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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能这么霸道,我又不是您家里的佣人!” “闭嘴!”顾轻舟年轻的眉眼凛冽,静静看着阿潇,“你不想被少帅一枪毙了,就给我老实坐下。” 阿潇脸色煞白。 她嘴唇嗫喻着。 顾轻舟关上了雅间的门,问她:“来这里见谁?” “是一个老朋友。”阿潇努力让自己镇定,不能露出马脚。 第276章 魏清嘉的苦心追求 吃饭的时候,顾轻舟就看得出阿潇不对劲。 阿潇看司行霈的眼神,没有暧昧,而是带着躲闪和惭愧。 顾轻舟心中警惕。 为何要惭愧? 顾轻舟猜测,她正要出卖司行霈的消息去换钱。 阿潇没有做坏事的资本,这会儿胆子都吓破了。 顾轻舟问她来见谁,她也支吾,只说是老朋友:“认识很久的朋友……” “老朋友?”顾轻舟冷笑,雪亮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冷澈如寒霜,“你的老朋友姓魏?” 阿潇的脸色更加惨白了。 “不……”她想要反驳。 顾轻舟却抢先开口了:“你想清楚再说,要不要我去把少帅请过来,少帅现在在市政厅办事。” 阿潇立马全软了。 “是……是我偶然遇到了魏小姐,她要我帮点小忙。”阿潇声音里带着哭腔。 “好了,好了!”顾轻舟这时候,态度才和软温柔,“我吓唬你的,不会告诉少帅,也不会告诉朱嫂。” 阿潇的眼泪还是滚落了下来。 “别哭,把眼泪擦了。”顾轻舟道,然后高声喊,“伙计!” 小伙计进了雅间。 顾轻舟从手袋里掏出枪,放在桌面上。 小伙计立马吓得腿软:“客人,您有话好说。” 顾轻舟不理他,好似没看到他的恐惧,继续翻自己的手袋,找出钱包,再从钱包里拿出五块钱给小伙计:“这是给你的赏钱。” 这么一大笔钱,是小伙计一个月的工钱,小伙计哪里敢收? 况且,顾轻舟面前还摆着一把枪呢。 拿枪的都横,一个女孩子拿枪,就更加惹不起了。 “收下!”顾轻舟冷漠道,眸光斜睨伙计,“我有事交代。” 小伙计颤颤巍巍,立马把钱收起来,连声道:“谢谢客人,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小人一定肝脑涂地!” “这位小姐,是今天来见隔壁雅间客人的。等会儿客人来了,就说这位小姐坐了两个钟头,实在不耐烦先走了,让那位客人明日九点再来等。”顾轻舟道。 “是,是!”小伙计声音发颤。 “看清楚这位小姐的模样吗?”顾轻舟又道。 小伙计就看了几眼阿潇,道:“记住了,记住了!” 顾轻舟这才拉起了阿潇,离开了茶馆。 别说小伙计,阿潇也被顾轻舟吓得不轻,这会儿像只牵线木偶,任由顾轻舟拉了回去。 上了汽车,阿潇又哭了。 “对不起阿潇,我不是故意吓你。”顾轻舟柔软道,“但是你不能做这样的糊涂事,我当时是有点生气。” “顾小姐,我错了顾小姐。”阿潇道。 顾轻舟沉默了下。 阿潇抽抽噎噎的。 “魏清嘉让你做什么?”顾轻舟问。 顾轻舟猜测,阿潇要见的人是魏清嘉,方才她一吓,阿潇也承认了。 “魏姐姐让我告诉她,少帅现在住在哪里。”阿潇道,“她特意去乡下接我的,让我回来帮她办这件事。” “你跟她很熟吗?”顾轻舟又问。 阿潇道:“小时候她经常给我买吃的,让我告诉她少帅的事——少帅喜欢吃什么,穿什么样子的衣裳,用什么样子的巾帕,穿多大号的鞋子,看什么书,和谁来往这些……” 顾轻舟沉默了一瞬。 魏清嘉曾经身为司慕的女朋友,却很用心追求过司行霈。 阿潇就是她的眼线。 “这次,只是让你告诉她,少帅住在哪里?”顾轻舟问。 司行霈是狡兔三窟,除了他自己,只有少数他信任的朋友知晓他现在的别馆,比如颜新侬、比如霍钺,再比如司督军。 其他人,包括司慕甚至老太太在内,都不知司行霈住在哪里。 他的仇敌太多,不得不防。 魏清嘉约会司行霈,肯定也不止写了一封信,司行霈给顾轻舟看过一次,顾轻舟并不开心,后面的就直接烧了。 写信约不到,平常又见不到他的人,不知他的地址和电话,魏清嘉怎么重新和他来往? 她就想起了阿潇,从前利用过的。 “你怎么这样大意?”顾轻舟对阿潇道,“你比我大几岁,却是真糊涂!少帅的别馆轻易告诉陌生人,难道不怕她出卖少帅,派人来刺杀少帅吗?” 阿潇微怔,唇色更白了。 “不会的,她只是个女人,怎么会害少帅,她是喜欢少帅的。”阿潇狡辩。 顾轻舟默然。 阿潇又要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缺钱!” 魏清嘉承诺给她一笔钱。 阿潇很需要这笔钱。 “少帅说你婆家挺富足,你要钱做什么?”顾轻舟问她,“家里出了难事?” “不是,是我想要离婚,一个人过日子。”阿潇道。 “怎么了?”顾轻舟态度彻底温柔下来,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你告诉我,我去告诉少帅,替你做主。他们若敢欺负你,少帅不会放过他们的。” “不是的。”阿潇哭着道,“我嫁过去五年了,村里人都骂我是不下蛋的母鸡,她们当着我的面,要给玉川说媳妇。婆婆也整天阴阳怪气的,我天天喝药、拜佛,我实在受不了了!” 这些事,她不敢跟她母亲说。 阿潇很单纯,她出嫁的时候,司行霈给了她一笔陪嫁,她为了讨婆婆欢心,进门就都交给婆婆管理了。 现在她想要离婚,就要经过婆婆同意,也要司行霈和她母亲答应。 阿潇知道,他们肯定不会答应;少帅不松口,婆家更不敢同意,她只能偷偷跑掉,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她丈夫玉川是家里的独子,不能生育这种压力让阿潇喘不过来气。 玉川从来没说什么,但是阿潇每次看到他,内心都是痛苦和内疚,这已经取代了感情。 她过不了自己这关。 反正她跑了,玉家再娶,就跟她无关了。 “怎么不到城里来看看?”顾轻舟道,“现在教会医院能治这个病。” “我……我不想进医院,这种事去看医生,太丢人了。”阿潇道。 顾轻舟无语良久。 “手伸出来。”顾轻舟道。 阿潇不解。 “伸出来。” 阿潇以为她要打她,把手伸出来,就闭紧了眼睛。 顾轻舟又好笑,又无奈,抓住了她的手腕,给她诊脉。 查看她的脉象,顾轻舟道:“是你自己的问题,我能帮你治好。” 阿潇以为她哄她,道:“顾小姐,谢谢您的安慰。” “回头再说。”顾轻舟道,“你先照我的吩咐办事,这件事是你引起来的,你得帮我妥善处理好。” 阿潇道:“你不会告诉我姆妈和少帅吧?” “看情况。”顾轻舟狡狯一笑。 阿潇又要哭了。 顾轻舟就觉得,这个阿潇单纯得挺可爱的,怪不得能被魏清嘉利用。 晚上司行霈回来,顾轻舟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司行霈脸色阴沉:“这个魏清嘉,若是她给钱让阿潇跑得下落不明,老子就毙了她!” “我听说她有美国人和英国人的背景,又是第一名媛,杀了她会引起全天下的关注,不值得。”顾轻舟道。 司行霈沉默。 顾轻舟道:“敲打她一下,让她知道你对她没兴趣。” “也许,我应该对她有点兴趣。”司行霈阴测测的道。 想要处理魏清嘉,还不是捏死蚂蚁一样容易吗? 顾轻舟却重重捏他的腰! “混账东西,你再说一句试试看!”顾轻舟怒颜冷峻。 司行霈心中一动,低头就吻住了她的唇。 吻得缠绵。 “我也没空理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交给太太打理吧。”司行霈道,“太太要我做什么?” “第一,给我一个你旧式别馆的地址;第二,明天下午把司慕弄过去,让他等在那里,魏清嘉应该会明白;第三,她追求你而已,罪不至死,不能乱杀无辜;第四,不许叫我太太。”顾轻舟道。 司行霈低笑,又吻她的唇,说:“知道了,太太!” 顾轻舟蹙眉:你都没求婚! 难道就这么稀里糊涂吗?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顾轻舟看到司行霈的堂妹和颜洛水订婚,男方都是要半跪的,态度诚恳,还有很昂贵的钻石戒指。 戒指算是有了,但是他都没有开口求她。 司行霈告诉顾轻舟一个旧别馆的地址,顾轻舟就去找阿潇商量了。 顾轻舟和阿潇离开之后,魏清嘉半个小时之后到了茶馆。 伙计给她上茶的时候,问她:“您是魏小姐吗?” 魏清嘉笑道:“正是。” “方才有位小姐,她等了两个钟头,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让我告诉魏小姐,明天早上九点,她还在这里等您。”小伙计道。 魏清嘉微愣。 她看了看时间,离她们约好的还差十五分钟,阿潇两个小时之前就到了,是为什么? 魏清嘉瞥了眼这伙计,心想:“是不是有诈?” “你去吧。”魏清嘉道。 然后,魏清嘉又喊了另一名伙计,给了他十块钱。 “是,那位小姐坐了很久,都没点吃得,好像很紧张。”伙计悄悄告诉魏清嘉。 魏清嘉很漂亮,男人都会沉迷她的美貌,会跟她说实话;她又给了丰厚的赏钱,她相信伙计不会骗她。 只是她没想到,顾轻舟拿出枪,把那个伙计吓得够呛,伙计又告诉了老板,老板也吓坏了,叮嘱每个伙计,都照顾轻舟说的去做。 魏清嘉自以为的美貌,在枪这个强悍的前提之下,一点作用也没有。 第277章 司慕的错觉 顾轻舟夜里又跟阿潇聊天。 她告诉阿潇,这个世上总有路可以走。生育艰难,就应该认真看病求医,而不是求神拜佛。 “你是不是经期疼痛、怕冷,量多,左边腰侧冷痛?”顾轻舟问她。 阿潇瞠目结舌:“我姆妈告诉你的?” “你说给你姆妈听过吗?”顾轻舟问。 阿潇又摇摇头。 她没有跟她母亲谈过这件事。每次她母亲问,她都是支吾过去。 “你看得出来,那你真的会治?”阿潇吃惊,“你居然会医术?” “嗯。”顾轻舟道,“你去岳城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他们都叫我神医!” 阿潇吃惊,心里却相信了。 若不是神医,怎么配得上少帅? 少帅那么喜欢顾小姐,顾小姐肯定有过人的本事。 “那顾小姐,您帮帮我!”阿潇道。 顾轻舟给阿潇写了个药方。 阿潇的情况,属于冲任虚寒,应该温经散寒,调经助孕。 “我给你开两个方子,一个是经期用的,一个是非经期用的,记住了啊。”顾轻舟道。 经期用的方子,写着熟地黄六钱、当归六钱等十三味药,每日一剂。 非经期用的方子,写着桂枝两钱、牡丹皮三钱等十三味药,也是每日一剂,煎水服用。 顾轻舟都标注清楚。 “你这是原始性不孕,这两幅药方,吃上半年。不要灰心,你这种情况已经五年了,不能一蹴而就,三两个月怀不上也不用着急。若是你不好好吃药调理,我就告诉你姆妈和少帅,说你想从婆家逃走。”顾轻舟半哄半威胁。 “别别别,我吃就是了。”阿潇道。 过了一会儿,阿潇又笑了。 “笑什么?” “你的脾气和少帅好像,怪不得他喜欢你,而不是魏小姐。”阿潇笑道,“顾小姐,你人真好,和少帅很般配。” 顾轻舟微微低垂了头。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露出几分少女的羞赧。 “不气我吓唬你啦?”顾轻舟半晌才笑道。 “你是为了我好,我懂的,我又不傻。”阿潇笑。 顾轻舟心中微暖。 还好,阿潇是个明事理、懂轻重的女孩子,她只是一时迷茫,甚至压力太大造成心中郁结。 顾轻舟又问阿潇:“你真舍得玉川?” 阿潇立马摇摇头。 她跟玉川的感情很好。婆婆背后闲言碎语的时候,玉川总是安慰她。 乡下男人打婆娘,是家常便饭,玉川从来不伸手打她。他和乡下其他汉子一样,粗手粗脚的,独独对阿潇很仔细耐心。 玉川是个粗人,话不多,却是真疼老婆,所以阿潇才觉得对不起他,想要自己跑了,他再娶个好的。 “我是不想耽误玉川,才想跑的。”阿潇道。 经过顾轻舟的劝诫,阿潇也回心转意,再也没有想跑的打算。 翌日,阿潇早早去了那家茶馆。 她到的时候,魏清嘉已经来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少帅的地址,只怕用心不良吧?”阿潇见魏清嘉如此傲气的人,居然提前等她,深感不妙。 魏清嘉还给她道歉:“对不起,我昨日来晚了。” 明明是阿潇没到时间就离开了。 阿潇后背微微冒汗,心想:“顾小姐说得不错,魏小姐果然是别有用心,她不会真的想刺杀少帅吧?” 想到这里,阿潇看了眼魏清嘉。 魏清嘉被她看得心里一个咯噔。 “这是地址。”阿潇用她拙劣的笔迹,把地址当场写给了魏清嘉。 魏清嘉给了阿潇两百块钱。 阿潇收下了。 这两百块钱,在乡下够生活好几年的,不要白不要,不要反而还会引起魏清嘉的怀疑。 钱拿到了,阿潇就走了。 魏清嘉派了人,偷偷去打量这别馆,发现有亲侍把守。 “果然,终于找到了你!”魏清嘉叹了口气。 她回岳城,预想得很顺利,事实上却举步维艰。 她知道司行霈没有结婚。 多少女人离婚了,照样有很好的成就。魏清嘉这次回来,她不再是单纯的魏家大小姐,而是带了很丰厚的财产。 她的名气、她的美貌、她的才华,以及她的财产,大概只有岳城督军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她! 和司行霈相比,司慕的势力有点单薄,他们俩又不是亲兄弟,魏清嘉不想把自己压在司慕身上。 当然,司慕也是她的退路之一。 司行霈,才是魏清嘉想要钓住的大鱼。 没想到回岳城,想见司行霈一面都很难,根本就不知道他的踪迹。 不仅魏清嘉不知道,岳城很多人都不知道。 魏清嘉去买消息,每次听说是打听司少帅,对方都不会接。后来魏清嘉才知道,司行霈还跟青帮的龙头关系匪浅。 暗道上的消息走不动,魏清嘉甚至派人去跟踪过朱嫂,每次都被朱嫂发现了。 最后,魏清嘉才想起了阿潇。 阿潇没有辜负她。 “有辆汽车到了。”派去盯梢的人,在下午四点钟回来,禀告魏清嘉。 魏清嘉换了身深紫色软绸旗袍,没有任何花纹,所以不会喧宾夺主,只是装点着魏清嘉的曼妙身段;长发披肩,挽起一小丛绕成发髻,别上一把珍珠梳篦。 南珠个个龙眼大小,整整齐齐排在同一把梳篦上,泛出温润白皙的光,映衬着她瓷白的肌肤。 魏清嘉脂粉未施,拿了件同色长流苏披肩,就出门而去。 司行霈的别馆很幽静。 魏清嘉到的时候,正值黄昏,晚霞旖旎。 副官把守。 “我是来见司少帅的。”魏清嘉道。 副官道:“小姐贵姓?” “少帅知道的。”魏清嘉微笑。 副官看了她一眼,衣着华贵,模样端庄,不太像交际花,反而像位贵小姐,可能真是少帅的客人。 “您稍等。” 副官进去通禀的时候,魏清嘉就信步走进了院落。 这院落很小巧,两层小洋楼,院子里种着一株杏树。 这个时节,杏花盛绽,晶莹花瓣在温暖春风的牵引之下,或落在小径,或落在佳人肩头,满地锦缎。 司慕从屋子里出来,就看到一个聘婷身影,站在树下,伸手去摘杏花。 她手一动,那粉色花瓣如雨,飘飘洒洒落了她满身。 花瓣绮靡秾艳,点缀着她的黑发,她头发泛出清淡的光,司慕倏然心口一紧,低喃:“轻舟……” 这样的一头黑发,是顾轻舟的背影。 司慕呼吸微微屏住,只感觉人比花娇艳。 待佳人转过脸,他却看到了魏清嘉。 司慕一愣。 魏清嘉洁白的面容,胜过绽放的花蕊。晚霞落入她的眸子,她清澈透明的眸子,有很浓郁的错愕。 