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说,他所见到过的最优秀的人,是他的爸爸,那让他骄傲。 他说我是他的偶像,是他前进的方向。 他敬仰我,绝对的信任我。 所以在他八岁之前,明明我爸妈无数次在他面前,说过桑宁的坏话,他也从来不信。 但后来,他八岁时问我,爷爷奶奶是不是骗了他。 我说:「没有。」 他就信了。 可原来在他眼里,最完美最不可能撒谎的父亲,也是骗子。 此刻,他看向我的目光里,再没了曾经的信任和崇拜。 只剩下憎恶,和鄙夷。 我听到他再开口,如同坐到谈判桌上,没有任何感情地,和我谈一桩生意。 「妈妈与你离婚,没有带走任何财产。 「她说,将属于她的那一半,当是拿给我的抚养费。 「现在我告诉你们,我的抚养费,拿来偿还你们十四年对我的花费。 「从今往后,我与你们无关。」 他声线微顿,又嘲讽出声:「何况如果不是我妈,你们应该早就把我扔掉了吧?」 他到底还是,什么都知道了。 他才十四岁。 但凭借自己拿到的无数次国内国际竞赛奖金,和校奖学金。 攒下的钱,足够自己出去独自生活。 我突然,感到无力。 好一会后,才努力再想到说辞:「你恨我。 「我伤害了你母亲,可你对你母亲,又曾好到哪里去?」 裴思言的眼底,缓缓浮起浓重的悲伤。 他张了张嘴,却终于无法再说出话来。 他的肩膀无力地耷拉着,但还是回身离开,几乎是仓皇逃离。 我母亲瘫坐在地大哭。 我父亲着急追赶,却不慎踩空了台阶,摔到了前院。 我在一片彻底的混乱里,视线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桑宁的脸。 如果她在这里,如果她在这里的话…… 不会了,她再也不会在这里了。 3 桑宁说,我与她的第一晚,是我失控背叛了安柠。 可其实,我并不曾喜欢过安柠,也从未和她有过任何特殊关系。 我是裴家独子,自小就承受着父母极端的控制欲。 我二十二岁那年,只因为公司里不知是谁,传了几句我和秘书安柠的绯闻。 我父母就撤掉了安柠的秘书职务,将她赶出了国。 安柠在国外孤苦无依生活了许多年,随便嫁了个外国男人,生下了安瑶瑶。 后来又被抛弃,母女费尽周折才回国。 之后我与她们母女的数次往来,也只是出于愧疚和补偿。 安柠被赶出国那晚,我努力解释,但我父母什么都不信。 我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痛苦,出去喝酒,刚好就见到了桑宁。 我是在一场画展上认识的桑宁。 当时她被人推了一下,不慎撞倒了一幅画,被展厅负责人讹诈。 她和负责人发生了冲突,我上前帮着说了几句,让她得以脱身,她因此对我感激涕零。 后来她送了她自己的画给我,红着脸表示感谢。 因为共同的对画画的爱好,一来二去,我们也算成了半个朋友。 那晚我喝了酒,拉住她问:「能不能送我回家?」 她大概念及我帮过她,毫不迟疑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我叫她「小宁」。 我突然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那么多年在我身边,好像从没有真正的朋友,没有真正能吐露心声的人。 酒精的作用,加上或许是发泄恨意和报复裴家的心理作祟。 那晚,我犯了大错。 我让桑宁以为我喜欢她,让她接纳了我。 桑宁怀孕了。 我父母舍不得裴家的孩子,逼我娶了她。 说等生下了孩子,就离婚。 仿佛我的婚姻,我的人生,都跟我自己没有关系。 其实,我并不曾讨厌过桑宁。 也很清楚,那晚她才是受害者。 可我恨我的父母,连带着恨他们的选择。 恨他们逼我娶的桑宁,也恨桑宁生下的裴思言。 许多年里,我都将这种恨,发泄到了最无辜的桑宁的身上。 在裴思言满一岁后,我父母让我离婚。 彼时我已经接管了裴氏,不再完全受制于我的父母。 我拒绝了。 我想,我尝到了报复的快意。 却从未真正想过,我只是因为爱桑宁。 我不愿离婚,不愿失去她。 而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了。 4 裴思言彻底和裴家断绝了关系。 他没有如裴家所愿,接管裴氏。 而是在毕业后,进了中科院数学研究所。 我数次在电视上看到他。 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言行举止挑不出差错,却又客套疏离。 我听他同事说,他每年拿到的奖牌,都会寄去同一个地址。 只有寄出那些奖牌时,他才会露出片刻的笑脸。 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有没有接收他寄过去的包裹。 但一年又一年,他每一年都会将荣誉寄出。 仿佛,那才是他获得荣誉的唯一意义。 他进中科院的第三年,一直全年无休的男人,突然破天荒提前一个月,请了三天的假。 我让人查了他的行程,才知道是一个月后,桑宁要在国外举办画展。 桑宁这场画展筹办得格外低调。 真是神奇。 我让助理天天关注桑宁的行程,都还没查到那场画展。 天天泡在中科院里的裴思言,却提前这么久就得知了消息。 我感到震惊之余,却又感到难过。 他从未有片刻,淡忘他的母亲。 和我在一起时,桑宁一直活在我的阴影里。 所有人只知道她是裴太太,却都忘了,她其实很有画画天赋。 我突然想起,我初见桑宁时。 她看着一幅画,可以侃侃而谈大半个小时。 眼底是热爱,是骄傲。 后来嫁给了我,被人质疑画画有什么用时,她也曾激烈而愤怒地解释、反驳。 再到后来,她慢慢地沉默。 离开我后,她终于重新自由,重新熠熠生辉。 这些年里,她在那个小山村里,教出了无数优秀的学子。 全额资助了数十名学生,走进了县城的中学,走进了大学。 她的画作慢慢成名,不再是以「裴太太」的名义,而是简简单单的「桑宁」。 她在国内筹办了十余场画展,半数以上的收入,都拿来资助贫困学子,筹建希望小学。 