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蹊径,选了二胡。”二婶道。 二婶又补充道,“他们声乐课老师是个洋人,却喜欢听中国的戏曲,阿骏说他这是投其所好。” 聪明、勤奋、上进而且懂得钻营的司骏,最后居然做出离家出走的事…… 顾轻舟心中,有了个很清晰的轮廓,她猜想司骏还在岳城。 对方绝不会带着他。 一旦行踪泄露,全部被司行霈或者司慕抓住,王卿就没了保命符。 她的保命符是司骏。 于是,她会把司骏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顾轻舟也明白,司行霈去了哪里。他绝不是离开了岳城回平城,而是去了城里。 “二婶,我能再看看阿骏的抽屉吗?”顾轻舟问。 二婶颔首。 顾轻舟打开了抽屉,发现了各种票,却独独没有戏票。 “大少帅拿走什么了吗?”顾轻舟又问。 二婶摇摇头:“没有。” 没有戏票! 顾轻舟再三确定之后,这下子就全部明白了。 “……二婶,我先回去了。”顾轻舟道,“您也不要太担心,我们也会帮着找阿骏的。” 二婶颔首,只当顾轻舟是说了句客气话。 顾轻舟则立马回了家。 她叫了副官:“带上五十人,跟我去趟宝怡饭店。” 副官道是。 二婶说,司骏很巴结他的老师,是希望成绩更出众些,将来能考取公费生;而他的老师喜欢戏曲。 岳城时髦的大饭店,很多地方都有舞厅,会请俄国人或者英国人专门教跳舞。 然而,在岳城也有洋人,他们同样有权有势,需要娱乐。那些西式的歌舞,他们自己喜欢,但不乏有猎奇者,酷爱华夏的文化。 于是,宝怡饭店不设舞池,专门搭建了一个戏台。 他们家有自己的戏班,当然也会邀请其他出名的名角客串。 这里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听戏,比戏园子更新颖些,吸引了不少的洋人和戏迷。 司骏学二胡,又巴结爱听戏的洋人老师,什么票据都保留的司骏独独没有戏票,却有几盒宝怡饭店的火柴。 什么都不言而喻了! 顾轻舟的人在门口停下,把宝怡饭店前后门都包围住。 就在顾轻舟准备进入的时候,司行霈的随身副官走过来了:“顾小姐。” 这位副官一直站在门口等。 司行霈早已猜到顾轻舟会来。 他叫顾轻舟去司公馆,不是为了在司公馆见她,而是为了把她引到这里来。 他了解的顾轻舟,一定会发现他所察觉到的蛛丝马迹。 他昨天就到过了司公馆。 他做做样子,顺便约会顾轻舟,还要顾轻舟不经意间甩开司慕。 “这个人!”顾轻舟咬牙。 他明明可以直接把司骏救出来,那些什么情报探子,在司行霈眼里根本不够分量,他们的计谋放在司行霈面前就是简易且漏洞百出。 司行霈回来,完全是为了见见他的轻舟。 “原来递纸条给我,是这个意思。”顾轻舟想。 她到饭店来,自然觉得时间紧急,不会特意去通知司慕。 她只身来了。 这就是司行霈要的。 他可以强行掳走她,也可以随便耍个滑头,就让她心甘情愿走向他。 “顾小姐,您请。”副官道。 司行霈的副官,都拒绝将顾轻舟称呼为少夫人或者太太,在他们心中,顾轻舟依旧是司行霈的“顾小姐”。 顾轻舟看了眼那副官。 副官依旧如从前那般敬重她,因为司行霈。 已经到了,况且顾轻舟也想救出司骏,就跟着副官进了宝怡饭店的大门。 “顾小姐,这边请。”副官道,说着就把顾轻舟领到了二楼。 楼下的戏台上,好戏早已开锣。 司行霈的好戏,也在上演。 第487章 私会 顾轻舟上了二楼的雅间。 雅间的席位,正对着一楼的戏台,视线最好。 桌上有几碟子凉菜,一坛最上等的陈年花雕。 花雕酒最好的口感,是隔水添入姜片加热,能泛出馥郁幽香,整个屋子都是甘醇的酒香。 司行霈背对着门而坐,目光看着一层薄纱之外的戏台。薄纱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却不影响雅间的人观看戏台上的水袖佳人。 听到脚步声,司行霈回眸,看到了顾轻舟:“进来啊。” 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他好像是约会顾轻舟的男人,就等自己的心上人赴约。那么自然的招呼着,请她坐下。 顾轻舟走进来,坐到了旁边的次座上。 司行霈随手,给她斟了一杯花雕。清亮微黄的酒液,在白玉盏中荡起潋滟的涟漪,似一块琥珀。 