这错愕太过于明显,哪怕只是一瞬,她立马敛去,司慕也看到了。 魏清嘉很吃惊。 司慕先是不懂,而后就明白了。 今天在军政府,司行霈让他送一些文件到他的别馆。 “他不是有副官吗,怎么要我送?”司慕当时也好奇,不知司行霈搞什么把戏。可对方是他的兄长,他也不好推辞。 到了别馆,司慕没有瞧见司行霈,更是诧异;而这别馆虽然整齐,却落满了灰,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司慕觉得司行霈耍了他,直到魏清嘉进来。 “子原,这就是你的别馆啊?”魏清嘉笑道,“这杏树很好。你请我来,是为了让我看杏花吗?” 她会编很多的理由,会说是接到了司慕派人递给她的口信,她才出现在这里。 什么人递信,她也不知道。 但是司慕心中,跟明镜一样透彻清楚。 在魏清嘉的眼里,司慕永远不是最佳的选择。 司慕笑了下,道:“走吧。” 魏清嘉上车之后,继续道:“子原,你今天请我来做什么?” 她明明可以见好就收的,偏偏还想要继续把谎言编下去,取得司慕的信任。 “她还没有放弃我。”司慕心想。 他感觉冷。 冷得有点刺骨,有点痛。 痛在心头,一点点的吞噬着他的心脏。他没有接魏清嘉的话,而是想起她不曾转身的那个刹那。 那时的芳华,惊艳了时光。 可惜她转过来了。 后来魏清嘉说了很多话,司慕都没有听到,他心思恍惚。 “……你为何要留长长的直发?”司慕突然问她。 他的问题,和魏清嘉试图解释的问题,不是一件事。 魏清嘉自己明白,司慕是不信的,再解释下去,只会越说越错,她趁机打住了话题。 “哪有为什么?”魏清嘉笑道。 “现在的人都烫头发,你怎么不烫?”司慕问。 魏清嘉道:“你喜欢我烫头发吗?” 司慕不答。 魏清嘉道:“我以前也烫过,头发又焦又黄的,我不喜欢。” 司慕沉默。 司慕的副官开车,先送魏清嘉回去。 快到了魏公馆门口时,魏清嘉笑道:“今天就这样啦?” “那要怎么样?”司慕倏然没了耐性,“要说清楚你为何一边约我,一边又约我兄长吗?” 魏清嘉脸色惨白。 司慕关上了车门。 他揉了揉太阳穴,头有点疼。在疼痛中,他眼前会有点幻觉,那个黑发素衣的女子,转过头来,是一张娇艳如花的脸庞。 是顾轻舟的脸,有点孩子气,又有点娇媚,能把人带入沉沦的深渊。 她指尖微凉,印在人身上,就能印到心里去。 第278章 疯媳妇 这件事之后,司慕拒绝再见魏清嘉。 司行霈也和他谈过。 “当年她做你女朋友的时候,跟我表白过,我拒绝了她,这件事你知道吧?”司行霈道,“她说她愿意跟我。” 他说话明明没什么恶意,说出来却带着羞辱。 羞辱了司慕。 司慕冷漠道:“我现在知道了。” 他不知道,但是现在知道了,他也不意外。 他从小就样样输给司行霈。 若是一个女人在他跟前献殷勤,再去勾搭司行霈,司慕就等于给她判了死刑,他是绝不会再跟她有瓜葛的。 他憎恨任何曾属于司行霈的东西! 那些人或者物,都在挑衅司慕作为男人的尊严——被他哥哥践踏的尊严。 他不恨魏清嘉,因为在他心中,魏清嘉已经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了。 没过几天,阿潇的丈夫到城里来接他,给朱嫂带了很多土产。 阿潇临走前,也跟母亲和丈夫坦白过,她这次进城是别有目的,又说顾轻舟给她开了药方。 朱嫂被她吓一跳。 她丈夫木讷老实,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回去的路上,在马车里拉住她的手,说:“要是没娃儿,将来你老了我服侍你,你别犯愁。” 阿潇顿时就哭了。 这些话胜过千言万语。 朱嫂特意带了些干菜,过来给顾轻舟和司行霈做饭,顺便感谢顾轻舟,她劝住了阿潇。 “她是个傻孩子,我真不知道她这么打算的,多谢顾小姐劝回了她。”朱嫂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顾轻舟道:“人都有一念之差,阿潇知道错了,她以后不敢的。” 朱嫂含泪点点头。 司行霈就搂住了顾轻舟,笑道:“轻舟很有能耐,越发像做太太的。” 顾轻舟推开他,不许他这么粘着自己。 魏清嘉这件事,看似风平浪静,却对魏清嘉的打击很大。 她一下子就得罪了司家的兄弟俩。 司慕得罪也就得罪了,可是司行霈那里,她找不到门路,实在让她焦心。 她沉寂了一段时间,闭门不出。 “阿姐,这些日子司少帅怎么不给你打电话啊?”她妹妹魏清雪冷嘲热讽。 这也不能怪魏清雪,她就是恨她大姐。 当初二姐魏清筠为何跟司慕出去,大姐最清楚。二姐出了事,虽说只是意外,却是被大姐害死的。 也正是这件事,让魏清嘉做了迅速离开岳城的打算。 魏清嘉抱紧了被子,装作听不懂,一双手却微微打颤。 她生气了。 顾轻舟不知道这些,她并不关心魏清嘉如何,只要她不拿自己做文章,顾轻舟可以对她视而不见。 转眼就到了四月中旬。 天气转暖,顾轻舟和霍拢静被颜洛水拉着去打网球。 那个挥汗如雨的下午,颜家来了位亲戚。 是一位年轻的女孩子。 她叫谭文秀,是颜洛水姑母的女儿,刚刚从英国回来。 “表姐!”颜洛水和颜一源都高兴极了,两个人围着这位表姐。 顾轻舟站在旁边看。 颜家来了亲戚,顾轻舟洗去一身臭汗,和霍拢静换了衣裳,就各自回家了。 到了周一的时候,颜洛水拿了礼物给顾轻舟和霍拢静,说是她表姐带回来的。 是一枚胸针。 “好漂亮!”顾轻舟很喜欢,爱不释手,想要别在衣襟上,可惜校服不太好别,不伦不类的。 霍拢静则不太感兴趣。 顾轻舟又问颜洛水:“你们表姊妹关系很好啊?” “你不知道,我表姐从小是在我家里养大的,直到出国前一年才回家。”颜洛水笑道,“跟我亲姐姐一样。” 这个倒是没有想到。 颜洛水邀请她们:“今晚去我家睡,听我表姐讲她在英国留学的事,可好玩了。我们家兄弟姊妹,一个个都往外跑,没人在父母跟前,我是肯定不出国的,就要听听她们说国外的事。” 顾轻舟也感觉自己此生不会出国了,她不忍心拂了颜洛水的热情,再加上人家表姐送了很好看的胸针:“那我去。” 霍拢静还是不感兴趣。 她不去,顾轻舟就跟着颜洛水去了。 到了颜家临近的那条街,颜洛水对司机道:“你先回去,我去买点糕点,我表姐喜欢吃他家的黑森林。” 司机就放下了她们俩。 颜洛水和顾轻舟买了很多小蛋糕,两个人拎着。 走回颜公馆时,远处的树林后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其中隐约就是颜洛水的表姐谭文秀。 顾轻舟戳了下颜洛水。 “唉?”颜洛水也好奇。 她们就站在路边,恨不能走过去听听。 “那男的是谁?”顾轻舟看清楚,和谭文秀说话的,是一位男士。 然而,两个人好似发生了矛盾。 “你有没有考虑过我?”谭文秀的声音压抑不住,“你才疯了,我根本没有事!我去医院看过了,若是我疯了,医生会给证明的!” “你发疯的时候,怎么知道自己疯不疯?”男人声音也高了,恼怒道,“我们家反正是不能娶个疯媳妇,你把订婚戒指还给我!” “你想得美,那是你送给我的,就是我的!”谭文秀厉声道,“我绝不同意退婚,也不同意把戒指给你。” 男人更恼怒了。 “谭文秀,你要不要脸?”男人骂道,“你这么缺男人吗?我们家娶个疯子回去,我爸妈脸往哪里搁?” “你退婚了,我和我爸妈的脸往哪里搁?”谭文秀丝毫不让,“我告诉你,这件事门也没有!” 男人似乎想动手。 顾轻舟立马高声道:“表姐!” 男人一听,扬起的手就缩了回去,看到两个女孩子站在路边,悻悻的走过来。 他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走了。 谭文秀一脸的泪。 她抹干净眼泪才走过来,对她们道:“你们放学了?” 颜洛水小心看着她:“表姐,那是谁?你的未婚夫?” “嗯,就是他。”谭文秀低声,“不说他了,回家吧。” 回到家里,颜太太还问:“唉,定文呢?” 谭文秀定亲的男人叫石定文。 “他还有事,先回去了。”谭文秀声音暗哑,“我先回房了,舅妈。” 等她一走,颜洛水就把方才那场歇斯底里的争吵告诉了颜太太。 颜太太吃惊:“这叫什么事?” “那个人说表姐疯了。”顾轻舟道,“表姐怎么了?” “不知道啊。”颜太太道,“文秀从小养在我们家,没毛病啊,怎么到了英国四年,就说她疯了?” 晚膳的时候,颜太太亲自去把谭文秀叫出来。 谭文秀趴在床上,哭得伤心。 颜太太把颜洛水和顾轻舟都叫过来,劝慰她。 “怎么回事?”颜太太道,“这门婚事是你们家定的,我之前也看过那孩子,还不错。你们俩一起去留学的,发生了什么事?” 谭文秀一开始不肯说,后来就哭了。 一边哭,一边告诉颜太太说:“我们俩租一间屋子,他住在楼下,我住在楼上,他总是毛手毛脚的,我不同意,他就跟我闹脾气。 回国之前,我跟同学去滑雪,玩了半个月,回来之后发现他和另一位女同学在客厅的沙发上,没穿衣裳……” 谭文秀哽咽着,泣不成声。 “他怪我,说我逼他做和尚不人道,那个女学生父亲是从政的,好像在北平政府任什么官,他想高攀人家。 他还说我发疯,每次疯起来不知人事。他明明是诬陷我。他想把责任都推给我,叫我怎么做人,我们家怎么做人?他死了这条心,我不松口,他们家敢退我就认他是条好汉。”谭文秀哭道。 顾轻舟和颜洛水差不多就听明白了。 颜太太安慰了半晌,顾轻舟也跟着安慰。 晚上,顾轻舟跟颜洛水睡,颜洛水道:“表姐真厉害,要是吵成那样,我早就退亲了。” “我觉得表姐坚持是对的,自己和家里的名声是要的,总不能不顾一切。”顾轻舟道。 颜太太晚上陪着谭文秀睡,房间就在隔壁。 半夜的时候,颜太太使劲敲门:“轻舟,洛水!” 顾轻舟一下子就惊醒了,把颜洛水也推醒。 她们打开了房门,却见谭文秀一个人站在走廊里跳舞。 她眼睛是睁开的,很清楚看着众人,然后痴痴发笑,又开始旋转起舞。 顾轻舟和颜洛水被吓得一身鸡皮疙瘩。 颜太太也惊魂不定,问顾轻舟和颜洛水:“她怎么了?” “是不是在梦游?”顾轻舟问。 颜太太也不知道。 就在她们讨论的时候,谭文秀推开了走廊的窗户。 这是二楼。 顾轻舟吓得半死,立马冲过去,抱住了谭文秀的腰,把她拖了回来。 谭文秀回手一爪子,挠在顾轻舟的脖子上,五条血痕,顾轻舟疼得直吸气。 “快来人,快来人!”颜太太大喊。 佣人上来,好几个人都制服不了谭文秀,半晌才把她绑住。 原来,石定文没有冤枉她,她真的发疯了。 颜洛水给顾轻舟擦药酒,顾轻舟疼得不轻:“她指甲好厉害。” 颜太太忧心忡忡:“会不会留疤?” 颜洛水道:“应该没事,擦点药酒就好了。” 而后,她们又说起了谭文秀。 “她这是什么毛病?”颜太太问顾轻舟,“你能看得出来吗?” “她现在手舞足蹈的,没办法给她把脉,回头等她醒过来再说。”顾轻舟道。 第279章 护短的司行霈 早晨起来,顾轻舟的脖子还是很疼,被指甲抓破了皮。 她自己对着镜子,再涂了一遍药酒。 药酒是深紫色的,她的肌肤是雪白的,一对比就更加明显。 顾轻舟和颜洛水去上学时,表姐还没有醒。 四月时节,校服领口不算特别高,顾轻舟从下巴到脖子上,五条血痕已经肿得老高,擦着药酒格外明显。 一条条的,分外清晰。 “这是被什么抓的?” “你家养猫了?” “瞧着像是被指甲抓的,轻舟你跟谁打架了?” 那群女孩子叽叽咋咋围着顾轻舟,说个不停。 顾轻舟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尴尬咳了咳:“小意外而已。” 上课的时候,学监密斯林也瞧见了。 密斯林细心,把顾轻舟叫到了办公室,问她:“是不是和谁闹了矛盾?若是学校里的事,告诉我,我会帮你主持公道。” 顾轻舟成了理事密斯朱的恩人,学监就下意识巴结她。这点小事,若是从前的话,密斯林是不会过问的。 “不是,我没有和谁闹矛盾。”顾轻舟连忙道,“是家里的事。” 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密斯林心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就不好多管了。 放学时,顾轻舟和颜洛水说好,再去颜家看表姐,车子走到半路,突然身后有汽车按喇叭,按得很响。 顾轻舟微讶,从后窗望过去,不远处有辆汽车跟着她们,好像是司行霈的车。 “停车。”顾轻舟道。 她莫名有点紧张,怕司行霈担心,更怕他生气。 司机就把车子靠边停了,顾轻舟下了车。 后面的车子追上来,果然见司行霈推开车门,锃亮的军靴落地,阔步走过来。 “少帅。”颜洛水也下车了,心虚对司行霈道。 司行霈道:“你先回家吧,我和轻舟有点事说。” 颜洛水低头,对顾轻舟受伤的事更心虚内疚:“那我先走了。” 顾轻舟就上了司行霈的汽车。 司行霈把她拉到路灯之下,仔细看了看她的伤口。 今天伤得这么严重,跟着顾轻舟的副官怕担责任,如实禀告了司行霈,司行霈特意过来找她。 “疼不疼?”司行霈眼底涌动着痛色,心疼极了。 他呼吸有点不顺。 其实还有点疼。 顾轻舟不想司行霈迁怒其他人,说:“已经没事,小伤而已。洛水替我涂了药水,看上去很可怕,其实就是皮外伤。” “怎么弄的?”司行霈压低了声音,似噙了雷霆之怒,“和颜洛水打架?” “我们能那么幼稚吗?”顾轻舟笑。 上了汽车,顾轻舟才慢慢道来。 当时她站在最外边,颜太太不及她身手灵活,她不冲过去,谭文秀就要跳下二楼,顾轻舟义无反顾。 “……我们还讨伐她的未婚夫,转眼就发现,其实生病的人真是她,都吓到了。”顾轻舟道。 司行霈调转了车头:“回家!” 顾轻舟细细打量他的神色,道:“我想去颜家瞧瞧……” “岳城有的是医生,内科外科精神科,什么医生都有。有病去看病,不需要你充大头。”司行霈冷漠。 伤了顾轻舟,哪怕是无意,司行霈心中都存了一股子怒焰。 顾轻舟不说话。 估摸着他的气消了点,顾轻舟才慢腾腾开口:“我想去看看。” 司行霈低喝:“不许去!” 顾轻舟低垂了眼帘,修长羽睫覆盖住清湛的眼眸,安静端坐,身上泛出丝丝的冷气。 她不高兴了,甚至有点委屈。 “我给你的刀,还在包里吗?”片刻之后,司行霈问她。 上次遇事,她立马知晓用刀捅伤那个水匪的手,司行霈很赞赏她的勇敢和自保。 “还在。”顾轻舟回答,声音清清冷冷的,不看他。 “若是那个疯婆子再挠你,你用刀把她的爪子砍了,能做到吗?”司行霈严肃道。 顾轻舟忍不住笑了。 她哪有那么血腥暴戾? “她不是疯婆子。”顾轻舟笑着反驳,“我吃了一次亏,下次就知道了,不会让她伤了我。” 顾轻舟对颜洛水的表姐没什么感情,这也是人之常情,她才认识谭文秀,好感恶感都没有,说顾轻舟很担心她的病,那是假的。 顾轻舟对她的病只是五分关心,五分好奇。 遇到了新的病例,顾轻舟对医学的追求,总是逼迫她想去了解。 她知晓司行霈是关心她,虽然她有点接受不了他的霸道。 “我就是去看看……”顾轻舟知晓司行霈吃软不吃硬,就放软了声音,有点撒娇般道,“让我去吧,少帅,你是好人!” “我怎么成了好人,我不是最坏的坏蛋吗?”司行霈看不惯她的小狗腿样儿,斜睨着用话戳她。 顾轻舟忍不住笑起来:“你当然是好人了!司行霈,你最好了,我以后不骂你了,行吗?” 她一笑,司行霈也笑了,空出一只手摸她的脑袋。 “傻丫头!”司行霈叹气,“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在颜公馆附近,司行霈停下车子,先把顾轻舟抱过来亲吻了一下,然后才开车去了颜家。 