/EZ取d本l*J文Y-:勿_(Z私%j{自o搬D|(运K2 19 我走出病房,再关上了门。 回身离开时,走廊上,我看到裴渊站在那里。 不远不近的距离,他看着我。 我才发现,他显得憔悴了不少。 不到四十的年纪,鬓边却零星有了白发。 脸上似乎也没好好打理,下巴处胡茬都明显了。 他朝我走近了两步,又小心保持着距离。 试探着局促地开口:「思言离不开你。 「以后我们做不成夫妻,能不能……也当半个亲人? 「当是共同照顾孩子,偶尔见见面,一起吃顿饭可以吗?」 我淡声:「不必了。 「我已经跟他解释清楚,想必他不会再闹着过来,让你为难。」 裴渊手足无措地急声道:「不是为难。 桑宁,我……我是希望和你在一起的,我……我也离不开你。」 「抱歉,以前为了跟裴家置气,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 「但我和安柠,其实从未有过什么。 「这么多年了,我是真的爱你的。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那样对你。」 他再次朝我走近。 我蹙眉,有些不耐地后退了一步:「裴渊,别让我更厌恶你。」 男人的步子,猝然僵在了原地。 半晌后,他侧身让到了一旁,神情只剩下挫败和痛楚:「抱歉,我……明白了。」 我经过他身边。 擦肩而过的刹那,听到他很是难过的一声:「桑宁,对不起。」 我走过去,没有回头。 只淡声道:「都过去了。」 关于过往,我已经不在意,但也不代表原谅。 所以故作大度的「没关系」,就不说了。 20 我回了家。 我爸也刚好运完货回来,货车几乎和我同时到达前院。 他今年都五十多了,还是一直坚持干这行。 我以前跟裴渊关系还凑合的时候,裴渊难得跟我回老家时,还和我一起劝过我爸。 但我爸只私底下笑着跟我说:「咱家的根留在这里。 「爸爸赚着这份子钱,囡囡就永远有家能回。」 他知道的,我跟裴渊感情不好,多半是走不到最后。 我看着我爸从货车上下来,倏然红了眼眶。 我爸从车厢里,将大包小包拿下来,笑呵呵跟我说: 「今晚给你做大餐,好好庆祝。」 我笑着帮他搬东西:「庆祝我的学生拿了大奖吗?」 我爸一本正经反驳:「不是。 「是庆祝桑宁,拿了‘优秀导师’。」 我愣了一下。 再看向手上的证书,失笑出声。 隔天就是元旦。 大概是有小孩子在放烟花,窗外,有烟火绽放声响起。 我和我爸坐在窗前吃饭。 烟花,餐桌,夜晚,似曾相识。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裴思言六岁那年。 他和裴渊,还有我和我爸,我们四个人一起在这里跨年。 餐桌上,裴思言举杯,不太熟练地说着他新学的词汇: 「祝外公长命百岁,祝爸爸妈妈,百年好合。」 我红了脸。 裴渊坐在我身旁,餐桌下,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 那是我与他之间,曾有过的,太少太少的片刻的温情。 过往不是一无是处,只是不尽如人意。 我替我爸倒上酒。 再举杯,与他的酒杯相碰。 就借窗外烟火,祝爸爸身体康健。 祝我的余生,年年岁岁,平安喜乐。 番外 裴渊 1 失去桑宁后。 很长时间里,我总是会忘记她离开了的事实。 晨起下楼,看到餐桌上的早餐。 我提醒保姆:「换一杯牛奶,太太不爱喝豆浆。」 保姆站在餐桌旁,闻言神情一怔。 裴思言提着行李箱下楼,在我身后冷笑:「装什么,好像你以前在乎过似的。」 我才恍然想起,我已经离婚了。 桑宁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个我总是嫌她无趣,对她冷嘲热讽的妻子,她如我所愿离开了。 裴思言带走了他所有的东西,其他不要的,他也全部清理了出来,一把火烧干净了。 大概是点了火,动静太大,连我爸妈也赶了过来。 裴思言平静地拖着行李箱出门,头也没回地说: 「我已经找好了房子。从今天起,我跟裴家无关。」 我妈气到差点昏厥,我爸怒火攻心,气喘不止。 我怒声阻止他:「裴思言,你别忘了裴家养了你十四年!」 2 男孩回过头,看向我。 这些年来,他总是最敬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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