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当年宇文序初入瑶台,亦是晚风如酒,踏月而来。 “装他娘贞洁烈女,多少�琶H烂的骚货。”说话人“呸”了一声,扯开汗淋淋的襟口,唾沫横飞,“他宇文序睡得,爷爷我睡不得?” 石阶上的侍女咯咯一笑,双手叉腰:“楚王倒也殡天了,你如何不陪着一块死?” 尖脸吊梢眉,嫩黄衣裙,神采飞扬,说起话来夹枪带棒,宛如一株虎刺梅开得热热闹闹。 宇文序隐约记起,这女子便是看押汪云雁的两名侍女之一,不知是“沉璧”还是“渔歌”。 壮汉受了奚落,连骂几句下流话,吆喝跟班上前动手,与禁卫打成一团。 “瞧这病病歪歪的瘟鸡样,还是回去多吃几条虎鞭壮壮阳罢。” 那人发了狠,反手砍伤两名禁军,鲜血溅上满脸横肉,凶相毕露。 “住手。” 话音低沉,不怒自威。 咣当―― 腰刀落地,一声脆响。 “宇文将军!”黄衣女子叁步做两步跳下石阶,深深道了个万福,“奴婢渔歌,见过宇文将军。” 宇文序颔首,转头向匍匐跪地的士兵责问:“你是哪一营的?” “卑职……宇文将军……”那壮汉哆哆嗦嗦,颠叁倒四,话也说不全,“卑职……吴、吴王,武、武大刚,率长……吴王率长,饶命宇文将军,饶命――”[2] 吴王,沉良坤。 “既是吴王账下,为何不在东宫守卫,却到了瑶台?” 如今谁人执掌大宝未有定论,五人攻入大兴宫,分东西南北中五处而居,沉良坤营帐应在东宫,而瑶台地处大兴宫西南角。 武大刚不敢回话,嘴里反复念叨的“饶命”“恕罪”的求饶。 石川之战,宇文序五万人马对战东楚二十万精锐,奇策频出,全歼主力。宇文序更是一杆银枪连杀楚军五将,浴血而归,一战成名。 “擅离职守,罚军棍八十。” 渔歌垂手而立,抿唇讥笑。 武大刚方要谢恩,宇文序又开了口:“言语粗俗,对贵妃大不敬,渔歌姑娘可要再加?” 渔歌不料宇文序发此询问,一时呆愣,旋即回过神:“言语失敬也非冒犯军法,况且打棍子皮开肉绽的太吓人了。可这张嘴没遮没拦的,总不能放出去祸害人,不如……将他的嘴缝起来罢,大家落个清静。” 语笑盈盈,十分乖巧。 “免得他受军棍时管不住嘴,又胡咧咧难听的话,缝了嘴再打更为妥帖。” 少女说得雀跃,仿佛谈论明日好天气。 若是缝嘴再打军棍,嚎叫难忍,一张口,线割双唇,满嘴碎肉。 武大刚瘫倒在地,面色惨白。 宇文序心有不忍:“还是打了再缝,渔歌姑娘……” “但凭宇文将军做主。”渔歌福身,从善如流。 瑶台下坐双层汉白玉石阶,阖宫之中仅次于大兴殿,宇文序拾级而上,清风满袖。 “将军漏夜来访,可是与我们娘娘有要紧事?”渔歌问道。 宇文序不知如何回答,久久才“嗯”了一声。 渔歌浅浅一笑,推开殿门,霎时流光溢彩,晶莹闪耀,朵朵金莲铺地,荧荧星灯高悬,亮如白昼,宛如蓬莱仙宫。 宇文序剑眉微蹙,垂眸不言,却见殿中箱奁锦盒随意放置,堆成小山一般高。 “这是……” 渔歌瞟了一眼,说得随意:“一些世家、将军送的礼,娘娘分明说了不收,照样源源不断地送来,堵了殿门口,让人进出也不方便。” “是些什么人送的。”宇文序不解。 南婉青到底只是亡国之妃,为何有人争相送礼? 难道不该送入主大兴宫的义军统领? 渔歌撩起大红泥金纱幔,腕上两只芙蓉种细镯一撞,泠泠清响:“将军还是亲口问娘娘罢。” ―――――――――― 注: [1]吹箫:即口交。 [2]率长:官名,又称“卒帅”,一卒之长官。 第十三章月下逢 青铜香炉古朴凝重,盖顶二狮嬉戏,惟妙惟肖,长尾高扬,托起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 暗香浮动,铜炉却并未焚香。 