他到大门口就停下来,帮顾轻舟按响了门铃之后,司行霈眼瞧着佣人跑过来开门,他就先走了。 他今天还有点事。 司行霈离开之后,压根儿没有注意到,颜公馆前楼的书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是司慕。 司慕看到了顾轻舟进来,却对送她来的车子没有留心。 他只是看到了顾轻舟。 路灯的光芒葳蕤,顾轻舟踩着小路往里走时,瞧见一个修长身影,立在回廊的台阶上,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背着光,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闲闲站立着,自有风度。 顾轻舟抬眸,看清楚是司慕,微微吃惊:“少帅,你怎么在这里?” 夜风徐徐,她说话的时候,皓腕微抬,轻轻拢了下被风吹到眼前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露出洁白如玉的小脸。 司慕便觉得她的眼睛很明亮,像夜空里的两轮冰魄,直直照耀着人心。 “来给总参谋长送份文件,听说文秀姐回来了,过来瞧瞧。”司慕道。 谭文秀从小在颜家养大,像个姐姐般照顾颜家的孩子,以及亲戚朋友家的孩子,就像司慕,也是视她为姐姐。 只有司行霈,在司慕他们享受少年无忧无虑时光之际,他在战场上跟随他父亲,用血肉之躯抵挡其他势力的吞并,为岳城守下了这片繁华。 每次司慕说起他优越的童年以及青少年时光,顾轻舟就会想起十岁上战场的司行霈。 司行霈对岳城、对这一方百姓的付出,胜过他的弟弟。 同样的血脉,经历却有天壤之别。 顾轻舟勉强微笑,道:“我也是去看表姐的。” 司慕和她并肩往里走,两个人都不说话。 气氛有点尴尬。 上次顾轻舟误会司慕,甚至拿他和魏清嘉的旧情做文章,司慕是很生气的。他们俩再次见面,感觉就怪怪的。 好像说什么都不恰当。 沉默了一路,司慕大概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他问:“最近功课吃力吗?” “还好。”顾轻舟道。 “我以前念书,成绩一直是全校第一,若是你想补习功课,我可以教你。”司慕道。 说罢,略感后悔。 他知道顾轻舟会拒绝。 顾轻舟最懂得避嫌,不会多接触司慕。她也说过,今年冬月会退亲,连做朋友的必要都没有。 这方面,顾轻舟是挺现实又坦诚的一个人,司慕挺佩服她的。 司慕感觉到了,顾轻舟也明白了。 顾轻舟委婉道:“我现在还能应付,假如哪里不太懂,再向你请教。琼枝念医科,现在成绩如何?” “琼枝聪明又刻苦,她学得很好。”司慕道。 顾轻舟笑笑。 终于,他们到了正院。 谭文秀不在,只有颜新侬和颜太太坐着,夫妻俩正在商量事。 “跟谭家说一声。”颜新侬道,“这件事关乎重大,我们不能替文秀做主。” “谭家一笔糊涂账,告诉了他们,文秀肯定要受委屈。”颜太太说。 顾轻舟和司慕进来,打断了他们两口子的谈话。 得知司慕是来看谭文秀的,颜新侬道:“轻舟,你带少帅上楼去吧,他们都在楼上。” 一上楼,就听到了笑声。 是颜五少。 颜五少正在跟谭文秀说岳城的趣事,说到开心的地方,两个人笑得开怀。 司慕进来,谭文秀有点吃惊:“阿慕你来了?好几年不见,你长高了。” “几年不见,你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司慕调侃她。 他们说话的时候,顾轻舟给颜洛水使了个眼色。 她们俩从房间出来,站在门口聊天。 “你们跟她谈了吗?”顾轻舟问。 颜洛水道:“早上姆妈问她了,她当时就气哭了,说姆妈也诬陷她,所有人都跟她作对。” “她不肯承认?”顾轻舟道,“难道自己一点感觉也没有?” 颜洛水摇摇头。 顾轻舟就打量谭文秀,看得很仔细,想从她的面容上,看出她的病症所在。 只是,能看得的,都不会引起发疯,她这是什么疾病? 情志病吗? 中医说的情志病,和西医的精神病差不多,都是情绪上的问题引发的疾病。 顾轻舟微微蹙眉:若是情志病,就比较难治了。 第280章 刀子胜过巧舌 顾轻舟能望其形知其病,她略微站了片刻,瞧着谭文秀,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司慕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临走时,司慕喊了顾轻舟:“轻舟,你过来。” 顾轻舟随着他下楼。 站在正院门口的屋檐下,玻璃窗透出来的灯光,将庭院的树木染成了翡翠般剔透。 司慕问她:“脖子怎么弄的?” “一点小事。”顾轻舟下意识捂了下,“谢谢你关心。” 司慕淡淡的:“照顾好自己。” 不等顾轻舟说什么,他步入茫茫夜色,很快就消失在夜幕里。 “表姐,要不我给你把把脉吧?”顾轻舟上楼之后,试探着问谭文秀。 谭文秀立马警惕:“我怎么了?” “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顾轻舟问,“之前呢,有过吗?” “没有!”谭文秀蹙眉道。 她抵触成这样,顾轻舟就不好再贸然说什么,怕引起她的反感。 “那就没事了。”顾轻舟笑道。 晚上,颜太太借口到谭文秀的房间看她,仔细把她的窗户关紧,又在窗帘上坠了几个铃铛。 若是谭文秀夜里开窗,先要拉窗帘。她一拉窗帘,铃铛就会响,对面房间的女佣和隔壁的顾轻舟、颜洛水就能立马冲进去。 安顿好了,颜太太下楼。 顾轻舟和颜洛水洗了澡,还坐在偏厅里说话。 “去睡吧。”颜太太对她们俩说,“明早还要上学。你表姐的事,有大人操心呢,你们俩把心思用在念书上。” 顾轻舟却摇摇头。 佣人端了牛奶过来。 颜太太坐到了她们俩旁边的沙发上。 顾轻舟一边喝温热的牛奶,一边问颜太太:“姆妈,您说表姐她是不是受了刺激?” 颜洛水也道:“我看像。此事肯定跟她那个未婚夫有关,去找了他来问问。” 颜太太很赞同。 谭文秀的未婚夫还在岳城,等着跟谭文秀退亲。 “明天让你阿爸去问。”颜太太道。 翌日,颜新侬丢下正事,去找了石定文。 颜新侬声色俱厉问:“你是怎么把文秀折磨成这样的?” 石定文吓坏了,很怕这位军政府的总参谋长,他嗫嗫嚅嚅道:“颜伯伯,真不是我害她,她这样已经小半年了,每个月都要发作一次。” “如何开始的?”颜新侬问。 石定文不知道。 谭文秀发疯的时候,石定文还没有跟他的新女友搞上,她不是受了刺激。 后来确定她疯了,石定文对她的怨气到了顶点,终于和新女友韦眉沁开始了来往,打算抛弃谭文秀。 现在颜新侬问,石定文说不知道,颜新侬肯定以为他在推脱,会把罪名安在他身上,故而石定文需得寻个理由。 “有次我们出去吃饭,遇到了车祸,当时警察把那个人从车子里拖出来,已经死了。文秀看到了,吓得呕吐了两天,从此就……”石定文道。 这不是他编造的,而是此事发生在谭文秀生病的前一年,跟谭文秀的病情肯定扯不上关系。 颜新侬“审问”了石定文半晌,只知道这孩子很心虚,其他没问出来。 “还是要问文秀。”颜新侬回家之后道,“石家的孩子嘴里没一句真话。” 谭文秀却对此事很忌讳。 “我没有生病!”她对着颜新侬咆哮,“舅舅,您是不是也嫌弃我了?” 颜新侬哑然。 一时间,大家都不敢再深问下去了。 顾轻舟说:“她自己未必不知道,她这是讳疾忌医。” 颜洛水点点头:“表姐这问题很严重。” 谭文秀情绪不佳,颜洛水请了一天假,在家里陪她。 顾轻舟仍去了学校。 放学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纤瘦文静的男生,在校门口问:“请问您认识谭文秀吗?” “是哪个年级的?” “她以前是这里读书的,毕业五年了。”男生道。 其他人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这男生一个一个的问。 “这是傻子吧?” 顾轻舟走上前,戳了下他的后背。 “你找谭文秀做什么?”顾轻舟问他。 “你认识谭文秀吗?”男生很激动,顾轻舟是第一个主动找他的人。 “你先说。”顾轻舟道。 男生立马道:“我跟她是很好的朋友,在英国认识的。她临时追着她未婚夫回国,我很担心她的健康。我只知道,她是岳城圣玛利亚学校毕业的,在岳城有亲戚,亲戚家叫什么,我忘记了……” 顾轻舟静静看着他,清澈的眸子盈盈,似乎要把他看透。 确定他没有撒谎,而且他可能知晓谭文秀生病的原因,这是一个突破口,顾轻舟道:“我认识她。” “真的?”男生高兴极了,要跟顾轻舟握手,“我叫邢森,小姐贵姓?” 顾轻舟笑:“你跟我走吧。” 这人居然就傻傻的,上了颜家的汽车,丝毫不怕顾轻舟把他拉去卖了。 路上,顾轻舟把事情和他说清楚了。 “……你跟她关系很好?”顾轻舟问。 邢森点点头:“是的,我们是同班同学,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你知道她怎么生病的吗?”顾轻舟又问。 “她就是很突然的人事不知,却想要轻生,她好几次闹着自杀。”邢森道,“我们劝她去看医生,她不高兴,说大家骗她。” 谭文秀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病。 她对此很忌讳。 到了颜家,见过了谭文秀,邢森很开心,谭文秀则意外,意外里也含着愉快。 顾轻舟也说了下他的来历。 他在圣玛利亚门口乱转,正好被顾轻舟碰到。 确定真是同学,而且是追着谭文秀回来的,颜太太将邢森安排住下。 晚上,颜五少去找邢森聊天,很八卦的问邢森:“你是不是爱慕我表姐?” “是啊,我爱她。”邢森很大方道,“但是她有未婚夫,我不打扰他们,这个你放心。” 谭文秀那个未婚夫,已经交了新的女朋友,光明正大想要退亲。 颜五少一点秘密也藏不住,转眼就告诉了颜洛水和顾轻舟。 “哦。”出乎意料的是,颜洛水和顾轻舟表现得很平淡。 “你们早就知道?”颜五少大惊,“谁告诉你们的?” “这还用问?”顾轻舟笑道,“你看不出来吗?” 这么明显,任谁都知道,颜五少居然还要巴巴的去问,把顾轻舟和颜洛水逗乐了。 又来了朋友,颜五少就非常热络安排大家去玩,还请了霍拢静。 霍拢静居然来了,颜洛水很意外。 顾轻舟偷笑。 颜五少偏爱赌马,故而他将一行人拉去了跑马场。 跑马场没有隐蔽的包厢,就是露天敞开的席位,设在栏杆外面。 顾轻舟看了片刻,想去洗手间。 她见众人看得兴致勃勃,也没有喊谁陪,自己就去了。 出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争吵声,其中就有谭文秀的声音。 “你想都不要想。”谭文秀厉喝。 “你还有自尊吗?好歹也是留学过的,就不能给自己点体面?”石定文刻薄骂谭文秀。 谭文秀大怒:“你死心吧,我是不会跟你退亲的。你这女朋友,拼死也就是给你做姨太太!” 女孩子不高兴了:“谭,你说话注意点,你又不是和他结婚了。现在讲法律的,没有结婚什么也不算!” 石定文也道:“你可以嫁给这只螳螂啊!他一直爱你,你不知道吗?” 螳螂,是指邢森。 邢森身材消瘦,又长腿长脚的,不够结实,却也算好看,天生的衣架子,很潇洒漂亮。 邢森挺英俊的,那些留学生之所以给他取名叫“螳螂”,是带着一种轻蔑的态度,因为邢森是公费生。 邢森成绩很好,他是考取了全额奖学金出国的,而且平日都勤工俭学,自己赚取生活费。 华人留学生就都知道他家里穷,看不起他;而公费生寥寥无几,邢森成了其他人背后取笑的对象。 “石定文,你有没有素质,你道歉!”谭文秀更怒了。 顾轻舟觉得他们快要打起来了。 她走了出来,高声喊:“表姐?” 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谭文秀上前,狠狠掴了石定文一个耳光。 清脆一声巨响,所有人都懵了,包括邢森。 邢森眼芒微动。 他那么多的同学,只有谭文秀从不嫌弃他,而且很坚定的维护他。 石定文回神,想要动手时,顾轻舟立马从手袋里拿出了短刃。 她的短刃往墙上一劈,砖墙顿时一个大口子,顾轻舟镇定,眼睛微微眯起,道:“石公子,你确定要在岳城,打军政府总参谋长的外甥女?” “总参谋长了不起啊?”石定文的女朋友韦眉沁气炸了,“小小地方军政府,叛乱军阀而已!而且,是她先动手的!” “是石公子先侮辱人的。”顾轻舟反唇相讥,“怎么,非要闹一闹,大家都见了血、挂点彩才愿意收场?” 石定文的女朋友畏怯,面子上却过不去,色厉内荏:“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我父亲是北平内阁财政部的官员!” “好厉害啊!”顾轻舟手里的短刃微转,那雪刃清亮的光,映在她的眸子里,给她的面容添了层威严。 “算了算了,不跟女人斗。”石定文看着明晃晃的刀,心想这要是被捅一下,命都没有了,他拉着她女朋友走了。 谭文秀松了口气。 回过神来,谭文秀想看顾轻舟的刀:“这是什么刀,削铁如泥?” 邢森却望着谭文秀愣神。 良久之后,邢森说:“文秀,和我结婚吧!” 第281章 包场 “文秀,和我结婚吧!”邢森的声音温柔而坚定,甚至微微发抖,可见他心中的颤动。 谭文秀惊呆了。 顾轻舟也莫名屏住了呼吸。 场面微静。 邢森的声音,震响了顾轻舟和谭文秀的耳膜。 谭文秀正在埋头研究顾轻舟的刀,闻言刀一下子就掉到了地上,一声清脆的响动。 “你、你别胡说。”谭文秀脸微红,说话也不利索了。 顾轻舟默默捡起刀,站在旁边用帕子轻轻擦拭,不打扰他们俩。 “我是认真的!”邢森道,“我们认识四年了,我爱了你四年,你也很了解我!我请求你嫁给我,这个月就办婚礼!” 谭文秀眼睛顿时一层雾气。 其实那些留学生中,很多未婚夫妻一起出去的,多半是有过性行为的,谭文秀却始终不愿意和石定文发生关系。 她内心深处,总有点挥之不去的其他念头。 她总在想,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什么样的丈夫。这时候,邢森的面容就会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爱邢森。 “……我生病了,我祖母就是得了失心疯,到处咬人,我大伯和阿爸把她锁在牛棚里,也许她遗传给我了。我恨石定文,才赖着坑他,不能坑你。”谭文秀低声道,“别说这样的话了,我知道你对我好。” 顾轻舟沉默听着,这时候才插了句:“表姐,未必就是遗传,也许只是小病,我可以给你把把脉。” 谭文秀笑了下。 显然,她没当回事。 邢森也没当回事,继续道:“医学这么发达,我们完婚了回去英国,我会慢慢治好你的。” 谭文秀摇摇头:“我不能拖累你一辈子。” 顾轻舟就默默走开了。 她以为,邢森需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说服谭文秀。 不成想,当天晚上回来,谭文秀就找到了颜新侬和颜太太:“舅舅、舅妈,你们帮我做个见证,我要和石定文退亲。” “怎么想通了?”颜太太诧异。 颜太太不反对,那个石定文不是良人,将来文秀要吃苦一辈子。 谭文秀能想通,颜太太很高兴。 “我想嫁给邢森,月底就结婚。”谭文秀慎重道。 颜太太震惊。 颜新侬沉默了下,道:“退亲我们不反对,那个姓石的孩子,的确是不成气候。