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跪过来。” 赵亦时赶紧爬起来,跪到了龙榻前,心里揣摩了好一会,到底还是开了口。 “今日是季府老太太第一年过阴寿,明亭求了我,我念着他一片孝心,便在暗中帮衬了一把。” “帮衬到牢里去了?” “是孙儿失了分寸。” 赵亦时垂下头,又似乎不太服气。 “皇爷爷从小便教导孙儿,为人者,孝为先,不孝者,天厌之,神弃之。 他姓裴,而非季,千里迢迢从南宁赶回来,是不想让外祖母以为季家儿孙都忘了她。此孝心,天地可表,孙儿这才冒险为他行事。” “他为孝,朕可以不罚他。” 厚沉的声音从帷帐里透出来,“但你,朕要罚。不仅要罚,还要重罚,你可知为何?” 赵亦时心底暗暗惊骇。 “你是君,他是臣,君为臣涉险,此一重罪;无视国法,律例,此乃二重罪,这第三重罪……” 帷帘猛的掀开,露出皇帝一双冰冷黑目,“你可知是什么?” 赵亦时咬着牙,摇摇头。 “是愚孝。” 三个字,把赵亦时惊出一后背的冷汗,忙自辩道:“皇爷爷,孙儿……” “你该学学你父亲,户部被他打理成这样,还能不闻不问,泰然处之。” 皇帝冷哼一声,“东朝太子的贤名,可真是人人称颂啊。” 一股寒流从脚下窜起。 赵亦时四肢百骸都冻成了冰,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会是这一句。 第178章 七寸 有泪,从皇太孙赵亦时的眼眶中落下。 他喉结上下滑动几下后,哽咽道:“皇爷爷,愚孝也是孝。东朝如何,臣不敢妄议,但父亲如何,做儿子的总要为他议一议。” “你还要替他辩解?” “是!” “朕倒要听听,你要如何辩?” 赵亦时跪着往前行两步,昂首道:“季陵川之所以敢贪腐,是因为张家;张家敢肆意妄为,是仗着出了一个太子妃。” 一道寒光从皇帝眼中闪过,他冷哼一声。 “母亲深居内宅,每日在府里做做针线,赏赏花草,对朝堂之事从不多问一句,也不敢多问一句,张家、季家的事,她最无辜。” 赵亦时:“父亲手掌户部,启用季陵川,一来是相信此人的能力,能将漕运治理好;二来也看在母亲的份上,却不想…… 他顿了顿,又道: “用人不善、不查,是父亲的失职。按理,他应该上书陛下,请陛下从严从重处罚,季家也好,张家也好,一个都不要放过,方不负皇恩。 可如此一来,母亲那头便是山崩地裂,他们结发夫妻二十余载,相濡以沫,父亲若上这样一个折子,对得起皇恩,对得起天下,独对不起母亲。 古人云忠孝不能两全,父亲在季陵川一事上,皇恩与结发夫妻不能两全。” 说到这里,赵亦时深深叹息一声。 “皇爷爷总说,父亲此人书生意气太重,孙儿从前还不信,如今却是信了,为君者,儿女情长是小,家国天下是大。 孙儿也试着劝了一回,父亲听罢,只与孙儿说了一句—— 张家也罢,季家也罢,说到底还是我用人不查,最该受罚的是我,我又有何脸面上书陛下,请求宽恕? 皇爷爷,父亲并非顾及贤名,而是在等着您的处罚。” 说完,赵亦时伏腰深深拜下去。 皇帝冷眼看着他,良久,摇摇头,道:“你去外头跪着吧!” 赵亦时没动,“孙儿还有一话要说。” “说。” “今日之事,明亭也罢,蔡四也罢,说到底是孙儿仗着皇爷爷的宠爱,大胆行事,最该受责罚的也是孙儿,请陛下饶过他们。” “滚出去!” 皇帝一拍床沿,声音突然暴怒。 赵亦时抹了一把泪,躬身退出去,在外殿的门槛前,又屈膝跪下。 严如贤匆匆看他一眼,忙进到里殿服侍。 皇帝脸上怒气尤在,一双虎目狠狠的盯着那道门槛,眼中暗流涌动。 严如贤硬着头皮上前道:“陛下,夜了,歇着吧!” 皇帝冷哼一声。 严如贤把冷茶倒掉,往茶盅里添了些温水,“陛下润润嗓,别气坏了身子。” 皇帝突然伸手,冲门槛那头用力点了几下。 “朕怎么教出这么一个人,其心可诛!” 严如贤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可不是其心可诛,专挑着陛下您的七寸去了。 先帝在时,对结发的先皇后最为敬重,先皇后一去,先帝悲痛欲绝,连着七天没上朝。 陛下承得大位,诸事都效仿先帝,后宫女子再多,也绝不冷落皇后,初一、十五始终歇在皇后殿中。 早年,皇后的娘家也犯过些错,陛下更是以一已之力保下来。 太孙这一番话是在提醒陛下,太子这也是在效仿您。 “去把蔡四叫来。” 严如贤忙回神:“是!” …… 蔡四整整衣衫,跟在严如贤的身后进到了内殿。 他不敢多瞧,走到榻前跪地行礼,“臣见过陛下。” 皇帝没让他起身,“把季陵川放出去的事,是你同意的?” 