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阵法,看不出个究竟。 花鸢的术法普通,但聊胜于无。 “好。”颜恺和花鸢都点头。 准备分开的时候,颜恺又喊陈素商,“阿梨,你要当心。” 陈素商微笑:“我会的。你也别太担心,我会把咱们都救出去的。” 颜恺伸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 陈素商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离开的时候,脚上特别有力气,脚步也变得轻盈,隐约是有了双翅膀,快要飞起来了。 她是异常的快乐。 在这荒郊野外,受困于阵法中,她却难得有极好的心情。 心情好的时候,做事更加有效率。 陈素商手里拿着罗盘,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毫无起色。 太阳逐渐升高,笼罩了山林,金芒透过树叶筛进来。 陈素商看着阳光,突然想到了一点:假如有阵法,那么压阵的地方,一定会有煞气萦绕,生气避退。 只需要看看那个地方,在太阳底下很明显的发暗即可。 她心中大喜,果然顺着阳光的纹路,慢慢去看地下。 很快,陈素商发现了一棵树,她靠近的时候,感受到了异样的舒适。她身负天咒,只要靠近重煞的地方,身体就会很舒泰。 而树下的确阴得过分,阳光好像被茂密的树枝全部遮住了。 可再仔细瞧,大树并非特别的茂盛。 她急忙蹲下来。 大树根部,的确有些新土,是被挖掘过的。 陈素商用手,小心翼翼将新土拨开,发现树根底部被人刻上了符咒。 这个符咒,陈素商是认识的。 她脸色微变。 她急忙把新土埋好,在大树二十米附近,寻找痕迹。 她在大树的乾位,找到了一处新土的痕迹,再次拨开,下面是一根人为钉下去的木桩。 木桩的周身,都被黄符包裹着。 陈素商知道这是什么阵法了。 知道了之后,她深吸一口气,举步往回走。 她赶到了颜恺身边的时候,花鸢还没有回来。 “如何?”颜恺急忙问。 “我找到了法阵。”陈素商道,“接下来就是破阵了。” 一旁被捆绑着的胡君元,睁开眼睛看了眼陈素商。 他的眼底,有几分不信。 他看完了,又阖眼,修闭目禅去了。 “怎么破?”颜恺又问。 陈素商露出了为难:“比较复杂。你就在这里,我要上树。” 说罢,她就爬上了附近最高的一棵树。 她越爬越高,几乎爬上了树顶。视线一下子开阔了,陈素商没看到花鸢,却瞧见了另外两处的异常。 她心中有了主见。 待她下来的时候,花鸢回来了。 她果然是一无所获。 “没事,我知道是什么了。”陈素商道,“是三煞阵。” 一旁的胡君元,猛然睁开了眼睛,定定看着陈素商。 花鸢瞧见了,就知道陈素商猜对了,大喜:“什么是三煞阵?” “三煞阵是三煞局的一种演变,在三角距离相等的点上,各自布下一个小法阵。小法阵又由两个阵法组成,一个是天阵,一个是坐阵。三个天阵、三个坐阵彼此呼应,封死了三角内的生气,人在其中会逐渐失去方向。”陈素商道。 胡君元的眼睛,变得阴寒恶毒,不再是淡然冷漠。 他的表情也略带扭曲。 花鸢更是欢喜:“既然你认识,那要怎么破阵?” “破阵既很简单,也很复杂。”陈素商道,“只需立杆旗,在旗上用布阵人的血画上符咒,分别取出所有的‘坐阵’符咒,即可破了三煞阵。” 花鸢回头去看胡君元。 “是他布下的阵?”她问陈素商。 陈素商有点糟心:“我觉得不是。” 一旁的胡君元,露出了冷笑。 花鸢和颜恺的心,各自一沉。 好不容易山回路转,结果又变成了死局。 花鸢一咬牙:“就用他的血试一下。万一不行,我们再想办法。我来给他放血。” 胡君元静静瞥向了她:“蠢货!一旦用错了,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花鸢打了个寒颤。 陈素商点点头:“他说得不错,这就是我说的复杂之处了。” 颜恺在旁边,一直不说话。 他什么都不知道,帮不上忙,有种无能为力之感。 陈素商沉吟了良久:“不如这样,用我的血试一试。” 花鸢和颜恺一起看向了她。 胡君元也好奇。 这女人见多识广,连胡家的三煞阵都能看出来,且说得出它的由来,知道它的各种忌讳。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说得出用她的血来破阵这种蠢话? 又不是她布阵的。 “……不要问,这是天机,不能泄露。”陈素商打断了颜恺和花鸢,让他们的问题都堵在喉咙里。 颜恺整了下心绪:“你会有危险吗?” “有。” “那不要做!”颜恺道,“我们再想想办法。” “但是,我想试一下。”陈素商说,“我不甘心。我们经过了这么多事,却要死在这种微不足道的阵法里吗?” 颜恺张口欲言。 陈素商又道:“假如失败了,我们就会死在一起。对不起颜恺,会耽误你。” “我愿意和你死在一起。”颜恺道,“我也愿意跟你承担风险。既然你想试,那就试试吧。大不了是一死。” 陈素商微笑起来。 花鸢仍是觉得刺心。 这两个人,无时无刻不让花鸢想起夏南麟。 她也焦虑万分。 若是真死了,就当她命该如此吧。于是,花鸢也道:“陈小姐,你试试吧。需要我做什么吗?” 第1855章 陈素商的天赋 “需要!”陈素商回答花鸢。 等会儿她立好了旗子,需要花鸢帮她守旗,决不能让旗子中途坠落。 花鸢说好。 陈素商借用了颜恺的白衬衫。 她用短匕首把衬衫撕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涌出来,她在衬衫上画符咒。 颜恺站在旁边,替她害疼。 陈素商的符咒大有进步,手指一气而下,很快就画好了。 颜恺帮她削好了树枝。 陈素商对照着自己之前看到的三个方位,一个个去查看,然后用步子测量出简单的距离。 她来来回回走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确定了三煞阵的中宫位置。 她将旗子竖起! 一瞬间,花鸢和颜恺感觉有什么从耳边擦过,有点冷。 “花鸢,守旗!”陈素商道。 然后,她又让颜恺去一个方位,把坐阵的木桩拔出来。 颜恺依言去了。 陈素商自己,则去另一处。 胡君元仍是觉得此事荒唐。他是胡家的长房次子,从小研习胡家术数,知晓三煞阵的厉害,从来没听说过三煞阵还有这种解法。 除了施术人的血符,谁的都不行。 “花鸢,我有办法离开。”胡君元突然开口。 他也担心。 这个世上,有很多他不知道的秘密。万一那女人真成功了,胡君元接下来的处境会艰难很多。 他需要利用花鸢。 花鸢回头看了眼他。 “如果你乖乖跟我回去,我会放了那个男的。我不为难他,只要你不再跑。”胡君元继续道。 花鸢冷哼了声。 胡君元又道:“那个女人,万一她的破解之法失败,我们都要死在这里。我不想死,而她的破解之法,完全是错误的。” 花鸢的表情微敛。 “你呢?”胡君元又问她,“花鸢,你想死吗?不如跟我做交易,你过来松开我,我们离开这里。” 花鸢咬了咬牙:“想让我背叛朋友?做个像你一样的卑鄙小人?呸!” 胡君元的表情阴鸷:“我卑鄙?” “难道不是吗?”花鸢恶狠狠道,“你当初做的那些事,你都忘记了吗?你会不得好死!” 胡君元突然笑了下。 他的笑容,是皮笑肉不笑,很是阴森渗人。在他这样的笑容之下,他站了起来,手里的藤蔓已经松开了。 他默默转动手腕,终于成功。 他走向了花鸢。 花鸢手里拿着长枪,此刻高高举起,对准了胡君元:“站住!你若是敢动一步,我就打死你!” “打死了我,你再也见不到你的情郎,你自己也要给我陪葬。我倒是觉得很好,你以为呢?”胡君元拍了拍身上的土。 花鸢气得手略微发抖。 胡君元又靠近一步:“至于当初……当初你父母伏诛之后,可是我一直照顾你的。要说我卑鄙,你自己难道不是忘恩负义?” 花鸢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几乎要失控,想冲上去撕烂胡君元的嘴。 他可以这样颠倒黑白! 他们胡家,个个都没有人性。 就在她颤抖的时候,胡君元快步上前。 颜恺和陈素商到了位置,各自拔出了坐镇的木桩,突然就听到山林里凭空一声枪响。 枪声不停的回荡,传得很远。 陈素商心下骇然,不知是谁开的枪。 她还剩下一处的坐阵要破,此刻也没空回去查看;可万一是胡君元杀了花鸢,他也会顺势推倒旗子。他敢走近阵法,肯定也有办法出去,到时候困死其中的,就只剩下陈素商和颜恺了。 陈素商急忙往回跑。 颜恺也是同样的心思,故而等陈素商回来的时候,颜恺也到了。 花鸢手里还端着长枪,对准了胡君元。 胡君元躺在地上,一条腿已经血迹斑斑了。 他的两名随从,被颜恺打伤了胳膊又捆绑起来,已然失血过多,没气息了。 颜恺将旁边被陈素商划破的衬衫捡起来,用力扎住胡君元的伤处,又问花鸢:“怎么开枪?” “他挣开了绳子,想要杀我。”花鸢手里的枪没有半刻松弛,“所以我先下手了。怎么样,坐阵都破了吗?” “还有一处。”陈素商道,“我这就去。” 一旁的胡君元,疼得几乎昏厥。 他的筹算失败了,只得对陈素商妥协:“不要轻举妄动!我可以带你们出去,你再弄下去,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陈素商看了眼自己的旗子。 旗子上的血符,已经在发暗了。 “怎么出去?”陈素商问。 “不要相信他!”花鸢大声叫嚷,“陈小姐,你不要相信他说的半个字,他就是个阴险小人!假如真要死,我宁愿死在你的破阵里。” 颜恺绑好了胡君元的腿伤,站起身:“阿梨,相信你自己。我们都信任你,你去吧。” 陈素商点点头。 胡君元的冷面就要维持不下去了,大声咆哮:“愚蠢,你这半吊子的术士,你想要自杀别带上我!” 陈素商迟疑了几秒。 “陈小姐,不要听他妖言惑众。”花鸢继续道,“你快去!” “阿梨,你去吧,我帮花鸢守旗,绝不会让旗子倒下的。”颜恺道。 陈素商立马往最后一个方向跑去。 胡君元疼得满头大汗,无力阖眼。他这么辛苦走到今天,不成想却稀里糊涂死在了这里。 他的腿受伤,哪怕他现在想跑,也跑不出去了;况且,花鸢还端着枪,只要他敢动,他就是个死。 花鸢这个疯女人,丝毫不讲道理! 胡君元连自救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索性平躺在地上,回想自己的前半生。 越想越不甘心。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旁边突然发出一点细微的响动。 颜恺四下里一瞧,找到了陈素商放在水壶旁边的小罗盘。 罗盘进入了三煞阵之后,一直不动,此刻却轻微转动了起来,只是换了个方向。 这个罗盘,陈素商是用来找夏南麟的,由此可见,夏南麟的确是离开了山林。 这也意味着,三煞阵破了。 阵刚一破,花鸢立马上前,用枪管指着胡君元的鼻子:“你敢搞鬼,我现在就毙了你,就看看是你的符纸快,还是我的子弹快?” 