只是结婚之事,还是从长计议!” “我不想!”谭文秀笃定而任性道,“邢森是我们大学唯一一位华人公费生,他非常有能力,我从见到他就倾慕他,只是不敢说而已。 他一边念书,一边打工,比那些纨绔子努力踏实。他家里虽然穷,但是他上进,能养活我,我要嫁给他!” 顿了下,谭文秀声音低了下去,“我爱他,从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懂得了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生活!和他在一起,吃糠我都愿意!” 颜太太看了眼颜新侬。 “你退婚、结婚,都要问过你父亲。”颜新侬道。 谭文秀一下子就激动了:“凭什么问他?我才五岁,他就说我克了继母的儿子,把我送到舅舅家。 从小到大,我吃舅舅家的饭,念书、出国,全是舅舅给钱的,我凭什么要问过他?他倒是会算计,看着石家有钱,替我订婚的,结果呢?” 颜太太忙安慰她:“你别急。” 安慰了半晌,谭文秀的情绪才稍微平复。 晚上,颜新侬和颜太太商量这件事,颜洛水非要拉着顾轻舟去旁听。 顾轻舟听到颜太太说:“就依了她吧。这件事咱们依了她,她的病就能说得上话。她那个病,是不能拖的,你看看轻舟的脖子被她挠的……” “总得妹婿同意,而且邢森我们都不了解他。”颜新侬不太乐意。 “阿爸,您就同意了吧!”颜洛水在旁边帮腔,“姑父什么都听您的,您说话了,姑父不敢不从。况且,是石定文非要退亲的,姑父怪不到咱们头上。” 顾轻舟也道:“我看表姐的病,是可以治的。既然他们俩乐意,那就遂了他们的心愿吧。 义父您不知道,今天在跑马场,那位石少险些打了表姐,是我从包里拿出刀,他才不敢动手。他和他女朋友很嚣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几个人愣住。 颜洛水问:“你包里带刀干嘛?” 姐姐这是重点吗? “我防身。”顾轻舟道。 顾轻舟和颜洛水在场,你一句我一句的,让颜新侬和颜太太满心的话说不出来,就把她们俩赶走了。 过了两天,颜新侬给谭家打了电话。 显然,谭家已经知道了石定文想退亲这件事。石定文告诉了家里,石家也找过谭家。 石家是商户,听闻儿子勾搭上了北平政府财政部官员的千金,喜不自禁,是同意退婚的,甚至去谭家闹过。 “文秀想退,就让她退了。”颜新侬道。 谭老爷不乐意,又不敢跟大舅哥犟嘴,只得答应了。 退亲那天,石定文的父母居然来了,一副想把这件事办瓷实,不给谭文秀反悔的机会。 顾轻舟一个局外人,都很生气,觉得这石家行事刻薄,不留半分体面给谭文秀。 谭文秀想通了,反而不恼怒。 “文秀,这件事你也别怪定文,他照顾了你四年,没有亏待你。”石太太甚至道。 谭文秀冷笑,谁照顾谁啊? “我们也会帮忙,给你说门亲事的。”石太太又施舍般道。 谭文秀冷漠:“不用了,我即将要结婚了。” “啊?”石太太诧异。 石定文知道,谭文秀想嫁给邢森了,忍不住冷嘲热讽。 他虽然退亲了,还是看不惯谭文秀转身就嫁人的洒脱,怎么都有点不舒服。 明明是谭文秀死也不肯退亲的,她应该是爱极了石定文,她凭什么不为石定文伤心几年,转眼就嫁人? 从前以为谭文秀爱自己,石定文觉得她的爱情不值钱,他不在乎。如今她不爱了,石定文反而接受不了。 石定文很生气。 周末顾轻舟跟颜家的孩子出去玩,颜洛水和颜一源去买点心的时候,顾轻舟陪着谭文秀和邢森坐在咖啡店里。 正巧石定文也来了。 “嫁个穷鬼,一辈子吃苦!”石定文看到谭文秀就不舒服,羞辱她道,“你可以给我做姨太太,我和眉沁都跟你是同学,我们不欺负你。” 顾轻舟当时在谭文秀身边,就在谭文秀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时,顾轻舟淡漠道:“石公子太大方了,表姐不需要你的施舍,表姐快要结婚了!” “跟个穷鬼结婚,婚礼都办不起!”石定文大声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邢森正好端了杯果汁过来。 石定文余光瞥见了他,声音更大:“到时候,你们俩租两块钱一套的喜服,穿一穿,路边照相馆拍个照片,穷酸一辈子!” 邢森默默端着果汁,没说话。 谭文秀大怒,欲站起来打架。 顾轻舟拦住了她。 “石公子,你看上去挺不开心的,是不是还爱着我表姐?”顾轻舟淡淡道,“不甘心是吗?” “哼!”石定文被戳中了心思般,气哼哼的走了,“谁稀罕她,疯婆子!” 邢森放下了果汁,默默去打了个电话。 他这个电话打了蛮久。 经过商量,邢森和谭文秀把婚礼定在二十天后。 石定文听说了,一定要留下来看热闹:“瞧瞧他们闹笑话。” “也好。”韦眉沁也想瞧瞧。 石定文就是想看谭文秀狼狈,这样他才能更加努力说服自己,自己抛弃谭文秀是正确的;而韦眉沁,更愿意见到自己男友的前未婚妻结婚的穷酸惨状。 石先生谈一笔生意,暂时留在岳城,石太太也陪着儿子和韦眉沁,对韦眉沁巴结极了。 过了两天,韦眉沁突然说起了她父亲。 因为她父亲要来岳城了。 “我爸爸来了电报,说他们总长和夫人要到岳城来办事,让他随行。”韦眉沁高兴道。 “你爸爸到底是做什么的?”石太太很市侩的问。 “是财政部的秘书长。”韦眉沁骄傲道。 石太太微微蹙眉。 私下里,石太太对儿子道:“她阿爸才是个秘书啊?” 石定文啼笑皆非:“姆妈,您别没见识了,她阿爸是财政部的秘书长!财政部总长,是总统最信任的人,整个北平政府的二把手。韦眉沁的阿爸是总长身边的秘书长,比财政部的次长都要有权势。” 这有点夸张。 但是财政部的秘书长,的确是很有地位的。 “韦秘书长这次到岳城公干,颜新侬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的。”石定文道,“姆妈你等着看,你儿子肯定威风。” 同时他又想,到时候让谭文秀也见识见识。 再想到谭文秀嫁那个穷鬼,石定文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石太太也为儿子高兴,终于摆脱了谭文秀。 同时,谭文秀自甘堕落嫁个穷鬼,石太太其实也是高兴的。 谭文秀过得不好,才能给他们慰藉,让他们找到优越感。 “谭文秀嫁的那个穷鬼,只怕连酒宴都办不起,肯定是她舅舅出钱。”石太太道,“定文,咱们多送点礼金,也算咱们家厚道。” 邢森一直在准备婚礼。 谭文秀心情也极好。 邢森告诉颜新侬:“我父母正从北平赶过来,我身上钱不多,只够买戒指的。剩下的费用,请您为我垫付,我父母到了会给的。” 谭文秀说过,邢森是公费留学生,又一直勤工俭学赚生活费,家里很穷。 他的父母从北平过来,只怕路费都是凑的,婚礼的钱,哪里需要他们出? 颜新侬还是给他面子:“好,我先垫付,你别担心,哄文秀开心就好了。” “多谢您。”邢森道,“我想包下五国大饭店。” 颜新侬这时候,心中就生出了几分不悦。 五国大饭店是岳城最昂贵的饭店了,住了不少名流,想要包场非常难,而且花费巨大。 没有彩礼,颜新侬也不计较了,反正谭文秀愿意;婚宴的钱颜新侬也愿意出,毕竟是自己亲外甥女。 只是,这种时候,就没必要讲虚套吧?排场是要的,但这么大的排场,就着实有点得寸进尺、铺张浪费了。 谭文秀和邢森的婚姻,没必要到这种程度。 “阿森,我倒是有个建议。”颜新侬委婉道,“你家里来几个亲戚?” “就我父亲和母亲,我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邢森道,“我知道您觉得包下五国大饭店太贵了,您放心,我父母会出婚礼以及彩礼的钱。 我承认我没什么钱,我今年才二十二岁,书还没有读完,只能花父母的钱。但是我以后不会靠家里的……” 颜新侬很想问:你知道包场多少钱吗? 这话问出来,肯定很伤这孩子的自尊。穷人家的孩子,对钱财格外敏感。 谭文秀和邢森结婚,除了两个人相爱,还有石定文在背后看笑话,他们俩赌着一口气。年轻人气盛,颜新侬也懂。 反正这笔钱,颜新侬也出得起。 挣扎了下,颜新侬就当为繁华岳城经济做出点贡献,他决定放点血,道:“行行,包场就包场吧。” 第282章 心急嫁人了 顾轻舟没想到,义父义母真的同意把谭文秀嫁给邢森了。 “……婚礼的钱,都是义父出。”顾轻舟私下里跟司行霈感叹,“一分钱没要邢森的。如此大度甚至大胆,我很佩服义父。” 司行霈态度很平淡。 他对谭文秀意见很大。 顾轻舟打过司行霈,直接扇巴掌的时候,司行霈都没舍得动她半根手指。现在她被谭文秀挠出五条血痕,这笔账还没有算,司行霈心中存着一股子怒气。 自己视为至宝的女人,被别人伤成这样! “一个患了失心疯的丫头,还有男人愿意要,不赶紧嫁了,留着砸手里?”司行霈没好气道。 顾轻舟捏他的脸:“你嘴巴怎这么毒?” 司行霈捉住她的手,轻轻吻着她。 她那五条血痕已经脱了痂,露出嫩红的新肤,比四周的肌肤更嫩些,他轻轻柔柔吻上去。 说起结婚,顾轻舟眼底有很浓郁的羡慕。 谭文秀的婚姻,给了她极大的感触。 光明正大嫁给自己爱的男人,还有什么比此事更加美好? “轻舟,等你毕业了,我们就离开岳城。”司行霈道,“这半年来,我已经选好了地方,也布防完毕。我们结婚,我能保证你的安全。我活着,你就活着。” 顾轻舟知晓他已经准备妥当。 他从过年就在准备此事。 她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肃然道:“你还没求婚呢,戒指也没送!” 司行霈朗声大笑。 “心急了?”他忍不住搂了她的腰,低声问道。 顾轻舟这时候才尴尬,她的确很着急,都不等男人求婚,就先讨戒指了。 “你……”顾轻舟哑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辩驳,她说得太认真了。 难道她从未意识到,自己太心急,很担心他不给戒指吗? 她恨不能挖个洞钻进去,将自己埋起来。 “放心,都会有的。”司行霈忍不住又笑了,心里高兴。 她着急嫁呢!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叫他心满意足的? 当一个人开心的时候,天宽地阔,看什么都是绚丽斑斓的。就连他前一刻还那么讨厌的谭文秀,现在都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应该有段好姻缘。 司行霈搂紧了顾轻舟,她的长发及腰,落在他的臂弯处,凉软顺滑。 “轻舟,你真是个乖孩子。”司行霈道。 他俯身吻她,然后电话铃声响起。 司行霈去接电话。 “……是么?”司行霈眉头微蹙,“到哪里了?” 电话那头,副官快速禀告着什么。 司行霈放下电话,略带所思。 “怎么了,出了何事?”顾轻舟问。 司行霈道:“北平政府有位贵客南下,这是要干嘛?” “什么贵客?” “是财政部总长胡同贤。”司行霈道。 顾轻舟不太懂北平那边的局势。 如今华夏军阀割据,南京政府、北平政府、武汉政府分割大江南北,一处是一方天地。 北平跟南京暂时处于和谈,没有交恶。 但是内阁重要官员南下,还是很敏感的,毕竟局势这么紧张。 “他很重要吗?”顾轻舟问,“不就是财政部的吗?” “北平和南京不一样。”司行霈道,“北平政府不属于革命党,他们是内阁选举,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个总统,比过家家还要勤快。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位财政部的总长胡同贤,他掌控着整个北方的经济。经济和军事一样重要,他没有亲兵,却能用钱把那些扛枪的军阀吃得死死的。” 顾轻舟这时候差不多就懂了。 “你是说,北平政府那边是流水的总统和内阁,铁打的胡同贤总长?” 司行霈大笑:“这个比喻有趣!不错,正是如此。” 顾轻舟有点不太相信:“总统随便换吗?” 司行霈点点头:“不错,北平政府最长三年换一位,最短的十八天换一位。” 顾轻舟讶然。 “怪不得北边常年闹兵灾。”顾轻舟道。 司行霈搂了她的肩膀,轻轻吻了下她的面颊:“别担心,我们在江南,兵灾落不到你头上,我守着你呢。” 贵客南下,消息是很隐秘的,司行霈的眼线探到了,告诉了他。 他去查探,结果却打听到,胡同贤是直接到岳城。 一向足智多谋、知晓天下事的司行霈,也很吃惊。 “岳城?”司行霈对胡同贤绕开南京,直接南下岳城,更加不了解。 到岳城做什么? 难不成他父亲暗中和胡同贤接触过?这也不可能,军政府的事,不可能逃得过司行霈的眼睛,他父亲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胡同贤过了山东,就给南京政府发了电报,而南京方面立马致电岳城,让岳城将火车站管制起来,接待胡同贤夫妻。 “这动静有点大!”岳城军政府全惊动了。 胡同贤到岳城做什么? 南京不放心,总统立马派了特派员,赶在胡同贤到之前,抵达岳城,严防胡同贤和司督军接洽。 顾轻舟在颜公馆,也听到颜新侬说起这件事。 “管他什么大人物,难不成他还想要住五国饭店?五国饭店早就包场了。”颜太太对这件事不操心,“那么大的人物,好意思毁了人家喜事吗?” 颜新侬则道:“这事挺严重的。我是怕局势生变,毁了文秀的婚礼。一旦出事,南京就会发兵岳城,到时候你还有心思结婚?” 颜太太立马打起了精神:“不会这么倒霉的呀……” 顾轻舟也觉得这位大人物来得蹊跷。 晚上,颜家开了个家庭会议,颜新侬开导谭文秀和邢森:“你们要有心理准备,万一岳城戒严,婚礼就要挪到家里,或者延后。” “没事!”谭文秀道,“那就挪到家中。” 邢森欲言又止。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中间,石定文还给谭文秀打了电话。 “文秀,眉沁她父亲也要到岳城,我们全家是真心祝福你结婚,你再发张请柬过来。”石定文道。 他们全家都要去看她的笑话。 石定文打这个电话,是显摆他未来岳父的。 他很想谭文秀问问,他未来岳父是做什么大官的。 “放心,你们来捧场,我高兴极了,请柬会给的。”谭文秀冷漠挂了电话,丝毫不在乎石定文攀了什么高枝。 婚礼前一天,谭文秀的父母也到了岳城。 谭文秀的生母并不是死了,而是离婚之后去了德国,她父亲再娶的。 一看到邢森,谭父脸上就不好看。 “……我听说婚礼的钱,都是你舅舅出?”谭父问,“你家里没出一分钱?” 邢森恭敬道:“岳父,我父母还没有到,到了会给的。” “给得起吗?”谭父言语苛刻,“听说你念书,他们连生活费都给不起!我女儿就这样白贴你了?” 这些事,全是石家打电话传回去的。 谭文秀被石家退亲,转头去嫁给一个穷鬼留学生,成了他们当地的笑话。 谭父来的时候,积了一肚子火,不敢朝颜新侬发,全撒在新女婿身上。 “岳父,我不敢白要文秀,聘礼我会给的。”邢森低声,心中也有几分委屈和难过。 他以为可以靠自己。 直到岳父逼问到头上,他才感觉自己天真了,离开了父母,他连妻子都娶不起。 “哼,聘礼!”谭父刁难道,“行啊,怎么着也要一栋房子、一辆汽车、成套的聘礼,你先拿五根小黄鱼来!” 谭文秀瞠目结舌:“凭什么要这么多?” “轮不到你插嘴!”谭父厉喝。 邢森则保证:“明天我父母到了,一定会给的。” “哼,你也不怕闪了舌头!