蔡四早就想好了说辞,忙道:“回陛下,臣看在裴大人一片孝心的份上……臣错了,请陛下责罚。” “哼!”皇帝冷哼一声。 “臣死罪!” 蔡四伏倒在地,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这是裴大人给臣的好处,臣不该收,臣有罪。” 皇帝嘴角一牵,脸上的怒意反倒散了一些。 十官九贪,贪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存异心。 季陵川那个位置,换了谁都不会清白的,不过多少的问题,他动季陵川,敲打的是太子。 “朕听说,这几日你们北司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啊!” 蔡四忙直起身,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双手递上去。 “回陛下,进出的人,进出的时间,在牢里呆了多久……统统都在这张纸上。” 永和帝接过纸,淡淡扫了一眼,眉头轻锁。 这张纸上,他孙子进出三次:一次季家入狱当天;一次季府九姑娘吊死的当天;还有便是今日。 进出最多的,是刑部侍郎徐来。 “徐来对此案颇为关心啊!” 蔡四大着胆子看了眼皇帝的神色,轻声道:“因为此案由陆大人为主,三司为辅,徐大人十分敬业,这三个月和我们都处熟了。” 皇帝又是一记冷哼,蔡四吓得又赶紧伏倒在地。 一旁的严如贤也将腰弓得更低,好掩住嘴角的一抹冷笑。 锦衣卫分北南两司,其主子只有一个人,那便是眼前这一位身量伟岸,不怒自威的天子。 徐来身在刑部,手却伸进了北司,不就等于徐来背后的主子,在打北司的主意? 严如贤在心里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还是太心急啊! …… 马车里,随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连最沉得住气的谢三爷都不淡定了。 整整一夜,皇太孙和蔡四都没有出得了宫。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爷打个哈欠,踢踢裴笑:“把你身上的五帝钱,还有什么金刚经统统拿出来。” “干什么?”裴笑两只眼睛青黑,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替怀仁求求菩萨。” “没用。” “为什么?” 裴笑硬着头皮说了大实话,“其实……都还没开过光。” 谢知非咬咬牙。 我现在把这孙子弄死,还来得及吗? 正想着,耳边传来沉重朱门打开的声音,一挑帘,却见有人从里面走出来。 严如贤? 怎么会是他? 谢知非心跳加速,目光朝裴笑看过去。 裴笑拍拍他,“你在车上呆着,我和沈冲厚着脸皮去问一问。” 两人跳下车,飞快的跑过去。 严如贤一见这两人,两只鼻孔朝天,只当看不见。 裴笑赔着笑,“严公公这么早就出宫,可太辛苦了。对了,太孙殿下呢?” 第179章 吱了 严如贤神色傲倨,看都没看裴笑一眼,手一指沈冲。 “太孙在宫里还得呆上几日,你回府里给太孙拿几身换洗衣服来。” 沈冲刚要“噢”一声,裴笑抢了话,“严公公,两三身,还是五六身,您老给个准数!” “别削尖了脑袋打听,这是你能打听的吗?” 严如贤冷冷扫了裴笑一眼,扶着小内侍的手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死太监!” 裴笑低低骂了一声,转身又上了马车,把这几句话一字不落的说给谢知非听。 谢知非思忖片刻,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分头行动,明亭你去北司门口守着,我去接晏三合,沈冲回太子府拿衣裳。” …… 蔡府; 小院。 晏三合睁开眼睛,看着帐顶。 她曾经设想过很多遍自己的过往,却从没想过,过往竟是如此的惨烈。 惨烈到她只要一想到梦里的那些场景,就心痛不已。 良久,她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藤椅上的李不言骤然惊醒,用力揉揉脸后,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下。 “梦到了什么?” 晏三合把眼珠子转向她,“被你说对了,我的确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那帐帘,锦被,古琴,书,纸…… 绝不是小门小户用得起的东西。 “然后呢?” “那个欺负我的人,应该是我哥……” 晏三合将梦境里发生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说给李不言听。 说完,李不言倒吸一口凉气,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难怪她看到周也葬身火海,会拼了命的嘶喊挣扎,甚至也要跟着跳进火里; 难怪她在梦里哭得那么凶; 原来她的亲人都没落得个好死。 “谁救了你,你看清楚了吗?” “没有。” 晏三合坐起来把头靠在李不言的肩上,整个人已经彻底蔫了。 李不言轻轻拍着她后背。 “别泄气,黑衣人,杀戮,烈火……这绝对不会是小事,咱们先歇上两天,再好好盘算从哪里开始查这事儿。” “不言。” 晏三合声音有些发抖,“我对季陵川说过,真相越往下挖,就越残忍。” “嗯,你说过。” “这话我轻飘飘一句,真落到自己头上,就有些受不住了。” “什么受不住?” 谢知非顶着一身湿气走进来。 李不言站起来用身子挡住晏三合,冲谢知非莞尔一笑。 “三爷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进进出出的人,好歹吱个声啊!” “我吱了。” 三爷一脸的委屈,“在外头吱了两声,你们没动静。” 主仆二人悚然一惊。 他在外头吱了两声,那么也就是说站了有片刻时间。 “你都听到了什么?” 晏三合的声音又哑又沉,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被什么碾过似的。 谢知非皱眉:“就听到一声‘有些受不住’,晏三合,你受不住什么?” “受不住你动不动就往我房里跑!” 晏三合漠着脸,低呵道:“出去!” 谢知非的脸皮,用城墙来形容都有些侮辱了城墙。 他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显得十分的光明磊落。 “我进来是想和你说一声,太孙进宫一夜,也没有消息传出来,季家那头不知道福祸,晏三合,我心里没底呢。” 还“呢”? 他这是在向谁撒娇? 晏三合深吸口气,淡声道:“是福,不是祸,把心按回肚子里。” “你声音怎么了?” 谢知非把李不言往边上轻轻一拨,“怎么哑成这样?” 晏三合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大事。” 谢知非扭头看李不言,“我交待的话,你说了没有?” “什么话?” 李不言一愣,接着又“噢”的一声,算是想了起来。 “小姐昏睡的时候,三爷让我传话,说怒及伤身,哀及伤心,心就拳头这么大,不要装太多东西。” 晏三合不明白好好的,谢知非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心里揣摩着总是有前因后果的。 李不言十分机灵道:“瞧,我家小姐感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我替她谢谢三爷!” 三爷眯起眼睛,看着晏三合:“真要感动,就和我说说,受不住什么?” 这茬还能不能过去了? 晏三合挑眉,正要怼回去,却听院外传来一声喊。 “谢三爷!” 谢三爷转身就往外走,连个停顿都没有。 晏三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这声音很陌生,“谁?” 李不言:“好像是这宅子的主人。” 晏三合这才发现房间不对,“这里不是谢府?” 李不言一耸肩,“真身在玄奘寺呢,回不去谢府,这里是北司老大蔡四的家。” 蔡四此刻正插腰站在院中,见谢三爷火急火燎跑出来,脸上不由带了些怒色。 谢三爷一看他这张脸,心直往下沉,脚步也慢下来。 走到近前,先咬了下唇,才问道:“是不是不太妙?” 蔡四一拳头打在谢三爷胸口,“算你小子命好。” 妈的! 死太监手劲真大! 谢三爷顾不得叫疼,“快说说,怎么个命好法?” “刚刚严如贤来北司宣旨了,季家没事。” “什么叫没事?” 谢三爷脸上露出不可思议:“季陵川官复原职了?” “三爷这是说天书呢!” 贪那么多的银子,还能官复原职? 蔡四冷笑:“抄没的家产充国库,季陵川杖责八十,流放南宁府,余下人一概释放。” 南宁府? 这是什么狗屎缘分? 谢知非眼角跳了跳,问,“没了?” “三爷还想如何?” 蔡四拿眼睛瞪他。 “贪这么多银子,还能活命的,就数他季家是头一遭。若先帝在,就算是死罪,只怕也是剥皮削骨的那一种,皇上这是手下留了情啊!” 谢知非偏过半个身子,目光怔怔地看着晏三合歇下的厢房,说不出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知道清楚蔡四这话比真金还真,别说是先帝,贪腐放哪朝哪代,季陵川都是一个死字。 还真是神啊! 他在心里感叹一声,又问道:“何时动刑?” “一个时辰以后,严如贤亲自监工,你兄弟去喊他亲爹了!” 蔡四一脸嫌弃:“三爷也该从我这府里滚蛋了吧!” 谢知非吊了整整三个月的心,终于在此刻彻底地落回原处。 他笑眯眯地上前揽住蔡四的肩,痞痞道: “那个小喜儿勾人归勾人,过两年等身子长开,滋味也就淡了,回头我再帮你寻一个……” 第180章 行刑 厢房里,晏三合把院子里两个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掏了掏耳朵,在心里骂了一声:真下流! 李不言用胳膊蹭蹭她,“季陵川流放,季家翻不了身啊?” “谁说的?” 晏三合冲窗外抬下巴,“季陵川多大了?” “整五十了。” “这个年纪在官场上,只怕也没几年蹦跶了,重要的是儿孙毫发未伤,将来皇帝死了,太子上位;太子死了,太孙上位……” 晏三合微微扬眉:“还怕季家不复起?” “那你说,胡三妹会入季陵川的梦吗?” “入不入的,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他那个年纪要熬过八十大板不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晏三合眼珠转动,原本就哑的嗓音压得更低了:“把他流放到南宁府,这事儿……” 李不言心一惊:“你觉得蹊跷?” “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晏三合:“对了,谢知非为什么让你交待那样一句话?” “你在梦里哭着呢,他突然闯进来,我就找借口说你在为季老太太伤心。” 李不言笑了一下:“三合,你觉着没有,谢三爷对你可够上心的。” “是吗?” 晏三合皱了下眉头,有些言不由衷道:“我怎么觉得他有点不安好心呐?” 不安好心谢三爷掀帘进来:“晏三合,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要撤了。” “往哪里撤?” “别问,跟我走就行。” 谢知非因为事情有了着落,笑起来的酒窝也比往常要深,“饿不饿?” 晏三合是真饿了,前胸贴后胸的那种,于是点点头。 “先忍着!” 谢知非一挑眉,压着声音道:“死太监府里的东西不好吃,咱们去外头吃。” 前脚和人家勾肩搭背,后脚就嫌弃…… 晏三合讪讪道:“八十记板子,季陵川受不住吧?”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 谢知非冲窗外一抬下巴,气定神闲道:“钱已经给到位了,事儿他保准帮咱们办得妥妥的,死太监这一点是极让人放心的。” 晏三合:“……” 死太监听了想打死你! …… 刑部衙门。 “大人,大人……” 徐来在北司受了点惊,一夜没睡好,正趴在桌案上补会觉呢,听到这催命似的喊声,不由心怦怦直跳。 他抹了一把脸,问,“何事?” 心腹走上前,“大人,刚刚皇上下旨发落季家了。” 这么快? 徐来猛的站起来,“是不是秋后问斩?” 心腹看了眼主子,犹豫片刻,道:“季陵川杖责八十,流放南宁府,余下人无罪释放!” “什么?” 如五雷灌顶一般,徐来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 心腹:“大人,皇上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了啊!” 怎么可能呢? 不应该啊! 徐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里,整个人都傻了,半晌,又跳起来道: “快,快去北司打听,不对,去王府,去王府打听,这里头肯定有内情。” “是!” 心腹一走,徐来整个人瘫坐下去,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 明明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就天翻地覆了呢? “大人!” “你怎么又回来……” 徐来话说到一半,看到心腹身后跟着一人,忙起身相迎。 