她术法不精通,却了解术士。 陈素商不在场,胡君元有机会对付她和颜恺。 胡君元没有搞小动作,因为他已经惊呆了。 第1856章 谎话连篇 胡君元的瞳仁急遽收缩。 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那个女人,她的血可以破三煞阵! 胡君元以前听长辈说过,世上的确有这种人的,不过是上千年前的记载里才有,最近是没见过了。 那么…… 胡君元震惊到近乎失态。 此时,树林里发生了一声巨响,像一株参天大树倒下了。 巨响一声之后,接二连三,林中的飞禽走兽似被惊动了,应和着鸣叫、咆哮,整个山林顿时热闹又危险。 “是‘天阵’倒下了。”花鸢道,声音里不自觉带了欢喜。 天阵刻在大树上,阵法一破,煞气冲击树干,合抱粗的老树也应声而倒。 颜恺心里也是一松。 他很想去迎接陈素商,但是他不敢动。花鸢情绪很容易激动,而没了阵法阻挡的胡君元,可以用术法,对付花鸢很容易得手。 他必须看守着,不能让陈素商的辛苦功亏一篑。 他焦急等陈素商回来,眼睛盯在胡君元身上,不时快速瞄一下手表。 明明只有十几分钟,他却是每一秒都在煎熬。 当陈素商出现的时候,颜恺的眼前,像是突然推开门,瞧见了一片花海,隐约还能闻到芬芳。 他还想上前拥抱陈素商,然而他又想起之前陈素商特意支开他,想来她也有难言之隐,只得忍住了。 “处理好了。”陈素商对他们说。 一件伟业,她说起来轻描淡写。术士做的功业太多了,他们自己早已不当一回事。 “太好了。”花鸢情绪仍是有点激动,“我们现在要下山了吗?” “对,要下山了。”陈素商道。 然后,她找到了自己的水壶。 水壶昨晚熬煮了骨头汤,冷却之后,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腥味。 陈素商随便用了点冷水,点燃了符纸,将它送到了胡君元唇边。 胡君元的眼睛一直看着她。 陈素商手掌略微用力,掰开了胡君元的下颌,把符纸给他灌了下去。 滋味实在很糟糕,胡君元想要吐出去,却又被陈素商扼住了嘴巴,只得咽了下去。 “……这是袁雪尧给我的,诅咒用的,能让他安静几天。”陈素商道。 花鸢松了口气。 假如不是夏南麟还没找到,她真想一枪毙了胡君元。 她对胡君元的恨,是非常强烈的,强烈到不同寻常。 陈素商没有多问。 回去的时候,胡君元果然浑浑噩噩,需要颜恺架住他。 胡君元的随从,已经没了气息。 陈素商让颜恺架着胡君元领头,花鸢走在中间,她殿后。 下山的路稍微好走。 他们没有耽误,从早上一直往前,中途只停下来吃了顿野味,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终于下了山。 下山之后,胡君元彻底昏死了过去。 颜恺在山里奔波了两天,快要脱力了,还得背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也差不多重的男人,几欲崩溃。 “颜先生,辛苦你了,我会感激你的。”花鸢难得有了点眼色,也会说和软的话。 陈素商也问颜恺:“要不要帮忙?” 颜恺一咬牙,就当负重训练了:“不用,我能行。” 等把胡君元背到客栈的时候,颜恺全身上下都汗透了,双腿也在隐隐发颤。 他们又要了间下房,把胡君元放了进去,陈素商在门口加了个小阵法,胡君元一旦想跑,她会先知道。 颜恺用冷水冲澡,陈素商和花鸢则去街上买饭菜。 陈素商跟饭店老板买了个食盒,装了几样菜回来。 她还特意要了一大砂锅米饭,让花鸢在身后端着。 颜恺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差点饿晕过去:“快快快,摆上!” 陈素商从未见过颜少爷这么馋,不免失笑。 颜恺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饭,才把自己的胃填饱。别说他,花鸢和陈素商的吃相也不好看,几个人都饿坏了。 饭后,他们简单闲聊了几句,陈素商说:“今晚我会留心胡君元,你们好好睡,明晚轮到了颜恺,后天是花鸢。” 颜恺和花鸢都点头。 特别是颜恺,一挨到床,简直要感动了。他之前还嫌弃这、嫌弃那,现在才知道能有个安全的屋子、一张踏实的床多么不容易! 哪怕汗味、霉味,都透着安心。 他在这样的安心里,沉沉睡去了。 花鸢虽然满腹心事,却也熬不过两天的辛劳,洗漱之后很快进入了梦乡。 陈素商没有睡。 她爬起来,到胡君元的房门口看了两次。 胡君元安安静静躺着,没什么动静。可是等陈素商去看第三次的时候,他推开了窗户。 陈素商诧异看了眼他:“诅咒对你无用?” “假如是画符咒的人亲自对我施咒,自然有用。”胡君元道。 然后,他隔着窗户,上下打量陈素商,“你的八字有点奇怪,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人为遮掩的?” 陈素商笑了下。 以前,她也以为是她师父做了手脚,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你可以猜一下。”陈素商笑笑,“我不会告诉你的,这个是秘密。” 然后,她又问,“你是胡家哪一房的孩子?你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也许我小时候见过你。我以前在胡家住过。” 胡君元狐疑看了眼她。 他不是很相信她的话。自从他有记忆以来,胡家从未接待过外人,哪怕是亲戚来了,也只是住在山下的庄子里。 他半真半假笑了下:“我是长房的。你的确跟我差不多大,你叫什么名字?” “素商,陈素商。”她道。 胡君元觉得这名字不错,又想起她的血,对她既提防又好奇。 “你的血,能破我的三煞阵,这很厉害。”胡君元依旧带着试探的问。 “雕虫小技。”陈素商道,“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你睡觉吧,也许我们明天就要上路去胡家。” 胡君元脸上露出一点讥讽的微笑:“去胡家,送死吗?” “去救花鸢的未婚夫。”陈素商说,“你抓走了他,所以要用你去换回来。” 胡君元往后退了几步,脸隐没在阴影里,不让陈素商看到他的表情。 他的手死死捏紧。 陈素商又问:“花鸢是偷了你们胡家的什么东西吗?她一个下人之女,为什么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偷了东西?”胡君元的声音,从屋子里飘出来,他本身则再也没走到窗边和陈素商对视,“她是这么跟你说的吗?她果然谎话连篇。” 第1857章 恩怨的前因后果 陈素商对于谁撒谎这件事,兴趣不大。 她受宁先生之托,到广西帮花鸢的。花鸢跟胡家有什么恩怨,那是他们的事了,陈素商也没立场去插手。 她笑了笑,准备离开。 房间里的胡君元突然又开口了:“她不是什么下人之女,她是族里替我挑选的未婚之妻。胡家把她当未来儿媳养育的。” 陈素商:“……” 她脚步差点踉跄了下。 她怎么猜测,也没想到花鸢跟胡家有这层关系。 怪不得她觉得花鸢对胡君元的恨特别强烈。 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大概是亲近过,才会真正有刻骨之恨。 “你没必要搀和她跟胡家的事。”胡君元又道,“陈小姐,可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他听到花鸢叫过“陈小姐”的,鹦鹉学舌。 陈素商没有反驳他,只是道:“假如真是家务事,那我的确要避嫌。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应该听听花鸢的解释,而不是你。” 说罢,她转身走开了。 胡君元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眼楼上,脸色阴得能滴下水来。 他绝不能被人押着回胡家,得想办法逃脱。只可惜,他被陈素商所困,目前仍是受诅咒的影响,术法全部失效。 他一点术法也用不出来。 这个夜里,他注定无法入睡。 他躺在床上,能瞧见窗外的半轮月亮。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花鸢,也是这样的月夜。当时他跟着叔伯和兄长回家,不小心天色太晚,人又很累,就在山下庄子里歇脚。 胡家山下的庄子足有好几千人,虽然叫庄子,其实形成了小小集镇,还有一条街。 街上的买卖,都是胡家的,经营的人能从胡家拿到本钱,收入也能拿微薄的一部分。 花鸢的父母经营着唯一的面点铺子,夜里要做到十一二点,有各色小吃。 胡君元跟着众人进了铺子,花鸢在灯下擦桌子。她那时候才八岁,已经很懂事了,见人就会笑。 烛火落在她脸上,给她镶了层淡黄色的边,她的眼珠子很圆也很亮,笑得真诚又澄澈:“三老爷,诸位老爷少爷。” 当时,是胡君元的三叔领路。 胡君元莫名避开了她的眼睛,那时候他才十岁,情窦初开,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有了羞涩与局促。 这本应该是个好开端的故事,却生生被胡君元自己给毁了。 他从小自视甚高,也很有野心,而他大哥是个温吞的软性格,这也让胡君元起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他那时候才十来岁,已经比普通大人的心思还要多。 他暗中喜欢花鸢,可胡家是术士大族,他的心思很快就被察觉了出来。 十几岁的男孩子们,拿着他的秘密起哄。他尴尬难堪,甚至恼羞成怒。 而心怀恶意的堂兄弟,说花鸢是奴仆之女,话里话外说胡君元自甘堕落。 胡君元年少气盛,哪里受得了这些?他为了面子,否定了他对花鸢的爱慕,只说是误会。 既然是误会,他为了撇清,对花鸢格外刻薄,甚至在奴仆们上山去给主人拜年的时候,主动带头欺负过她。 花鸢那时候真的很懂事,知晓自己是下人,不敢反抗,也不敢有怨言。 胡君元十四岁的时候,苗寨有个长老的女儿叫如淮,跟他同年,对他表示好感,又是胡家婶母的外甥女,时常到胡家做客。 他为了拔高自己,为了从花鸢的流言里彻底解脱出来,他跟如淮走得特别近,两个人几乎要凑成一对了。 他也放不下花鸢,毕竟是他人生第一个喜欢的女孩子。 结果,那一年,族里有位叔叔说,花鸢的八字奇特,如果四年后成亲,也许可以生下八字纯阳或者纯阴的孩子,成为胡家下一个天祭者。 胡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天祭了,上苍开始怪罪他们了。 花鸢的命运,从那时候就注定了。 胡家为了自己,是不惜任何人的,更何况是小小奴仆? 