顾轻舟没有喝,她酒力不佳。 “有意思吗?”顾轻舟问司行霈,“让别人担心,你这么悠闲就是想把我骗过来,是否太无良心?” 司行霈笑,侧眸斜睨她。 “良心是什么?”司行霈问。 顾轻舟噎住。 认识司行霈这么多年,他何曾有过良心这种东西? 司行霈的世界里,只有掠夺和进攻。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他可以不择手段,真正的乱世枭雄。 他唯一善待过的人,是她顾轻舟而已。当然,假如他没有杀了她的师父和乳娘的话…… 顾轻舟想着这些,又觉得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心情一时间灰败。 “轻舟,你想要我的良心,我可以掏给你。”司行霈笑,几乎要凑到顾轻舟身边,“我的任何东西,都可以给你!” 顾轻舟眉宇凌厉:“我不要,全是黑的脏的!阿骏呢,他在哪里?” “急什么?”司行霈道,“好好吃顿饭,听场戏,喝坛酒,阿骏自然就回家了。” 对方是搞情报的,消息灵通,手段不错,司行霈并没有掉以轻心。 他看似吊儿郎当坐在这里喝酒吃饭,实则早已安排妥当。 司行霈虚虚实实的,才能击中对方的要害。 昨晚去牢中提出李胜,是司行霈为了更重要的事,同时麻痹对方,以为他真的上当。 等对方中计,司行霈就直击要害,来找阿骏了。 宝怡饭店是个妙地方。整个饭店的二楼做成雅间,三楼空出来不住人,四楼才是客房。 这样的话,房钱比五国饭店还要贵一倍。 只是,四楼远离了一楼戏台的喧嚣,倒也不吵闹。有点声音,若不是太挑剔的客人,都不会介意,毕竟早上九点才开锣,十一点就歇了,下午三点开锣,唱到晚上八点。 整个唱戏的时间段,都避开了休息的时候,当然哪怕楼下戏台开场,也吵不到四楼睡觉。 “这地方多好,有戏班,有饭堂,有客房。”司行霈笑道,“随便藏个人,还不是跟玩闹一样?” 顾轻舟沉吟。 “的确是藏人的好地方。”顾轻舟道,“有人来搜查的时候,把人涂上油墨,往戏子里一推,也许就糊弄过去了。” “那是糊弄一般人,轻舟这里就过不去。”司行霈笑道。 他说罢,打了个响指。 副官进来。 “叫小伙计过来,点菜吧。”司行霈道。 桌上还没有吃的,他在等顾轻舟。 机会难得,上次请顾轻舟和司慕吃饭,出现了刺客,司行霈遗憾至今。他每次看到顾轻舟坐在他身边乖乖吃饭,他的心情就会很好,有种难得的安静。 副官道是。 很快,小伙计就到了门口,并没有进入雅间,而是把菜单交给了副官。 副官拿给司行霈。 司行霈伸过头来,问顾轻舟:“吃什么?” 顾轻舟想要往旁边挪。 司行霈就揽住了她的脖子:“躲什么?躲得了吗?” 顾轻舟气急。 司行霈叹气:“轻舟,我就是想你了。” 顾轻舟的心,就倏然被什么填满。简单的话,听起来像是油嘴滑舌的调侃,可顾轻舟知道它的分量。 它不管是从司行霈的口中说出,还是落入顾轻舟的耳朵里,都是千斤重。 顾轻舟很想跟从前一样,扑过来抱住他,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曾几何时,他翻墙跳入她的房间,得意洋洋看着她:“轻舟,我回来了。” 每每想起,心就拧成一团。 往事像一张很宽大的网,先罩住她,再慢慢收紧,把她打捞上岸,挣脱不了。 顾轻舟把心沉了又沉,才能稳住情绪,声音有点暗:“想吃红烧圈子和鲈鱼。” “真乖。”司行霈这才满意,自己又哗啦啦点了一大堆菜。 半个小时后,副官帮着上菜,很快就堆满了桌子。 司行霈夹菜给她:“尝尝清蒸鲈鱼。” 顾轻舟低头,吃司行霈拣给她的那块鱼肉,长长的青丝低垂,差点掉到碗里,她用手撩到耳后。 司行霈就看到她冰雪般洁白的皓腕微抬,衬托着青丝,越发觉得青丝有淡淡清辉,落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 他起身,坐到了她身边。 顾轻舟没有动。 司行霈俯身,吻了下她的耳垂。 “真想今天就带你走。”司行霈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沉沉叹气,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轻舟……” “别这样!”顾轻舟推他。 司行霈笑:“为什么不能这样?我未婚,你未嫁!” 那离婚书是伪造的。 