那人冲徐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从怀里掏出个帖子递过去。 “徐大人,王爷晚上在府中宴请,请徐大人过来喝杯薄酒。” “是,是,一定到,一定到!” 徐来接过帖子,心中忐忑,自己没替王爷把事儿办成,没把张家拉下水,这宴怕…… 不是好宴啊! “王爷还有一句话,要小的捎给徐大人。” “请说,请说!” “八十记板子,可死,可残,可伤……” 徐来心头一跳,“王爷的意思是?” 那人冷冷回了他一个字: “死!” …… 北司。 正堂。 上首端坐着两人,分别是老御史陆时,大太监严如贤。 下首坐着的是刑部侍郎徐来和北司老大蔡四。 正堂中间,摆着一副刑具,刑具左右站着两人,这两人俱是身材魁梧,人高马大。 静等片刻后,季陵川被人架进来。 陆时与严如贤对视一眼后,沉沉开口,“季陵川,行刑前你可有话要说?” 季陵川惨白着一张脸,低垂着头,一副魂不在身上的样子。 陆时一拍惊堂木,“季陵川,八十板子下去,你这条命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爷,还不趁着此刻留几句话下来?” 季陵川抬起头,看了陆时一眼,然后轻轻一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陆时面上波澜不兴,心中却大为震撼,这人脸上竟是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存了死志啊! 严如贤咳嗽一声,“陆大人,时辰已经差不多了吧!” “嗯!” 陆时目光一沉,“来人,行刑!” “是!” 左右两人举起杖板便打。 一时间,沉沉的杖击声响起。 不过十几下的功夫,季陵川灰色的衣衫上已被血色染湿,他五官扭曲,却死死的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蔡四看得心头大骇,锋利的目光扫过行刑的两人,又扫了眼身旁的徐来,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行刑打板子是非常有讲究的: 一种是雷声大,雨点小,听上去啪啪啪,实际上力道都收着呢; 另一种是雷声大,雨点也大,每一板都是实打实的,不掺水分。 他已经答应了谢三爷,无论如何要保下季陵川的一条命,因此特意叮嘱下头的人,板子打起来有点数,却不曾想…… 一个个的,手可伸得够长啊! 徐来此刻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正乐着。 权势和银子可真是个好东西,前者能让人屈服,后者能让人卖力。 蔡四啊蔡四,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还想着要保季陵川一条烂命,也得先看看王爷答应不答应? 季陵川今日必死无疑! “三十,三十一……” “咔哒!” 满座皆惊。 这是季陵川胫骨被打断的声音。 三十下将胫骨打断,陆时与严如贤对视一眼。 陆时心想:难不成,皇上还是要季陵川死? 严如贤心想:这姓季的哼都不哼一声,还真是个硬骨头,也难怪一个人硬生生把事情都扛了下来。 第181章 孤儿 季陵川是硬骨头吗? 不是。 比起化念解魔时那些锥心刺骨的痛,此刻皮肉之苦对他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 他反倒觉得每打一记板子,浑身的罪孽就轻了一点,说不出的畅快。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季府三爷呱呱落地,佣人都说三爷的鼻子眼睛长得像他。 他心中好奇,便偷偷去了她院里。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 丫鬟婆子都在阴凉处打瞌睡,他径直走到里屋,唤了一声“姨娘。”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 “我来看看三弟!” “那……那跟我来!” 他跟着她走进里间,见到了摇篮里的三弟,不由的嘟囔,“哪里像啊,一点都不像,他丑死了。” 她眉眼笑开了,“大爷你把手指伸到他手里,看看他会不会拽住你。” “我会不会弄伤他?” “不会。” 