桑宁在国外办画展那天,我的助理告诉我,裴思言提前一天就赶了过去。 助理问我:「裴总,要给您订出国的机票吗?」 我呆坐在办公桌前,许久后,还是开口道:「不用了。」 似乎是第一次,我为想去见她这个念头,感到了羞愧。 我想,我无颜见她。 5 我四十岁那年,桑宁再婚了。 据说她的新婚丈夫,是一位文物修复师。 我的助理替我拍到过那个男人几次。 很平常甚至无趣的模样,厚重镜片下,是浓重的学者气息。 而每一个镜头里捕捉到的,他看向桑宁的眼神,却永远温和而深情。 桑宁巡展的画作里,开始偶尔出现一些精美的古董珍宝,一个男人安静儒雅的侧脸。 明明没有温度的画笔里,却又倾泻出爱意。 我四十五岁那年,桑宁给她的女儿筹办了四岁生日宴。 当初桑宁生裴思言时难产,子宫受损。 所以这个女儿,是她和她丈夫领养的。 我到底还是没忍住,在那场生日宴快结束时,过去看了她一眼。 我赶到时,已经是傍晚,宾客都散尽了。 隔着别墅栅栏,我时隔许多年,再一次见到了桑宁。 她胖了一点,眼底溢满了笑。 她明明比以前老了,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她变年轻了。 我看着她蹲身下去,朝着开心跑向她的小女孩,张开了双手。 她的丈夫站在她的身后,满脸宠溺地看着她们。 小女孩扑进了她的怀里,脆生生叫了声「妈妈」。 她将孩子抱了个满怀,学着小女孩的娇气,温声应着:「诶,妈妈爱你。」 像是一把温柔的刀子,无声刺入我的心口。 我突然听到,一声低而压抑的呜咽声。 我甚至一瞬以为,那哭泣声是我发出来的。 直到侧目时。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我看到了同样站在栅栏外的裴思言。 如今已经二十二岁了的男人,在这一刻,却双手颤抖着捂住脸,哭成了孩子。 他大概想到了他的四岁。 那个第一次学会开口说话的男孩,说的第一个词是「爸爸」。 但他的妈妈应了,也曾将他抱了个满怀,说:「妈妈爱你。」 前院里的人,不知何时,早已起身说笑着进去了。 而那排长长的栅栏,却如同牢笼,困住了别墅外的两个人。 我与裴思言无声对视,再又同时仓皇移开了视线。 同样地,泣不成声。 (完) 第1章 幺弟,你要媳妇不要? 寒冬腊月,一场冷空气横扫苏北大地。 一夜间,漫山遍野盖上了一层厚厚的棉被。 梨园村一处普通的农家小院里,精赤着上身的吴远,正在四处漏风的东屋里,叮叮当当地将立木、横木铆接起来,而后嵌入木板,形成一套时下南方正流行的组合柜。 片刻后,兴许是敲得累了,吴远坐下来,点燃一根大前门。 神思恍惚。 骤然间,他健壮的身躯一阵痉挛,仿佛被鬼上了身。 可惜此处小院,他是独居,无人知晓。 只能强忍着这股劲头过去,慢慢平静下来。 冷汗啪嗒啪嗒地滴下,掉进刨花里,消失不见,无声无息。 吴远却愕然地发现一个事实。 他重生了。 从2022年重生至1988年开年元月,实则是87年的腊月初一。 从早已知天命的55岁,重回年富力强的21岁。 吴远心情甚为复杂。 随即目光落到眼前这套新鲜出炉的组合柜上,更是一言难尽。 这套组合柜,是他木匠出师之后,第一次独立打造,也是抛却师父那些老派家具理念后的第一次全新的尝试。 不得不承认,在榫卯结构的实现和应用上,他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整套组合柜没用一根钉子,依旧严丝合缝,稳如泰山。 甚至于在柜门和边角的雕刻细节上,也是可圈可点。 无怪乎前世的自己,对这套家具甚是满意。 后来拉到四邻八乡的集市上去卖,原想着挣一笔钱过年。 可惜一直卖到小年,也没卖出去。 最后不得已,贱价卖给了同村四队的李二狗。 仅仅四百块,还拖欠了三年之久。 这成为他木匠生涯的第一个失败作品,甚至于可以说是耻辱。 以至于后来很多年,他都没什么活干,只能靠着给别人家打棺材,艰辛度日。 如今两世为人,吴远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了。 与其说,这是他木匠出师后的第一件作品;不如说,这是他木工出师后的第一件作品。 21岁的他顶天就是个木工,距离木匠的手艺和境界,还差着远哩。 就像眼前这套组合柜。 明明组合柜该是洋气的、耳目一新的,偏偏它看起来土里土气,土得掉渣。 有人愿意买才怪! 好在对于拥有三十多年木工经验的他来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正当他准备拆掉榫卯结构重来时,门口的大黄一阵狂吠,随即嘎然而止。 接着,包着白纱巾的三姐吴秀华推门而入,隔远就一口一个‘幺弟’地叫唤。 “三姐,我在东屋。” 吴远应了一声,就见来人在东门口跺跺脚,拆掉白纱巾,露出冻红了的脸颊。 “这么冷的天,你咋来了?” “我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家没吃的么,给你送点红苕干。”吴秀华放下篮子,随即直入正题:“马上过了年你就22了,早该娶个媳妇成个家了。徐家大妹子那里,你要是愿意,我明天就给人把100块彩礼送过去,把事儿定下来,争取小年前把喜事一办,洞房一入,这样过年时,你也不至于孤孤单单的。” “三姐,我这边随口对付点就成。你家仨孩子呢,红苕干你留给孩子吃。” “你别跟我扯其他的,问你徐家大妹子这事呢,你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吴秀华快言快语,幺弟这转移话题的本事,在她跟前压根就不好使。 既然避无可避。 吴远一口咬定:“徐艳梅不行,我没看上她。” “那你说,你看上谁了?” “我就稀罕杨落雁了。” “杨支书的掌上明珠,杨家的小闺女?你知道杨支书对外开的彩礼要多少么?一千块,整整一千块!一千块,就算是你三姐夫身为村支书,俺家也拿不出来。” 