你什么贵公子,你家里能拿得出这么多钱?”谭父刁难,就是想邢森说句软话,没想到邢森句句都在硬撑,说什么一定给。 给得起吗? 到了这个时候,这小子还死要面子,谭父更是怒不可遏! 顾轻舟和颜洛水奉命过来陪谭文秀,听到这样的争吵,颜洛水一个晚辈,不好说什么,就给顾轻舟使眼色。 顾轻舟是外人,谭父给她点面子。 “叔父,我义父说有点事跟你商量。”顾轻舟道。 谭父就气冲冲的走了。 谭文秀抱紧了脸色微落的邢森:“对不起!” 邢森动容:“是我不对,我可以把事情办得更体面些,让你委屈了!” 他们俩没有因此而生分,顾轻舟和颜洛水默默退出去。 这些闲话,顾轻舟也没有告诉颜太太,免得大家都不开心。 翌日是周六,也是谭文秀的婚礼。 婚礼是安排在中午十一点。 顾轻舟和颜洛水早早就去了。 颜新侬下了血本,宾客如云,将五国饭店的大堂坐满,可谓气派热闹。 颜洛水做了伴娘,顾轻舟则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粉色小礼裙,无所事事到处玩。 石定文全家都来了。 石太太看到如此气派,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哎哟,这位颜总参谋,真是花了大钱。” 她这种口吻,石定文的新女友韦眉沁听着心里就不太舒服,她道:“这算什么气派?我大姐结婚的时候,我爸爸给她办的婚宴,比这个热闹百倍。” 她处处显示家中的显赫。 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阵喧嚣。 第283章 大有来头 门口喧哗,惊动了大堂里的宾客。 婚礼还没有开始,众人无聊中,便对门口的喧嚣很好奇,纷纷围过来。 五国饭店的门口,来了很多的记者,将四周团团围住,不停的拍照。 石定文的母亲没见过这阵势,只感觉排场太大了,很是嫉妒,心中不是滋味,道:“颜总参谋居然请了记者!” 石定文冷笑:“再热闹有什么用?谭文秀的丈夫穷酸,等他父母一到,衣裳肯定是租的!” 到时候,石定文就要当着所有记者的面,羞辱邢森,甚至他的父母。 越是穷人,越是讲究。 韦眉沁心中则是酸溜溜的。 她非常清楚,她父亲绝对办不起如此奢华的婚礼。等以后她和石定文结婚,石家估计要说些难听的话。 岳城富足,所以军政府的总参谋长也是很有财力,韦秘书长根本比不上。 “逞什么能?”韦眉沁心中嫉妒,“请记者来拍照,算什么本事?越是穷的人,越是爱面子!” 他们句句不离邢森的穷。 除了钱财,其他方面他们也比不过邢森和谭文秀。 想到谭文秀只是嫁给邢森,而邢森是有钱的“低等人”,就是穷人,韦眉沁心中又觉得痛快。 石定文和韦眉沁对颜家如此铺张感到酸溜溜的时候,谭文秀的父母也是如此觉得。 “既然这么舍得花钱,就应该给文秀找个更有钱的丈夫。”谭父背后埋怨颜新侬,“找个那么落魄的,婚礼办得再好,也丢人现眼!” “行了,有个像样的婚礼就不错了。”谭文秀的继母挺开心的。 谭文秀嫁的不好,她心中反而欣慰。 谭父也看到了记者,一时间更怒:“还请记者?不怕我那亲家的寒酸样子被拍下来?要我说,干脆别让邢家那两个老东西来!” 他们一边抱怨,一边站在门口看热闹。 众人七嘴八舌的时候,颜新侬找到了颜太太:“谁叫的记者?” 颜太太等人一头雾水:“不是你安排的吗?” “不是。”颜新侬道,“肯定是小五!” 他以为是颜一源瞎胡闹的。 正要说呢,颜一源笑哈哈的走进来:“阿爸,您真厉害,把岳城晚报的记者都找了来。怎么着,岳城晚报也肯报结婚这种事啊?不关心国计民生啦?” “什么?”颜新侬一怔。 “岳城晚报啊。”颜一源笑道,“岳城所有报纸的记者都到了,外头围了好大一圈。阿爸,我以后结婚也要这样办!” “不是你叫来的?”颜新侬发怔。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颜新侬不等颜一源回答,立马走了出去。 “唉,阿爸怎么了?什么不是我叫的?”颜一源一头雾水。 顾轻舟很敏锐,她觉得此事有点麻烦,就追上了颜新侬,跟着去看看。 记者太多了,颜家的管事派了二十名副官,在门口站了一大圈,把所有人都挡在红毯外围。 岳城的记者,几乎没有不认识颜新侬的。他一出来,那些记者蜂拥而上。 镁光灯闪个不停,记者们七嘴八舌的问:“总参谋长,岳城是要跟北平和谈了吗?” “您外甥女和北平政要联姻,此事对岳城会有什么影响?” “南京会推动南北和谈吗?上次说裁军废除督军制,这次是重提吗?” 颜新侬一头雾水。 顾轻舟也听得糊里糊涂的。 实在寻不到头绪,颜新侬转身回去,让管事去问。 管事回来道:“老爷,那些记者接到消息,说胡同贤的独子今天在五国饭店,和颜家的外甥女结婚。” 顾轻舟愕然。 颜新侬也震惊:“胡同贤的独子?邢森吗?” 管事也是一脸震惊,道:“也许是弄错了吧。” “去,把邢森给我叫过来。”颜新侬这会儿,脑子里全乱了套。 此事太敏感了,让南京政府怎么想? 邢森不是个穷孩子吗? 到底是消息出了错,还是这孩子骗了他? 就在管事去叫邢森的时候,副官急匆匆跑进来,差点跌倒:“总参谋长,您您快去看看吧,督军来了。” 颜新侬立马小跑着出去。 五国饭店的大门口,已经被扛枪的亲卫筑起一道人墙。 所有的记者和路人,全部被挡在外头,留出宽阔的走道。 一个异常高大却消瘦的男人,穿着深灰色西装,在司督军的陪同之下,朝这边走过来。 他身边跟着一个妇人。这妇人高鬟如云,穿着大红色锦绣旗袍,高贵慈祥,笑容和蔼。 这是胡同贤和他的夫人! 记者们的镁光灯拍得更闪。 “新侬,这是胡总长和胡夫人。”司督军介绍道。 胡总长露出笑容,伸手道:“亲家舅舅,我来晚了几天,孩子们的婚事,辛苦你了。” 颜新侬只感觉脑袋里嗡嗡的。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邢森那孩子居然有如此大的来头;紧接着他就想,要宰了邢森,他惹来这么大的事! “您好。”颜新侬握住了胡同贤的手,一时间说什么都不恰当,“真是……” 真是一言难尽! 局势如此敏感的情况下,若是出了意外,南京政府非要把颜新侬送到军事法庭不可。 邢森真是坑死了颜家! “胡总长,您这次到岳城来,是促进南北和谈吗?”有记者大声问。 “胡总长,为何选择跟岳城军政府联姻?以后裁军的话,岳城会裁多少,会保证岳城布防安全吗?” “胡总长……” “胡总长……” 外头的记者,不停的喊胡同贤,希望胡同贤能回答几个问题。 声音很大,传到了大堂里。 “胡总长到了?”石定文的女朋友韦眉沁笑道,“那我父亲也到了,他还把胡总长请过来了吗?” “真的?你阿爸把胡总长叫过来了?”石定文大喜。 这样,颜新侬会不会也后悔得肠子青了? “阿爸,姆妈,你们快过来,眉沁她阿爸到了。”石定文高声喊。 门口骚动,不少人围过去,石定文就带着他父母和女朋友,也挤了过去。 “眉沁,你阿爸很有面子啊,居然把胡总长也请过来了。”石定文得意道。 石定文不懂北边的局势,不知道胡总长到底什么身份地位,还以为只是财政部的,有钱而已。 “那是,我父亲是秘书长。”韦眉沁得意洋洋。 可惜很多人挤在那里。 邢森穿着一套很漂亮昂贵的西装礼服,也要往前挤,他正好挤到了石定文身边。 石定文立马拽住了他,把他往后推:“你挤什么?看热闹不会找时间啊!” 那边,石定文已经看到了总长和总长夫人,他们身边全是副官围着,副官挤开了人群。 而司督军,居然站在胡总长身边。 “真气派!”石定文心中发热,他未来老丈人的主子这么气派,也就意味着他老丈人也气派。 司督军都陪同着呢,这足够让石定文吹一辈子牛的。 “父亲!妈!”四周的人实在太多了,宾客们都想看看北平大人物的模样,邢森消瘦,实在挤不过去,只得跳起来大喊。 石定文格外关注邢森,就望过去,想看看他父母在哪里,有多寒酸。 韦眉沁和石老爷、石太太也忍不住从邢森的目光望过去。 “父亲,妈!妈!”邢森又喊。 然后,顺着他的目光,石定文和韦眉沁、石家老爷太太,就看到了胡总长和胡夫人。 胡夫人先停下脚步,笑盈盈道:“阿森?” 她声音婉转,甚是动听。 所有人都回头看,场面微静。 “妈!”邢森就又高喊了声。 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他终于挤了过来。 胡夫人眼底碎芒微动,一把就抱住了他:“阿森,你又瘦了!” 宾客中静了一瞬。 而后,四周嘈嘈切切。 石定文和韦眉沁、石家父母,却彻底惊呆了。他们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看着胡夫人和胡总长跟邢森相认。 他们听到了邢森叫“父亲”“妈”,也听到了胡总长说“犬子”,胡夫人说“阿森”。 石定文突然感觉双腿发软。 他有点站不住了。 怎么可能?他认识邢森四年了,邢森家里若是有权有势,邢森干嘛不享受生活,干嘛那么努力念书和打工? 一个人含着金钥匙出生,却要装穷人,邢森是什么毛病? 石定文一口气喘不上来,他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一切。 石定文最瞧不起的人,摇身一变,居然是贵公子,而他居然心甘情愿把未婚妻让给了他! 石定文只差吐血。 最想吐血的,不是石定文,而是韦眉沁。 韦眉沁是总长秘书的女儿,她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只知道总长和夫人夭折了四个孩子,留下独子,所以养得格外精致,保护得很严密,几乎没人见过总长独子的模样。 结果呢,他居然是邢森他们圈子里有名的“穷人”。 真是讽刺! 韦眉沁也站不稳,一座金矿就在她身边,她和邢森也认识四年了,而她居然捡了个木疙瘩,错过了金矿! 石家父母这时候也明白过来,谭文秀嫁了个大人物的儿子。 他们的脸色也不好看。 明明是石定文抛弃了谭文秀,可是谭文秀嫁得更好,是石家倾家荡产都追不上衣角的好,那么成为笑话的,就是石定文。 四周全是热闹,石定文和韦眉沁却感觉堕入冰窖。 你最喜欢的男性角色是谁? 第284章 故人的模样 石定文立在原地,脸色煞白! 他引以为傲的老丈人,不过是邢森父亲的下属。 这种关系,让石定文狼狈且尴尬! 若谭文秀攀了高枝跑了,别人会骂她嫌贫爱富,骂她不要脸。 可偏偏石定文放出了消息,说是他抛弃了谭文秀。身为受害者的谭文秀,却转身嫁给了胡同贤的儿子,身份地位财力,都是石家无法望其项背的。 这下子,石定文就彻底成了笑话! 人们说起他,只会说他活该!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是胡总长的儿子?”韦眉沁这时候的脸色更加难看。 邢森和胡总长,还是很像的,只是韦眉沁没怎么见过胡总长,而且她先入为主觉得邢森出身贫寒,从未想过他会是胡家的独子。 谭文秀的父亲,也是惊呆了。 谭父不知道胡总长到底多重要,只知道司督军亲自陪同,这身份地位,妥妥的权贵豪门。 比颜新侬还要厉害! “文秀不声不响的,钓到了金龟婿!”谭父心想。 谭父昨晚还骂了邢森,现在是挺羞愧的。羞愧之余,他也是兴奋极了。 “亲家,亲家!”谭父挤到了胡同贤身边,一改之前的冷漠。 他激动握住了胡同贤的手。 胡同贤见过风浪,自己不尊重亲家,也是自己没脸,故而以同样的热情和谭父握手:“亲家,犬子多亏您照拂!” 好像这场婚宴是谭父操持的一样。 大家都很体面。 混乱很快平复下来,记者全部被挡在门口,宾客们自持身份,不可能全围过来打扰。 婚礼正常进行着。 大门中间开了一次,是司行霈急匆匆赶了过来。 他坐到了胡同贤身边。 婚礼是仿照西式的,顾轻舟倒是第一次见真正的婚礼,不免看得入神。 她坐在晚辈那桌。 婚礼结束之后就是宴席。 宴席完毕,颜洛水过来找她,原来颜太太带着邢森的母亲,去了偏厅,表姐也去更衣休息了,颜洛水把顾轻舟和霍拢静都拉过去玩。 一进门,正在和颜太太说什么的胡夫人,瞧见了顾轻舟,脸色骤变,豁然站起身来。 “清……”胡夫人这时候也意识到了失态,立马咬紧了舌尖,自己笑了下。 众人微愣。 顾轻舟也略感吃惊。 胡夫人自己给自己搭了台阶,冲顾轻舟招招手:“过来,孩子。” 胡夫人的气质温婉,很容易获得旁人的好感,顾轻舟看了眼颜洛水和霍拢静,对方却只叫了她,她走了过去。 胡夫人拉住她的手,细细打量她,笑道:“你真像我一位朋友。” 顾轻舟微笑。 胡夫人又对颜太太道:“我那朋友不幸,去世多年了,没想到竟有如此容貌相似之人,真是缘分不浅。” 顾轻舟又笑笑。 这句话,并未在她心中引起涟漪。她见过她母亲的照片,自己不像母亲;顾轻舟的母亲,也没有姊妹。 胡夫人的朋友,跟顾轻舟应该没什么关系,跟顾轻舟的母亲也没关系。 天下总有那么几个人,容貌出奇的相似,却根本没有血缘。 这大概就是造化的神奇之处吧。 顾轻舟笑道:“您节哀。” “已经不难过了,她都去世十七年了。”胡夫人笑道。 “说不定是亲戚呢。”颜太太笑道。 胡夫人也顺着问顾轻舟:“你家里可有亲戚是北平那边的?” 顾轻舟摇摇头。 “那就不是了。”胡夫人笑道。 而后,胡夫人又夸了颜洛水和霍拢静,说她们俩乖巧漂亮。 对自己的儿媳妇谭文秀,胡夫人也是极尽所能的夸奖。 谭文秀则懵懂,心中提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她还是没搞懂邢森的父母到底是做什么的。 颜太太也没想到邢森这么大的来历。 胡夫人也解释了下:“我们夫妻生了五个孩子,只有阿森活了下来……” 众人一愣。 这挺悲惨的。 “有位高人算命,说这孩子得粗养,父母禁锢他,就灭了他的灵气,我们从来就不敢管他。 他自己念书,怕外头招摇,就给他取了个名字,没有冠姓。他从小就独立,结婚这件事,他是考虑慎重的。留学、结婚,是他的学业和婚姻,我们更不能为他做主。 他通知我们来参加婚礼,其实我们两口子很高兴。前些日子我先生还说,阿森以后结婚,估计是偷偷摸摸的,说不定还是娶个洋人媳妇呢。”胡夫人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 她如此说着,顾轻舟就瞧见颜太太和谭文秀松了口气。 邢森一直隐藏着自己的身份,颜太太和谭文秀不图他什么,万一他母亲反过来说些难听的话,只怕谭文秀受不了。 毕竟婚都结了,难道离婚吗? “胡夫人,您真是个民主的人。”顾轻舟在旁边帮腔。 胡夫人笑道:“南边真时髦先进,小孩子都会说民主了……” “就是时髦词,他们懂什么民主革命的?”颜太太忍不住笑了。 总之呢,邢森的父母很给面子,让这场婚姻锦上添花。 来得气派,邢森的父母却是低调而温和,给人的感觉是底蕴很深,懂得隐藏情绪。 他们未必就满意这桩婚姻,却懂得度量轻重。 颜家挺喜欢他们的,顾轻舟也挺喜欢的。 婚礼结束,顾轻舟跟着颜洛水回家,中途被司行霈拉走了。 “你喝酒了?”司行霈往她身上嗅了嗅。 顾轻舟笑着躲开。 她是喝了几口,没有喝醉,身上有点酒气罢了。 翌日,顾轻舟去给谭文秀恭贺新婚,谭文秀就拉住了顾轻舟。 “轻舟,舅母说你医术了得,我的病你能不能再帮我看看?”谭文秀急切道。 这个时候,谭文秀已经全部知道了邢森的身份。 邢森欺骗了她,她却不怎么生气,因为她看到了她父亲放下傲慢,一脸谄媚,而她继母又羡慕又嫉妒,让谭文秀扬眉吐气。 