而且,顾轻舟已经找到了最重要的破绽。 岳城的法律没有承认,顾轻舟就不承认。 她站起身。 司行霈叹气,只得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你好好吃饭,我不捣乱。”他无奈道。 顾轻舟这才坐下。 司行霈看着她吃鱼,仍觉得她像是他的猫,矜贵,骄傲,有脾气! 他爱这样的她。 情绪是很奇怪的东西,一点点的酝酿,一点点发酵。顾轻舟吃鱼的时候,情绪就不对劲了。 她快要哭出来。 她停下筷子,猛然灌了一大口酒。 微暖微辣的酒入喉,似把一切都咽了下去。 “……快去救阿骏吧。”顾轻舟道。 司行霈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耳边有戏台依依呀呀的软语,她落在他温暖结实的怀抱,浮浮沉沉的心,好似找到了依靠的港湾。 顾轻舟不记得司行霈拥抱了她多久。 他抱着她,再也舍不得松开。 直到门口传来副官的声音。 “……师座,找到阿骏少爷了。”副官道。 司行霈已经不再是小小的团长了,他手下的兵力,顶得上一个军政府。 可他为了一方百姓的安危,不愿意大兴干戈。他委曲求全跟他父亲和谈,任小小少将,部下接受岳城军政府的编制。 听到副官叫他“师座”,而不是“督军”,顾轻舟就能想到他的理想与抱负,想到他对天下的大爱。 “好!”司行霈道,“把他送过来。” 副官道是。 很快,副官就把一个满脸墨彩的少年郎,推到了雅间里。 司骏浑身无力,双目努力睁开才能看清楚模糊的人影,好像是他的大哥和二嫂。 他被人灌了药,中间经历了颠簸,后来就不知发生了何事。 “盈盈呢?”他这样想,陷入昏迷。 顾轻舟上前,摸了摸司骏的脉,又查看了舌苔,才转动自己红宝石戒指的戒面,取出银针。 她扬起脸对司行霈道:“是迷魂汤。” 几针下去,司骏慢腾腾有了意识。 他想要开口,舌尖却千斤重,怎么也动不了,半晌才涩涩道:“二……嫂……” “是我,阿骏。”顾轻舟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司骏还想说什么,重新陷入昏迷。 等司骏再次醒过来,入目的是自家雪白的天花顶。 他猛然坐起。 他先看到了祖母。 莫名其妙的,司骏很心虚。 祖母身后,则是站了一大圈的人,包括他的父母兄弟姊妹,还有大伯家的兄长和嫂子。 顾轻舟立在人群的后面。 “……跟祖母和二叔说说,为什么要留书私奔?”司行霈坐在老太太身边,仪态威严,把二老爷的气势全压下去。 司骏和家里其他孩子一样,最怕大伯和大哥。 大哥比大伯更可怕。 司行霈开口,司骏哪里还敢玩花哨,当即一五一十告诉了众人。 “我是学二胡的时候认识盈盈的。”司骏道。 盈盈,就是王卿的化名。 “……她对我很好,然后……然后我只是喝了点酒……她说她怀孕了……我害怕,怕阿爸打我,怕祖母和姆妈骂她……” 司骏断断续续的,把头埋得更低了。 众人却听得明白,一下子全部愕然。 所有人都震惊,包括顾轻舟。 他们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档子事。 “好了,你们先出去吧!”老太太觉得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详情,后面的问题要单独问了。 顾轻舟跟着众人,出了屋子。 司慕眼睛看着顾轻舟。 顾轻舟没言语,静静站着。 司行霈则没有出来。 众人站在屋檐下,都默不作声,想听听里面的动静,然后就听到了司行霈的厉喝:“蠢货!” 大家的心,莫名其妙提了起来。 “被人算计了,你还维护她?”司行霈骂道,“再敢乱跑,老子打断你的腿!” 二叔和二婶也在屋子里,却愣是不敢吭声。 司慕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摇摇头。 第488章 你哪个字没听懂? 顾轻舟站在屋檐下。 司慕立在她不远处。 几位堂弟堂妹都在偷听,顾轻舟也侧耳,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只有司慕漠不关心。 “二嫂,大哥会不会真的要打断阿骏的腿?”有位堂弟问。 顾轻舟道:“吓唬他的。真打断了,你大哥养阿骏一辈子吗?” 屋檐下的几个人都笑起来。 