当时族里决定,让花鸢嫁给和她同年的四堂弟。 对于胡君元而言,真是个极好的解脱机会,以后再也没人敢说他自甘堕落去喜欢奴仆了。 可他日夜煎熬。 他年少冲动,跑去跟祖父说:“我愿意娶花鸢。四堂弟性格懦弱,假如他真和花鸢成亲了,生了孩子,也许他会是第二个胡凌生。” 胡凌生是胡家的一块心病,谁也不敢提。胡家上一个天祭的孩子,就是胡凌生的儿子,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祖父看着他年纪小,没有打他,只是很生气让他滚出去。 后来,族里合计,跟花鸢年纪相仿的孩子里,胡君元性格强势,而且清楚厉害,他也许可以避免悲剧。 很快,花鸢的父母就死了。 主人想要奴仆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胡家为了照顾花鸢的感情,隐瞒了真相,做得天衣无缝。 花鸢被接到了山上。 她被族里指定给了胡君元。 她当时的样子,简直有种五雷轰顶的惊讶。 她还记得胡君元欺负过她,过年她来拜年的时候,把她手里的玩具打到了地上,一脚踩得稀烂,还跟其他人一起哄笑。 她也记得,山下的人都在说,胡君元跟苗女如淮如胶似漆,两个人可能会结婚。 为什么她父母遭遇横祸之后,她的命运会雪上加霜? 可接下来的日子,胡君元并没有欺负她,反而对她很关照。 她是他未来的妻子了,他对她好,再也不会惹来笑话,他自己也不会丢脸了。 而且,族里人都知道,他即将要做出大的牺牲,所以格外器重他,他也因此得到了更多的关注。 他心情好,对花鸢也就更好了。 花鸢无依无靠,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靠山,逐渐忘记了旧事,跟他亲近了起来。 他每次跟如淮见面,都会告诉她一声。她如果生闷气,他也会哄哄她。 一转眼过了三年多,他们再有半年就要成亲了。 不成想,花鸢突然知晓了全部的真相。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机会替父母报仇,胡家全部都是术士,而她只学了这么几年,学了点皮毛。 她杀不了他们,但是她可以逃走。 谁知道将来命运会把她带向何方?所以,她利用了苗女如淮,不动声色跑了。 她这么一跑,胡君元再次成了族里的大笑话。 第1858章 师父来了 陈素商一夜未睡。 早晨五点多,颜恺终于醒了过来。他累到了极致,饱睡一场,精神还不错。 他醒了之后立马起床,去看陈素商。 陈素商坐在客栈的院子里,好像在默默背诵着什么。 “你去睡吧,我来替换你。”颜恺道,“他晚上闹幺蛾子了吗?” “没有,我们还聊了一会儿天。”陈素商笑道。 她的确有点疲乏了,一连打了两个哈欠。 颜恺又催她:“你去睡吧。” 陈素商颔首,起身回房去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又瞧见了祭台,以及祭台上那个干瘪漆黑的祭品。 和上次一样,它仍是睁开了眼睛,血红眼珠子看着陈素商。而陈素商,竟没觉得害怕了,而是和它对视。 看了几眼之后,那鲜红眼珠子里,突然流下了血泪。 陈素商看不清楚它的表情,它也没什么表情,可它的眼泪,是悲伤难过的。它好像有很多的话,想要告诉陈素商。 她想要凑到更近。 这时候,远处传来了重重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她。 陈素商从睡梦里挣脱,听到了敲门声:“阿梨,阿梨你醒了没有?” 是颜恺。 陈素商立马下床,还以为他如此焦急是出事了。 不成想,等她推开门的时候,很意外看到了她师父长青道长。 师父很长时间没有理头发了。 他打算怀念雪竺,三年内不剪头发,因为古时候服丧是不能理发的。可雪竺不是长青道长的妻子,他连服丧的权力都没有,只得改了个说法,称作:“纪念”。 小半年过去了,道长的短头发已经长长了。 越南天气炎热,他又到处走,半长的头发很不方便,他全部扎起来,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 他原本就是个英俊又有魅力的男人,现在又扎这么个小辫子,更显得不同寻常,更加好看了。 “……你怎么住到了客栈?”道长一见面就数落徒弟,“你这不靠谱的孩子,我还以为你没到,打算走了。 要不是你师父聪明,临走的时候推演了你的宿相,发现你还在这里,现在咱们就要错过了。” 陈素商:“……” 被最不靠谱的人倒打一耙,陈素商委屈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在终于和师父团聚了,陈素商的心情大好:“越南的事情忙完了?” “还没有,我跟丢了。”道长有点懊恼。 同时,他又指了颜恺,“你怎么回事?离婚了,怎么还跟前夫不清不楚的瞎闹腾?这能闹出什么结果吗?” 颜恺:“……” 他什么都没说,为什么要挨道长的炮火? 陈素商看了眼颜恺:“你去饭店,再叫一桌席面过来,我要跟师父说说话。” 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了,现在吃午饭也不算特别早,颜恺点头,转身去了。 陈素商一边漱口、梳头,一边把花鸢的事,告诉了道长。 道长知晓陈素商受宁先生所托,到了靖良要帮衬花鸢,对花鸢的事兴趣不大;但是对三煞阵,道长很好奇,问了又问。 “……阿梨,你还有一点不知道,三煞阵其实脱胎于降术,用来镇压墓葬里的人,防止出现尸变。”长青道长说,“它的厉害之处,非要布阵之人亲自来解。你居然能破了这个,了不得。” “我的血符,以前能催动天咒。当时被困其中,我心里实在太着急。”陈素商道,“所以就冒险做了个尝试。还好,成功了。” 道长欣慰点头:“初生牛犊不怕虎,你倒是有一股子懵懂劲。” 说完了阵法,道长又问起了颜恺,“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了?时间太长,对他没好处的。” “我知道。”陈素商梳头的手略微一顿,“我明白的。已经抓到了胡君元,我打算亲自带着他去趟胡家,换回夏南麟。我会留下颜恺和花鸢,趁此机会跟他分开。” 道长说:“我陪你去吧。我去越南,也是找一样东西,可惜失败了。反正迟早要去胡家的,我这次先跟你去探探路。” 陈素商说好。 他们师徒说了片刻的话,颜恺回来了。 “饭店给我们做,一个小时后送过来。”颜恺道,“道长,您饿不饿?外面还有点心,我去买一点,我看到炒米了。” 道长摆手:“不饿。” 花鸢在楼上看到了道长,不知道他是谁,又见他英俊得过分,有点怀疑他只是个花花公子。 她慢半拍下楼。 陈素商就把道长介绍给她:“这位就是我师父。” 花鸢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她还以为,陈素商说的师父,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可眼前的男人,顶多三十出头,衣裳普通,有点破旧了,却丝毫不损他的风度,是个天生的风流少爷。 “真的?”她难以置信,反过来问陈素商。 总不至于是个玩笑话? 陈素商道:“是真的,这位就是长青道长,他捡到我的时候,也不过十几岁。” 花鸢这才敢相信。 饭店的席面很快送了过来,客栈的老板借了他们一张大圆桌,摆在院子里。 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下。 陈素商先打了一碗饭,又添了小半碗菜,放到了胡君元的窗口,敲了敲窗户。 窗户被推开。 胡君元看到了饭菜,腹中饥肠辘辘,接过来就吃,随手又关好了窗户。 陈素商入席,道长已经在大快朵颐了。 和颜恺一样,道长对这家菜没报什么希望,结果却是异常的好吃。 “很地道的广西菜。”道长说,“没想到,这个小地方,居然还有手艺过人的厨子,咱们有口福了。” 颜恺道:“听掌柜的说,那厨子以前是在大城市做大厨的,后来打仗才回了老家。” 他们聊了聊菜,话题慢慢的,转到了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陈素商问颜恺:“你到靖良来,是为了找乔四的,对吧?” 颜恺心头一紧,他能猜到陈素商接下来要做什么。 无非是“就此别过”。 他不想跟陈素商就此道别。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乔四的妹妹到底在哪里,来这边是大海捞针。估计是找不到了,我不找了,让马尼拉的人等消息吧。”颜恺道。 他表明了他的态度。 陈素商笑道:“既然你不走的话,那我有个任务交给你。” “什么?”颜恺的心情一下子好转,充满了希望看着陈素商。 他的眼神,太过于热烈专注,让陈素商心底莫名发软,后面的话,差点接不下去了。 第1859章 我不怕死 陈素商一时默然。 她不能把实情告诉颜恺。 她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做出了牺牲,那是她心甘情愿的,她不想把这“牺牲”,变成别人的负担。 颜恺又没有求她去牺牲,凭什么要为了她的现状不安心? 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就要把秘密保护好,不给其他人添麻烦。 陈素商心里软得厉害,也会舍不得,却仍是说了计划好的话:“你帮我照顾花鸢。我要带着胡君元去胡家,换回夏南麟。我不能带花鸢,万一有变故,我保护不了两个人。” 颜恺:“……” 他脸上的神色,被惨白逐渐覆盖。 他沉默着,没回答陈素商。 长青道长替颜恺开口:“就这样安排吧。我跟你去胡家,颜少留下来照顾花鸢。你们俩,老老实实待在靖良,我会把你们送到安全的地方。” 颜恺仍是不说话。 一旁的花鸢,看了看陈素商,又看了眼道长,想要反对,却愣是没敢。 她也是个聪明人,知道陈素商是为了她去涉险。 她跟着一起去,的确帮不了什么忙。她在胡家山上那三年多,几乎天天在屋子里,除了胡君元也跟其他人不熟,她连路都带不好。 “陈小姐,这个给你。”花鸢从脖子上取出一个小金铃,“这个是我娘留给我的,也是个法器,是降术一脉的。 你拿着,万一真遇到了降术,也许有点用。而且,夏南麟认识这个,他看到了,就知道你是我的朋友。” 陈素商接了过来。 小金铃被花鸢的体温烘得暖暖的,颜色略有点暗淡了,看上去的确年代久远。它中间是空的,不会响,仅仅是个金铃外形的配饰。 “好,我会把夏南麟给你带回来。”陈素商保证,然后学着花鸢的样子,把小金铃戴在脖子上,贴身藏好。 颜恺仍是不说话。 他沉默坐在那里,脸色发僵,唇也发僵,心里堵得满满的。 