这话吴远信。 三姐夫熊刚为人太为仗义。 否则也不会容许三姐如此‘伏地魔’,隔三差五地从家拿东西过来,补贴幺弟。 甚至于幺弟的彩礼婚事,也要大包大揽。 “幺弟啊,娶亲要讲究门当户对。就咱家这条件,娶不起落雁妹子。你还是现实点,考虑考虑徐艳梅。她是家里老大,肯定比落雁这样的小闺女更会照顾人……” 吴远依旧摇头。 前世他倒是听三姐的话,娶了徐艳梅。 结果开了春,徐艳梅就受不了家里的苦日子,跟别人跑了。 让他彻底沦为梨园村的笑话,永远抬不起头来。 后来随着师父到处做工,参建过大礼堂,援建过电影院,就是再没遇到合适的女人。 直到千禧年后,房地产行业异军突起,木工活儿突然多了,工资也水涨船高,吴远身为一个熟练的大工,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 这时身边倒也不缺女人。 可是工地打拼的女人,就更现实了,再难知冷知热了。 至于后来混好了,身边的女人就彻底走不了心了。 所以徐艳梅这人,吴远说什么不能同意。 只能一口咬定:“三姐,我这辈子非杨落雁不娶。” 吴秀华急了,“姐知道杨落雁人长得好看,出落得水灵。可杨支书喊出1000块的天价彩礼,不就是为了堵咱农村人的嘴么?他这是想把宝贝闺女嫁到城里去,成为城里人,你还不明白么?” 这话倒是不假。 前世杨落雁的确嫁到城里去了,可惜她那丈夫是个短命鬼,才三年就撒手人寰了。 “再说了杨落雁从小娇生惯养的,能有徐艳梅这样的女娃知冷知热?” 这话,吴远就不同意了。 他和杨落雁同学九年,一直到完小毕业,知道她这人一点都不娇气,而且人特善良。 在丈夫去世之后,她一直执掌着那个破碎的家,没有改嫁。家里家外,也都打理得条条当当,唯一的闺女也培养成材,考上大学。 十里八乡的乡亲,任谁提起,都是一阵夸,没说的。 所以吴远不可能松口。 任凭吴秀华说破嘴皮子,也无济于事,最后丢下一句话:“想娶杨落雁,你先挣个1000块钱来!” “行啊,三姐,七天后你再来看。” 吴秀华讶异地回头:“七天后,你不偷不抢要是能有1000块,三姐我豁出这张脸皮,也帮你把杨落雁娶回家!” “那就一言为定!三姐,你回去路上走慢点。” “要你烦?走了!” 第2章 匠心独到,化腐朽为神奇 接下来的七天,大雪停了,又化了,结了冰,冻了土。 雪后寒的威力也随之席卷而来。 以至于门口的大黄,大部分时间都缩在窝里,卧在干草堆里,只是偶尔冒了个头,听听东屋的动静。 身为主人的吴远,吃住都在东屋案台上。 愣是把先前土里土气的组合柜,改得圆润自然,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洋气起来。 接着刷上木桐油,原木色的纹理被衬托的愈发惹眼,甚至有后世实木家具追求的原生态气质来。 不仅如此,高低四个柜子,外加一个条柜,还可以任意组合,变幻出多种不同的造型来。 适应性极强。 腊月初八这天,正值腊八节。 原本三六九才逢集的大市,今儿破例也都逢了集。 吴远把组合柜一一搬上平板车,塞些破布头包好边边角角,用长长的麻绳捆个结实。 而后直奔一口井乡的大集而去。 一口井乡位于城郊,市集规模最大,很多城里人都频频光顾。 吴远选在那里,也是指着这套组合柜能被城里来的有钱人看上,然后卖个好价。 一路上,平板车沿着石子路,颠颠簸簸,把吴远双手都震麻了。 好不容易来到一口井乡的市集上。 隔远一看,人头攒动,望不到边。 加上今天天气不错,不少摊贩还在源源不断地汇集而来。 吴远挑了块干地,将组合柜一一搬下来,按照最常见的造型摆好,而后坐在平板车把上,从包里掏出红苕干,在那儿干嚼。 他也不吆喝,反正组合柜往这儿一放,识货的人自然会停下来问价。 而且据他所知,组合柜这东西,虽然在南方很流行,但在北岗县还是个新鲜物件。 就他拉来的组合柜,在今天一里多地的集市上,也是独此一套。 直到中午时分,清冷的阳光难得有了一丝温度,才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驻足停留。 伸手摸了半天的边边角角,拍着柜面问:“你这家具怎么卖啊?” “大爷,我这是南方正流行的组合柜。给儿子娶媳妇,闺女出嫁陪嫁,倍儿有面。而且我这套组合柜,只此一套,你在北岗这地界上找不到第二套!” “价格嘛,一千二,包上门安装!” 老头一听,缩着脖子就走了。 吴远也不气馁,蹲下来继续啃红苕干。 倒是旁边编篓子的篾匠大哥沉不住气了:“小兄弟,你敢叫一千二,别说今天了,十天八天也卖不出去呀!太贵了,北岗寻常人家哪里买得起?” “大哥,货卖有缘人,这事真不好说。” 况且吴远也很冤枉,喊价当然要往高了喊,想买你就坐地还价。 一声不吭就走了,终究是不想买。 俩人话音刚落。 又有个中年夫妻在组合柜前驻足,其中女的穿了件很洋气的滑雪衫,相比其他女人臃肿的身段,气质一下就凸显出来。 吴远注意到这女人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心下也就有了数。 终于,男人在点了根一品梅之后,开了口:“小兄弟,你这组合柜打算怎么卖?” 吴远凑上前去,“大哥,一瞅你也是个识货的行家。价格先不提,就您觉得,这套组合柜师傅的手艺怎么样?” 男人吐出一口烟雾,摸着榫卯相接的细微痕迹揣摩道:“这手艺,没个三十年下不来。小兄弟,这套柜子是你师父做的吧?” 三十年说对了。 自己从55岁重生回来,可不就是三十多年的手艺么? 吴远竖起大拇指,“大哥果然是行家,这套组合柜的确是一位老师傅,花了足足半年的时间,亲手打造的。北岗县只此一套!价格我也不多要,一千二交个朋友,买回去摆在家里绝对有面!” 男人看了一眼女人,遂开口问:“包送货上门,包上门安装?” “那必须的,服务到家。安装这种小事,就不需要劳烦我师父出手了。” “那行,你拉上柜子,跟我们走吧。” “好嘞!” 吴远答应一声,透着十足的兴奋。 听得旁边的篾匠大哥都忍不住羡慕嫉妒恨。 