司慕眸光似利箭,猛然睃了过来。 顾轻舟拿司行霈开玩笑,触及到了司慕的忌讳。 他很讨厌这样。 顾轻舟沉默,不再说什么,继续偷听。 “她根本没有怀孕!”他们听到司行霈的声音,“她已经交代了,那天晚上只是把你灌醉,什么都没发生,你根本没睡她!” 屋檐下偷听的几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位堂妹道:“还好还好,要不然阿爸真的要打死阿骏!” “没出事就行,还能挽救。”另一个也道。 顾轻舟没言语。 司慕也慢慢转过去脸,不看顾轻舟和众人。 一个小时之后,老太太才从屋子里出来。 闲杂人等散去,顾轻舟和司慕陪着老太太回房。 司行霈也跟着。 回去之后,老太太知道顾轻舟和司慕也派人找了司骏,他们应该知晓事情的真相。 可老太太实在疲倦,不愿意说,就让司行霈代劳。 司行霈道:“就是王卿给阿骏喝了点酒,两个人脱了衣裳睡在一起,王卿谎称自己怀孕了,又坚持称我们家容不下她,要阿骏带着她跑,留下孩子。 阿骏给家里留书,这样他一天不回家也没人怀疑,很顺利就把他迷晕了,关在宝怡饭店的地下储藏蔬菜的地窖里。” 王卿安置好了司骏之后,一路往苏州逃,又有阿骏的留书,司家的人肯定以为他去了苏州,到时候南辕北辙,司家找不到司骏,王卿就可以提出自己的要求来。 没想到,这一切很轻易就被司行霈识破。 “……她今年都三十三了,阿骏才十五,她勾搭阿骏,成功怀孕了自然要跑,阿骏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家里肯定容不下这样的太太,甚至姨太太都不行。”司行霈道。 男人是很难抵御女人的刻意挑逗。 司骏没有经历过情事,更是容易上当。 王卿一点老态也没有,只有成熟女人的魅力。这种女人,最容易勾起情窦初开少男的欲念。 况且,司骏在家中既不是长子又不是幼子,不太得宠,他母亲分给他的爱不够多。 于是,他从王卿哪里得到了爱情又得到母爱。 诡异的走向,让一心钻研读书、没什么社会阅历的司骏几乎崩溃,最后得知一切都无法挽回时,毅然带着钱跟王卿私奔了。 “你二婶还说,应该在他房里放两个干净丫头的。”老太太冷笑,“都什么年代了,我这老太婆都知道通房丫头是老黄历了。” 然后又指了司行霈和司慕,“你们兄弟小时候,谁跟前有人服侍?你们也不是好好的?独独阿骏做出这种事,可见这孩子将来没什么大用处。” 顾轻舟觉得,司骏将来是学术型的人才。 他在读书这件事上,倒是很会变通,而且想着办法得高分。 有所长就必有所短。 既然学术好,世故自然就差了点。 “吃一堑长一智嘛。”顾轻舟笑道,安抚老太太,“年纪轻吃了点亏倒也很好,能辅助成长。” 老太太的气稍微顺了。 “别人有心利用,就防不胜防了。”司行霈道,“这不是阿骏的错。” 当面骂堂弟骂得凶,背后还要帮他说话。 老太太看司行霈,是越看越满意。 “也是这个理儿,有人诚心设套子,中计了也不丢人,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老太太的心情大为好转。 离开司公馆的时候,顾轻舟准备和司慕上车,司慕想起什么,对司行霈道:“请你立马把李胜送回军政府的监牢。” 司行霈无所谓:“一个囚犯而已。” “你别使诈,那是重囚犯。”司慕眉目冷峻,“立马把他送回来。” “行啊。”司行霈敷衍着。 看他这个样子,分明就是不想还回来了。 司慕还欲说什么,却看到司行霈的目光,落在顾轻舟身上。 当着司慕的面,司行霈突然高声道:“轻舟,你知道我要什么吧?” 顾轻舟蹙眉。 “别等我亲自动手。”司行霈勾唇,有一抹邪魅的笑容,在他的唇角绽开,英俊到了极致,同时又透出深深的不怀好意。 司慕看顾轻舟。 顾轻舟的脸阴沉如铁。 司行霈耽误了两天,实在没空再等了,他上了自家的汽车。 车子发动,司行霈摇下车窗,冲顾轻舟摆摆手,很是亲昵的模样。 司慕的眉头锁得更紧。 “他说什么?”司慕问顾轻舟。 “没什么。”顾轻舟道,“你一直站在这里,他说得每句话你都听到了。” 司慕勃然变色。 “你敷衍我?”司慕声色严厉,一下子就抓住了顾轻舟的胳膊。 他捏得顾轻舟的胳膊生疼。 “这叫敷衍?”顾轻舟冷笑,“他的话,你是哪个字没听懂?” 司慕更是怒不可遏。 他当然没听懂,因为司行霈说得是暗语,只有他和顾轻舟两个人才懂,司慕如何能知道? 