更让谭文秀觉得痛快的是,石定文的女朋友自称是官家小姐,原来她父亲只是邢森父亲的下属。 看着石定文和韦眉沁脸色铁青着离开,石太太和石老爷垂头丧气的样子,谭文秀彻底舒了口气,心中别提多来劲了。 真爽! 只是,公婆来历太大,谭文秀总感觉配不上,心中惴惴的。 她的病,更是叫她担心。 她很想赶紧治好。 她终于想起,颜太太和颜洛水都说过,顾轻舟有“神医”的称号。不管真假,谭文秀都想试试,她不能在公婆面前丢脸。 “可以啊。”顾轻舟笑着答应了。 问起邢森,顾轻舟道:“姐夫今天陪着他父母去玩了?” “没有,他们去了趟林海公墓。”谭文秀道。 顾轻舟一愣。 林海公墓埋了很多人,凑巧顾轻舟的外祖父也有个空墓在那边。 李妈带着顾轻舟去的乡下,不是顾圭璋家,而是她外祖父家。 她的外祖父、舅舅和母亲去世之后,都安葬在乡下。外祖父是最后去世的,李妈派了族人去接,顾圭璋却硬是在林海公墓,给外祖父设了个衣冠冢。 他是为了掩耳盗铃。 顾轻舟知道,外公并不埋在林海公墓,所以她回来之后,从未去祭拜过,只是记得这个公墓的名字。 “去了林海公墓?”顾轻舟心中微转。 若不是胡夫人昨日失态,顾轻舟也不会多想。 胡氏夫妻,是不是认识她外祖父? 顾轻舟又想起上次那个瞎子说她“父母双全却劳燕分飞”,她莫名听进去了,可能是她太想要母亲了吧。 “胡家不是北平人吗,怎么会有朋友在岳城?”顾轻舟问。 “我也不知道,我没问。”谭文秀一心只关心自己的病,对其他事不留心。 顾轻舟收敛心绪,先给她把脉。 从她的脉象上,能看出点问题,但是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 顾轻舟心中有事,难以静心下来诊脉。 “表姐,把脉也分时间段。今天我住在这里,子时阴气最盛,我再给你看看。”顾轻舟道。 谭文秀则一颗心冰凉:“我这病很难治疗,是不是?” 顾轻舟道:“是有点难。你不用担心,找到病因的话,很快就好了。” 辞别了谭文秀,顾轻舟去了趟书局。 她在书局里磨蹭到了晌午,算了算时间,胡家众人肯定从公墓离开,顾轻舟就叫了黄包车,去了趟林海公墓。 她从未来过,就只找今天扫墓的。 一个个找过去,她看到了自己外公的墓。 墓碑缺失了一角,是被岁月风化了,字迹模糊了些,照片早已脱落。 外公的墓前,放了崭新的鲜花、酒水点心祭品,以及烧过的纸钱。 “顾圭璋这个时候是绝不会来扫墓的,除了胡家,还有谁呢?”顾轻舟就明白,胡同贤夫妻认识她的外公。 到今天为止,顾轻舟第一次想知道,她外公到底是谁。 李妈从未说过,孙家还有北平的亲戚朋友。 胡同贤这么有钱有势,李妈不可能不知道,为何她从未提过? 顾轻舟的师父慕宗河和齐老四,都是北方人;另一个师父张楚楚,虽然是沪上名媛,祖籍却是北平的。 顾轻舟慢慢蹲在外祖父的墓前,轻抚那墓碑,沉默良久。 第285章 再次被拒绝的司慕 暮春的午后,金灿阳光落满整个墓地。即将端阳节,不时有人过来祭拜,纸钱的香烟袅袅。 顾轻舟独坐良久。 她想起了李妈,想起了师父们。 那是她的亲人,她人生的全部。 顾轻舟不敢深想。 她怔愣坐着,脑子里空空的,下意识避免去回想自己人生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 直到隔壁墓地有人来扫墓,带着满满一大家子人,小孩子跑来跑去,顾轻舟坐在此处,有点碍手碍脚,她这才起身离开。 顾轻舟回到了城里。 犹豫再三,她去了趟五国饭店。 婚礼结束之后,司督军包下五国饭店,守卫森严,将胡同贤夫妻安置住下。 门口扛枪侍卫护卫严密。 顾轻舟道:“我想见胡夫人。” 她正准备解释时,几辆汽车缓慢驶入,司督军带着儿子和参谋们过来。 “轻舟啊?”司督军瞧见这儿媳妇,当闺女一样疼,笑容亲切道,“怎么,替谁跑腿呢?” “不是。”顾轻舟低垂着眼帘,日光照在她鸦青色的长发上,泛出淡墨色的清辉,有暖意。 她乖巧懂事,又柔软漂亮,很招人疼爱。 “有事?”司督军又问她。 顾轻舟道:“我找胡夫人有点事,一些私事。” 司督军大手一挥,道:“进来吧。” 顾轻舟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口整齐细糯的牙齿,像个小孩子般天真烂漫:“谢谢伯父。” 司行霈跟在他父亲身后,金灿的阳光落入他眸子里,他眼神是温暖的。趁人不备时,他朝顾轻舟眨眨眼。 顾轻舟低垂了头,唇角含笑,没搭理他,心中却有点温暖。 顾轻舟如愿见到了胡夫人。 谭文秀和邢森正陪着胡夫人,三个人不知说什么,都是笑容满面。 顾轻舟进了房间,才知道是胡夫人拿了邢森小时候的相册,给谭文秀瞧。 彼此打了招呼,顾轻舟坐下。 “胡夫人,我有点事想问问您。”顾轻舟道。 谭文秀冲顾轻舟使眼色。 顾轻舟回视她,然后摇摇头:她不是想跟胡夫人说谭文秀的病。 谭文秀稍微放心,拿起相册:“妈,我和阿森去隔壁看。” 等他们俩一走,房间里顿时静下来。 胡夫人对顾轻舟的到来丝毫不意外。她素手白皙紧致,端起汝窑描青花的茶盅,慢慢注入香茗,动作轻柔而娴雅。 她给顾轻舟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轻轻抿了口茶,胡夫人眼帘微垂,不开口。 顾轻舟就先问了:“您认识我外祖父吗?” “是哪一位?”胡夫人声音轻柔,笑容温婉。 “孙端己。”顾轻舟道,“您和胡总长今天去祭拜过他。” 胡夫人略感惊讶。 她微微笑道:“我们今天是去了趟林海公墓。先生有位恩师姓宋,就埋在林海公墓。怎么,你外公亦是吗?” 她否认了。 顾轻舟沉默。 她应该相信这话吗? 顾轻舟非常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最近的几件事,都有人在暗示,她母亲还活着。 这给了顾轻舟希望。 这个希望是渺茫的,海市蜃楼,亦如镜花水月。 可是她抓住了就放不下,像个执着的孩子。 她实在太想要母亲了。 小时候没有这种念头,那时候她常看到母亲的坟墓,李妈一次次告诉她,她母亲是如何惨死的。 顾轻舟叹了口气,语气低落道:“对不起,我误会了。” 胡夫人细细打量她。 顾轻舟莹白如玉的面容姣好,最漂亮的是那双眼睛,圆溜溜的,眼珠子浓郁而水灵,像两颗宝石般。 这样漂亮的眼眸,稍微流转急促,就有很妖娆的媚态。 胡夫人瞧着顾轻舟,就仿佛时光倒流,她按住自己的闺蜜,笑话她:“你真像个妖精,生得不端庄,婆婆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儿媳妇,可是男人会掏心掏肺的爱你。” 时过境迁,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胡夫人倏然眼眸微湿。 她眨了眨眼睛,把感情收敛。 再抬起眼眸时,已然是平静如初。 “打扰了,夫人。”顾轻舟站起身,明亮的眸光黯淡,“我先告辞了。”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顾轻舟准备离开了。 她的纠缠,显得可笑而荒诞。她母亲已经死了,李妈是绝不会骗她的。哪怕李妈真的骗了她,顾圭璋和秦筝筝也不会。 秦筝筝临死前,亲口承认她害死了孙绮罗,此事没有错。 就算胡夫人认识她的外公、她的母亲,胡夫人不是也说了,她的好友去世十几年了吗? 母亲已经死了,没必要心存这样的痴念。 下楼的时候,在楼梯蜿蜒处遇见了司慕。 顾轻舟略微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和司慕错身而过。 她的长发摇曳,有淡淡的玫瑰清香。 司慕不知被什么魅惑着,转身去拉她的胳膊,拉得顾轻舟一个踉跄,差点跌入他怀中。 顾轻舟眉头微蹙。 她蹙眉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眸光凛冽却又充满了媚态,似一朵罂粟,能勾起人心中的欲念。 “怎么了?”顾轻舟挣扎。 司慕顺势松开了手,往下走了两个台阶,立在她面前时,微微扬起脸,就能和她对视。 这样,他把她放在地理位置比较高的台阶,她心中会踏实几分。 “你好像很难过,没出事吧?”司慕问。 司慕扬起脸的模样,没有盛气凌人,的确不讨厌。 顾轻舟位置比较高,心中也莫名有点优越,对司慕不反感。 她努力笑了笑:“我哪有很难过?” 居然不承认。 “这边的会议,没我什么事,我送你回家吧。”司慕道。 司督军今天和胡同贤商量的,是一些南北和谈的旧话。 司慕和司行霈不同,他无法进入军政府的核心决策,故而今天的会议,司慕只是坐在外头旁听。 他下楼抽根烟,碰到了顾轻舟。 “多谢你。”顾轻舟道,“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万一督军有事找你,却寻不到人的话,只怕要骂你了。” 司慕略微失望。 顾轻舟绕过他下楼。 司慕心中感觉无味,一再被拒绝,面子上是有点尴尬。 他没有再坚持了。 顾轻舟回到家中,去了趟顾圭璋的书房。 正巧顾圭璋也回家了。 “找什么?”顾圭璋问他。 “阿爸,从前外公有没有书籍留下来?”顾轻舟道,“我想看看外公的笔迹。” 顾圭璋心中有鬼,警惕道:“你找什么?” 顾轻舟道:“就是随便找找,想看看从前的旧书,可有值钱的古籍。” 顾圭璋观察她的神色,没有看出端倪,心中微定。 “你外公的东西,都在楼下的库房,书籍也在,你下楼去找找。”顾圭璋道。 顾轻舟去找了。 她在库房里呆了半天,闹得满头满脸的灰。 外公私人的账本和随笔,全被顾圭璋烧了;珍贵的书籍,已经被卖了。 剩下的,都是些废纸,没有任何价值。 顾轻舟弄得满头满脸的灰,还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这是怎么了?”顾轻舟洗澡的时候,任由热水浇在肌肤上,她怔怔的想,“我是在怀疑李妈和师父吗?” 因为瞎子几句话,因为胡夫人错认了人,顾轻舟就怀疑含辛茹苦养大自己的李妈? 这太不公平。 “养恩大于生恩。”顾轻舟告诉自己,“哪怕我姆妈还活着,她永远也不及李妈和师父对我的恩情。” 想到这里,顾轻舟就丢开了乱七八糟的情绪。 过了几天,她去给谭文秀把脉,没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谭文秀的疯病,顾轻舟找不到原因。 “……连你都不知道病因?”颜洛水忧心忡忡,“那表姐岂不是完了?” “不会的!”顾轻舟道,“我也不是神仙,不是所有病都会。中医也分类别,就像我,心脑疾病我就不太会,估计表姐这病,在心脑上吧?” 颜洛水稍微松了口气。 中医治不好,西医也许可以。 谭文秀跟着邢森去英国,将来总能痊愈。 婚礼后的第五天,胡同贤和胡夫人离开了岳城。 临走的时候,胡同贤给了颜新侬一大笔钱。 这笔钱足够婚宴的花费、买栋花园洋房、买辆豪华汽车,甚至接下来邢森和谭文秀十几年柴米油盐的都不愁。 这些钱,胡同贤给了颜新侬,等于交给了谭文秀。 他们夫妻希望谭文秀能安心和邢森过日子,别思量其他。 顾轻舟和颜洛水则每天上学。 周末放学回家,顾轻舟仍去颜家,陪着谭文秀玩。 谭文秀和邢森准备过了端阳节就回英国去。 没想到,这次看谭文秀,顾轻舟终于看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表姐,你把手伸出来。”顾轻舟道。 谭文秀疑惑着,还是把手递给了顾轻舟。 顾轻舟为她把脉。 颜太太、颜洛水和邢森都坐在旁边不说话,没打扰她们俩。 良久之后,顾轻舟问谭文秀:“表姐,你今天是不是来了月事?” 邢森还在场,谭文秀有点尴尬,道:“是啊,昨日来的。” 顾轻舟松了口气:“那我知道你到底什么病了。你这个不算难症,只能算罕见的杂症了。” “什么病?”谭文秀问。 第286章 顾轻舟再次杀人 谭文秀的病,要说严重也不过如此。 “你这是热入血室。”顾轻舟道,“当初你月事来潮,正好碰上了大感冒,发了高烧。 月事来至,血室空虚,热邪趁机而入,与血搏结,故而你神志不清,狂躁欲轻生。” 谭文秀错愕。 顾轻舟让她回想:“你发病之前,是不是感冒高烧?” 谭文秀不记得了,邢森却知道。 他笃定道:“是前年的腊月,文秀当时高烧,石跟同学去滑雪了,还是我照顾她的。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肚子疼,让我煮姜汤汁给她喝。” 然后,邢森又道,“她第一次发病,是在次年的三月,那天是十五号。我记得是她月事前的日子。” 他说得很清楚,理所当然的模样。 谭文秀却一张脸通红。 颜太太和颜洛水忍笑。 顾轻舟也忍不住笑了。 邢森明白她们笑什么。记得谭文秀的月事,这件事的确有点尴尬。不过,谭文秀的未婚夫石定文从不关心她,邢森只能在最适合的范围内,给她关怀。 他很爱谭文秀,在她身上事事细心。 顾轻舟听到邢森的话,道:“那就是热入血室不假了。月事没来的时候,看不出病因,差点错过了。趁着这几天还在月事里,赶紧服用药物,连续服两贴,就会没事。” 她给谭文秀开了桃仁承气汤。 顾轻舟知晓谭文秀不懂,还是跟她解释:“这服药是极寒之物,大破其血,有点危急。但是你不用害怕,我在你身边,我知道轻重。” 谭文秀的情况很严重,严重到神志不清,就需要用虎狼猛药。 顾轻舟下重药的时候,从来不含糊,她这点特别大胆,连她师父都说过她。 “......好,我听你的。”谭文秀看了眼颜太太,见颜太太极力点头,她就答应了。 颜太太很信任顾轻舟,谭文秀还怕什么? 这种极寒之药,顾轻舟只给她用了两剂,一天一剂。 谭文秀还在月事里,没什么感觉。 后来,他们俩回了英国。临走的时候,颜新侬把胡同贤夫妻留下来的钱,拿出十分之一给谭文秀。 谭文秀接了,准备和邢森去度个蜜月。 邢森其实很担心谭文秀的病,准备回到英国再去复查,所以也同意带点钱回去。 结果复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查到。 后来过了一年,谭文秀没有再发病,邢森才确定谭文秀彻底好了,他大喜。 这是后话了。 谭文秀和邢森回英国之前,顾轻舟问他们俩要了地址。 “也许,我将来会去英国找你们玩。”顾轻舟道。 谭文秀自然欢迎:“你和洛水一起来啊。” 又到了周末,也临近端阳节,顾轻舟接到了司公馆的电话,老太太让她端阳节过去吃饭。 顾轻舟忍不住想起去年的端阳节。 当时她误会司行霈要和蔡可可结婚,想要拿枪杀他。 才一年,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顾轻舟去司行霈的别馆,发现他离开了岳城,去了趟苏州。 “顾小姐,少帅说让您端阳节去司公馆,他会尽量赶回来。”副官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则喂了木兰。 陪着木兰玩了片刻,顾轻舟起身回家。 回到顾公馆时,顾轻舟远远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透过客厅的玻璃窗,顾轻舟看到一个男人坐在顾家的沙发里,和顾圭璋聊天。 是倪家老九。 上次倪家到岳城,顾轻舟很不放心,就托了洛水的大哥去查倪老九。 