一千二百块。 足足够他编上千个篓筐。 人麻了。 跟着中年俩口子,一直来到县机关大院。 吴远出了一身的汗,怀里吃剩下的红苕干都热软了。 一口气将组合柜搬上楼,中年女人递给他一杯热水:“小师傅,麻烦了。” 吴远接过茶杯:“谢谢大姐,包我身上。” 组合柜的安装很简单。 主要是主人家要腾出放置组合柜的位置,需要费些功夫。 就这样一直忙到四五点钟,才彻底消停下来。 从中年女人手里接过120张大团结,数了数,又在手里捻了捻,确定真钱的手感,这才千恩万谢地拉着平板车离开。 回去的路上,吴远心里揣着儿高兴,却没咋在脸上表现出来。 直到一口井的乡道口,吴远拉着平板车一路下坡,直奔位于一口井乡下圩村的三姐家。 与此同时。 吴秀华也正在家里发愁着。 幺弟认准了要娶杨落雁,她嘴上说叫他自己个想办法挣钱,其实早把这事放在了心上。 自打父母过世,老家梨园村就剩这么个幺弟。 家未成,业未立的,她这个三姐不管,谁来管? 指望大姐二姐? 大姐每回去幺弟家,不顺手牵羊地带走点粮食白菜就不错了。 至于二姐,本身就不宽裕,家里孩子又多,根本有心无力。 四妹家里那口子倒是不错,也是位村支书。 可总说幺弟看不起他,怎么解释都不听,就更不可能指望他帮忙了。 只是吴秀华筹来筹去,连几个小叔子家里都借遍了,也才借到600块钱。 这还差一多半呢。 总不能交了彩礼之后,连办喜事的钱都没有吧?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狗叫。 幺弟抱着自家老二,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边走边吆喝:“三姐,三姐?” 吴秀华撩帘露了面:“在呢,把小文放下,叫他自己玩。” 吴远放下熊文,还不忘凶神恶煞地恐吓道:“下回再让我看你在河边玩,舅舅见一回打一回!” 吴秀华不以为意地道:“现在河里都冻着哩,别那么吓唬小文。” 吴远依旧恶狠狠地给了小文一个鬼脸。 第3章 生财之道,我就要搞钱 前世小文早夭,成为三姐一家永远的痛。 其实从这时候就埋下了祸根。 这孩子总爱到河边玩。 如今河边上冻是不打紧,可等到来年开春,河里涨水,危险程度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可这事没法说。 吴远只能一边吓唬小文,一边琢磨着,等到来年开春,把孩子接自家过一段时间。 看看能不能弥补这个遗憾。 毕竟三姐,对他的事,是真的上心。 上心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三姐是正宗的伏地魔。 如假包换。 “你怎么过来了?”吴秀华摸摸小文的头,给了他一块糖,才止住这孩子噙在眼里的泪水。 “到日子哩!”吴远自信满满地道,随即从怀里把钱一掏,1200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地摆在了三姐面前。 对于三姐,他没什么好保留的。 吴秀华一看这么厚一摞子大团结,顿时就惊了,连声音都不觉压低下来。 “幺弟,你哪来这么多钱?” “反正没偷没抢,我全交给你了,你得负责帮我把杨落雁娶回家。” “问你话呢!”吴秀华却更急了。 “我靠自己手艺挣的钱,就那套组合柜,今天刚拖来半天就卖掉了,钱都在这儿了。” “真的?” “我骗谁也不敢骗你,三姐。” 吴秀华激动的转身,冲着老家的方向,双手合十,一脸碎碎念。 “爹,娘,幺弟终于学成出师,有出息啦!你们二老泉下有知,多多保佑他大富大贵,娶个好媳妇,幸福美满。” “三姐,你念叨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吴秀华转过身来,从那摞大团结中数出20张来,塞给幺弟道:“这钱你拿着,反正杨支书那只要1000块彩礼。” “还有后面办喜事的钱呢。” “办喜事能让你掏钱么?”吴秀华当仁不让地道:“就算爹娘不在了,你四个姐姐都还在呢。” “三姐……”吴远忍不住有些哽咽。 “得得得,你少跟我来这套。”吴秀华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把1000块拿在手里甩了甩道:“就这能不能过杨支书那关,还不一定呢。” “有三姐帮忙,肯定无往不利。” “少跟我甩贫嘴。” 吴秀华说完,又从西屋里装了几斤米面,往幺弟肩膀上一挂:“就不留你吃饭了,这阵子肯定累坏了,快回去休息。” 说完,又恍然想起今天是腊八。 忙不迭地冲进东南角的灶房里,用大号铝饭盒装了满满一盒子的腊八粥:“带回去吃,就当过节了。” “那我走了,三姐。” “走吧走吧。” 把带走的米面和腊八粥,往平把车把上一系,吴远拉着平板车,在吴秀华的目送中离开。 回过神来,吴秀华竟有些恍惚。 幺弟终于长大成人了! 第一桶金,就挣了足足1200块。假以时日,当上大老板也说不定。 一念至此,吴秀华不由挺直了腰板。 喊了声熊武,让他看好小文,自己径自往村部走去。 回到梨园村,吴远哼着歌儿。 可越是离家近,歌声越显得寂寥。 唯有大黄狗,隔着几近朽坏的木制大门,冲他狂摇尾巴。 那尾巴摇摆的幅度和速度,都产生了破空声。 可见卖力之极。 吴远开了大门,摸了摸大黄的狗头,这才想起满满一饭盒子的腊八粥,倒在锅里热了热。 然后一人一狗就在大门口,喝了这粥,全当过了节。 喝完粥,一回身,吴远看着这个院子,就觉着幸福的日子,任重道远。 幸福的日子,不光是娶了杨落雁就能实现的。 而且他要有本事让杨落雁跟着自己享福才行。 否则真不如让人家嫁给城里的死鬼,起码能落个三年的好日子。 所以,定下这门亲事后,接着就得把家里的条件改善一下。 正房三间预制块盖起来的堂屋加走廊,搁十年前,那叫气派敞亮。 可如今都流行红砖瓦房了,预制块这种材料,不像后世那样加了钢筋和水泥,一点都不牢靠,而且用不了多久,就风化了,沙子哗哗掉。 