陈素商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充满了哀伤与隐忍,陈素商于心不忍,可她不能和颜恺凑得太近。 中了天咒的人,会有一个特点:周身的生吉之气会散去,只余下煞气。 当初在山林里,生门被封死,生吉之气停止流转,颜恺和花鸢都很不舒服,甚至憋闷,陈素商却没察觉到。 她这样的,正常人在一起,会搅乱他周身气场。 用医学的话说,时间长了,自身磁场失衡,就会出现各种生理上的毛病。到时候去医院,医生就说什么内分泌失调、身体抵抗力低下等等。 这是比较轻微的,重则煞气入脑,精神紊乱,那才是不可逆转的伤害。 陈素商不太敢和正常人在一起的时间太长。少则三五日,多不能超过半个月。 她埋头吃饭。 饭后,阳光太过于强烈,外面炎热,屋子里也烦闷。 颜恺却一个人跑了出去。 他去了很久,回来给陈素商带了一把枪。 “……这边有跟土匪做交易的当铺,有一把还不错的手枪,也有三十发子弹。”颜恺把枪塞到了陈素商手里,“我知道术士厉害,但术士也不是神仙,也是肉体凡胎,手枪一样能打死他们。” 陈素商接过来,心里更沉了,眼睛涩得厉害。 “我不太会开枪。”陈素商道,“以前只跟二哥开过两次。” “没事,吓唬人也行。”颜恺道,“你拿好了。” 陈素商点头。 颜恺想了想,又道:“阿梨,虽然你不肯说,我看得出来你有难言之隐。如果你真跟袁雪尧感情很好,他是不会让你一个人这样涉险的。你不能告诉我,我明白的。我在这里等你,你忙好了再过来。假如可以,我还是想带你回新加坡去。” 陈素商再次点头。 她反复摩挲着手枪的枪柄,开不了口。 她沉默的时间太多了,颜恺忍无可忍,上前再次拥抱了她。 陈素商和他在一起已经好几天了,她很担心自己会影响到他,故而他拥抱了不过三秒钟,她立马推开他。 她低垂了眼帘,转过身:“我先去收拾收拾,你也是。等会儿师父要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你把行李整理好。” 说罢,她回屋去了。 颜恺站在大太阳底下,有点头晕目眩。 他深吸一口气,回去把自己的箱子收拾妥当。 下午三点的时候,长青道长在前面领路,把他们带到了城北的一处院子。 靖良县城内,有两三座小山,城北的房子都在山脚下。 道长的院子,跟其他人家一样,也是背靠着山脉。 “……家里有密道。”道长告诉颜恺和花鸢, “遇事先躲,不要鲁莽。” 颜恺点头。 花鸢还以为,颜恺会反驳,毕竟他一个大男人,让他躲起来,听上去挺没骨气的。 可观察下来,花鸢发现颜恺并没有这种毛病,他对术士很敬畏,也很清楚自己的普通,故而他尽可能不给人惹麻烦。 他这种怂怂的性格,花鸢以前觉得挺窝囊,可放在颜恺身上,竟有点可爱,配得上陈小姐。 她又有点羡慕他们俩。 “要当心。”陈素商也道。 颜恺点头:“你也是。” 道长的屋子不大,是租赁的,除了有个很深的密道,也没啥可取之处。 陈素商先把胡君元关进了密道,颜恺拿着手电,陪同她进去。 “陈小姐,这位先生知道你的秘密吗?”被陈素商押着的胡君元,突然问。 颜恺一愣,转头过来瞧陈素商。 陈素商心里咯噔了下。她心里越慌,表面上就要越做镇定,故而她淡淡说:“知道。” “那他为什么不离你远远的?”胡君元又问,“他不怕死?” 颜恺心中,倏然有一道门被推开。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陈素商好好的想要离婚了。 怕死? 她到底是遇到了什么? 可很显然,她不想说,也不想其他人点破,她那紧绷的下颌,露出了她的紧张。 颜恺于心不忍。 等时机到了,她会告诉他的。 “我不怕死。”颜恺接了胡君元的话,“越是怕死的人,死得越快。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 胡君元:“……” 他的挑拨离间,到此失败。 第1860章 阿梨,我等你回来 胡君元不知道陈素商到底是怎么了。 以他的术法和能耐,他看不出来。虽然看不出来,可术士大族出身的他,还是能敏锐察觉到点异常。 安顿好了颜恺和花鸢,长青道长和陈素商就在准备上路。 颜恺沉默的时候比较多。 翌日早上六点多,天已经大亮了,太阳还不够炽热,陈素商和道长就要带着胡君元出发。 颜恺和花鸢站在门口,目送他们。 道长雇了牛车,车子刚一动,颜恺就往前跑了几步。 他脸色还是发白,直直看着陈素商。车子动一步,他往前走一步。 他的绝望,全部都在脸上。 只不过是分别,他却隐约意识到,也许陈素商不会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这点敏锐,一直萦绕着他。 他几乎要哭出来,忍得额头都见了青筋,眼睛死死落在陈素商身上,要牢记她的模样。 陈素商到此,已经无法再狠心了。 她跳下了车。 她奔向了颜恺。 颜恺大喜,上前拥抱了她,把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 陈素商几乎落泪。 她之前所有的坚持,都崩塌了。她实在受不了他那样悲切的眼神,受不了他难过。 “颜恺……”她搂紧了他,低低喊了他的名字。 颜恺嗯了声。 “颜恺,我知道你的心事,我跟你……一样。”陈素商道,“我心里也有你。” 颜恺整个人一颤。 他抬起头,眼睛下面一片湿濡,他也顾不上擦拭,紧紧看着她,怀疑自己是做梦了。 “我有苦衷……”陈素商咬了下唇,“你等我从胡家回来,我再慢慢告诉你……” “好,我等你。”颜恺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脸上所有的哀切一扫而空,他不需要现在的解释,他只需要她这句话,“阿梨,我等你回来!” 山回路转的感觉,实在胜过人世间所有的惊喜。 他很激动,捧起她的脸,唇落了下来。 陈素商一惊。 他的气息,带着男子特有的清冽,铺天盖地笼罩了她。 她第一次与男人亲吻,瞬间脑子里炸开了烟花,绚丽得令人晕眩。她用力扶住了颜恺,双腿隐约没了力气。 这个吻并不长久,颜恺和陈素商却各自像在心中安了一根天柱,能撑起他们的天空。 “阿梨,你要注意安全,早点回来。”颜恺低声对她说,又在她面颊上琢了下。 陈素商说不出话来,红着脸点点头。 “等你忙完了,我带你回新加坡。然后,我们去很多的地方,你想要去哪里玩,我都陪你去。”颜恺又道,“我一辈子都陪着你。” “好。”陈素商终于能开口了。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四周还有人,她师父、花鸢和胡君元都看着他们。她脸上再次一红,推开了颜恺。 颜恺含笑,之前的惨白全部不见了,笼罩了一层温柔又喜悦的光。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容光焕发的时候,都这样好看! “我得走了。”陈素商道。 颜恺有点舍不得。 道长在那边不悦:“行了行了,要出发了。亲也亲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陈素商面颊一层薄红:“师父!” 道长也笑了下。 虽然很担心,可道长看到陈素商和颜恺如此亲昵,心里竟是十分的欣慰。他一方面觉得,术士与普通人太亲近了不好,也担心陈素商的天咒会影响到她爱的人,让她后悔终身;另一方面,他却也高兴,因为陈素商的感情有了着落。 道长最欣赏颜恺的,是他识时务。 颜恺在术士面前,从来不强出头。 这话说起来容易,真做起来就很难了,除非是内心极度强大自信的人。只有自信的人,才有勇气正视自己的不足。 颜恺跟阿梨在一起,遇到术法的时候,他就像个没用的人,需要阿梨处处帮衬。假如他不够自信,内心留下隐约的不满,迟早是要爆发的。 就这一点而言,他很适合阿梨。 再说了,天无绝人之路,以前宁先生就说,从前有很多的大术士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臣服于天道,都犯五弊三缺。 这就要凭本事了。 阿梨也许就有这个本事呢。 颜恺和花鸢站在县城的城门口,看着牛车远去,逐渐消失。 “恭喜你。”花鸢由衷替颜恺开心。 她一直看得出来,颜恺跟陈素商是相互爱慕的,却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不点破。 别人的事,花鸢不好说什么。 “多谢。”颜恺笑道。 他的确是很高兴,喜悦由内至外,从他的每个表情里散发出来。 花鸢很羡慕,同时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夏南麟。 他当初跟她求婚的时候,她也是这样高兴的。 她活了二十几年,一直在胡家的阴霾之下,从来不知道开心为何物。特别是父母死后,她整个人充满了疑惑和迷茫。 为什么他们会死,自己的前途又在哪里? 甚至恐惧。 她要和胡家那个高傲又恶毒的少爷结婚了。那个人,空有一张好看的皮囊,实则虚荣又霸道。 她不知道什么是开心。 然后,她遇到了夏南麟。 夏南麟逗她笑,为她做很多事,送她礼物,和她一起筹划未来。 她终于体会到了温暖。 只可惜,那温暖那么短暂。他们还没有享受多久,天津被解放,夏南麟的身份成了迷,再也没机会证明自己是做地下工作的,并不是逆贼。 “你要相信阿梨,他们会找到夏先生的。”颜恺也安慰花鸢。 花鸢点头:“我知道。宁先生让陈小姐来的,那么她一定会有办法。宁先生是神仙,他什么都知道。” 颜恺:“……”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听到“宁先生是神仙”这种说法了。 他突然有点好奇,也想见见那位神通广大的宁先生了。 陈素商那边,时不时往后看一眼。 道长见她回头了五六次之后,忍不住提醒她:“别看了,看不见了。” 陈素商低头忍笑。 道长感叹:“很多年没有见你这样高兴了。早知道如此,当初我就不该同意你离婚。应该把事情都跟颜恺说清楚的。” “每件事都有难以预测的变化。”陈素商道,“我们只能选择此前最有利的。至于将来,又不是不能复婚。” “你倒是想得开。”道长笑道,“果然,人高兴的时候,心思格外开阔。” 第1861章 小计谋 牛车缓慢而行。 陈素商的心情,却与之前完全不同。她心中有一块冰,镇压了所有的烦热,她在盛夏的烈日里,身心舒泰。 关于未来,她也有了很多的设想。 宁先生告诉她,天咒不是没有办法的事,任何与术法有关的,都可以解,诅咒亦然。 但是什么办法,宁先生没说。 他当时只是看了眼,拿出法器给陈素商,让她到靖良帮助花鸢。 陈素商义无反顾的来了。 等她救回了花鸢和夏南麟,应该可以给宁先生一个交代,宁先生也许会告诉她下文。 解了天咒,她就要留在新加坡。 她没有其他本事,开个风水公司未必不可,如今香港就很流行这种公司了,专门看阳宅风水。 