于是,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塞过去。 婴儿似乎察觉到了,小手突然用力的握住了他的,他吓了一跳,“好大的劲儿!” “大爷小时候也喜欢握着别人的手指,握得可紧了,都不肯松开,劲比这个还大。” 他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听太太说的。” 她笑道:“大爷把手指抽出来吧。” 他抽了几下,没抽动,“罢罢罢,让他再握一会吧!” 她又笑,目光轻柔。 他趴着摇篮坐下,一阵困意袭来,眼皮很重,“我打个盹,一会三弟松开了,你叫醒我。” “好。” 窗外,知了在叫。 他和她不过半臂距离,她身上有很淡很淡的奶香味,熏得他更困了。 迷迷糊糊中,有微风吹过来,接着,他听到轻轻一声。 “儿子,热不热,娘给你扇扇!” 悔恨的眼泪,从季陵川的眼角落下来,剧烈的疼痛中,他最后睁了下眼睛。 堂外淡青色的天,微醺的风,裴家父子正勾着头,一脸担心地看他…… 就这样死了吧。 这个结局,于他来说是最好的,否则漫漫余生,他要向何人愧疚,又向何人去忏悔。 板子啪啪落下,在剧烈的疼痛中,季陵川缓缓闭上了眼睛,坦然赴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片混沌中,有脚步向他走来,冰凉的手指轻轻戳上了他的额头。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怯懦来。 娘,是你吗? 我的报应你看到了吗? 你痛快吗? 无人回答他。 耳边只有轻轻的一声叹息。 然后,他感觉后背有什么覆了上来,将他血肉模糊的身躯紧紧护在了身下。 痛意,骤然消失。 可那一声又一声的板子还在落下来。 季陵川似乎明白了什么,猛的睁开眼睛,全身剧烈地挣扎起来。 “别动!” 熟悉的声音飘进耳中。 “娘这辈子没替你做过一件事,就这一件,也算全了咱们今生母子的情分。” 今生? 那来生呢? “不必再见了!” 她笑盈盈的冲他挥挥手,一双明眸又黑又亮。 他透过那双黑眸,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北仓河,看到了开得正盛的木棉花。 木棉花的尽头,站着一个英俊少年,少年伸出手,她向他飞奔过去。 “娘——” “娘——” “娘——” 他吼得撕心裂肺。 她却没有回头,也不会再回头…… 两行带血的眼泪从季陵川的眼角滚下来,滑到腮边。 原来,这才是他的结局—— 成为一个孤儿! “啪——” 最后一记板子落下,两人行刑的人累得气喘吁吁。 “陆大人,八十记板子已打完。” 话刚落,裴寓、裴笑父子冲进来,一个伸手去把脉,一个伸手去探鼻息。 “儿子,还有气!” “爹,他活着!” 裴寓欣喜地看了儿子一眼,“快,背回去治伤。” 裴笑一边蹲下,一边问:“爹,伤这么重,能救回吗?” 裴寓一巴掌拍过去,“脉搏跳得这么有力,再救不回来,你爹还活个什么劲儿!” 这怎么可能? 徐来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人,彻底傻眼了。 不对啊。 他明明瞧得很清楚,板子打到三十几下的时候,季陵川人就不行了,怎么还活着? 徐来脑子一热,冲上去探季陵川的鼻息。 就在这时,早已昏死过去的季陵川突然睁开了眼睛,徐来吓得两眼一翻,身子踉跄着往后连连退了数步。 “徐大人,可得站稳了,小心摔一跤爬不起来。” 一只枯长的手握住了徐来的胳膊,徐来猛然看去,正对上蔡四一双阴恻恻的眼睛。 惊魂未定,又添恐吓…… 徐来两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 …… “咚咚咚!” 谢知非起身去开门,门外是个小伙计。 “有人托我给三爷带个话,事了了,人活着。” 谢知非心里念了声“阿弥陀佛”,从怀里掏出二两碎银子,朝那伙计手里一塞。 关门,转身。 他幽幽看了李不言一眼,“你去外头看着门,我和你家小姐有些话要说。” 李不言忽的一笑,“我只问一句,正事还是私事?” 嘿,三爷我还就不明白了。 “正事如何?私事又如何?” “正事,我麻利就走;私事吗……” 李不言勾唇:“你说了不算,我还得听听我家主子的意思。” 主子放下茶盅,很淡的朝李不言阖了下眼睛,李不言当下站起来,二话不说,麻利地掩门而出。 她一走,房里陷入尴尬的沉默。 