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像她就是来送早餐的。 司琼枝不跟她绕弯子:“二少奶奶,这里是医院,您虽然是董事家属,常过来也多有不便。这样吧,我今天下班会比较早,晚上七点半,我们一块儿吃个饭?” “好啊。”胡峤儿眼眸微亮,“你想吃什么,我去订餐厅。” “吃西餐吧。”司琼枝道。 然后,她说了一个街道的地址和餐厅的名字。 都是英文的,胡峤儿有点没听清。她过来这么久,英文还是没办法交流。 听说她请了个英文家教,好像成果不怎么明显。 “正门出了医院往右,第三个路口再右转,就是那条街,约莫走五十米,餐厅门口正好有一株小的黄盾柱树,上面有阿拉伯数字,51号。”司琼枝道。 胡峤儿有点尴尬。 司琼枝这么一番解释,明明是很温柔的语气,胡峤儿却愣是感觉对方在嘲讽她。 她忍住一口气,勉强保持了微笑:“那好,晚上见。” 她又让司琼枝吃早餐,司琼枝笑道:“早上来的时候,我已经吃了,多谢您的好意。” 胡峤儿还要说什么,就见有另一名医生走进来。 那人看了眼她,没打招呼,目光安静得几乎不存在。 胡峤儿一抬头,就看到自家的人,忙笑道:“大哥。” 第1380章 不要化妆 进来的男人是裴家的大少爷,比司琼枝还要早进这家医院,那时候医院没有裴家的股份。 他是肿瘤科室的主治医生之一,跟实习的司琼枝不同。 如今,他虽然不是主任,地位却超过了主任,因为他是董事。 胡峤儿是裴家的二少奶奶,要叫这人一声“大哥”。 男人略微点头,并未答话。 胡峤儿有点怕这位素来冷若冰霜的大哥,当即把东西收拾收拾,转身就走了。 她走后,司琼枝也看到了进来的人,打了招呼:“裴医生,早上好。” 他叫裴诚,今年二十八岁。他比司琼枝大六岁,因为一直在欧洲学医,耽误了婚事,至今未婚。 他刚回国那段时间,裴家一直想让他娶了司琼枝,甚至到了低声下气的地步。 司琼枝却没给裴家这个机会。 裴家上下对司琼枝大概都没什么好印象,包括这位裴大少爷。 他冷淡一点头。 他有自己的办公室,早上是过来拿些资料,于是他简单说明了自己的要求,等司琼枝拿给他。 司琼枝娴熟把几本病例翻出来,递给了他。 他看了眼司琼枝,道:“上班不要化妆。” 司琼枝微讶。 她眉头略微蹙起。 裴诚看到她蹙眉,只当她是对自己的话不悦,眼眸更冷:“医生要卫生,你涂脂抹粉,何来的干净?” 司琼枝的眉头更紧:“我没化妆。” 裴诚带着一副金属边的眼镜,镜片是冷冷的,此刻折射了他的眼光,更加的冷漠。 他听闻如此狡辩,看着她那因为涂抹唇膏而鲜艳的唇,画了眼线而显得大而明亮的眼睛,对司琼枝当面撒谎的行为深感荒谬。 这样撒谎有什么意义? 别人又不瞎。 不过,他不是主任,对同事没有批评教育的责任,说了一句,对方死不悔改,他也懒得多嘴,转身就走了。 司琼枝拿出镜子。 夏天的时候,她的唇色总是会很红,却又不是正常的红,的确像是涂抹了唇膏。等过了炎热的盛夏,天气凉爽时,这种情况就会稍微好转。 她也苦恼。 大嫂给她诊脉,说她的身体很正常,这种天赋异禀的红唇,可以当做上苍的恩赐。 司琼枝是不太在意的。 她在医院里有她老师的照顾,又因为她来自显赫的司家,其他医生护士都不会当面说什么。 直到今天。 裴诚一语道破,看样子是忍了很久。 司琼枝在考虑,是继续之前的计划,在大医院里工作五年,学会了本事,结交人脉,以后开个自己的医院,还是换家医院? 这家医院是目前整个三州府最好的,司琼枝舍不得这得天独厚的环境。 谁能想到,裴家会突然入股呢? 她叹了口气,默默把镜子放了回去。 很快,其他的医生逐渐到了。整个肿瘤科,除了老师就只有司琼枝一名女医生,剩下的都是护士。 在这个年代,能学得起西医的,都是有点家世的人家。而有家底的华人,还遵从女子不能抛头露面的旧习,故而女医生凤毛麟角。 司琼枝上午有个小手术,下午要给老师的一台大手术做助手,一整天都很忙碌,到了下班时,她拖着疲倦的身子换了衣裳。 出门时,她又遇到了裴诚。 裴诚换了衬衫西裤,带着金丝边的眼镜,风度翩翩往前走。 看到了司琼枝,他跟瞧见其他同事一样,态度冷淡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他往前走,司琼枝很尴尬的发现,他的去向和自己完全相同——她约裴二少奶奶胡峤儿的那条街,正好是附近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开了不少的西餐厅。 