战后的重建,都需要风水先生。 当然,她也可以继承颜家的生意,帮着颜恺出海。带着她,绝不会迷路,也不会遇到大的海难。 她甚至可以去学习,就像她师父说的,去念个大学,毕业了到学校教书,一辈子安安稳稳。 颜恺很可靠,他的感情路也是试试探探的,但他有了结果,就不会三心二意。 陈素商想着,忍不住会心一笑,前途如此的明媚。 “还在高兴?”胡君元开口。 他服用了袁雪尧的符咒水之后,勉强能走路、能说话,可一旦画符咒就使不上力气。 胡君元知晓他们要去胡家。 进了自己家门,还没有机会吗?他犯不上现在作死,把自己赔在路上。 反正他的体面已经找不回来了。 “是的。”陈素商大大方方承认。 胡君元冷笑了下:“男人的心会变的。也许,等你再回去的时候,他心中就钟情于他人了,你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我们都会死,难道因为知晓要死,现在就不努力生活吗?人都会变的,那变了再说。”陈素商道。 胡君元:“……” 他认真审视陈素商,好像第一次从这女孩子脸上,看到了不同寻常。 他不禁多看了陈素商几眼。 “你小时候真在胡家住过?”胡君元问。 陈素商道:“可能不是在你们家,而是在你们家山下吧……毕竟,客人是上不了山的。” 胡君元没听长辈说起过。 他又跟陈素商聊了聊术法。 关于术法,陈素商知道的,比会的多,因为长青道长平生第一大爱好,就是收集“八卦”。 他们俩闲聊的时候,道长也加入其中。 长青道长面容上看,还是个年轻人的模样,跟胡君元也没有隔阂。 关于孔雀河道的术士流派,胡君元知道很多,说起来滔滔不绝。 “……你小小年纪,颇有见识。胡家应该是把你当未来家主培养的,既然如此,何必为了个出逃的仆人,自毁前途?”长青道长可能看不惯这小子能得瑟,直接戳他的心窝。 果然,胡君元微微抿唇,脸上现出了压抑不住的怒气,不再开口了。 道长奸计得逞,冲陈素商眨了下眼睛。 陈素商失笑,觉得她师父越活越像个顽童了。 牛车走了三天之后,到了一处大的县城。县城比靖良要繁华数十倍,陈素商和道长换了马车。 马车是两匹马的四轮马车,比牛车快很多,又很舒服。 再走了四天,终于到了距离胡家三十里的镇子上。 此处离南宁很近,到城里也不过三十多公里,故而小镇子格外繁华。 镇子上有很多的铺子,也有很多算命的摊子。铺子里卖各种“法器”,符咒,都是假的。 但是,宁可信其有的心态,很多人都到此处祈求,导致此地极其热闹。 陈素商到了广西之后,还没有见过这么多人,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了,死死拉住了胡君元的手,生怕他跑了。 “难得到了热闹地方,先找个好的客栈,我要好好睡一觉。”长青道长伸了个懒腰。 陈素商则拉住了他:“师父,万一镇子上有人看到了胡君元,去跟胡家通风报信,怎么办?” “没关系。我们都到了这里,该怎样就怎样。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来……”道长说着,脱下了自己的短袖衬衫,“罩住他的头脸。” 陈素商:“……” 胡君元:“……” 犹豫了几秒之后,陈素商将衬衫还给了她师父。 一来是师父虽然一身结实精壮的肌肉,哪怕打赤膊也不丑,可他既不是和尚,又不是卖苦力的,模样英俊体面,光着膀子会招来更多的目光。 二则,非要盖住胡君元,反而引人注目,胡家的人未必就需要通过看脸来确认胡君元的身份,这是多此一举。 “你穿好,别显摆!”陈素商道。 道长觉得徒弟不识好歹,懒得理她了,径直寻了家客栈。 这家客栈从外面瞧,是最体面豪华。 道长要了两间上房。 然后,他又让小伙计赶紧给他送浴桶和热水上去。 陈素商见他要洗澡,就问:“他怎么办?” 道长戳了下呆头鹅一样的徒弟:“你带着他!” 陈素商脸抽搐了下。 什么狗屁不靠谱的师父,把一个大年轻小伙子丢给自己年轻的徒弟? “你不能再要一间房?”陈素商咬牙。 “你放心他一个人住?我可不带他住,我夜里要一个人清净清净,很久没好好睡觉了。”道长理所当然。 陈素商再次无言以对。 她只得默默把胡君元带回了自己的上房,并且没脸见人了。 她一进门,就先把胡君元绑在床柱子上,然后才让小伙计打水过来。 她简单洗了脸,躺在旁边的小榻上打盹。 胡君元却开口:“饿了。陈小姐,去弄点吃的。” 陈素商迷迷糊糊都要睡着了,只得又爬起来:“想吃什么?” “随便吧,反正你弄点吃的来。”胡君元道。 也是个不省心的。 陈素商又喊了店小二。 这次,来的却不是方才招待她的那个人,于是陈素商留了心,让他进来,跟他说了很多自己的要求。 店小二的目光,偷偷瞥向了胡君元两次之后,陈素商就拿出了手枪,对准了他。 “看来,你是胡家的人?”陈素商问。 店小二恭敬的神色一扫而空,换上了种狠戾。他既想攻击陈素商,又忌惮她手里的枪。 颜恺说得对,大家都是术士的时候,术士手里再拿一把枪,的确有震慑力。 胡君元则在旁边笑。 “果然很厉害。”胡君元道,“被你识破了,我认输。” 第1862章 英雄还是路人? 陈素商责令“店小二”抱头蹲下。 店小二去看胡君元。 胡君元道:“听她的,别白丢了性命。” 店小二果然转身,预备蹲下的时候,陈素商突然出击,用椅子砸晕了他。 趁着他昏迷,陈素商也给他灌下一杯袁雪尧给她的符水。 将店小二同样捆绑起来,陈素商出手,也把胡君元打晕,免得他再闹幺蛾子。 她去了隔壁房间找她师父。 敲了两遍门,师父没回答她,陈素商就自己推门进去了。 好在她师父没有反锁门。 道长坐在浴桶里,正泡的心旷神怡,把连日的疲倦都洗去了。 陈素商闯进来,道长哀怨看了眼她:“你还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师父,出事了。”陈素商把店小二的情况,说给了道长听。 道长听罢,无所谓:“多大的事。胡家的人不可能都那么闲,全部在这里等人。估计那个人就他自己,没有帮手。行了行了,你让我睡一夜。今晚哪怕是天塌了,我也要好好睡一觉。接下来还不知道哪一天能睡呢。” “可是……” “没有可是,出去。”道长指了指门。 陈素商要走时,又被他叫了回来。 “你既然来了,给我擦个背。”道长把徒弟物尽其用。 陈素商:“……” 她半蹲下来,一边担心着,一边还要伺候她这不靠谱的师父,怨气有点大,故而擦背的时候很用力,差点搓下道长一层皮。 又被道长骂了一通,说她不中用。 客栈下面的大堂,传来了闹哄的声音。原来是有个小伙计在后院被人打晕了,衣裳被人剥了,正在说客栈进了贼人,要让掌柜的搜查。 掌柜的骂他不懂事。 客人们纷纷询问,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贼人。 陈素商趴在栏杆上听了一会儿的热闹,确定掌柜的不敢搜查房间,也不想报告附近的公安局,平添事端,心中松了口气。 她也下楼,去赶了热闹,与客人们一起闲聊几句,然后要了份饭菜,亲自端上楼。 她要的是三荤三素,还有一大碗米饭,一碗骨头汤。 饭菜全部冒着热气,香味在房间里游荡着,胡君元饿得快要背过去了,闻到了这滋味,胃里简直要翻天。 “想吃吗?”陈素商问他。 胡君元用力点头,并且咽了口口水。 陈素商冷哼:“你使坏还想吃东西?你忍着吧!” 她当着胡君元的面,大吃大喝。 胡君元被她气得无可奈何:“你这女人,也是挺狠的。” “你先招惹的。活该,让你贱。”陈素商道。 她很惬意吃完了一碗饭,剩下还有不少的菜,她又端出去放在门口了。 胡君元再次咽了口吐沫:“我快要饿死了,明天走不动道!” “走不动让我师父背你。”陈素商不为所动,“你今天就给我老老实实的。” 胡君元一开始的策略是对的,不应该闹这种幺蛾子。 挨饿的滋味,对任何人而言都不好受,哪怕是不怎么在乎口腹之欲的术士。 陈素商吃饱了之后,见那假装小伙计的人醒不过来,胡君元的绳子绑得很紧,就躺在小榻上打盹。 这一路车马劳顿,跟她师父一样,她也是累坏了。 明天就要去胡家,后面会遇到什么危险,她也不知道,只能保存体力。 她睡着了,神魂却好像在飘荡,慢慢的到了一处很隐蔽的山洞里。 穿过黑漆漆的山洞,她瞧见了一扇门。 门正好没有上锁,陈素商穿过去,眼前就是一堵极高的建筑物。 那建筑物几乎能顶天了,她有点害怕,急忙往前跑。 跑到了前面,视线逐渐开阔。原来,之前的高建筑物,是一个高台,有台阶能一步步上去。 台阶每一个都极高,陈素商爬得艰难。 她还是往上爬。 爬到了上面,她这次略感眼熟,因为以前梦到过。 这是祭坛。 祭坛的正中央,有黑黢黢的祭品,模样还是小孩子的轮廓。 陈素商知道,它会睁开眼睛,眼珠子是血红的,故而也不觉得害怕。 可这次,那个祭品没有睁开眼,只是从紧阖的双目中,流出了眼泪。 陈素商费解,突然就醒了过来。 胡君元饿得难受,也睡着了。 陈素商看到他这样,又于心不忍,推门出去。 时间刚到晚上七点,客栈的餐厅正是人多的时候,陈素商只要了一碗面,特意多加了几块大肉和荷包蛋。 她一端进门,胡君元就醒了。 陈素商拉过椅子,坐在他面前:“吃一点吧,别真饿死了你。” 她不肯给他松开,怕他捣乱,只得一口口喂他吃。 胡君元也不客气,吃得狼吞虎咽,略微狼狈。 最后,他把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他吃饱喝足了,也有闲心了,就说陈素商:“你这个人,心地太软了,做不了大事。” “我又不需要做大事。” “对,你是女人。”胡君元道。 陈素商笑了笑,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哪怕我不是女人,也未必需要做大事。英雄归来的时候,需要有一条宽阔的路走,需要有路人欢呼高歌。站在人群里,铺好路,欢迎英雄有什么不好?” “妇人之见。”胡君元道,“每个人都想做英雄,这是男人的心思。你们女人,成不了大事。” “是是是,你很有出息,还不是快要饿晕了?”陈素商反唇相讥。 胡君元看在那碗面的份上,没有继续和她吵。 “那位颜先生呢?”胡君元突然又开口,“如果他只是路边欢迎英雄的路人,你还会爱他吗?” “在我们术士眼里,他就是夹道欢迎的路人。我爱他,跟他的本事无关,只在乎他的人品。”陈素商说。 胡君元再次冷笑。 他面上冷笑,心里却有点伤感,很突然想起了花鸢。 花鸢给他的侮辱太多了,可他在这个时候,心中第一个浮现的人,仍然是她。 他小时候想要更多的关注,也想过把他们的孩子送去做祭品,可他没有想过要害死花鸢。 他们将来可以有更多的孩子,没必要像胡凌生夫妻那样,为了一个孩子发疯。 如果,他只想做个路人,那么……也许他十岁之后的那些年,就不会特意去羞辱花鸢了。 他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当初种下的恶果。 “我想看一眼祭品是什么样子。”胡君元突然道。 陈素商诧异:“你没见过胡家的祭品?” 胡君元摇摇头:“我们是没资格的,只有长子、长孙,才可以上祭台。” 陈素商心中一动。 第1863章 宁先生的玉佩 陈素商数次梦到胡家的祭品。 她从前以为,是她小时候见过。如今看来,也许都是她的幻想? 她幻想中的祭品,为什么是那个样子呢? 她和胡君元聊了片刻,又有点疲乏了,想再睡一觉。 刚打算放下碗去睡时,房门被敲响,她师父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梨,开门。” 陈素商开了门。 道长换了件颇为奇怪的长袍。陈素商再仔细一瞧,居然是件道袍。他的头发也留长了点,扎成个小冠,用木钗别住,真像个道士了。 虽说全国解放了,很反对封建迷信,可广西这一代地处偏远,目前政府还是很尊重当地文化,不禁止此类和尚、道士。 “你把头发蓄起来,是打算重新做道士?”陈素商问。 长青道长随手关了门,白了她一眼:“做什么道士?” 他大大咧咧在陈素商的房间里坐下。 陈素商的上等客房,是有个梢间的,虽然只是屏风遮掩,好歹可以遮蔽一二。 道长和徒弟在梢间说话。 他的声音很轻。 “宁先生给你的法器,拿出来我瞧一瞧。”道长说。 陈素商拿了出来。 宁先生一共给了三样:一个玉佩、两枚铜钱。 玉佩触手温润,是最上等的暖玉,非常珍贵;两枚铜钱有点上锈了,并不值钱。 道长拿起玉佩,在窗台上一磕,那玉佩顿时碎成两半。 陈素商忍不住“啊”了声。 “秘密在玉佩里,这是宁先生的技巧。”道长道。 玉佩掰开,里面果然有个图案。 图案极小,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瞧个真切。道长有备而来,拿出放大镜,对着它使劲瞧,然后对陈素商道:“去,弄点屋檐下的土给我。” 术士画符咒的时候,需要用专门的朱砂、黄纸,当没有这些的时候,是不能乱画的。一旦没有承载的,很可能会破坏当地的地脉。 这个时候,黄土也能临时充当黄纸,借来一用。 陈素商急忙出去了。 她用小帕子包回来一包,不用道长再吩咐,仔仔细细铺陈在桌面上。 道长一边看玉佩,一边画,终于把玉佩里面的图完完整整画了出来。 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跟陈素商说:“这才是宁先生要给你的。我们这次去胡家,要找胡家的山脉……” 陈素商:“找它做什么?” “胡家为了维持家族的稳定,在山脉旁边,做了个山脉阵。压在阵眼里的法器,维持了千百年,吸取了山峦精华。有了它,用它山脉的力量,反过来再施咒,就可以破天咒。”道长说。 陈素商整个人都端正了身姿。 她凑得更近了:“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真的,你没有骗我?” 道长在她脑门上敲了下。 “……这个,是找寻山脉的阵法图。你记住图,到时候你上胡家的祭坛。你把祭品放在阵法中间,利用它牵动阵法,然后用你的血……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的血有什么邪门,不过肯定有用。”道长继续说。 陈素商不反对,只是…… “师父,咱们俩闯胡家,去做这么大的事?这可不是救夏南麟那么简单。”她有点担心,“胡家可是术士窝,我们不是去送死吗?” “要有策略。”道长说,“所以,明天不是我们俩上胡家,而是你自己去胡家。” 陈素商:“……” 就知道师父从来都不靠谱。 “等你找到了山脉的阵眼,我再去挖出法器,胡家彻底乱套,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到时候,我们再趁乱救出夏南麟。”道长说。 道长轻描淡写,每个字都说得很简单:我们这样、我们那样,可每一步都是很艰难的。 比如说,陈素商怎么去胡家,又怎么找到祭坛?找到了,再怎么上去?哪怕能上去了,可有时间画符咒? 假如这些她都成功了,那么还有更难的:找到了山脉的位置,师父怎么过去,怎么能赶在胡家人之前,挖出法器? 陈素商总感觉她师父别有所图。 这件事如果是真的,袁雪尧怎么不来?天咒除了让他们周身没有生吉之气,也在慢慢吞噬他们的脑子。 长久下去,陈素商他们可能会没有记忆,到时候什么符咒也记不住了,像个普通人似的。 袁雪尧应该很急的,毕竟天咒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 他怎么不来? “……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让袁雪尧同行?”陈素商问。 道长又鄙视她:“我不是刚从玉佩里面知道吗?宁先生总故作高深,又不会把这些事情直接告诉我。” “那我们要不要等袁雪尧?” “你傻了?宁先生让你来,就是算准了时机。事情越难,时机越重要。这次是咱们的机会,也许千难万难的事情,咱们就能做成呢?”道长说。 陈素商柳眉微蹙:“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相信你。” 道长顿时不悦:“我看你是讨打!来,给你,你自己瞧。” 陈素商没有自己瞧。 嘴上说不相信道长,可到底没有当面让师父不快。 道长把事情说完,甩甩手回房补觉去了,丝毫没觉得他的女徒弟房间里关押两个男人有什么不妥。 陈素商叹了口气,自己把黄土扫去,也准备睡觉了。 她仍睡在小榻上。 睡觉之前,她又给胡君元和那个昏迷不醒的人灌了点符纸水,这才踏踏实实的,任由自己进入梦乡。 她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心中终于有了点光明,知晓前途在哪里了。 翌日天还未亮,道长就过来了。 胡君元和另一个人还是未醒,这次的符纸水能让他们昏迷好几天。 陈素商跟着道长出门。 他们乘坐马车,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地方。 盛夏的时节里,此处居然起了薄雾。远处有一片树林,有树的地方起雾,没什么异常的。 越往深处走,雾气越重。 陈素商看了眼,觉得此地不太对劲,打算拿出罗盘。 道长鄙视她:“不用拿罗盘,这里有一个阵法,让进去的人会‘鬼打墙’,自己再转出来。普通人根本进不了这片树林。这片树林的后面,就是胡家聚集的地方。” 终于找到了这里! 陈素商整个人的精神都紧绷了起来。 “我们要过去吗?”陈素商问。 道长说:“你先过去。我暂时不去,留在这里等着。” 陈素商到了这会儿,又开始觉得她师父是拿她逗趣了。 但是,她知道师父不会害她的,故而点点头:“那行,我先过去。” 第1864章 旧时记忆 要穿过阵法,过程很难。 陈素商有点打怵。 道长在旁边告诉她:“你闭上眼睛,用手感受煞气的流动,然后顺着气流往前走。眼睛会让你受阵法蒙蔽。只要你一次顺利通过了阵法,胡家那边就当你是自家人,不会特意留心你,这是你的优势。” 陈素商点点头。 她果然闭紧了双目。 她伸出手,一开始没什么感觉,约莫等了快十分钟,的确有气流从手底穿梭。 她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开口和师父再说什么,怕错过了这点感觉。 她顺着气流往前走。 当前面有树的时候,气流就会略缓慢,陈素商顺着避开,一路上畅通无阻。 待她一脚踩到了水时,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条河,河面也被白雾笼罩,好像没有对岸似的。 身后,是那片树林。 陈素商回眸时,忍不住笑了笑,既有点得意,也略感欣慰。 “河又要怎么过?”她喃喃自问。 河水好像特别深,站在岸边,都能看的底下水流滔滔。 她犹豫了片刻,心想:“这会不会也是障眼法?” 毕竟,此处没有船舶,也没有任何人烟,难道让她游过去吗? 她想了想,往四下里走动查看。 看了很久,仍是没有任何的破绽。她忍不住再次伸脚,踏入河中,并且闭上了眼睛。 她走了几步,脚步好像一直在平地上,没有踩入河中的泥泞,也没有往下掉。 陈素商心中了然,更放大了胆子往前走,手底有风,脚下有水,但是水始终不深,好像只是没过了脚踝的浅浅一层。 待水声消失,陈素商睁开了眼睛,人已经到了对岸。 对岸再看时,只不过是一条小小水沟,而树林更是疏疏郎朗几颗普通树木,她甚至能看到她师父,站在树林前面,没有离开。 从这个角度去看她师父,觉得师父脸上充满了担忧,没有他言语中的那么洒脱。 陈素商没有出声,也没有惊动任何人。 小水沟的前面,就是人家,这个时辰已经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空气里都有早点铺子散发出来的香味。 村子后面,是巍峨大山,一眼看不见顶,只能瞧见宏伟山门。 陈素商往前走,迎面遇到了几个人。 她心猛然提起,万一这些人盘问她,她要怎么回答?她可是连土话都说不好的。 可那几个人看也不看她,直接绕过她。 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师父说得很对,她顺利穿过了树林和河,在胡家这边看来,警报未响,她就是自己人。 胡家山下的村子极大,村民们相互不可能都认识。 陈素商神态自若,直接往前走。 胡家的山脚下,是一处小镇,聚集了胡家的仆从,这是花鸢告诉过陈素商的。 陈素商在街上停留了片刻,观察这些人。她发现不管是年轻女孩子,还是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着都比较古朴,仍是旧式的衣裳。 也有苗人服饰的,不过不多。 她想要买一件,却又不知道他们到底用什么货币流通,万一露馅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于是她从一条小胡同里钻进去,瞧见了一家门口晾了衣裳,只有一位老妇人带着三岁孩童玩耍。 陈素商手很快,偷了一件外衣,赶紧披上就走。 她绕到了后山,发现有不少人挑着担子上山,应该是给胡家送补给的,也可以看得出,这的确是仆从们上山之路。 她跟着这些人,一起往山上走。 路上无人与她搭腔,因为不认识她,也不好意思胡乱攀扯。 经过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陈素商终于到了胡家的最外围后门。 此处后门也有人把守,需要一一确认上山的牌子。 陈素商已经偷了身衣裳,故而再次偷一块牌子,没什么压力。她往前挤,瞧见一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手里也什么都没拿,就挤了过来,路过她时撞了她一下,拿到了牌子。 