至于东屋,算是他的工作间,四处漏风就不说了。 而且红砖缝里填的都是黄泥麦草和的,根本不比水泥砂浆砌得结实牢靠,如今也有些摇摇欲坠了。 除此之外,还得盖个正经的厕所,带化粪池冲水的那种。 这倒不是为了迎合杨落雁,而是吴远自己受不了。 农村的旱厕,夏天被蚊子咬,冬天冻屁股,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总之,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哪哪都需要钱。 看来这组合柜还得继续打,多打几套,多攒点钱。 不过这一切都要在迎娶杨落雁之后进行。 也不知道今天三姐和三姐夫,能不能帮自己拿下这门亲事。 与此同时。 熊刚骑着二八大杠,载着精心倒饰过的媳妇吴秀华,直奔杨支书家。 媳妇把借了几个弟弟家的钱,全都退了。 现在熊刚唯一能给媳妇支持的,就是为她站台,替小舅子说亲。 杨支书那人,他见过。 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主,而且1000块彩礼是早就放出去的话。 谁也说不清杨家会不会继续加码。 但不管怎么样,自己今儿豁出去了,必须帮小舅子把媳妇讨到手。 天色渐暗。 杨支书家里,一排五间的红砖大瓦房,灯火通明。 在梨园村里,格外显眼。 熊刚俩口子赶到,顿时引起一阵的鸡飞狗跳。 “杨支书在家吗?我是熊刚,下圩村的。” “哦,熊老弟啊,快请进,快请进。” 这年头,天色尚早,都不兴关门。 即便如此,熊刚俩人,依旧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问候一道子。 直到杨支书披着棉袄迎出来,这才互相谦让着进了院子,迈进堂屋。 杨支书从媳妇手里接过未拆封的一品梅,亲手拆开,散了根给熊刚,这才撩起胸前的旱烟杆道:“我还是抽这个习惯。” 吧嗒一口,旱烟口里亮了红,一口微呛的烟雾喷薄而出。 下一秒,杨支书见到吴秀华把装有俩条一品梅的网兜放在桌子上,连问:“熊老弟,何必这么破费,你这是做什么?” 第4章 将心比心,谁说不是呢? 熊刚看了眼媳妇,浓郁的眉毛一扬,乐呵呵地道:“杨老哥,今天我和贱内来,是讨一桩喜事。老哥你若是能答应,今后咱们两家就是亲上加亲。” 一听这话,人老成精的杨支书顿时咂摸出味来。 话头接过,就一针见血地问:“敢问熊老弟,是替哪家娃儿说亲?” “自然是我那小舅子,杨支书同村的吴远。我小舅子如今木匠刚出师,一身本事,人也勤快,健壮,这都是杨支书你看在眼里的……” 可惜话未说完,便被杨支书打断道:“等等,熊老弟,想必你也知道我老杨放出去的狠话吧?落雁是我最疼爱的小闺女,又是高中毕业,人才也漂亮,说个城里人家,过个好日子不为过吧?” 熊刚脸色一赧,硬着头皮道:“不为过,不为过。”接着掏出包有红纸的1000块钱,放在桌面上道:“倒是杨支书要求的1000块彩礼,我小舅子靠一己之力,亲自挣到手了。这钱他都没放热乎,就催我和贱内过来提亲了。” 此时,西屋门帘内,猫着个两条马尾辫的女孩。 她正是芳名远播的杨落雁。 听到来提亲的竟然是吴远,杨落雁心里对他的印象不是最深刻的。 但吴远给他的感觉却是最安全、最可靠的。 再加上她得知,这1000块彩礼,竟然都是吴远挣得,不由有些刮目相看。 果真是‘士别三年,当刮目相看’么? 然而,杨支书却没那么容易轻信。 在他看来,这1000块钱,肯定是熊刚家里凑得,故意说成是吴远挣得,来撮合俩孩子。 既然这样,无疑更过不了他这一关。 于是沉吟下,开口道:“吴远那孩子,我知道。人踏实,也肯干。可他不是城市户口,咱将心比心,我姑娘跟他,还是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离不开这庄稼地呀。” “所以这个事,熊老弟,恕老哥不能答应了。” 说着,杨支书就起身,顺便把两条烟的网兜,往熊刚手里塞。 坚决不收,表示这事坚决不行。 两条都收,也未必能行。 只有收了一条,回了一条,才算是有门。 离开杨支书家,熊刚两口子顺道路过老家,在大黄的欢迎声中,直奔东屋。 就见吴远还在灯下用墨斗弹线,一丝不苟。 熊刚一声叹息,似乎直接把提亲的结果写在脸上了。 吴远要去倒水,却被三姐抢了先。 于是就给三姐夫散了颗烟,当先开口道:“早知道派个中间人去提了,省的丢三姐夫的面子。” 熊刚摆摆手,吐了个眼圈道:“我有什么丢面的?我拿着你挣那1000块,腰杆挺得不要太直!可问题是,老杨头压根不信是你挣得。而且他提那将心比心的话,我也反驳不了。” 吴远点头道:“他说实话,你自然反驳不了。没事,三姐夫。” 熊刚嗦了嗦牙花子,“听说城里有人来提过亲了,杨支书收了人家的礼了。所以幺弟呀,你这事,怕是……” 话未说完,便被吴远打断道:“三姐夫,能打听到这个人么?我估计这人多少有点问题,备不住有些隐病啥的。” 这话熊刚也没当真。 只说是幺弟为了杨落雁,把旁人都想成坏人了。 可问题是,城里有钱人多得是呀。 无论哪方面,都不是农村人能比的。 不过他还是点头表示:“回去我打听打听,帮你问问。” “对了,三姐夫,你在帮我打听打听,谁家想打组合柜的,我包工包料,1200块一套。” “行,我一并问问。” 吴远顺势起身,“那你们就早点回去吧,天黑,我就不留你俩了。” 回去的路上。 熊刚默默地骑出了好远,方才突然来一句:“媳妇,你感觉出来没?幺弟好像变了一个人。” 吴秀华压根没get到,随口道:“没有,他还跟以前一样气我,不听话!” “他怎么不听话了?” “他非杨落雁不娶,多让人头疼。要是听我的,娶徐家大妹子,门当户对的,将来他要会少吃点苦。” “媳妇,徐家那大姑娘,我听说跟好几个人不清不楚的,就是不知道真假。” “真的?” “反正这事问问就知道了,瞒不住。” “算了,你还是先帮幺弟打听打听城里那户人家的来头吧,好让他死了这条心。” 熊刚也就止了这个话头。 