裴诚好像也是去赴约的。 “怎么?”他走了几步,终于发现了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司琼枝,停下来问道。 司琼枝不知这话该怎么解释。 “我约了人吃饭,就在……”她报了街道的名字和餐厅的名字。 裴诚不轻不重嗯了声,没有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他也是去同一家餐厅。 走过去,约莫十几分钟,并肩而行却不闲聊,气氛会很诡异;若是错开了走,更显得奇怪。 司琼枝找了个话题:“今天来了个脑溢血的病人,抢救得如何了?” 裴诚看了她一眼。 此刻,落日并未西沉,盛夏黄昏的阳光仍是那么烈。 那阳光经过了他的眼睛,再由镜片反射出来,落在司琼枝脸上,就好像她是个智障。 裴诚觉得,下班聊工作,还不如沉默。 于是他道:“走路就是了,不必没话找话。” 司琼枝舒了口气。 虽然他如此说了,到底是不自在的,司琼枝故意放慢了脚步,不着痕迹落后几步。 不成想,走到了拐弯的路口时,裴诚却停下来了,似乎在等她。 司琼枝只得加快脚步走过去。 裴诚也不说话,等她追上来了,才继续往前走。 真是遭罪。 到了餐厅门口,司琼枝立马进去,和他告辞,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好在餐厅够大,裴诚约的朋友早到了,座位在西南角,和司琼枝离了十丈远。 不过片刻,胡峤儿也到了。 她们俩坐了半个小时,饭后甜点都没吃,就起身各自告辞了,好像谈的不是很愉快。 裴诚往这边看了眼,继而低下了头。 司琼枝回到家,去告诉顾轻舟:“她果然是在套话。大嫂,你放心吧,我已经搞定了。” 顾轻舟笑了笑。 翌日,司琼枝早起时,又咋咋呼呼冲到了顾轻舟的院子。 顾轻舟不像她时常要上早班。她这几天很忙,又要照顾孩子,又要安顿亲朋,夜里还要处理岳城、平城和南京发过来的电报,才阖眼就被司琼枝给吵醒了。 “大嫂,大嫂你快看!”司琼枝急得唇色都不对了,那张艳红的唇此刻一片惨白。 她把一张报纸递到了顾轻舟面前。 顾轻舟伸头一瞧,发现是一则社会新闻:今早凌晨时,有人在大马路上发现了一具女尸。依照警备局的调查,此女名为裴胡峤儿,是裴家的二少奶奶…… 顾轻舟看到那个名字,愣了又愣。 “胡峤儿?”她错愕道,“她……” “大嫂,我心里特别不安。”司琼枝焦急道,“此事恐怕要烧到咱们身上。” 第1381章 睚眦必报 顾轻舟阖上了报纸。 她微笑看向了小姑子:“琼枝,是不是我把你大哥的去向告诉你之后,你终日不安?” 司琼枝连忙点头。 她忍不住叹气:“大嫂,我心里撑不住事的。我太幼稚了,非闹着想要知道,不肯听你的。 现在呢,我成天提心吊胆。怕大哥出事,怕其他人图谋不轨。一点风吹草动,我就能吓一跳。” 她如此直白,说罢又叹了几口气。司琼枝深感自己没出息,一点小事就往心里走,怎么也丢不开。 她预感此生自己做不成什么大事了。 顾轻舟哭笑不得:“真像个孩子!” 司琼枝道:“孩子都比我管用。” 并非她无能,实在心里压力好大,而且胡峤儿被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迫感,让司琼枝几乎崩溃。 假如,她真是最后一个见到胡峤儿的人呢? 万一她被栽赃,非要查到她大哥头上,到时候怎么遮掩?大哥人前露面,再想要回去的话,会有多少眼睛盯着他? 稍微有点行迹泄露,多少人会眼馋,到时候还不得把他们司家给吞了? “去上班吧。你又没杀人,怎么好像你特心虚似的?”顾轻舟道。 司琼枝在家里,先把情绪给发泄一通,就好像装满水的瓶子,倒得干干净净。出门之后,她反而是很镇定的。 她今天刚到办公室,就听到同事们议论纷纷,都在说胡峤儿的新闻。 “可惨了,听说是被人捅了四刀。” “凌晨死的,我家亲戚是在护卫司署做事,他们说是凌晨死亡的。” “深更半夜的,一个少奶奶为何单独在街上闲逛?那条街挺热闹,咖啡店凌晨一点多才打烊,难道没人看到凶手?” 司琼枝听了几句,心中沉沉的。 