她递牌子的时候,后门的人略有略无扫了眼她的胸前。 她心中差不多就明白自己是做什么的。 她往前走,遇到了一个拐弯处,当即毫不犹豫往那边拐。 她在拐弯的山石后面站了站,果然听到那妇人高声说:“我是七房十四少爷的乳娘,我天天早上来,你不认得我?” 她是拿了乳娘的牌子。 陈素商快步往前跑,几个拐弯之后,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但是,祭台是在最高的山峰,这是毋庸置疑的,她的大方向没有错。 后来她寻到了一个山洞,此处比较隐秘,她坐下来,想等天黑了再上祭台。 她依靠着石壁休息,隐约就觉得此处的味道有点熟悉。 她睡不着,伸手无意识在石壁上到处摸,然后突然摸到了一处松动的墙壁。 陈素商用力一推,墙壁的石板翘起,她跌到了后面。 对面漆黑,混合着泥土的气息,像个荒废多时的密道。 密道很小,只能容得下她这么瘦小的女孩子爬过去。 陈素商想过自己会不会被卡在密道里,进出不得。但是,她下意识觉得这个地方是可以通向前面的。 她继续往前爬。 密道越来越窄,好几次卡住她的肩膀动不了,也很憋闷,她的呼吸也越发困难。然而,退也退不了,只得继续往前。 陈素商在这样的环境里,爬了足足两个钟头,自己满身的汗,也沾满了泥土。 最终,密道尽头没有憋死她,而是有扇小门。 看到这个小门的时候,陈素商整个人愣了愣。她记得自己梦里,就是这样的门,只不过比这门高大很多。 她推开了门,触目是高大的建筑,也像她梦里的,只是没梦中那么高。 从左边拐过去,就是祭台。 祭台的台阶很高,却远远没有高到需要攀爬的地步。 “我小时候,是不是来过这里?” 这些,和她梦中一模一样,只是梦里的一切都异常高大,像孩子的视角。 胡君元说,一般人见不到胡家的祭品,陈素商却数次梦到。 祭台旁边有六个男人当值。 陈素商只犹豫了一秒,当即按照原路,默默退回之前的小门前,重新趴回了狭窄的密道里。 第1865章 想要个弟弟 陈素商与道长离开之后的第二天,花鸢就坐立不安。 颜恺自己不太会弄吃的,此处又没有铺子,连一口吃的也买不到,他还指望花鸢能做几顿饭。 他也担心乔四。 颜恺去县城唯一的一家邮局,给马尼拉发了电报,询问乔四是否回去了。 三天之后,才有回电。 乔四已经有了消息,他早已离开了靖良,打算从广州回马尼拉,却因为在广州有点误会,被关进了公安局。 他虽然是中国人的容貌,也能讲中国话,但他没有户籍,开不了证明。全国刚解放不久,处处小心,提防间谍进入。 他被当成了特务分子,关了一个多月。 后来,审查了很久,确定乔四只是路过,没有大的问题,这才放了他。 他正在回新加坡的船上。 “怪不得一直没有他的消息。”颜恺舒了口气。 乔四是他的心腹大将,更是他多年老友,他很担心他出事。 只要没事,其他都好说。也正是因为乔四,颜恺千里迢迢到了靖良,遇到了陈素商。 真是一件阴差阳错的好事。 颜恺的心情很稳定,花鸢却不。她没办法静下来,这几天坐立难安。 “颜先生,我们一起去!”花鸢焦虑,“我天天夜里梦到夏南麟,我怕他已经出事了。不管他怎样,我都要亲眼看看他。” 颜恺比她镇定:“我不会术法,你术法也很普通,我们去了,真的会给阿梨和道长拖后腿。当初他们让我们留下来,你也是同意的,怎么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我没办法,我宁愿死在胡家,也不想一个人在这里等。”花鸢使劲咬手指。 她太过于焦躁,手指都快被她咬秃了。 “你不担心陈小姐吗?”花鸢又蛊惑他,“胡家是术士窝,她真的能全身而退吗?万一她身陷险境,你可以牺牲自己救她,难道你不愿意吗?” 颜恺很关心陈素商,也对此事心有不安。 花鸢像个幽灵似的,不停在耳边嘟囔,就想和颜恺一起去追上陈素商。 颜恺的意志力,逐渐被瓦解。 在陈素商和道长到达小镇的当天,颜恺和花鸢就出发了。 “别担心,颜先生,我们没有做错。”花鸢见他蹙眉,不停安慰他。 颜恺最终点点头:“你说得对。” 他们俩不需要押解人质,故而一人弄了一匹马,不分昼夜的赶路,往胡家而去。 陈素商一个人趴在窄小的地洞里,心想这个地方有门、地洞又这么小,当初是做什么用的? 她保存体力,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趴着。 洞里的温度还好,陈素商连日赶路又很疲倦,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最近特别容易嗜睡,也容易忘记事情。天咒会慢慢吸干她的,也让她四周寸草不生。 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外面漆黑了。 陈素商吓一跳,都如此晚了。 她小心翼翼往外爬,看到祭台上点燃了火把,当值的人好像在换班了。 她默默等待着,并且脱了鞋子。 胡家的祭台,上次被人闯入,还是胡凌生的妻子,而今过去十几年了。 老一辈的人还记得,可年轻人已经不太当回事了。他们从来没见过谁硬闯祭坛,故而值守得也稀松平常。 他们点燃了火把之后,吆喝着要先去吃饭,然后一起走了。 第二班当值的人还没有来。 这比陈素商预想的还要松懈。 趁着他们转身走远,陈素商立马蹑手蹑脚往祭台上跑。 祭台的台阶,远远没有她梦里的高。 她小心翼翼爬上了高台时,那批当值的人还没有走远,她居然能站在上面瞧见他们,打打闹闹的往下去。 一群粗心大意的年轻人。 祭台很高,下面的人已经看不见她了。陈素商走近了那个祭品。 她借着烛光,看到了他。 他浑身是焦黑的,皮肤的纹路很奇怪,像纹了一层蛇皮,这跟她梦里的不太一样。只是那紧闭的眼睛、嘴巴,仍是像她想象中的。 陈素商身不由己伸手,轻轻抚摸了下他的面颊。 她没有感觉到害怕。 抚摸上去的一瞬间,陈素商有点想哭,悲伤突如其来,好像就藏在她记忆深处似的。 她不敢耽误,急忙收敛了心神,依照她师父的吩咐,在祭台上画了个阵法图。 阵法图是宁先生给的,画起来很复杂,好在陈素商画图娴熟,而且把整个阵法图熟记于心。 约莫半个小时,她终于全画好了。 另一班当时的人,已经顺着山路,有说有笑的上来了。 陈素商跟祭品说了句:“抱歉,借用你一下,等我回去之后,会给你念往生咒的,虽然可能没用。” 然后,她依照师父的吩咐,把祭品放在阵法图的中宫。 她将手掌划破,鲜血大量涌出。 她将它们仔仔细细滴入了祭品身上,然后又滴入了阵法中。 血流不止,陈素商开始头晕。 中宫被她的鲜血填满时,她利用符纸,催动了阵法。 阵法一动,整个祭台上的火把,突然窜得老高,火势把台阶都包裹了。 陈素商错愕睁大了眼睛。 “这还怎么走,怎么找夏南麟啊?”陈素商惊愕。 她师父也没告诉她会这样。 果然师父不可靠。 她急忙坐下,快速念咒加固阵法,不再理会有没有人过来。 她听到了几个当值男人惊呼的声音,也听到了火把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但是很快,她的意识就进入了另一个虚空。 眼前的一切,变得更加暗淡。 明明四周都被火把围绕着,陈素商却觉得很冷。 “弟弟,我抱你一下。”她听到了小女童稚嫩的声音。 一个男孩子,被女人小心翼翼放到了她的臂弯里。 男孩子可能是刚刚哭过了,一双眼睛泪汪汪的,好奇看着她。 “妈妈,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弟弟。”她一转脸,瞧见了康晗。 那时候的康晗很年轻,温柔又美丽,端庄坐在旁边。 另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也陪坐在旁边。 “你可以把弟弟当你亲弟弟。”康晗笑着告诉她。 陈素商的视线转回了孩子身上,低低笑了:“弟弟。” 小孩子一把含住了她的手指。 陈素商感觉到了一个力道,将她猛然推了一下。 她清醒了过来。 祭台上所有的火把都熄灭了,只有阵法中间的那个孩子,肌肤恢复了苍白的颜色,褪去了满身漆黑和蛇皮一样的纹路,像个正常的、去世多时的孩童了。 他的眼睛下面,露出了漆黑的痕迹,像他的眼泪。 第1866章 鹤发童颜的道长 长青道长坐在客栈的房间里打坐。 他穿着道袍,四周摆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凝神静气。 小伙计受了他的打赏,很乐意给他献殷勤,打算送一壶水或者一些点心给他。 敲了敲门,没有应答。 “奇怪了,人怎么没动静?”小伙计嘀咕,“昨天的午饭没吃、晚饭没吃,今天的早饭也没吃,不会出事了吧?” 小伙计透过玻璃窗,往里面看了眼。 道长的房间黑漆漆的,窗户上蒙了层白雾,像结霜了似的。 小伙计实在不放心,去告诉了掌柜的。 掌柜的最近正在心烦,政府的人告诉他,他的饭店可能要关门休整,因为伙计也要解放,去领工人证,将来吃国家的饭,不再是掌柜私下里雇的。 “你自己去看。”掌柜的没好气。 小伙计犹豫了下,还是不太放心。他记得那位道长,要好吃好喝,人也豪气,不可能在房间里扛饿,怕是出事了。 他上楼去再次敲门:“道爷,道爷您要热水吗?给您添壶茶。” 道爷不回答。 敲了两次之后,小伙计不再等了,直接拿钥匙开了房间的门。 长青道长坐在床上,他的眉毛和头发上,凝结了白霜,像是要成仙了。 小伙计吓得大叫。 他这一叫,惊醒了长青道长。道长睁开眼,眼睛倒是平常的颜色,只是虚弱的厉害,冲那小伙计伸手。 小伙计大着胆子,上前搀扶他。 “给……给我一杯热水。”道长打着哆嗦。 小伙计急忙倒了给他。 一连喝下去两杯,他才慢慢好转了点。 他无力依靠着床头:“再去给我弄一碗热汤面。切一斤牛肉,要一瓶酒。”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给小伙计,“多了赏你的。” 小伙计虽然图钱,却也很关心这位客人。他指了道长:“道爷,您那眉毛……” 道长自己伸手一摸。 他没有抹掉什么,笑道:“时髦的玩意儿,能把头发和眉毛都染白。道爷我太年轻了,赚不到钱,弄个鹤发童颜,好骗吃骗喝。” 小伙计那颗提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同时哭笑不得。 “道爷,您这法子挺巧的。”小伙计道,“别说,看着的确道法高深。” “拿个镜子给我。”道长说,“混口饭吃容易,想要吃得好,就得花点心思。” 小伙计摇摇头,心想这位歪门心思真是不少,只怕本事不济。有真本事的人,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 他拿了镜子给道长,转身下楼去给道长置办吃的去了。 