但在心里,他依旧觉得,刚才和自己对话的,不像个二十郎当沉不住气的阳刚小伙子。 倒像是老杨头这样老谋深算的家伙。 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 腊月初九,寒风料峭。 吴远一大早起床,烧了锅粥,下了点红苕干,就着坛子里的咸菜大疙瘩,对付了早餐。 喝剩下的,就倒给大黄。 大黄吃得倒也欢实。 而后,他就轻装上阵,却唯独带好劳保手套,和隔音棉花团。 因为今儿他要开电锯,把组合柜的立木和横木开出来,顺便把木板裁出来。 怕是要忙一上午。 所以在九点多钟,有人在门口叫门,他是一点都没听见。 杨落雁发现,自己是白担心了。 来之前,她还生怕被吴远发现,甚至还准备了好几套的托词。 比如顺道路过讨口水喝,亦或是你家大黄真可爱,你家地里种的真好…… 结果根本派不上用场。 直到屋子里的电锯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这让她探进院子里的身子,顿时暴露在吴远的眼角余光中。 “谁呀?” 吴远若有若无地喊了一声。 他只是觉得眼角闪过一抹亮色,并未当作是真的有人。 况且大黄也没叫,根本不可能有人。 结果没曾想,真有人应声了:“是我,怎么?连老同学都不认识了?” 吴远闻声探出头来,一见是杨落雁,这才意识到自己精赤上身,着实不雅。 回身找衣服,压根没衣服,在堂屋西厢床上哩。 杨落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平时在家里,这种半裸着身子的男人也没少见。 毕竟这在农村很常见。 她都没有脸红过。 偏偏今天,两边白嫩的脸蛋,刷的一下就红了,而且红透透滴。 第5章 恋爱的电波,与日俱强 吴远一溜烟地跑进堂屋,找了件工字背心套上。 胸前还破了俩洞,但聊胜于无。 正想把杨落雁请进堂屋,结果人家背着双手,摸进了东屋,于是连忙跑过去。 毕竟东屋里,斧头、锯子、刨子、凿子,到处都是。 别伤到人家。 不料杨落雁一进东屋,就对他锯出来的榫卯模子格外感兴趣。 这可是吴远的强项了。 一番解释之后,见证了榫卯结构的神奇,进而共鸣到华夏木匠文化的源远流长,二人不觉间找回不少昔日同窗的感觉。 “刚才,你真的认出我来了?” “说实话,我真的没敢认!可我转念一想,十里八乡的漂亮美女,除了我老同学杨落雁,没旁人了。” “油嘴滑舌!”杨落雁揪着嘴,心里美,愈发大大方方起来,指着一堆的木头问:“你打算做什么?” “打几套组合柜,如今南方正流行的。” 说话间,吴远顺手摸起那本翻烂了的杂志,上头都是各种组合柜和组合沙发的图样。 杨落雁边看边侧脸问他:“这么说来,那1000块彩礼,真的是你亲自挣的?” “当然,如果有一分钱是假的,叫我天打雷轰!” “哎!”杨落雁连忙打断。 虽然没有来得及,虽然没有直接上手堵他的嘴,但依旧是有些心驰神摇。 这年头的女孩,谁听过如此高甜度的甜言蜜语? 杨落雁顿时觉得,今天过来,特地换的这身白色滑雪衫,值了。 后来,俩人又聊了些同学的事儿。 一直快到中午饭点,杨落雁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一回到家,杨落雁帮着母亲端着饭碗,往堂屋八仙桌上一放,便开门见山道:“爸,我要嫁给吴远。” 一句话说的杨支书火冒三丈:“你发什么颠?这事哪有自己做主的?” 杨落雁当仁不让地道:“我去看过他了。我相信那1000块钱彩礼,是他亲自赚的,所以他有能力让我过上好日子。倒是城里那个人,让我一看就不舒服,感觉蔫嗒嗒的。” “姓吴那小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是不是上午去找他了?” “是啊,我们是完小毕业的同学,聊了很多呢。” “你!”杨支书气结,回头冲着端菜过来的媳妇道:“你也不管管!” 支书媳妇刘慧慢条斯理地说:“我管,我怎么管?腿长在她自己身上,我能看的住么?你还当是我们那时候呢?” 杨支书一急,直跺脚道:“跟孩子面前,提这些干啥?” 刘慧话赶着话:“我光明正大,有什么不能提的?不像某些人,偷偷摸摸,竟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这回连杨落雁也听不懂了。 只是父母吵架,总说这些,她早就听习惯了。 不过吴远那儿,不管当爹的答不答应,她明天还要找他玩。 翌日,腊月初十。 和昨天不同,今天外头一有动静,吴远就发现了杨落雁的到来。 于是他拿出昨晚雕了半夜的木偶,递给杨落雁道:“昨晚睡不着,就照着你的样子雕了一会,没想到还是没你真人好看。” 这不就是变相的‘我想了你一夜’么? 甚至比这句直白赤果的话,更令人心动莫名。 反正杨落雁接过木偶,纤指摩挲着那一笔一刻,心里是久久不能平静。 良久之后,才道:“你刻的挺好的。” 说完,一拧身,走掉了。 年轻人的电波一旦对上了,就一发不可收拾。 即便只是偶尔断连,即便是上午刚刚见过,失联的脑海里,一种叫做思念的情绪也在疯狂蔓延,无法遏制。 吴远的白天,却来不及思念。 他的每一秒都巴不得掰成两秒来花。 好在他一口气开了三套组合柜的料,顺便在各个工序上统筹分配了一下,形成批量化、流水化工序,效率颇高地进行三套组合柜的前期加工。 第一套组合柜,他花了三个月时间。 这第二套、第三套和第四套,肯定不会花九个月时间。 撑死了四五个月。 但吴远努力着在四个月内完工,并且卖出去。 因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五个月后,将迎来新一次的通货膨胀,各种粮油、家用电器的价格都会飞涨。 吴远打算,在那个时间之前,屯够足够的钢筋、红砖、沙子和水泥。 忙碌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 转眼又是一天。 