月洞窗,湘帘半卷,银钩闲挂。 窗下美人榻,槐花飘雪,散落茭白裙裾,了无踪影,一如冰霜消融。 宇文序脚下放轻,一步一步,好似踩中心口,莫名透不过气。 佳人斜倚软枕,应是堪堪出浴,衣裙单薄,身后乌发披散,一手捧书,另一手勾起耳畔青丝,缠绕拨弄,发丝旋绕玉指,或松或紧,说不尽的旖旎情致。 一瓣槐花悠悠飘落指尖。 榻上人无知无觉,读书读得认真。 若是碾碎花瓣,新浣的头发沾染碎屑,不免脏污。 鬼使神差的,宇文序伸手拨开。 指节相碰。 莹白的手指止住动作,南婉青回身看来。 长发柔顺,一圈一圈滑落女子纤指,涓涓溪流般淌过薄茧覆盖的手掌,大有转瞬即逝之态,宇文序不由合拢掌心,仍是挽不住,空余一捧清凉的酥痒。 墨发倾泻如瀑,宇文序忆起《自叙帖》“颇好”之间首尾相连的一笔。[1] 香肩后移,轻纱松散,锁骨小巧精致,尾端一点红痕淡淡。 玉手搭上男人半握的右掌,轻轻一拽。 宇文序跌落软塌,单手支撑,稳住身形。 眼前杏眸含笑,睫羽弯弯,是他方才不敢直视的容颜。 几番说辞涌上嘴边,复又咽下,宇文序尚不知如何开口。 鼻尖触及脸颊,朱唇印上男人紧抿的嘴角,蜻蜓点水。 “一日不见,如隔叁秋,”双臂圈上宇文序脖颈,南婉青问道,“将军可是想我了?” “我……” 是她手臂太烫,烫得他语无伦次,耳根发红发软。 南婉青往前一扑,将宇文序按倒身下,二人半身紧贴,四目相对,南婉青一手抚上宇文序心口,一手支起额角,好整以暇。 “昨夜之事,娘娘如何知晓?”宇文序言不答问。 汪云雁一事,南婉青应对之及时妥帖,让人心惊。 南婉青只笑吟吟望着他。 宇文序心知不合她意谈不下去,无奈“嗯”了一声,低低道:“想。” 手掌覆上纤腰,笨拙僵硬。 南婉青这才笑开,念着“我也想你”吻上身下人双唇,舌尖探入牙关,追着宇文序舌面撩拨。 腰间大掌不自觉收紧。 直至胯下物事抬头,南婉青总算放过宇文序唇舌,手下心跳快如擂鼓,宇文序眉眼迷离,宛若隐于楼台烟雨。 “莫不是将军以为,唯独军中才有斥候罢?” 斥候,侦查敌情的士兵。 宇文序双眼蓦然清明。 “好歹深居大兴宫四五年,总不能收服不住几个眼线。”南婉青道,“将军南征北战,刀口舔血,行的是数中有术。可一旦入了皇宫,便要提防杀人不见血的阴刀子……” 南婉青贴近宇文序左耳,柔声道:“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只怕大兴殿顶上吻兽看也看腻了,何况是毫无血亲的世叔?”[2] 尾句戳到痛处,宇文序猛地发力,将南婉青压在身下,反客为主。 “你究竟知道什么?” “东楚江山不久,世人皆知,与其猜度大军何日攻入大兴宫,倒不如押宝谁将是天下之主。”南婉青泰然自若,“近日读《太史公书》,正好读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 ――沛公在崤山以东的时候,对钱财货物贪恋,喜爱美女。现在进了关,不掠取财物,不迷恋女色,这说明他的志向不在小处。 《项羽本纪》,范增劝告项羽诛杀刘邦的谏言。 南婉青接着又道:“分大兴宫五处而居的义军统领,有叁人放任手下掠夺财宝、奸淫宫女,还有二人分毫不取、礼遇奴婢,将军志向不在小处,位居其一,那么――另一位是谁?” 汪沛舟。 宇文序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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