虽然她和胡峤儿晚上八点就分开了,她死在几个小时后,跟司琼枝没半分关系,可她心中总有些有的没的猜测。 议论纷纷的同事们,突然一静。 抬眸时,裴诚走了进来,要了昨晚值班护士记录的几个病例。 他是习惯这样的,自己过来拿,不让护士或者值班医生送过去,因为他不喜欢无关紧要的人常去他的办公室。 有人大喊,对裴诚道:“裴医生,节哀。” 裴诚不动声色点点头:“多谢。” 他没什么表情,和平常无异。 不过,弟媳妇去世,的确轮不到他这个做大伯的哭天抢地,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亲兄弟呢。 裴家是一大家子到了新加坡,各个房头的孩子多不胜数。 离开时,裴诚突然看了眼司琼枝。 司琼枝心里咯噔了下。 “司医生,借一步说话。”裴诚道。 同事们看了眼司琼枝,又同时心领神会般明白了什么,表情各异。 司琼枝的出身,他们早就打听过,不过在国内显赫。到了新加坡,勉强算个很富足门庭的小姐。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很漂亮。 医院的同事甚至病人,都承认司医生是个大美人。 她像她母亲,美得精致,就像摆放在精致柜子里的古董瓷器,能让人一看就看到她的价值。 同事们不敢追求她,大致都有个想法:配不上,高攀不起。 不过裴诚就不同了。 不少人猜测过,司医生最后的归属,大概是裴诚这样的男人。 所以,一向话少、严谨的裴医生,让司琼枝借一步说话时,大家都在偷笑,好像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司琼枝也看到了,她心中又咯噔了下。她实在害怕这样的猜测或者暗示。 她犹豫了下,还是点点头,她知道昨晚她和胡峤儿见面被裴诚知道了。 他私下里问她,总好比他去警察局说要稳妥。 她还以为,裴诚会找个走廊的角落,随便问几句,不成想裴诚一声不响,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请她进门,还顺手将门关上了。 司琼枝一脸莫名其妙,同时又发怯。 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好像受到了惊吓的人,魂魄尚未归位,一点风吹草动都叫她惶惶不可终日,成了一只真正的惊弓之鸟。 “……方才他们是讨论我家的事吗?”他坐下来,问司琼枝。 司琼枝如实道:“早上的报纸头条,大家都看到了。” 裴诚略微想了想,道:“你昨天不是跟她一起吗?” 司琼枝这个时候,情绪差不多安定了,道:“的确是。不过,我们八点不到就分开了。当时我乘坐黄包车回家,她有汽车接。” 裴诚看着她。 他想要说点什么,眉头却皱起来,好像大人看到孩子嘴角挂了点细屑,非要擦掉才舒服。 他突然就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手帕。 他居高临下,把手帕递给了她,就好像这个动作他千锤百炼过,早就想这么做了:“把唇膏擦一擦。” 司琼枝既尴尬又愤怒。 她想,医院的规定里,并没有说医生不许化妆。 再说,她唇色原本就如此,难道她想吗? 她没接,而是用自己的手指,使劲在唇上揩了两下,把手摊开给他看:“没有涂唇膏,上次就告诉你了。” 她的手,嫩白如玉。 哪怕到了新加坡这么久,也没晒出南洋女孩子的小麦色,大概是她不喜欢游泳和逛街,成天躲在屋子里的缘故。 那手指上,毫无沾染,皓白似雪。 再看她的唇,好像比方才更红艳了几分,一点也没有脱妆。 裴诚这时候才意识到,她居然没撒谎,她的美貌真不是化妆的,而是天生的。 男人很少了解女孩子的妆容,他却略有涉猎。 因为他年少时和他亲妹出去逛街,车子撞了下,把那小丫头的右臂撞得骨裂了。 他那亲妹是个连圣母都无法容忍的麻烦精,平日里不化妆就跟没穿衣裳似的,绝不能活。 她手不能动,就让害了她出车祸的大哥帮她化妆,不化妆她连护工都不肯见。 那段时间他痛不欲生,从此对女人涂脂抹粉也产生了极强的憎恨,以后找女朋友绝不找爱化妆的。 他自以为很懂,不成想这次却看走了眼。 “裴医生,你这样很不礼貌。”司琼枝正色道,“请问是我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满了吗?” 