顾轻舟却一脸的疲倦,抽出手,转身上了汽车,不等司慕就让司机把汽车开走了。 她实在不想回家。 最近见完一次司行霈,对维持的协议婚姻就少一份耐性。 顾轻舟不讨厌司慕,她只是讨厌自己——深陷在这段荒唐婚姻里的自己。故而她说话不客气,只因司慕撞到了枪口上。 她先回了趟家。 拿出两根大黄鱼,放在自己的手袋里,顾轻舟想:“上次答应过微微,会资助她留学的。” 顾轻舟打算给何微两根大黄鱼。 这些日子,何微还在准备留学的事。家里的东西,她母亲和妹妹帮她打理,学校和船票、护照的问题,白莎全权负责。 这样,白莎的内疚感终于减轻了很多。 “去何氏百草堂。”顾轻舟出门,让副官去备车。 副官道是。 车子一路顺行。 顾轻舟下车之后,直接去看了何微。 何微的伤口已经结痂,内热散去,没有伤及筋骨,已经能下床走路了。 只是很疼。 她用拐杖,在妹妹何稚的搀扶下,每天都要在院子里踱步。 顾轻舟进来,正好看到何微。 何微扬起脸,一张嫩白的小脸,全是笑意:“姐,你来了?” 说着,就让何稚去玩。 顾轻舟亲自搀扶她走路。 “……这几天怎样?”顾轻舟问。 “挺好的,就是昨晚有点发酸发胀,闹得我一夜没睡好,早起补了个觉,现在没事了。”何微笑道。 她精神不错。 只是,她内心深处的伤痕,怕是跟腿上的伤疤一样无法平息。 何微从不给别人添麻烦,也习惯了报喜不报忧。 “那就好。”顾轻舟道,“要多休息。” 她想要宽慰何微几句,何微就转移了话题。 顾轻舟现在什么都顺着何微,她知道支持和关爱比什么开导更重要。 “我以前就说过,要资助你留学的。”顾轻舟道。 何微忙道:“姐你忙糊涂了吧?我有公费啊。” 顾轻舟知道公费生的艰难,当初邢森就是那样,被同学瞧不起。后来,众人才知道,他爸爸是北平政府的财神爷。 “外头的情况我不了解,我还是希望你出去之后,把学业放在第一位,多念点书。”顾轻舟道。 说罢,她拿出两根大黄鱼给何微。 何微震惊看着这么一大笔钱,连忙摆手不要。 顾轻舟再三劝说,最后道:“放在你身上。你实在用不上,学成回国再还给我。” 何微知道顾轻舟并非虚情假意,而且她现在有钱,能拿得出来,不接就辜负了顾轻舟的好心。 “谢谢姐,我会好好念书的。”何微道。 顾轻舟点点头,心中很高兴。 每次看到何微,顾轻舟同样能看到希望。 听说顾轻舟来了,何梦德连忙走了进来。 “你可来了,我有事找你。”何梦德笑道,“艾医生来过了,王医生也来过两趟问你什么时候过来。” 顾轻舟笑。 何梦德请顾轻舟出来。 两人在小问诊间坐下,何梦德欲言又止。 顾轻舟问他怎么了。 “……真的要把慕家的药方和医术传出去,还要传给外国人?”何梦德至今不是很能接受。 中医自古就没有这样的规矩。 顾轻舟沉吟。 她的药方和医术,根本不是慕家的。顾轻舟的师父站在北平中药行开市的后端,他地位不高,根本不可能是慕家的人。 他医术高超,最后只有顾轻舟这么一个传人,没有桃李满天下。 顾轻舟不知道他的姓名,不知道他的过往。 “姑父,我明白您的意思。”顾轻舟道,“若是二十年前,中医行业再艰难,我也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如今的时代变了,连皇帝都没了。姑父,我们华夏的根基都在改变,医术也要变了。” “我就是说说。”何梦德想起教会医院的美国人艾医生,尽心尽力救治何微,深深感觉到医术是没有国界和人种的区分。 功与过,都是历史来评说,他们现在的人,做到问心无愧,竭尽全力就可以了。 第489章 爹哋,我疼 顾轻舟和何梦德闲谈。 他们说起了中医的前途。 讨伐中医已经很多年了,故而在舆论的压力之下,南京那边传来了消息:禁止中医开办学校,禁止申建公立中医院。 “先是禁止开办学校,从根本上断了中医传人;再是国家不资助成立中医院,让中医更加举步维艰。”顾轻舟道,“等这条法令一颁布,我们真正黑暗的日子就要来了。” 何梦德脸上也笼罩了一层寒霜。 顾轻舟道:“我会想办法。” 办法不一定有,却总能给其他同行一条活路。 何梦德颔首。 两个人又讨论了很多。 “姑父,我想把我师父的医术全部公开,传授出去;他的药方,我们留下二十种,作为秘方药,毕竟西医也有特权的药嘛,不可能真的全部公开。 剩下的药方,不管是多么难得的,也全部放出去,交给学生们研究,促进中医的发展。”顾轻舟道。 何梦德眼前一亮。 “你这么说,我反而能接受些。”