杨落雁带着满满的一饭盒饭菜来,里头卧了不少的肥肉和鸡蛋。 吴远一看到,就忍不住直流口水。 他可是有日子没尝过肉味了。 “快吃吧!” 梳了两条马尾辫的杨落雁,双手托腮地支棱在大案台上道。 院子里的大黄,明显也闻到了这边的肉味,一个劲地挣脱着狗链,朝天狂吠。 毕竟谁不想吃口肉呢? 但这回主人对它的狂吠充耳不闻。 这可是未来媳妇亲手做的,别说大黄了,任谁都没得吃。 吴远只会一个人吃独食。 而且心安理得。 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一整盒饭菜,吴远吃得满嘴流油,还没来得及擦,就见杨落雁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个烤红苕。 修长白嫩的手指,三两下就把烤红苕剥了皮,露出里面黄蹭蹭香喷喷的红苕瓤来。 “给。” 吴远没接,推回去道:“你先吃。” 杨落雁掂了掂手里那个:“我这不还有的么?” 吴远只好接过来,就听院子里大黄换了个吠叫的节奏。 那意思仿佛在说:“红苕总有本狗狗一口吧?” 结果片刻之后,两个烤红苕全都进了主人的肚子,只留下一地的红苕皮丢给它。 大黄抬眼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主人身边的女孩。 嘴里呜咽着,舔起了已经凉透了红苕皮上的残余瓤子。 没办法,主人有了媳妇忘了狗。 只能将就做一条舔狗了。 进入腊月中旬,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多了起来。 吴远在东屋里做木匠活,总能听见各种叫卖声不时地传来。 有换豆腐的,有收鸡蛋的,也有小贩挑子,摇着拨浪鼓由远及近地路过。 然而自打吃过了杨落雁亲手做的饭菜,吴远已经连续两天没听到落雁的声音了。 就在他思人心切之时,另一个女人却不请自来。 第6章 拜拜了您嘞,上辈子的媳妇 这个女人,除了个子矮一点,体型壮一点,脸盘大一点,脖子粗一点,皮肤暗一点,腿腿肥一点,手手胖一点,没啥其他毛病了。 即便都只是一点点,可加到一起的总体效果一看。 和杨落雁竟已是天壤之别。 再加上略显刻薄的面相,骨子里的嫌贫爱富,真真让人很难喜欢。 敢问吴远咋知道这么清楚的呢? 因为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上辈子跟他过了仨月的亲媳妇徐艳梅。 老实说。 三十多年过去,记忆里对徐艳梅的印象早就模糊了。 即便是徐艳梅几乎把脸怼他脸上,吴远也有些对不上号。 但是等对方一开口,那三分凉薄、七分讥讽的语气一出口,就跟刀子一样直刀人心,吴远立刻就确定了。 是他上辈子名义上的媳妇没错了。 “呵呵,你是不是还在想支书家的掌上明珠、四邻八乡的美人胚子杨落雁呢?” “呵呵,我劝您哪,做人还是要现实点。找对象之前,要先撒泡尿照照自己个。” “老话都说了,娶媳妇娶贤,纳妾才纳色呢,杨落雁不适合你!” “既然三姐先前托人跟我爸提过,我也就不拿乔了。我不嫌弃你家里一穷二白,愿意跟你过过苦日子。毕竟同甘共苦,才能苦尽甘来嘛,你说是不是?” 吴远顿时摸不着头脑。 徐艳梅什么时候改了嫌贫爱富的性子了?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对,今儿太阳压根就没出,一直阴着天哩。 实际上,吴远所不知的是,他三姐夫带着1000块到支书家提亲的事儿早就传遍了。 徐艳梅一听,吴远家居然能拿出1000块钱,甭管是不是吴远自己个挣的,那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置办个三转一响,是绰绰有余了。 北岗县这种小地方,自是不能跟大城市的‘电话、电冰箱、电视机’三电相比。 这也不算辱没她了。 于是徐艳梅这才一大清早,便不请自来了。 吴远不管徐艳梅为啥而来,反正两世为人,他不可能掉进同一个坑里两次。 “你走吧,我没看上你!” 徐艳梅当时就炸毛了,两手一叉腰,凶狠得像个母夜叉。 “哟,把你给能耐的,不就是有个1000块钱么?真当杨支书看上你这点钱,还做着迎娶杨落雁的春秋大梦呢?” “姑奶奶不怕明着告诉你,等你吃不到杨落雁这天鹅肉,回头再来找姑奶奶,可就不是这么个价了!” 吴远也是丝毫不软,带上手把人往外撵:“你放宽心,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会找你。拜拜了您嘞!” 与此同时。 杨支书家的五间红砖大瓦房里。 杨落雁正坐在床上,生着闷气。 她被亲爹禁足了。 这话说出去,都没人敢信。 以前谁不知道,杨支书这样的钢铁硬汉,最宠的就是掌上明珠小闺女。 谁知道宠到最后,竟然宠到关禁闭了。 不过杨落雁对杨支书倒是没多少怨恨,那毕竟是亲爹。 但她很担心,这两天没去,吴远吃什么,喝什么,冷不冷,饿不饿呀? 哎呀,急死个人哩。 恐怕杨落雁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一颗芳心,已经充满了对吴远的牵挂。 院子里的大黑叫了。 有人回来了。 杨落雁连忙从床上起身,对着房门一阵猛拍:“有没有人呢,有没有人?” “叫什么叫,叫魂儿呢?” 回应她的是亲妈刘慧,那冷淡的声音。 “哎呀,妈,你怎么也不帮我?” 杨落雁幽怨地道:“往常你对抗我爹,我哪回不是站在你这边?你忘啦?” “你就这么稀罕那小子?” “当然啦,我们同学九年,知根知底。妈你不也说过,当初想要嫁给志同道合的同学,如果不是下乡插队,也轮不着被我爹捡了便宜么?” “我还跟你说过,努力嫁到城里去,脱离农村这个鬼地方,你怎么没听进去?” “反正我非吴远不嫁,城里那个病秧子,让人一见就不舒服。” 刘慧闻声,就多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人家是病秧子,没事别咒人家。” 