她有理有据时,很少畏缩,是个自信又内敛的女孩子。 裴诚回神。 这种自打脸的蠢事,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很少发生的,此刻却摆在眼前,对方还是个曾经看不起他家的大小姐。 裴诚的表情略微沉了下去,心情可想而知。 怎么做都难堪,怎么说都尴尬,他一句话把自己一辈子的脸都丢光了。 他清了清嗓子,只得拿出了自己的素质,忍住恨不能时光倒回的冲动:“对不起司医生,是我看错了,失礼了。” 司琼枝瞥了他一眼,唇角一挑,眉梢微扬:“没关系。” 这句没关系,充满了讽刺,更像是扇了人一个耳光。 裴诚就想:哦,睚眦必报的小辣椒。 第1382章 请求 顾轻舟送走了司琼枝,自己又把报纸拿起来看了眼。 她准备去一趟裴家。 胡峤儿是惨死,她的遗体还在警察局,并未入土为安。今天去裴家,无非是安慰下家属。 裴家到新加坡的时间,比司家还要早。 战事稍微有点苗头时,裴家就放弃了国内的所有生意。他们好像有了内幕,不敢相信战事会轻易结束。 司家搬过来时,裴家帮了不少的忙。 比如顾轻舟现在住的这个宅子,之前是三处华民旧宅,顾轻舟全部买下了,翻新和打通,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这旧宅,是裴家帮忙买的。 虽然结亲不成,裴家还是尽力和司家搞好关系,两家来往密切。 顾轻舟换好了衣裳,打算出去时,佣人却道:“太太,白长官来了。” 白长官叫白远业,是华民护卫司署的最高长官。 他既是华人代表选出来的,也接受了英国殖民总督府的承认,算是此地最有威望的人之一。 顾轻舟道:“快请。” 白远业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鬓角全是汗,从外面进来裹挟了沉重的热风,好像被烈日晒得要融化了。 屋子里也不凉快。 顾轻舟早已等候,备好了凉茶。 白远业很渴,不过保持着他的气度,有条不紊喝了两口,就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司太太,您听说了吧?裴家二少奶奶的遗体,如今在护卫司署。” 顾轻舟诧异。 她早上安慰了琼枝,又照顾了孩子,刚抽空打算出去,还没有打电话询问。 护卫司署是个完善的华民自治机构,有自己的法庭和警察局。如果华民自己不想闹大,完全可以接受护卫司署的处罚和管束,殖民总督府是认同护卫司署的法律效用的。 造成这样的局面,不是华民人多势众有面子,而是殖民总督的懒政。 新加坡成为英国的殖民地已经很多年了,政策的弊端逐渐暴露出来。 每年派过来的官员,几乎都接受当地人的贿赂,甚至有点像华人俗语里的“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的心思不在如何治理新加坡,而是剥夺。 有钱的华民如果能自动纳税、贿赂,而且不增加总督府那些官员和小职员的工作,他们是乐意放权的。 再说,整个殖民总督府管束的,又不止是新加坡的这些华民,还有其他的人种,以及马六甲和槟榔屿。 裴家的少奶奶出事,殖民总督府的英国人会替他们做主吗? 英国人才不管他们谁是谁。 聪明又敏锐的裴家人,把案子报给了华民护卫司署。 这是他们自己的地盘,依照裴家和护卫司署的关系,他们相信护卫司署更能给他们一个公道。 “我倒是不知。”顾轻舟也端起茶杯,看了眼白远业,问,“白长官是有什么要问的吗?” 白远业摇摇头。 “司太太,我今天登门,是想请个助手。”白远业道。 顾轻舟就知道,琼枝不可能是嫌犯之一,如果真是那样,护卫司署的人也会先去找琼枝。 她对白远业的登门有诸多猜测,却没想到是这个,一时间的诧异是真情实感的。 “助手?” “是,护卫司署早该有两个副护卫司,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如今,我正式邀请司太太您,不知您是否赏脸。”白远业道。 白远业听说过顾轻舟的名声。 声誉满天下的顾轻舟,是华夏的一个传奇,就连白远业也听说了。 这个传奇,名声最响亮是这几年的事。 远在太原府的王珂,在他姑姑王晨接手了自己的报社之后,开始频繁往报社跑,他打算写个传奇故事。 