何梦德笑道,“是应该保留几分,不能全部放出去。” 顾轻舟点点头。 最后,何梦德说起一桩很重要的事。 “东街那边,开了个西医小诊所,是一位从英国回来的大夫开的。”何梦德道,“我们百草厅的生意又要降了,能否回本还两说。轻舟,你可有主意?” 这点,顾轻舟倒是不知道。 “已经开业了吗?”她问。 何梦德道:“开业半个月了,一直想告诉你的,后来微微生病,我又忘了。” 顾轻舟的情报,不关注这些,所以她不知道。 “没事,他们做他们的,我们做我们的。”顾轻舟道。 只是,离得这么近,一中一西,这是打擂台吗? 对方明知平安西街有个很大的中药铺子,还把西医诊所开在两条街之外的西街,颇有挤垮中医的意思。 “是英国人吗?”顾轻舟问。 何梦德摇摇头:“是中国人,从前老家就是岳城的。” “那他能在英国行医多年,也很了不起。”顾轻舟道。 何梦德想想,的确如此。 洋人到华夏是高人一等,可中国人出门就是矮人一头。 医院救死扶伤,这位医生能在英国行医多年,也是个厉害角色了。 既然开得这么近,那么若是能联合…… 顾轻舟想着心思,心想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先从这老城区的街道开始,就当有个开端了。 “姑父,我想拜访那家诊所,医生姓什么?” “姓宋。”何梦德道。 正说着,外头传来了声音。 小孩子的脚步声,咚咚咚跑了进来,是何家最小的孩子,叫何汶。 何梦德拍了拍小儿子的脑袋:“出去玩。” 小孩子却凑到了顾轻舟身边。 顾轻舟一把抱起了他,让他坐到了自己腿上。 “姐姐,给!”何汶把一张纸,递给了顾轻舟。 纸上写满了字。 顾轻舟一愣。 “为什么给我啊?”她敛了惊讶,笑盈盈问何汶。 何汶道:“有字,医字,和姐姐一样的神医,写姐姐的!” 顾轻舟失笑,心中有个地方,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最近特别喜欢孩子,童真的话让她心情极好。 何梦德也好奇。 顾轻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打开了纸。 看完之后,她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是笑盈盈的,却把纸递给了何梦德。 何梦德则变了脸。 “我出去看看!”何梦德愤怒拿了纸,走了出去。 顾轻舟依旧在逗何汶,问他:“怎么认识字的?” “阿姐教的?” “哪个阿姐教的?你两个姐姐呢。”顾轻舟笑道。 何汶道:“大姐!” “还认识什么字?”顾轻舟又问。 何汶就一点一滴告诉她。 顾轻舟这边逗着孩子,余光却瞥了外头,两个小伙计也跟着出去了。 很快,何梦德抱了很多纸回来。 何汶也不耐烦了,要下地去玩,顾轻舟就放开让他走了。 孩子一走,她的表情也沉重了起来。 “轻舟你看看,他们太过分了!”何梦德气得脸发红。 这是一份宣传单页。 这张单页上说:“日常要注意卫生,头疼脑热要看西医,不要愚昧相信中医,耽误病又被骗钱。” 然后,下面就是西医诊所的地址。 “这条街都被贴满了。”何梦德很生气。 顾轻舟看了看。 这不仅仅是宣传新开的西医诊所,还在踩低中医。 毕竟骂中医是时下流行的趋势,这么一踩,反而显得他们时髦、知道中国国情,能深入百姓的心。 “太过分了,我要去理论!”何梦德再也没了好脾气,发起怒来,“我们可没攻击他们。” “是要去说。”顾轻舟娇媚的眉眼,也添了层凛冽,“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就不要大张旗鼓上门了,约了茶楼,请宋医生过来喝杯茶吧。” 说着,顾轻舟让副官拿了她的名帖,去请平安东街西医诊所的宋医生。 宋医生刚刚出手术室。 他小小的外科诊所,却是功能齐全。 有家太太吞金自杀,中医没办法了,教会医院不敢去,送到了宋医生这里。 这种外科手术,宋医生很娴熟给病人取出了胃中金块,忙了六个多小时,才完成这桩看似简单的手术。 “以后可别这么傻了。”宋医生对那太太道,“如今又不是不能离婚?光你这一锭金子,就应该是你生活下去的费用,而不是求死的工具。” 病人还在麻醉中,宋医生的话,几乎是喃喃自语。 出来刚刚休息了半个钟头,有当兵的副官走进来,把护士们吓了一跳。 “……少夫人请您去西街的茶楼小坐。”副官道。 说罢,转身就走了。 少夫人? 宋医生唇角冷笑,他当初在这里开诊所,可是把四周都研究了一遍。 知道何氏百草堂跟军政府有关系,宋医生依旧敢把诊所开在这里,只因此地是他妻子娘家的祖宅,占地面积大,可以节省一部分的花销。 再去买这么大的铺子和地面,价格就太高了。 “我倒要看看。”宋医生不以为然。 他洗手更衣,换了套挺括昂贵的西装,戴了眼镜,准备去赴约。 走几步路就到了。 他的两个小儿子,在门口闹腾厮打,最小五岁那个,一下子就撞到了宋医生身上。 “爹哋,疼。”小儿子道。 宋医生笑:“撞疼你了?” 小孩子茫然,摇摇头又道:“爹哋,我好疼。” “哪里疼啊?”宋医生又问,眉头蹙起来,想着带孩子去大的教会医院做个检查。 小儿子最近老念叨着疼,宋医生是外科的,他给孩子照了x光,没吃什么异物金属等进肚子。 他自己是医生,却不懂儿科。 小孩子只是嘴上囔囔着疼,疼完了该吃就吃,该喝就喝,一点问题也没有,宋太太说:“小孩子天天听病人喊疼,学着话呢,想引起大人注意。” 太太这么说了,宋医生这边又有病人,他也没空,就没当一回事。 今天又听到孩子说疼。 他抱起来,问儿子:“你哪里疼?” 小孩子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扭了几下身子要下地,转身又跟兄长厮闹着玩去了。 很活泼,没觉得他哪里疼啊。 宋医生摇摇头:“生病疼痛会叫人焦虑不安,小楠实在没看出焦虑在哪里。” 他想了想,就放下了心,转身去了茶楼。 一进门,小伙计就认识他:“是宋医生吧?” 宋医生微讶,点点头。 “您请,少夫人和何掌柜在二楼雅间。”小伙计道。 宋医生跟着小伙计上楼。 一进门,就看到何梦德:穿着青布绸缎长衫,儒雅斯文,有点像前清时期的掌柜。 “这人倒也不错。”宋医生心想,“有点中医的样子。” 不是贼眉鼠眼,不是肥头大耳,让宋医生对何梦德第一印象还不错。 而后,宋医生又看到了顾轻舟。 军政府的少夫人,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旗袍,围了同色的长流苏披肩,肌肤胜雪的白皙。 粗略扫了眼,宋医生也没仔细看顾轻舟的脸,只感觉气质高贵,仪态雍容,一看就叫人不敢小觑。 “何掌柜,少夫人,不知您二位可有事?”宋医生坐下之后,就开门见山。 何梦德看了眼顾轻舟。 顾轻舟开口了:“宋医生,这是你们诊所的单页吧?” 宋医生没否认。 “怎么了?”宋医生问。 “我们是开中药铺子的,宋医生你这样诋毁中医,是否在挑衅?”顾轻舟清隽眉眼一凛,肃然问道。 她这气势,猛然压了下来,让宋医生下意识心生敬畏。 宋医生回神,态度也冷傲,一副不畏强权的姿态:“少夫人,这并不是我的话,而是政治部武部长的话。” 说罢,宋医生拿出一张报纸,递给了顾轻舟:“这是二月武部长视察金陵医科大学时,对全校师生说的,中医就是落后和愚昧,应该摒除糟粕!” 如今骂中医,是顺应民意,是很正确的政治态度。 “少夫人,请问我这单页上写了政府官员的讲话,有什么不对?”宋医生冷淡看着顾轻舟和何掌柜,心中升起了无尽的鄙夷。 中医药铺? 你们两个骗子! 第490章 震撼 宋医生叫宋一恒,岳城本地人,很早就出国读书。 他当时读的是文学,后来认识了一位友人,在朋友的帮助下决心改读医科。 后来,他在英国的工作,也是朋友帮忙介绍。 宋医生与一同去留学的未婚妻结婚。 他之所以决定回国,是因为他的长女去年出了车祸去世。 女儿十三岁了,聪明漂亮,英文说得流畅,中文和岳城话也是很地道,他们夫妻当宝贝一样宠着。 孩子去世了,当时她伤得太严重,死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宋医生是父亲,他怕自己关心过度无法安心手术,他没有参加急救。 从那之后,愁云密布了宋家,原本和美富足的家庭,一下子似被挤垮。 宋医生打起精神,决定辞去很有前途又高薪的工作,远离伤心地,回到他和妻子长大的桑梓之地岳城。 回来之后,宋医生也不能坐吃山空,更不能浪费生命,他可是英国数一数二的外科大夫。 重拾心情的宋医生,开了这家外科诊所,一是发展自己的事业,二是拯救受苦受难的病患。 赚钱的事,宋医生倒是没想过,毕竟西药那么贵,药贩子早已把利润盘剥光了,医生是赚不到什么钱的。 