结果,她查到倪家表面上是做实业,开了家造纸厂,实则背后偷偷摸摸开烟馆和赌场,赚黑心的钱。 这样的人家,绝非善类。 顾轻舟的继母若是如此出身,也会影响顾轻舟,所以顾轻舟早已将证据泄露给了顾圭璋,还派四姨太吹枕边风。 没想到,顾圭璋不怎么相信。 亦或者他相信,却没当回事,只知道倪家有钱。 顾圭璋想要倪家七小姐的陪嫁。 顾轻舟进门,倪老九那毒蛇一样阴狠的眸光,顿时落在她身上。这次,除了阴毒之外,还有几分欲念。 和上次见面相比,顾轻舟更加成熟了,她校服的胸前微隆,衬托一段极漂亮的曲线,细腰长腿,黑发如墨,比起那些时髦女郎,顾轻舟的古典让她有种稚嫩感。 介于稚嫩和性感之间,让这个少女身上散发出别样的韵味。 这韵味不同于高雅,它带着几分魅惑,让人想犯罪。 倪老九再看顾轻舟时,心头就起了欲焰,他也惊叹,原来女人成长之快,几个月不见就大变样。 “轻舟小姐回来了?”倪老九站起身,笑眯眯对着她道,眼睛却在她曼妙的身材上来回穿梭。 他心中想:“真想尝尝滋味。” 顾轻舟轻轻笑了下,笑容很浅淡,略有略无。 她不搭理倪老九的问候,直接对顾圭璋道:“阿爸,我上楼了。” 她上楼之后,锁紧了房门,又去把隔壁顾绍的房门也锁好。 回想起倪老九那目光,顾轻舟就恶心得想吐。 “他今天会不会住在顾家?”顾轻舟想。 倪老九看上去很凶狠,而且有点能耐,他不会忌惮顾轻舟跟军政府的关系。 他那眼神,很明显的暗示着什么,顾轻舟能看得懂。 她在考虑,应该怎么办。 是去颜家借住一晚,还是去司公馆? 正在沉吟之际,顾轻舟听到了楼下汽车的声音。 倪老九打开了车门。 临走的时候,他抬眸看了眼三楼。 顾轻舟轻轻出了口气。 她下楼去,看到顾圭璋还坐在沙发里,一脸喜色,就知道倪老九这次是送端阳节的礼物来了。 “阿爸,倪家九爷走了?”顾轻舟问,“他回太仓了吗?” “是啊。”顾圭璋道。 顾轻舟就放心了。 没想到,他们刚吃过晚饭,就有人敲门。 佣人去开门,只见倪老九一身血进来。 顾家的姨太太们吓得尖叫。 顾圭璋也吓坏了。 倪老九的胳膊被砍伤了,他看上去很狼狈,对顾圭璋道:“顾兄,实在太抱歉了,我们出城遇到了土匪,想要抢劫,把我的司机杀了,我抢了车跑回来.......” 他的胳膊只是受了小伤。 顾圭璋连夜带着他去教会医院缝针。 顾轻舟上床睡觉时,先把隔壁房间和自己房间的门锁好,再把司行霈给她的刀,放在枕头底下。 她犹豫了下,还是把刀放在手边。 两个小时之后,顾圭璋带着倪老九回来了。 “怎么会如此巧?”顾轻舟心中起了警惕,“会不会是阴谋诡计?” 她不敢睡。 快到凌晨三点,顾轻舟才撑不住了,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她睡得很浅,所以当有人轻轻压在她的被子上时,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倪老九擅长偷鸡摸狗,顾轻舟的房门锁,根本拦不住他。 “你......”顾轻舟猛然醒过来,在黑暗中看着他。 倪老九就用力,将她压在被子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小丫头,别乱动。”倪老九手里拿了一把刀,冰凉锋利的刀刃,贴着顾轻舟的脸,“否则,我就一刀捅死你。” 顾轻舟佯装呼吸急促,好似很害怕。 她这个反应,倪老九很满意。 他的手挪开,轻轻摸了下顾轻舟的脸,而后缓缓下滑,托起了顾轻舟的下巴。 他的动作,他手里的刀,都让顾轻舟明白了一件事。 “他带刀进来,不仅仅是想吓唬我,他想要完事之后杀了我,灭我的口。否则他无法脱身,我会告诉军政府的人去杀他。”顾轻舟心中澄澈。 “......怪不得他去而复返。他可以说,是昨夜遇到了仇敌,仇敌来顾家找他算账,误杀了我。这样,他还能借助军政府的手,除掉某位仇家,一箭双雕。”顾轻舟又想。 她没有半分的侥幸。 她知道今晚清白和性命都保不住了。 她佯装很害怕,倪老九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脖子,再缓缓往下,是她的锁骨,紧接着....... 这个时候,倪老九是最兴奋的,而且他放松了警惕。 顾轻舟藏在被子里的刀,猛然挥动。刀刃削铁如泥,在倪老九的脖子上滑过,她听到了皮肉隔开的轻微声音。 热血喷溅了顾轻舟满头满脸。 倪老九想要说什么,脖子却被顾轻舟几乎砍断,他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珠子,缓缓倒在顾轻舟床上。 顾轻舟避开。 她急忙下床。 顾轻舟平静得自己都骇然,手里的短刃握紧,都没有抖一下。 见倪老九不抽搐了,顾轻舟打开了床头的灯。 橘黄色的暖光里,顾轻舟床头的墙壁、被褥,枕头以及她自己睡衣和脸上,全是倪老九的血。 顾轻舟这时候,才生出了无边的怯意。原来那一刻的勇敢,是临时生出来的。 她开始发抖。 短刃落地,她抖得站立不稳,也跌坐在地上。 脸上的血开始干了,紧粘着肌肤,拉得肌肤有点疼。 血腥味充盈着顾轻舟。 顾轻舟不是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用如此血腥的办法。 人不是野兔,这种感觉,顾轻舟无法平静。 她牙关咯咯作响。 “怎么办,怎么办?”她想让自己镇定下来,身子却开始无意识的抖动,不知是冷还是怕,她几乎控制不住痉挛。 她想要冷静,想要处理房间的血和尸体。 但是她做不到。 她开始咬紧嘴唇哭。 人性很复杂,顾轻舟杀倪老九的之前和当时,一点悔意也没有,心中无比的笃定,一定要杀了他。 否则死的人就是她自己。 可现在她后悔了。 她可以捅伤他、可以吓唬他,没必要杀他。 她匍匐在地上。 片刻之后,顾轻舟痉挛的身子,终于慢慢平复。 她脱了睡衣,换了套干净的,去洗手间将脸上的血洗干净之后,顾轻舟下楼去打了个电话。 她需要帮手。 司行霈不在岳城,现在能帮顾轻舟的,只有一个人了。 第287章 善后 顾轻舟没有穿鞋子下楼。 她赤足踏在木地板上,寒凉入肤,足下冰凉,她已经不发抖了。 她给霍拢静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沉稳而温柔:“阿静,我出事了,你快过来,我一个人搞不定。” 深更半夜,霍拢静被佣人推醒,接到这么个电话,顾轻舟在那头温柔得有点鬼魅,霍拢静吓到了。 这肯定是大事。 “好,我马上到。”霍拢静道。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霍拢静穿了件单风衣,腰上别了两把枪和一把刀,准备出门。既然是出事了,霍拢静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在门口,碰到了她刚刚回家的兄长。 霍钺昨晚有批货到码头,他亲自去验货,直到凌晨才回来。 “去做什么?”霍钺问。 凌晨四点多,一个女孩子出门,身上还带着枪,霍钺错愕。 霍拢静道:“轻舟打电话让我过去一趟。” 霍钺迟疑了下,道:“我跟你一块儿去。她说什么了?” 霍拢静就把顾轻舟的话,复述给了她兄长。 霍钺拧眉。 司行霈这几天不在岳城,顾轻舟怕他的别馆没有人,找不到副官,索性直接找了霍拢静。 霍钺兄妹俩到的时候,顾轻舟就在顾公馆的门口。 她蹲在大门口的黑暗角落里。 汽车灯光照过来时,她黑发铺陈了满身,一张雪白的脸,眼珠子又大又黑,唇色樱红,像个吃了人的妖怪,蹲在幽黯中。 霍拢静急忙扶住了她。 “轻舟?” “嘘!”顾轻舟让她悄声。 她看了眼霍钺,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为何霍拢静会把霍钺带过来。 “脱了鞋。”顾轻舟低声。 霍钺和霍拢静照办,将鞋子脱下来拎在手里。 她把霍钺和霍拢静领上了三楼,没有吵醒任何人。 顾轻舟推开了自己的房门。一进门,霍钺和霍拢静就闻到了血腥味。 顾轻舟打开了床头的灯。 她雪色印花的被褥上,全是血。经过了四十多分钟的氧化,血是暗黑色,像一朵朵妖娆的花,盛开在她的被褥上。 墙壁上亦然。 霍钺翻开了倪老九的身体,他死不瞑目,瞪圆了眼珠子,脖子几乎快要被割断。倪老九手里还攥着一把刀。 一个粗壮的男人,深更半夜带刀上姑娘家的房间,谁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顾轻舟只是自保。 霍拢静紧紧搂住了顾轻舟的肩膀:“没事,没事!” 顾轻舟近乎麻木,她脸上没有半分表情,那股子浓郁的害怕之后,她只剩下冷漠。 她想装作害怕,亦或者内疚,但是她生理上僵硬,脸上的线条不受自己控制,让她无法故作姿态。 她呆若木鸡,看着眼前这一切。 “怎么办?”顾轻舟问。 她问的是霍钺。 她想找霍拢静来,两个人商量。 顾轻舟信任的朋友,只有颜洛水和霍拢静。 颜洛水没见过死人,她会害怕。顾轻舟记得,那次在戏院,颜洛水说霍拢静会杀人。 能帮她的,只有霍拢静。 然而霍钺来了,顾轻舟似寻到了依靠,她知道霍钺的能力。 “先下楼!”霍钺对她们俩道,“阿静,你带轻舟回我们家。这里交给我,我来处理。” 顾轻舟沉默了下。 霍钺道:“轻舟,你相信我,你在这里只会碍手碍脚,先走吧。” 霍拢静颔首:“走,轻舟。” 顾轻舟却站稳了脚步,问:“霍爷,会不会给您添麻烦?您已经帮了我很多次,这次是我欠您的人情,我以后会还。” 霍钺蓦然微笑,道:“好,那我记下了,快走吧。” 顾轻舟点点头,从墙角拿了双鞋,她们俩静悄悄下楼。 坐在汽车里,顾轻舟的手握不住,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般。 到了霍公馆,顾轻舟坐在霍拢静房间的沙发上发呆。 霍拢静吩咐佣人:“去煮点甜汤来。” 顾轻舟似回神般,问霍拢静:“有烟吗?” 霍拢静没有,她让人去她哥哥的院子拿。 佣人拿了一盒雪茄和一盒火柴过来。 顾轻舟见过无数次司行霈抽烟,她很熟练裁开了雪茄,划燃火柴点上,青烟顿时就在她眼前缭绕。 一口烟吸进去,她不会,就呛到了,顾轻舟不停的咳嗽。 霍拢静教她:“慢点吸,一点点吸入肺里,再送出来,不要着急。”她自己也情不自禁点了一根。 佣人端了甜汤,放在茶几上,不知不觉就凉了。 窗帘外照进来暖阳。 已经天亮了。 霍拢静有点困,迷迷糊糊打盹。 霍钺回来时,就见顾轻舟依靠着窗棂抽烟。 她的黑发披散着,像一段最上等的锦,披在她的肩头,阳光下泛出淡淡的墨光。她迎着阳光取暖,雪茄隐没在她嫩红的唇瓣,青烟缭绕,又被阳光照透,像一层薄薄的轻纱。 听到脚步声,顾轻舟转头,那眸光幽静,眉眼潋滟,像个精致又艳冶的妖精。 她抽烟的样子,有点风尘气,霍钺就觉得她艳。艳而不俗,妖娆到了极致,能生出繁茂的幻景来。 霍钺的心跳漏了一拍。 “霍爷。”她像是回神般,将雪茄按在烟灰缸里。 桌上白瓷烟灰缸,已经挤满了烟头,她们俩抽了一整包的雪茄。 雪茄的刺激,让顾轻舟浑身都发抖,她反而觉得自己有了点活力。 “怎样了?”顾轻舟问。 霍钺派了两个身手矫捷的刺客,将倪老九从顾轻舟的三楼,挪到了一楼的客房。 顾轻舟的房间墙壁被新粉、床单被褥全换了。 刺客带了血浆,倪老九的客房,被做成第一案发现场。 “你父亲不会报警,这时候也没人想到你离开家了。”霍钺道,“那个房间,你还敢睡吗?” 顾轻舟摇摇头。 长发摇曳,就有点楚楚可怜,霍钺很想拥抱她。 这个念头在心中生了草似的疯长,却又生生被压下去,就似海浪翻滚,一下下冲撞着海堤,撞得霍钺的心房生生发疼。 这种疼痛,让他呼吸微促。 “不要抽烟!”霍钺把剩下的雪茄拿走了。 顾轻舟和霍拢静梳洗,去了学校。 雪茄的劲儿很足,顾轻舟后来手一直在抖,握不住笔。 课上到一半,学监对顾轻舟道:“轻舟,你父亲来了,说有点事接你回家。” 顾轻舟做贼心虚,脸上血色全无,惨白着脸。 出了校门,她发现顾圭璋的脸比她更惨白。 倪老九死在顾公馆,死状惨烈,若是顾圭璋去报警,顾家再次陷入风口浪尖。 依照顾圭璋的性格,此事一定要被压下,决不能泄露半分。 他自己处理不了,需要顾轻舟的人脉。这方面,顾轻舟比顾圭璋强多了。 “阿爸,您怎么了?”顾轻舟故作茫然。 顾圭璋道:“先上车。” 到了顾公馆,顾圭璋才把倪老九惨死的事,告诉了顾轻舟。 顾轻舟紧紧咬住唇,她饱满的唇瓣,落下牙印。 “……轻舟,你姐姐还在牢里。若是顾家再出事,咱们就彻底翻不了身了!轻舟,你快想想办法!”顾圭璋急促道。 昨儿夜里,倪老九去而复返,说被人砍伤,其实是自己弄伤了自己。 他太想要顾轻舟了,故而借口夜宿顾公馆,侵占顾轻舟。 不成想,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他死了,反而有了现成的借口。 顾圭璋不怀疑,下意识觉得,就是昨日砍伤倪老九的人,深夜寻仇来了。 万幸,那些人放过了顾公馆其他人。 顾轻舟几乎要哭出来,这时候的她,可以放肆发泄她的害怕:“我能有什么办法?” “去找颜总参谋,他能帮我们想到办法。”顾圭璋道。 顾轻舟却无力跌坐在椅子上。 她将头埋在膝盖上,双肩无力耸动着,像是吓坏了。 “轻舟,你不为家里着想,也要为你自己着想啊。督军可是说了,今年年底就让你和少帅完婚。这个当口一再出事,你娘家的声誉全毁了。”顾圭璋近乎哀求她。 顾轻舟肆无忌惮发泄内心的情绪,她也害怕。 半晌之后,她略感平静,终于抬眸对顾圭璋道:“阿爸,咱们不能去找义父。” 顾圭璋蹙眉。 “义父是个很正派的人,万一他劝咱们去自首,而且让警备厅的人来查,到时候咱们怎么办?”顾轻舟道。 顾圭璋一怔。 “那如何是好?”顾圭璋焦虑。 顾轻舟反而更平静了,她道:“我想请霍爷帮忙!” 顾圭璋眼前一亮。 青帮龙头霍钺! “好好,没有比霍爷更适合的。”顾圭璋立马赞同,“霍爷门道野,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他。” “嗯。”顾轻舟道。 此事再光明正大交到霍钺手里,霍钺自然应下了。 只是,顾圭璋从此落下一个把柄在顾轻舟手里。 倪老九死在顾公馆,不管是谁杀的,都是顾圭璋的责任。他选择隐瞒,就等于落下口实,顾轻舟甚至可以说,就是顾圭璋杀了倪老九。 霍钺把人处理干净。 “阿爸,那辆汽车……”顾轻舟指了指倪老九自己的车,道,“也应该弄走。” 顾圭璋深以为然。 顾轻舟处理完毕这些事,上了三楼。 她站在房门口,犹豫了良久,还是走了进去。 这天晚上,她再也不敢睡床了,而是开着灯,睡在沙发上。 第288章 夫妻相 倪老九死在顾公馆,只有顾圭璋和一位去叫倪老九起床的佣人知道。 他封锁了消息,没告诉家里任何人,除了顾轻舟。 “老爷最近怎么了?”姨太太们只是猜测,却万万想不到家中发生这么大的事。 等霍钺派人把倪老九的尸体弄走,顾圭璋给了那佣人一笔封口费,让她赶紧回老家,不许再到岳城来。 顾轻舟窝在沙发里睡了两夜,很不舒服,连夜做恶梦。 她还能睡在这个房间,已经是胆子极大了。 “阿爸,倪家来人问,就说倪老九早起开车走了。”顾轻舟道,“倪家的人绝对找不到他的尸体和汽车,你不要露怯。” 顾圭璋点点头。 此时,顾圭璋也是吓坏了。 顾轻舟又道:“这个当口,就不要提其他话,你甚至还要催着倪家订婚。