他故事的主角,就是顾轻舟。 这样的故事,王家其他报纸要考虑销量和影响,只有王晨不在乎这些,而且对顾轻舟怀着报恩的心情,接纳了王珂的传奇故事。 王珂是个文采斐然的年轻人,对顾轻舟的往事又特别佩服,他还特意到了岳城,走访了颜家众人,又在叶妩的辅助下,把顾轻舟的事迹编成了书。 一开始,那些故事只是在王晨的报纸上连载。 半个月下来,王晨的报纸销量大增,几乎要跻身太原府报纸销量的前三。 后来,出版社看中了,那本书就出版了,销量极好。 哪怕是被炮火阻隔,那本书还是卖遍了江南江北,甚至包括香港和新加坡。 顾轻舟也成了个传奇。 白远业也、拜读过,而且跟从国内过来的华人谈论过此事,他们都说:除了和司家那两兄弟的事被隐晦带过,顾轻舟的事迹都是真的。 从那时候开始,白远业就知道,顾轻舟特别厉害,是个精明又睿智的女人。 从内地过来的华人,有很多都是大家族,他们有自己的关系网。 华民护卫司署,听着就知道,是个只能管平民的组织,如果大家族、大富商们都不把它当回事,它就名存实亡。 就好像是锁,只能防君子不能防小人。 长此以往,就连那些普通人,也不会服从它的管束。 一旦华人自己的管束链条松懈了,他们需得殖民总督府来处理,那么总督府给他们的压力会更大,大家都没什么尊严。 不少有远见的大家族长辈,跟白远业接触,鼓励他再找个副护卫司,第一要能服众,最好是出身显赫,把那些大家族的气焰都能镇住,第二要足够聪明,品德可以服人,第三要与新加坡的地头蛇关系密切。 顾轻舟刚到新加坡时,出人意料的,是颜家接待了他们。 颜家是本地有名的军火商,很早就过来扎根了。 顾轻舟的房子还没有翻好时,他们是住在颜家的。 而且,有人打听出,当时顾轻舟嫁给司行霈时,为了不让司慕难堪,她化用的就是新加坡富商颜小姐的名字。 新加坡还有个传奇般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却有人说,他是司行霈的舅舅。 有了这样的关系,护卫司署想要威望、想要体面,最好能跟顾轻舟沾上边。 裴家的命案一出,白远业就想到,自己这样的,进出裴家估计会吃力不讨好,而顾轻舟却会受到礼遇。 再说了,顾轻舟这也算临危受命,也不好推脱。 白远业打这个算盘,已经两个月了。 自从顾轻舟出了月子,他就在考虑在她做其他事业之前,先让她到护卫司署来占个位置。 “司太太,您如果没空,等裴家的案子结了,您再请辞也不迟。”白远业道,“这次,无论如何也请您帮这个忙。” 顾轻舟道:“对不起,白长官,我怕是……” “我听说,裴家二少奶奶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琼枝小姐。司太太,您如果不帮忙,我请了其他人,他们借题发挥……”白远业意有所指。 顾轻舟就知道,自己怕是推脱不了了。 白远业如果没把握,他也不会登门来,他是早就盘算好了。 只是,为什么呢? 第1383章 捡芝麻 顾轻舟的眸光收敛,她静坐时眼神无波,看不出情绪。 白长官细细打量着她。 半晌,顾轻舟才问他:“既然琼枝和裴家二少奶奶见过,我们家不需要避嫌吗?” “裴二少奶奶从西餐厅出来,侍者们都见到了。然后,她和司小姐各自回家,都有人证。司小姐是没有嫌疑的。”白长官道。 他笑了下,又道,“虽然没有嫌疑,也怕有心人作乱,是不是?司太太,此事请您再考虑考虑,我明日再来拜访。” 这是给她一天的考虑时间。 他说罢,就利落起身告辞,生怕被顾轻舟追上拒绝。 送走了他,顾轻舟没有去裴家,而是先去了她公公司督军那边。 刚到新加坡的时候,司督军的确是痼疾发作。他年轻时受过伤,那段时间膝盖疼得无法直立行走,也是真的。 不过,他真决定到新加坡,却不是为了疗伤,而是司行霈在战场上脱不开身,需要司督军为他做前锋,替他开路。 司督军当时觉得司行霈胡闹。 因为司行霈让司督军去捡一颗芝麻,反而丢掉国内的西瓜。 孰轻孰重,简直一目了然。 可司行霈对司督军道:“我是没有统一天下的野心。等战事一结束,我就会带着全家去新加坡,这是我好几年前就决定的。 我请你先去,不是让你放弃权势地位,而是想邀请你全家团圆。你今天不走,将来一定会有善终吗? 哪怕有善终,你到了七老八十的时候,图什么?到时候一群年轻的姨太太围着你,你就满足了吗? 