如果看病太贵,病人宁愿去看中医或者巫婆。 宋医生也留心华夏的局势,特别是舆论。 对中医的讨伐,是这些年不减的热度。国人,尤其是有点眼界的知识分子,对中医深恶痛绝,觉得必须消灭他们,免得他们再来祸害生命。 宋医生就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他堂弟不过是伤口被割破,就破伤风死了。 那么小的疾病,也能要人的命,足见中医的愚昧与无能。 中医,就是骗子! 宋医生也不是没有背景的,他医术那么好,在英国念的是最好的医科大学,工作也是最好的外科医院。 于是,他治好过的权贵有不少,其中上海大使馆的参赞,就是宋医生的好朋友。 华夏的人都怕洋人。 有了这层关系,加上痛恨中医,宋医生才发出这样的宣传,让街坊邻居都不要看中医了,免得被害死。 “我这是为了街坊们着想。”宋医生毫不畏惧顾轻舟,“连政府官员都劝导民众不要相信中医,少夫人您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宋医生也觉得中医是骗子?”顾轻舟问。 她脸上没有笑。 这位少夫人的头发浓密乌黑,肌肤又是赛雪白皙,两下一对比,她的面容就格外耀目,似乎能放出华采。 她眸光咄咄。 “我怎么觉得不重要,事实就是如此。”宋医生气势微微降低,道,“少夫人,这本书是我亲自编写的,一些日常卫生小知识,送给您。祝您健康。” 说罢,将自己印刷的小册子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啼笑皆非。 她接过来,放在手边没有看,只是道:“宋医生,假如你再有攻击中医的言语,我们就视你为挑衅。你既然挑衅,也就别怪我们反击了。”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芒,威严灼灼。 宋医生就知道,这不是善茬。 人家有兵有枪,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没必要跟人家硬碰硬,落了下风。 “少夫人,您既然是一方权贵门第的女主人,就应该为岳城百姓着想。您难道愿意看着您的百姓受苦受难吗?”宋医生道。 旁边没有插嘴的何梦德,再也听不下去了。 何梦德脸色铁青:“宋医生,你未免太刚愎自用!我们中医跟西医一样,都是救死扶伤的!” “呵。”宋医生冷笑了声,短促又滑稽。 何梦德脸色紫涨。他老实了一辈子,不擅长与人起争执,只是气得胃疼。 “姑父,没事的。”顾轻舟低声安慰何梦德。 顾轻舟觉得宋医生此人很敌视中医,估计是在国外的时间久了,一回来就被报纸洗脑,觉得中医罪大恶极。 一时间顾轻舟也扭转不了他的想法。 只是大家彼此做生意,竞争是很正常的,顾轻舟也能理解。 她不想在这里起争执。 “何掌柜,我想问您一句话。”宋医生徐徐开口,反而没完没了的。 何梦德则如临大敌:“什么话?” “中医在急救方面是短板,这点您承认吗?尤其是外科急救。我知道中医也有外科急救,却不如西医,此话不假吧?”宋医生道。 何梦德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他不争辩的态度,让宋医生也暗中点头,至少是个明白人。 是明白人就好,不会办糊涂事。 宋医生觉得大家都是讲道理的,这样还不错。 “那么,下次如果有外伤急诊,您能否建议他们去我的诊所?”宋医生道,“假如我那边有适合看中医的病例,我也引荐给您。” 何梦德沉了脸。 几千年都没这样做生意的。 顾轻舟却抢先一步,夺过了话头:“可以。” 答应得很干脆。 何梦德回过神来,也觉得可以先退后一步,两家暂时和睦相处。 “当然,我们不会拿病家的性命开玩笑。既然你擅长外科,我们会建议的。”何梦德道。 宋医生还以为要说服他们会费劲呢。 这种事,宋医生是认真的,他却也明白,对方会觉得他在挑衅。不成想,何梦德和少夫人这么通达,有点意外。 “是心虚吗?”宋医生想。 不管是什么,他们干脆答应了,宋医生有点高兴。 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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