倪老九不在,倪家不会贸然答应婚事,你催着他们,他们反而不怀疑你。” 顾圭璋又点点头。 的确需要表现得更加理所当然! 真出了大事,顾圭璋一点主见也没有,全靠顾轻舟给他出主意。 这边顾轻舟劝顾圭璋催倪家订婚,那边顾轻舟又派人去太仓传谣,说顾圭璋摆弄上了一位歌女,把倪七小姐气得半死。 倪家还不知道倪老九出事了,以为他不知去哪里疯玩。 至于顾圭璋的催促,得罪了倪家,倪家不太想把女儿嫁给顾圭璋。 司行霈回来的那个晚上,顾轻舟睁着孤零零的大眼睛,望着天花板愣神。 空无一物的天花板,看不出什么花样来,顾轻舟的心思,早已云飞天外。 她在房间里点燃了雪茄。 这是问霍钺要的。 霍钺不许顾轻舟再抽了,但是顾轻舟害怕,只有雪茄的气息,能让她安定。 司行霈照例爬上来。 他先是闻到了雪茄的味道,微微一愣,继而看到顾轻舟的书桌旁,压着半支雪茄,任其燃烧。 他略感狐惑。 顾轻舟窝在沙发里,司行霈有点好笑:“这是什么花俏?” 霍钺办事,滴水不漏,就连司行霈也不知道,顾轻舟在前几天宰了一个登徒子,就在这间房里。 而她,居然还住在这里。 她麻木得有点可怕。 听到他的声音,顾轻舟跳起来,搂紧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温热,那点雪茄的清冽,混合着他自身的气息,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味道,让顾轻舟甘之如饴。 她软软的身子,全贴在他身上,对司行霈而言,就是烈火烹油般的煎熬。 司行霈就肯定,她点燃雪茄,是因为他身上有这样的味道。 心中温暖,司行霈很想低头吻她。 “怎么了?”司行霈耐着性子,轻轻抚摸她纤瘦柔软的后背,只摸到一手凉凉的头发。 她的头发又软又浓密,凉滑柔顺,铺天盖地的披散下来,似乎能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她隐没在黑发里的面容,特别是那双眼睛,出奇的漂亮,漂亮得妩媚,是难得一见有灵气的媚,像个妖精。 “没事。”她低喃,声音空灵而虚淡,“你回来了。” 她依偎着他,小鸟依人般。 从来没这样过! 她也懂得了相思吗? 司行霈心中满足,板过她的脸吻她,吻得缠绵悱恻,想往床上倒去。 “不,不睡床!”她倏然惊叫。 叫声很大,几乎要吵醒隔壁。 顾轻舟谨慎惯了,她第一次如此失态,司行霈眯起了眼睛。 司行霈这时候,就确定她出事了。 他将她抱到沙发上,自己坐在她身边,问:“出了什么事?” 顾轻舟低垂着眉眼。 她修长浓密的羽睫垂落,遮住了她的眼睛。 司行霈挑起她的下巴,带着隐忍道:“说!” 顾轻舟唇色微白。 她开始说了。 倪老九到顾家,看顾轻舟的眼神就充满了色眯眯的味道;他去而复返,顾圭璋相信他的鬼话,顾轻舟却看清楚了他眼底的欲望。 他为了她而来。 从那一刻,顾轻舟就坚信,自己要剁了他! 若她不杀他,他一定会先奸后杀,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顾公馆,再嫁祸给其他人。 倪老九是受到了追杀躲到顾公馆的,有人来寻仇,却无意间玷辱了顾轻舟,很说得通。 顾轻舟是司慕的未婚妻,倪老九能那么傻,傻到弄完了她,还留下证据吗?他带着刀上楼呢。 他眼底的杀意和欲念,一样的强烈坚定,他没有打算给顾轻舟活路。 跟司行霈的日子久了,顾轻舟再也不侥幸。 “……他就死在这张床上。”顾轻舟道,“血一下子就溅了起来,整张床,还有我自己脸上、身上,全是血,有点热,有点腥,像铁锈的味道……” 她越说,声音越是诡异阴森。 司行霈用力抱紧了她。 “行了,我能不知道血什么味道吗?”司行霈道,“别说了。” 他温柔吻她的额头。 顾轻舟的脸,枕在他的大腿上,缩着身子躺下了。军服的材质有点硬,他的衣裳也脏兮兮的,却全是他的味道。 他的味道,是最上等的迷迭香,顾轻舟在这熏香的催动之下,缓缓阖上了眼睛。 她睡得沉稳而安详。 好几天了,她都没怎么阖眼,眼睛下面是深深的淤积,终于能踏实了。 司行霈轻轻抚摸她的面颊。 他忍不住唇角微扬。 这个女人啊,彻底打上了他的烙印,像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孩子,她身上带着他的模样,让他心中既甜蜜又充满了成就感! 所谓“夫妻相”,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司行霈可以想象,那天晚上的顾轻舟,是如何镇定、沉稳,她没有天真的仁慈,没有无能的恐惧。 她稳稳的,解决了她的麻烦。 司行霈又有点心疼,她出事的时候他不在城里。 若他在的话,她一定不会惧怕,她会有条不紊打电话给他。 “该感谢霍钺,帮了轻舟一次。”司行霈想。 又过了一周,顾轻舟放学回家时,二姨太她们凑在客厅打牌,欢声笑语的,佣人陈嫂凑席,另外一个佣人抱着顾纭和莲儿,坐在旁边玩。 莲儿很爱顾纭,两个小鬼儿乐不可支。 “今天兴致这样好?”顾轻舟微讶。 顾家很久不见牌桌了。 二姨太笑道:“闲得发慌,打打牌消磨光阴。” 顾轻舟坐下,问有什么喜事。 二姨太不肯说,三姨太就告诉她:“轻舟小姐,太仓倪家出事了您知道吗?” 顾轻舟心中微动。 “什么事?”她问。 “倪家开烟馆和赌场,得罪了人,他家老九跑到南洋去避难了。表面上是好人家,背后却做这等龌龊事,已经在太仓传开了。老爷一听还有这等事,立马和太仓断了来往。”三姨太笑道。 倪家的底子,终于被翻出来了。 是司行霈翻的。 顾轻舟眼睛微弯,像两只月牙儿:“我还以为倪家是什么正经人呢。” 四姨太抿唇笑。 暂时不会有新太太,笼罩在姨太太们脸上的阴霾全部散去,她们又开始享受生活了。 除了顾轻舟和顾圭璋,没人知道倪老九就死在这房子里,否则她们也无法安心了。 顾圭璋想要把客房的床扔出去,墙壁重新粉刷的时候,顾轻舟趁机也提出:“我想换个房间,我这边采光不好。” 现在顾家,顾轻舟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圭璋只当顾轻舟的房间正在客房的上方,她也害怕,就同意让她换一边,从北向换到了南向。 顾缃的房间归她了。 佣人把顾缃的东西,全部搬到了顾轻舟的旧屋,而顾轻舟自己的东西,除了几样要紧的,也全部留在旧屋,包括那沙发。 她的新房间,换了崭新的全套家私。 顾轻舟想:“等家里事解决了,我就把这房子卖掉。老太太和倪老九都死在这里,不吉利。” 她图谋打算着。 顾轻舟的如意算盘,很快就遇到了阻力。 端阳节前,学校放假之后,顾轻舟和颜洛水、霍拢静去看电影,晚上九点才回家。 一进院子,发现不太一样。 院子外面的马路上,停靠了四五辆豪华座驾。 而家里灯火通明。 顾轻舟进了屋子,就见一个穿着海棠红旗袍的女子,身姿优雅坐在沙发里。她戴着钻石的耳坠和项链,水晶吊灯一照,她浑身泛出明亮又贵气的光。 顾轻舟微愣。 那人倒是站了起来,笑道:“轻舟姐,你不认识我了?” 是顾维。 顾维回来了。 她如今时髦又成熟,从眼神到姿态,再无少女的稚嫩。 她的笑容甜美温暖,似毫无芥蒂在看顾轻舟。 顾轻舟也笑了:“维维,你回来了?”好像顾维只是出了趟门去玩,顾轻舟用极其平淡的语调,静静对她道。 顾维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 旋即,她的僵硬消失不见,柔婉道:“是啊,轻舟姐,你好像知道我要回来?你一点也不意外。” “这是你的家啊,傻妹妹,你肯定会回来的。”顾轻舟避重就轻。 除了顾维,沙发里还坐着另一个女人,她约莫四十岁,有点胖,但是眉目和善温柔,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旗袍,头发烫得卷曲着。 顾圭璋陪坐着,顾轻舟寒暄了几句,就上楼了。 顾维当天晚上没有歇在顾公馆。 第289章 顾维回来了 顾维回来了! 历经一年,她脱胎换骨回到了桑梓之地。 她在南京时化名叫“白薇”,是白家夫妻的养女,培养去勾搭权贵的。而她回到岳城,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说明她已经取得了尚副部长的信任。 身份地位牢固,顾维才敢回来复仇。 她的头号仇敌,就是顾轻舟! 和离开时相比,顾维痛失了母亲,姐姐被关进了大牢,顾缨磋磨了锐气,像只没了爪子的软猫,顾绍出国了。 对顾维而言,家庭算是四分五裂吧? 顾维对顾轻舟的恨意,只有增不会减。甚至秦筝筝的死,也会算在顾轻舟头上。 她要顾轻舟死,而且是惨死。 顾轻舟换了睡衣,站在阳台上。 五月的夜风熏甜,温暖和煦。她现在的阳台朝南,可以瞧见大门口。 顾维的汽车离开时,她抬眸看了眼楼上。 顾轻舟衣袖轻扬,甜甜冲顾维挥手告别。 顾维也笑着,笑容同样的甜美。 “轻舟姐,我走了。”顾维高声喊了句。 她对顾轻舟的热情,是发自内心的,毫无做作。 顾轻舟就明白,她对自己的恨意,已经是到了极点。 “再见。”顾轻舟也微笑,对顾维表现出来的善意很欢喜的样子,牢牢接住。 她装,顾轻舟也可以装,这样才能势均力敌。 有人敲门。 顾轻舟打开了房门,居然是二姨太和三姨太。 方才楼下毫无硝烟的见面,二姨太和三姨太瞧见了,她们俩看得心惊肉跳。 三姨太端了海鲜粥给顾轻舟做宵夜。 “轻舟小姐,我瞧着三小姐这次回来,不安好心。”二姨太给顾轻舟盛粥,低声对她道。 她们俩是上楼提醒顾轻舟的。 四姨太也想来,只是她要哄纭儿睡觉,脱不开身。 顾维自然是没有好心。 “你要当心。”二姨太压低了声音,“别叫她占了便宜去。三小姐从小就不同于大小姐和四小姐,她可聪明了。” 顾维这次回来,成熟妩媚,而且笑容和煦,二姨太真担心顾轻舟不是她的对手。 顾轻舟失笑,道:“放心吧,谅她也不会如何的。” “她好像变了个人,也长大了很多,一点也看不出她才十六岁。”三姨太感叹道。 顾维成熟美艳,没了少女的稚嫩。 秦筝筝死了,顾缃进了大牢,顾维回来之后,还能对顾轻舟笑得那么和善,让两位姨太太毛骨悚然。 大概只有顾轻舟自己,敢接下顾维的微笑吧。 “三小姐这次回来,是不是要把大小姐救出来?”二姨太猜测。 “应该是,要不然她回来作甚?”三姨太接腔。 她们俩沉默了下。 她们没有说,顾轻舟也懂沉默的意思。 顾维此次回来,除了救顾缃,就是整死顾轻舟,弄得顾轻舟声名狼藉呗。 顾轻舟喝了口微咸的海鲜粥,胃里暖融融的,她态度随意:“别担心,她不会住到顾公馆的。” 两位姨太太,何尝不担心顾维迁怒她们? 顾维住进来,怎么伺候她? 她们很担心。 顾轻舟如此说,她们心中稍安。 同时,她们又有点不相信:“万一她非要回来呢?” 顾轻舟还在顾公馆呢。 顾维回来,近水楼台,更容易收拾顾轻舟啊。 “她不是一个人到岳城的。”顾轻舟微笑,“她丈夫也来了。” “啊?” “那位尚副部长吗?” “那就不得了啊,轻舟小姐,她这次不会放过你的。” 顾轻舟好似没察觉到自己的危机,继续分析为何顾维不住顾公馆:“她得服侍她丈夫,而尚副部长自恃身份,怎么会住到小妾的娘家来?” 两位姨太太面面相觑。 她们知晓顾轻舟聪明,既然点到了,顾轻舟有了防备,顾维想要斗赢顾轻舟,只怕没那么容易。 顾轻舟慢腾腾吃完了宵夜,两位姨太太也各自吃了半碗,起身离开。 三姨太收拾了碗碟。 “哦对了。”二姨太准备走时,顾轻舟喊住了她,“若明日顾维派人来接缨缨,就让缨缨去吧。” 二姨太觉得顾维是不方便带顾缨的,但是顾轻舟说了,她仍颔首:“知道了轻舟小姐。” 顾轻舟睡了一觉。 翌日清晨,顾维的汽车就到了顾公馆门口。 她早早回来,手里捧着一大把秾艳的石榴花,榴花韶华盛极,落在她白玉指缝间,煞是美丽好看。 顾维将石榴花送给顾轻舟:“我们住的酒店,石榴花开得漂亮,送给阿姐。” 顾轻舟笑盈盈接过来。 她嗅了嗅,没有任何特殊的气味,故而轻轻放在饭桌旁边:“谢谢姨太太。” 她把“姨太太”几个字,咬得极重。 然而,顾维恍若不闻,笑容都没有动一下。 她越是这样,顾轻舟就越发明白,她想弄死顾轻舟的决心是坚定的,非要不可的。 当确定对方是死人,她任何的言语,自然不能引起内心的波澜。 “这么早就来了?”顾圭璋下楼,瞧见顾维时,也略感吃惊。 “阿爸,我离家很久了,没陪您吃顿早膳,心中过意不去,今日特意早早来。”顾维道。 顾圭璋说:“尚副部长知道吗?” “知道呀,老爷赞许我孝顺,他高兴呢。”顾维道。 顾圭璋松了口气。 顾维此次归来,成了政治部尚副部长的十二姨太,顾圭璋是非常惊喜的。 他的仕途,只怕更加光明了。 对顾维,顾圭璋也下意识的去恭维。 假如顾维说几句好话,顾圭璋去南京的海关做总长,那之后就是泼天的荣华富贵了。 “阿爸,轻舟姐何时结婚呀?”顾维眸光流转,轻轻问道。 她这是在提醒顾圭璋,顾轻舟还没有嫁给司慕呢,一切都还是未知,而自己已经是权贵的新宠。 到底该偏向谁,顾圭璋应该有个度量! 顾圭璋也明白了,道:“快了吧。” 众人全部下了楼。 姨太太们敛声屏气。 四姨太的女儿莲儿,也小心翼翼躲到了后面。 顾维却很大度,没有为难任何姨太太,甚至夸四姨太的孩子漂亮。 她的目标,专一而精准,顾维这次回来 ,枪口对准了顾轻舟。 “阿爸,我想把缨缨接到我那边去小住。部长包下了酒店,怪空空荡荡的,不热闹。”顾维道。 顾缨兴奋看着顾维。 顾圭璋道:“好,让缨缨去陪你几天,你们姊妹也亲热些。” 二姨太和三姨太就下意识看了眼顾轻舟。 还真让顾轻舟猜对了。 “轻舟小姐真是料事如神。”二姨太和三姨太都想,从而那点担心,慢慢就散去了。 顾维再厉害,只怕也厉害不过顾轻舟吧? 顾轻舟则不置一词。 她态度平淡,就好像顾维真的只是外出归来。 吃了早膳,顾轻舟就对顾圭璋道:“阿爸,我要去司公馆了。” 顾圭璋道:“快去吧,别叫人家等你。” 顾维没说什么,还冲顾轻舟微笑。 顾轻舟更衣,换了套斜襟月白色中袖上衫,雪白的胳膊露出来,带着一只翡翠镯子。 碧绿的镯子,压在她皓腕间,越发衬托她肌肤瓷白,那镯子就似一泓清泉,有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顾轻舟斜梳了头发,编成长长的辫子,婉柔又古朴。 顾维看着她笑。 顾轻舟也回笑了下,转身离开了。 她到的时候,司督军府的其他人还没有来。 顾轻舟陪着老太太摸牌。 司行霈先到。 他穿着军裤长靴,上身穿着白色衬衫,衣领解开了两粒扣子,风流不羁;头发零散落下来,邪魅英俊。 “吃完午饭就走。”趁着洗牌的功夫,司行霈假装去捡掉了的麻将,悄声对顾轻舟道。 顾轻舟这次没有拒绝。 她轻轻嗯了声。 又打了两圈,司督军终于到了。 司慕跟在他父母身后,打扮得干净贵气,眼睛不看顾轻舟,情绪却还不错。 刚吃午饭,司琼枝就对老太太道:“祖母,我等会儿得先走,下午约了同学。” 其他几个晚辈,也纷纷告假。 老太太失笑:“知道你们都忙,我也不拘束你们,难得放假。” 午膳之后,司公馆请了戏班唱堂会,小辈们全溜了,司行霈也先走了。 顾轻舟站起身,对老太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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