你现在不去,以后过了十年八年的,可别求着我来接你。我舅舅在新加坡,轻舟还有个义父,就是那个军火商。 到时候,你孙子该有的爷爷都有了,轻舟该有的父亲也有了。没人把你当回事的时候,你可别抱怨。” 这是威逼利诱。 司督军气炸了,拿昂贵的总司令大印砸他:“给老子滚。” 但他考虑了三天,还是想通了。 人总是要让位的,不可能永远占据高位。他已经到了迟暮之年,尤其是最近,膝盖疼起来路都走不了。 死死占着位置不让,到底有什么意义? 司行霈这个楞种,难得对他示好。如果他拒绝,这儿子以后连孙子都不会让他见,他能预料到。 不凑巧的,他只剩下这么个儿子了。 正好那时候,顾轻舟又怀孕了。 儿子可以不要,孙子还是要的。 再三考虑,想到战后统一了的种种阴谋和算计,想到人生的意义,司督军认命了。 他把西瓜丢了,到新加坡来捡芝麻,为的是将来司家能在南洋这片土地上站稳脚跟,不受任何势力的欺负。 过小日子,也要过最舒服的小日子,这是司行霈的目的。 顾轻舟驾轻就熟到了司督军的院子,一株榄仁树,满树金色的叶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添了盛夏的炙热。 她走得满头汗。 她把白远业的话,告诉了司督军:“……您意下如何?” “护卫司署这种地方,权威有限但麻烦不断。”司督军蹙眉道,“你一旦沾染了,将来哪有时间做其他事?” 司督军听琼枝说过,她们姑嫂想合办一家医院——一家中医和西医综合的医院。 此乃大事。 这并非难事,而且顾轻舟的经验成熟,琼枝也在上进。 护卫司署那点权限,司督军是看不上的。 “我不是为了司行霈,也不是为了琼枝。”顾轻舟道,“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预感?” “自从我们到了新加坡之后,不少人跟了过来。这里面好像没什么大事,可我总不安。”顾轻舟道。 司督军狐疑看着她。 顾轻舟苦笑:“阿爸,我从小就练习如何应对迫害。我想,我的脑子可能不正常了,时时刻刻要提防着什么。” 司督军的眼神一软。 他叹了口气:“别担心。” “……就说裴家二少奶奶这事吧,她才威胁了琼枝,想要知道司行霈的下落,几个小时后她就死了。”顾轻舟道,“您说是巧合,还是另有阴谋? 正是如此,我才想搀和进去。现在不是岳城,出了事没人给咱们汇报,想要反应最快,就要得到最新的消息。” 司督军又看了眼她。 “孩子有乳娘和朱嫂,而且他们还太小了,谈不上教育,不需要我时刻守着他们。医院暂时也开不了,司行霈这事没做完,咱们就都不知道将来到底在哪里安居。”顾轻舟说 。 司督军道:“你打算好了?” “嗯。” “那就去做吧。不过你才生了孩子,身体吃得消?” “休息三个月了。再不动动。脑子都要生锈了。”顾轻舟笑道。 等顾轻舟快要走的时候,司督军突然问她:“阿霈上次回来,真没人看到吧?” “没有。” “让他小心点。”司督军道,“他想看孩子,想看你,以后有的是时间。最近就不要冒险了,赶紧把事情做完。” 顾轻舟道:“他知道的。” “你也别给他发电报。”司督军又道,“万一被人发现了,就会生疑。” 顾轻舟道是。 得到了司督军的首肯,顾轻舟起身,去打了个电话。 她想问琼枝,下午还要不要上班。 司琼枝道:“下午没什么大事,我可以请假出来。大嫂,你是想去裴家吗?” “对,去看看。”顾轻舟道,“虽然裴家的少奶奶还在护卫司署,没有开始办葬礼,到底要去安慰下老人家。” 司琼枝道:“那好,你一点半过来接我。” 顾轻舟说好。 司琼枝去请假时,路过了裴诚的办公室,他正好回来,他上午的门诊结束了,要休息。 看到了司琼枝,他冷若冰霜的走开了,大概是想把早上的那点尴尬,都冰冻住,以前冷漠点个头的礼貌都不要了。 司琼枝也低了头,快步往前走。 天下这么大,偏偏他们两家都搬到了新加坡,偏偏裴家入股了这家医院,偏偏裴诚跟她在一个科室。 司琼枝感觉命运在捉弄她。 她去了主任的办公室,递了请假条,然后回更衣室换衣裳。 等准备妥善了,她下楼等她大嫂,却看到裴诚的车子从大门口经过。 看到她时,裴诚丝毫没有停车问候的意思,车子扬长而去。 司琼枝则想:“他不会是回家吧?” 第1384章 冰凉的宽慰 司琼枝站在树下,撑起一把伞。 