因为真身还在回京路上,蔡四府里又不是久留之地,谢知非便让蔡府的人把他们送到了这里—— 晏三合被他瓮中捉鳖的那个客栈。 这里离南城门最近,花二两碎银子请几个小叫花在城门口守着,谢府的车马只要进城,就能很快会合。 一切都很顺理成章,如果不是客栈只剩下这一间夫妻房的话。 所谓夫妻房,是专门给有钱人量身定做的。 床是软的,被子是香的,枕头是成双成对的,最要命的是,这房间上一对住着的夫妻刚走不久,这屋里还有一股浓浓的合欢香。 谢知非心说:都老夫老妻了,还玩这些花活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晏三合也是浑身不自在,“三爷有话直说。” “还是老问题。” 谢知非懒懒往后一靠,目光越过她,看着窗户外那一方青色的天空。 “怎么避开郑家的案子,向所有人有个交待。” 晏三合看他片刻,“你确定要把吴关月的事情瞒下来。” “非常确定。” “难!” 晏三合直截了当回了他一个字。 第182章 猫腻 不难,我还用得着向你晏三合开口。 “想想办法。” 谢知非身子往前一凑,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晏三合挑了一下眉,“三爷说话,可算话?” 谢知非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说呢?” 这王八蛋的,在用美男计! 一股酥麻蹿到晏三合心尖。 她蹭的站起来,忍无可忍的在房里踱了几步,调匀了呼吸后,道:“这个人情,我是要问你讨回来的。” “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不违背良心,我都可以应下。”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晏三合心里冷笑一声,话说得十分干脆。 “老太太的心魔是条狗,狗和吴关月有关,吴关月和郑家的案子有关,最后解开老太太心魔的人是季陵川。” 谢知非托着下巴,看着她,又眨一下眼睛:“串联的没有错。” “老太太和吴关月是青梅竹马;她得知郑家的案子是吴关月做的;怕朝廷查到她和吴关月的关系; 怕有一天流亡的吴关月找上门来避难;怕影响到儿子的仕途,怕影响季家的荣华富贵,于是心惊胆战,久念成魔。” 晏三合坐回椅子,一抬下巴,“三爷,这个借口如何?” 真他娘的漂亮! 既有前因,又有后果,一切合情合理,编得天衣无缝! 谢知非眼中闪着激动的光,“晏三合,我真想夸夸你,就怕你太骄傲。” 是吗? 晏三合屈指敲敲桌面,“三爷与其夸我,不如想想怎么让季陵川闭上嘴巴。” “不用想。” 谢知非拿起茶盅,“他在官场混迹这么些年,太清楚这事的轻重,我只要叮嘱一声,他能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我该想的是另一件事。 谢知非一仰头,把茶灌了下去。 怎么把你晏三合拉下水,和我一起查郑家的案子。 …… 谢府。 “老爷,老爷啊!” 谢总管呼天抢地的跑进书房,“大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晏姑娘也回来了!” 谢道之欣喜若狂,“人呢?” “马车刚到巷口,小的先跑来给老爷报个讯。” “季家那头呢?” 谢总管附在谢道之耳边低语几句,谢道之长长松出口气,“快,快备热水,热饭。” “大爷捎话说,晚上在濨恩堂用饭,带晏姑娘认认人。” “她同意了?” “大爷的话还能有假。” “那还不赶紧把这好消息给老太太说去?” “是,是,是。” “慢着!” 谢道之喊住他,“交待厨房,晚上的饭菜丰盛些,多做些三儿和晏姑娘爱吃的菜。” “是,是,是!” “回来!”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 谢道之兴奋地来回踱几步,没头没尾的说一句:“都叫上,一个都别落下。” 谢总管却听懂了,“是,都叫上,都叫上!” …… 马车在谢府门口停下。 晏三合习惯性地抬头看一眼牌匾,不知为何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晏姑娘回来了,辛苦啦。” 谢总管笑得见牙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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