杨落雁悠悠地道:“我本来也不确定那人是病秧子,可自打见过二十郎当小伙子的精气神样儿,我就彻底确定了。城里那家伙一定有病!” 刘慧闻声一凛,蹭地贴近了房门。 “你怎么见过小伙子的精气神儿?你跟吴家那小子究竟怎么样了?” “哎呀,妈,你想哪儿去了?”杨落雁解释道:“数九寒天的,吴远赤膊在家打家具。这事换做城里那男的,他成么?” 刘慧怼道:“城里那人家,条件好,用不着吃这苦。” “哼,妈,这话你自己个信么?” “行了,老实呆着吧,等你爹回来再说。” 事实上,这两天已经陆续有消息传过来,说城里那个提亲对象,身上有病,一直在吃药。 杨支书没有直接信。 却也为了稳妥,托人去打听了。 这事儿,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等到下傍晚。 阴了一天的天气,竟然出了太阳。 只是一出来,就是夕阳,却在天边画了漫天的晚霞。 杨支书气急败坏地回来,身后跟着唯唯诺诺的媒婆孟大嘴,“杨支书,这事儿我是真不知道啊,你千万要信我。哎呀,我可冤死咯,这可怎么办哟……” 作为十里八乡有名有号的媒婆,孟大嘴也没曾想,能在给支书闺女说亲这事儿上翻车。 当然,这些年她也不是没翻过车。 可翻谁的车不行,偏偏翻支书宝贝闺女的车? 这要传出去,孟大嘴这招牌就算是彻底砸了。 杨支书可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支使着媳妇把当初下聘的礼品和彩礼全都拿出来,亲自写了份收据,让孟大嘴签字画押。 即便是愤而退婚,杨支书也没忘了这些手尾。 可见能在十里八村干这么多年支书,那绝对不是白给的。 很多时候,杨支书的名头说出去,甚至比乡长、镇长更好使。 孟大嘴提着礼品,跌跌撞撞地走了。 里屋被禁足的杨落雁,却喊得比谁都带劲。 “爹,爹,该放我出门了吧?” 杨支书挥挥手,媳妇就给小闺女开了门。 没曾想,杨落雁一得了自由,就忙不迭地往外跑。 “站住!” 结果被杨支书一声喝住了:“这黑灯瞎火的,你往哪儿跑?年轻人,瓜田李下,也不知道避讳!我不管你有什么事儿,明儿再出门。” 第7章 一拍即合,合则两利 杨落雁收回迈出门的那只脚。 一转身,就是讨好的笑意满盈。 就冲这副讨巧的乖乖相,老杨头一肚子气顿时就消了。 杨落雁也听出来了,亲爹以前对吴远喊打喊杀,一百个看不上。 如今经此一事后,他至少不反对自己去找吴远了。 这就是进步。 这就是希望。 只是当爹的本能会想得更多。 杨家在城里病秧子提亲这事上落了脸,传出去名声肯定不好听。 这时吴远家还来不来提亲,来的话又具体怎么个提法,就很关键了。 杨支书是希望着,吴远那三姐夫,能跟上回一样,有两条烟和1000块彩礼,就谢天谢地了。 支书媳妇刘慧明白他的意思。 毕竟是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夫妻。 不过刘慧,全然没有安慰支书的意思,反而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后悔了吧,不好回头了吧?可惜这世上就没有后悔药。” “去去去,听你这口气,我就来气。” 杨支书一边把媳妇往外撵,一边掏出了旱烟袋,摸出火柴。 结果旱烟杆儿刚点亮,就听老婆子在外头叫唤:“当家的,快粗来粗来!” “叫什么叫,大晚上叫魂儿哪!” 杨支书虽然不高兴,却还是起身奔外走。 毕竟老婆子不会无缘无故地支使他的。 结果一到大门口,杨支书那张踆成一坨的老脸,立刻舒展开来,脚步也加快了,迎上前去:“哎呀,熊老弟,快快里面请!” 这态度,俨然和上回,不可同日而语了。 盖因为这次熊刚过来,不仅带了两条烟,而且带了两瓶酒,两条猪腿,两条十斤大鱼。 这实在远超杨支书的预期了。 熊刚一看老杨头这态度,就知道这回听媳妇的,又对了。 双方四个人,相让着进了院。 杨落雁也从堂屋里迎到院里,主动叫了声:“三姐,三姐夫。” 杨支书大手一挥:“落雁,快泡茶,泡好茶!” 人逢喜事精神爽! 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杨支书。 经历了之前的波折,他现在对吴远这个未来幺女婿,无形之中格外看重许多。 再加上吴家人实在是会办事,里里外外的都能照顾到。 实在是讲究人哪! 对口。 实际上,杨支书干了这么多年村干部,能差那两根猪腿两条鱼么? 图来图去,不就是图个面子么? 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 这一回众人,相谈甚欢。 喝着茉莉花,杨支书拍着胸脯保证,将来会提携幺女婿,让他成为全村的骄傲。 而后把1000块彩礼如数收下,烟、酒、猪腿和鱼,各退了一份回去。 这是本地应有的礼数。 谈到这里,熊刚和吴秀华原以为此行也就差不多了。 不曾想杨支书反而主动提起问:“熊老弟,依你看,俩孩子这婚事什么时候办,该怎么办?” 熊刚一听,先稳了一波:“这事杨老哥,你说一我不说二。能办到的要办,不能办到的,创造条件也要办。” 杨支书徐徐道:“依我看呀,趁着年前的好日子,趁早办了。我这小闺女,年纪不小了,换成别人家,都抱孩子了。” “爹!” 这时候,又轮到杨落雁不依了。 事情发展的太快。 还不容许人假模假式一回么? 熊刚以退为进道:“年前也没几天了,匆忙操办起来,会不会委屈了弟妹?” 不等杨支书回话,杨落雁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两条麻花辫随之甩起来,还真打到自己脸了。 吴秀华就笑。 只觉得这个弟媳妇傻得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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