路过的女人,个个都是小麦色的肌肤,她们好奇打量了一眼司琼枝,好像对司琼枝的行为很不理解。 司琼枝尴尬把伞收起来。 她比较害怕晒。 她不像她大嫂。她大嫂是一晒就会脱皮,然后发红,好长时间再恢复如初,晒不黑。 她是怕黑。 哪怕到了南洋这么久,司琼枝还是无法理解南洋女人对美肤的标准。 她们崇尚健康,常年的阳光充足,让她们瞧着都非常有活力。年轻、漂亮又活力,就是她们新的时髦。 她们爱运动,游泳、打球、骑马,这些她们热爱。 “琼枝?”她想入非非时,顾轻舟的汽车停在了她面前。 上了车,顾轻舟还问她:“晒得一脸汗,你怎么不撑伞?” 司琼枝:“……” 这还真不好解释。 她转移了话题,问起今天的事,一上午过去了,还有没有其他的新闻。 顾轻舟就把白护卫司的话,告诉了司琼枝。 司琼枝微愣:“要让你去做官?还是这种不入流司署的小官?” “他有自己的盘算。”顾轻舟笑道,“随着这两年的战事频发,不少人往外走,新加坡的华人富商逐渐多了。 这些富人,能为新加坡提供更多的工业,殖民总督府是欢迎的,只是管束起来就多有麻烦。 白长官的意思,是咱们家在国内的声望高,而且你大哥的前途未定,先拉着我去镇宅,至少暂时把裴家的事处理妥善。” 司琼枝有点担忧:“是不是我惹了麻烦?” “没有。”顾轻舟道,“白长官也说了,你和胡峤儿分开,各自回家,是有人证的。” 司琼枝大大舒了口气。 她不再问什么。 汽车到了裴家,一进门她们就听到了嚎啕大哭的声音。 是年轻的男人。 “……我不过去了趟马六甲,回来她就变成了这样,我怎么办啊?”男人痛哭道。 这就是胡峤儿的丈夫裴诫。 胡峤儿和裴诫是年轻夫妻,两个都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结婚四年了,还没有子嗣,感情很稳固。 丈夫出门一趟,回来妻子就被人捅死了,如何不痛心疾首? 有人劝他节哀,也有人说顾念着老祖母,别惹得老人家也跟着伤心。 顾轻舟和司琼枝被佣人领进来,中堂里已经有了其他的亲朋,都是得到消息过来看望的。 “别哭了,会给你媳妇一个公道的。”老太太道。 旁边就有人把他搀扶了起来。 陆陆续续的,总有客人进来。 顾轻舟和司琼枝坐在首位,安抚了几句,又跟老太太说请她节哀。 裴家的三老爷就道:“司太太,此事我们交给了护卫司署。我听白长官的意思,他们想要请您任副护卫司,就是想早日给我们家一个交代,是不是?” 众人都看过来。 顾轻舟道:“白长官早上找过我,的确是这样说了,但我还没有答应。我从未担任过要职,怕做不好……” 裴家的三老爷道:“我们跟护卫司署的关系不深,其实是不太信任他们的。您跟我们家是至交,还请司太太多帮帮忙,早日给出个交代,安抚亡灵。” 裴家的老太太道:“莫要逼迫司太太,峤儿的冤屈,总能说清楚的。” 其他人纷纷看向了顾轻舟。 顾轻舟却看了眼这位三老爷。 胡峤儿是二房的少奶奶,跟三房不相干,而且听说裴家也在闹着分家,大家各自不齐心。 三老爷当众点明此事,就好像顾轻舟刻意不帮他们似的。 为什么呢? 顾轻舟总感觉,冥冥中有只手,在他们中间搅动。 她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过了,只能想到跟司行霈的政治有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老太太,我是怕自己不能胜任。如果裴家信任我,白长官也信任我,我会考虑的。”顾轻舟表明了她的态度。 裴家的老太太,只当她是故意上门询问此事的:她插手进来,裴家介意不介意? 于是,这位练达的老太太,就拿出了她的态度:“裴家是信任司太太的,此事还请你周旋一二。” 这就有了误会。 老太太以为她想做官,怕他们家以为她是借助裴家的祸事上位,特意先来禀明;而其他人看来,则是裴家和白长官都请求她,为胡峤儿的死找个说法。 三老爷在中间插这一脚,实在起到了极好的效果。 顾轻舟又看了眼他。 他却不和顾轻舟对视,只默不作声的静坐。 裴家的孩子们都在,满满一屋子人。 顾轻舟和司琼枝起身告辞时,裴家的大太太突然推了下她的儿子裴诚:“阿诚,你送送司太太和司小姐。” 裴诚面无表情站起身:“是。” 他非常的克制,早上的尴尬已经看不出来,只是态度冷淡。 他送顾轻舟和司琼枝到大门口,一路上和顾轻舟闲聊:“护卫司署那边,何时打算着手调查?” “暂时还不知道。” “那希望能早点。”裴诚道,“司太太,假如您统筹此事,我可以跟您谈谈。那天,我看到了二弟妹,有些细节不知道有用没用。” 司琼枝就看了眼他。 裴诚立马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道:“司小姐放心,我不是说你。” 司琼枝收回了视线。 “……不过,司小姐好像很心虚。”裴诚又道,“我知道司小姐不会杀人,因为捅进去的那四刀都很深,捅进去再拔出来,都需要极大的力气,不是你这样瘦弱的女孩子能做到的。 二弟妹没什么挣扎的痕迹,说明凶手刺入时稳狠准,而且力道极大,带着蚀骨的仇恨,应该是个男人。司小姐跟她没私仇,只要不瞎,就不会怀疑你,不必如此不安。” 司琼枝:“……” 这应该是一席安慰的话,可从他口中说出来,冷冰冰还带着几分嘲讽,怎么听都不太舒服。 司琼枝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想起今天早上,裴诚找她去办公室,还关了门,原本是有话想要问她的,不成想后来闹了个大尴尬,她起身告辞,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她被裴诚这席话,噎得不知如何搭腔,半晌才嗡嗡道:“多谢。” 从裴家离开,上了汽车,顾轻舟才问司琼枝:“他就是裴诚吧?” “就是他。” “就是那个……”顾轻舟斟酌着用词。 司琼枝道:“嗯,就是那个。大嫂,别再多提了。” 第1385章 浮躁的心绪 司琼枝一路上都在沉思,回想着裴诚的话。 他的声音那样冷漠,大概他天性是个严谨刻板的人,言语却无恶意。 他是信任她的。 司琼枝从未考虑过婚姻,一是生在上流社会,见惯了有权有势男人的嘴脸,对他们不抱希望,二是恃宠而骄。 她的父亲只有她这么个闺女了,很疼爱她,她要天上的月亮都行。 所以她拒绝了学校所有男生的追求,不管是别有用心还是真心爱慕。 她也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方法,拒绝了裴家。 她知道挺伤人自尊的,比如裴家的老七裴谳,是她的师兄,就公然堵住她,想要找她讨个说法,问她凭什么看不起裴家。 那孩子被副官一把掀翻,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司琼枝看也没看一眼。 她虽然没有口出恶言,但她的行为和决然,实实在在告诉了裴谳:就凭她是总司令的女儿,凭她家有权有势,就是看不起你们,能怎样? 态度欠抽,司琼枝也知道。 只是,司家的小姐,很少有替旁人考虑的机会。 司琼枝知道是知道,就好像隔着玻璃窗看远处着火,明知道烧起来了,也知道很灼人、很烫,可那也只是知道而已。 被烧伤是什么滋味,她没有被烧过,就不得而知了。 司琼枝没有过被人轻视的经历。 她在岳城时,所有人都要巴结她;她到了南京,就连总统府的人也要礼遇她三分。 她知道自己可恨,就好像有的人知道自己躲难一样,也只是知道而已,又改变不了。 司琼枝尽可能不去讨嫌。 她唯一能做的,是不把自己的轻蔑当无所谓,她尽可能去理解旁人接受到她轻瞧之后的愤怒,所以她离裴家远远的。 直到今天,她突然想:裴诚这个人,好像也不是那么差劲。当初如果尝试着接触,而不是那么粗暴的拒绝,会有什么不同吗? 他在医院的时候,从来不跟美貌的护士或者病人家属逗趣,可以称得上正派了。 司琼枝还记得,上个月有个病人住院,好像是马来皇室的,那病人的女儿来探病,骄傲得像只姹紫嫣红的山鸡,总是高高翘着尾巴。 马来皇室是受英国政府供养的,他们每个月都有高额的生活费,却没有皇室应有的尊严。 那公主围着主治医生的裴诚,不停的开屏显摆,被裴诚毫无保留的掘回去。 那女人也是有点姿色的,他可以做到一视同仁,公正严谨,不扯皮闲聊,算不算难得? “琼枝?” 司琼枝猛然回神。 顾轻舟:“你想什么呢?那边有个水果店,你想要吃什么,让副官去买一点。” 司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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