长青道长拿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头发和眉毛。 的确是白了。 不过一夜的功夫,他已然老了很多,仔细瞧着肌肤也在发暗。 “阿梨成功了。”道长满意的想,“她终于能回去和颜恺过点小日子了。我要是能保住这条命,我这鹤发童颜的样子,肯定更招大姑娘小伙子喜欢。” 他美滋滋左看右看,满意得不得了。 小伙计端了面和酒肉上来,长青道长放开了肚子,一会儿就吃饱喝足了。 吃饱喝足了之后,想到他那徒弟可能被胡家抓了起来,他打了个哈欠,决定再睡一觉,保存好体力再去救她。 道长睡得迷迷糊糊,外面就传来了吵闹的声音。 众人七嘴八舌,好像在说着什么。 醒过来之后,他懒得再睡了,索性穿戴整齐,去楼下赶个热闹。 “……很大的树林,以前都没有人能穿过去的,哪怕穿过去的,也说尽头是一条河,特别宽,深不见底,远不见岸。 不成想,今天去看,就几棵树,一条小水沟,对面就是庄子,跟我们一样的人家和田地,还有个小镇子。 后面是山,很高的山门,能瞧见‘胡氏’两个大字。都说胡家神秘莫测,原来就在这里啊。” 道长听到这里,略感惊讶,没想到胡家外围的障眼法破了。 难道阿梨的阵法,伤了胡家的山脉根本?还是说,他胡诌的话,真被阿梨做到了吗? 道长立马上楼。 关押着胡君元的房间紧闭,道长收买小伙计,让他别进这个房间,故而胡君元饿了一整天了。 道长拔了他口中布塞:“我得走了,先把你换个地方,免得你乱跑。” 胡君元诧异看向了他:“你……你的头发……” 长青道长笑道:“自己染的,好看吗?” 胡君元:“……” “不知道头发可以染?”道长鄙视他没见识,“布能染,头发怎么就不能染?这是时髦,你天天住在山里,哪里懂?” 胡君元再次无言以对,觉得道长胡说八道的能耐,天下一绝。 他也没有再关心道长的头发和眉毛了。 道长给胡君元灌了点符水,又把另一个胡家人扛了出来,同样灌了。 半天之后,道长买回来两个很大的行李箱,足足有半人高。他把昏昏沉沉的胡君元锁到了行李箱里,搬回了自己房间。 他告诉小伙计:“我那两个箱子里有很贵重的东西,千万别弄丢了,否则你赔不起。” 然后,他又给了很多的赏钱。 小伙计有钱拿,自然乐意替他看守宝贝,再三让他放心。 道长安顿好了,跟着看热闹的人,往胡家去了。 胡家的外围临时设了个屏障,不许任何外人靠近。 道长远远观察,胡家背靠着的大山,延绵不绝,十万八千里,想从后山翻过来,难于登天。 而其他地方,怕是都有人防守。 唯一的办法,就是跟阿梨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 可今天,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简单了,胡家如今会加强防备。 道长默默站在人群里,观察良久。 然后,他回客栈去了。 他已经有了个主意。 不成想,他却在客栈门口,遇到了颜恺和花鸢。 花鸢知道一条近路,带着颜恺连夜走了山路,赶到了这镇子上。 “不是让你们等着吗?”道长蹙眉。 花鸢和颜恺则一起愣住,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道长,您这是怎么了?”花鸢先出声。 长青道长翻了个白眼:“少见多怪,我自己染的。” “染……”花鸢差点跌了个跟头,“怎、怎么染啊?头发又不是布。” “我自己调的方子。”道长说。 颜恺问得更加实际:“您把头发染成这样干嘛?” “好看。”道长说。 颜恺:“……” 第1867章 交换人质 道长把花鸢和颜恺领到了客房。 他也简单说了下陈素商的事。 “您让她一个人去的?”颜恺听罢,猛然站了起来。 道长瞥了他一眼:“坐下。” 颜恺内心有一把愤怒的火,快要燃烧了他。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 道长慢条斯理说给他听:“想要上胡家的祭台,需得万分之一的机遇,以及小心。两个人去,只会增加暴露的风险。 阿梨小时候在胡家住过,她甚至说过,她梦到过胡家的很多东西,那是她儿时记忆。她一个人,更加紧张,也许记忆会出来。” 颜恺还是坐不住。 他和陈素商的感情,刚刚开始。他一直都在筹划着,将来如何跟她一起过日子,岂能尚未开始就搁浅? “道长,我们现在怎么办?”颜恺问,“我能有什么办法救阿梨?” “你们没来,我倒是有点为难,你们来了就好了。”长青道长笑道,“谁能想到,还真需要你们帮忙呢。” 花鸢和颜恺:“……” 道长的话没有歧义,他就是瞧不起人。 花鸢则是暗暗高兴,心想这回她没有闯祸,做了件正确的事。 “怎么帮忙?”花鸢问道长。 道长指了指两个大箱子。 花鸢和颜恺分别打开,然后瞧见了胡君元和另一个人。 “他叫胡正,是胡家的旁枝,地位比主子低、比仆人高。”花鸢认识另一个人。 “那很好。”道长说,“有点身份,就不错,比无名小卒要好。等会儿,我们直接去胡家,花鸢你押着胡正,颜恺押着胡君元。我们用手里的人质,去交换阿梨和夏先生。” 颜恺和花鸢一愣。 能交换吗? 既然能,为什么道长早不说、晚不说,还让陈素商去冒险? 这个人到底靠谱不靠谱? “道长……”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道长打断了他,“要是从前,胡家绝不会换的,他们心高气傲,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更不会把自家子侄放在眼里。 但是现在,他们家外围的屏障被打破,世俗正在冲击着胡家。术士再有能耐,能打得过飞机大炮吗?他们如果能重建那屏障,早就建了,不会容许外人围观这么久。 所以,他们目前处于惊惶中,人心不稳。家族再不庇护自家的人,会让更多人不安。而且,现在是多一个帮手,对胡家多一份好处。” 花鸢和颜恺都明白了。 时机! 他们找到了做这件事的好时机,现在很有可能会成功。 “……而且,他们更想把外人全部踢出来。”道长说,“现在是好的机会。当然也不能随便就换,需得有本事的人去。 我有术法,但是我没有枪,而且一个人控制不了两个人。你们俩,一个人拿刀、一个人拿枪,要牢牢控制好手中人质。” 他们手中的人质,能换回他们的爱人。 颜恺和花鸢都重重点头。 道长欣慰,带着他们俩,出了客栈,往胡家那边去了。 胡家的外围,还是挤满了人。 不少人特别好奇,想要往前冲,挤过去看看。 而胡家,似乎很不想在没有术法屏障的情况下,与外人起冲突,真怕激怒了当地人,他们冲上胡家。 胡家真正会术法的,只有嫡系,人太少了,应付不了庞大的外人,更加应付不了手中有枪的军队。 “喂,小子,你认识他吗?”道长挤到了最前面,指了指颜恺手里的胡君元。 胡君元醒了过来,脸色雪白,既是受了符咒的影响,也是因为难堪。 他成了俘虏,丢尽了胡家的颜面。 “二少爷……”对面的人果然认得胡君元,又见他被人用枪指着脑袋,又怒又惊。 胡君元声音很虚弱:“去告诉族长,我回来了。我不想死,照他们说的做。” 那人急忙往山上跑。 半个小时之后,山上有人下来了。为首的,是一名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他怒气冲冲看着胡君元,一开口就是一顿臭骂。 说他没用,私自离家,还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跟你说过无数次,跑掉的人,胡家绝不会再要,你偏偏要去找。”那中年男人愤怒无比。 “我错了,父亲。”胡君元低声道。 那男人又看了眼花鸢,眼底的怨毒更深:“你没抓到这个小贱人,反而成了她的俘虏?你还有脸回来?” 旁边的人劝说他:“大伯别生气,先救二哥。” 道长含笑不语,等着胡家先把大戏演完了。 直到胡君元的父亲看向了道长,道长才开口:“要你们前天抓到的女孩子,要夏南麟。” 对面的人低声议论了起来。 中年男人时不时瞥一眼这边。 围观的人都挤过来,却又不太敢靠近,因为道长身边会让人觉得不舒服,而且颜恺手中有枪。 “用夏南麟换胡君元,另一个我们不换。”最终,胡家那边给了结果。 然后,中年男人看向了花鸢,“花鸢,你同意吗?” 花鸢的眼睛一瞬间通红。 当初杀她父母,就是大老爷亲自下手的。他为了什么狗屁胡家的祭品,牺牲了花鸢的家人。 “把夏南麟和陈小姐一起交出来。否则我先杀了你儿子。”花鸢恶狠狠道。 中年男人轻蔑看着她:“我儿子多的是。你们考虑吧,考虑好了直接说,条件没得再谈。” “我们不考虑!”花鸢大声道,“颜先生,你先把胡君元的腿打断一条。” 颜恺的枪口,略微往下。 围观的人更是后退数步。 胡家的子弟也很紧张。 目前胡家内忧外患,扣住一个陈素商,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那女人的阵法,毁了胡家的祭品。胡家炼祭品,除了要合适的孩子,还需要添加各种东西进去。 现在那孩子,变成了一个死了多时的死婴,对胡家而言就没了意义。 且那女人画阵法图的地方,正好就是胡家山脉阵法的地方。 她阴差阳错把胡家的山脉给毁了。 要不是胡家的人上去及时,护阵法器都差点被那女人抢走。 他们抓住了她,却不可能用她去炼祭品,也不可能用她去重新找山脉,所以留着她,除了杀了她,也没什么用。 可这个当口,自家的孩子,绝不能死在众目睽睽之下。 “等一下!”胡家那边,一个留长胡子的男人,“花鸢,你不要激动。我们再去请示族长,你们再等两个钟头。” 第1868章 受骗的陈素商 颜恺死死扼住胡君元,不让他有小动作。 花鸢也不敢大意,生怕胡正跑了,少了一个筹码。 和他们相比,道长轻松自在,与四周围观的人闲聊,说说胡家的八卦。 大家虽然不靠近他,但远远说话还是可以的,又因为他眉目和头发怪异,引得更多人好奇。 “……我徒弟被他们抓了。她不过是误闯了胡家,就要被抓起来,这上哪里说理去?”道长叹气。 村民气愤填膺:“去公安局。公安会帮你的,这是欺压百姓,政府是不会容许的,现在都解放了。” “是啊,胡家装神弄鬼,应该把他们全部抓起来。”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群情激愤。 围观人的情绪,都被道长调了起来,好像胡家杀了他们的妻儿,夺了他们的田地似的。 胡家那边拿着兵器防卫的人,听得心惊,万一这么多人一起冲过来,真见了血,肯定会惊动政府的。 胡家没想过自家的山脉会被破,自视甚高,无人能进入胡家的地盘,也没想过与新的政府打好交道。 政府是不会偏袒他们的。 “等两个小时,他们要是还不放人,就要仪仗诸位帮个忙,替我们报案去。”道长笑道。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道长把局面弄得对自身更有利了。 颜恺和花鸢同时想到了“卑鄙”二字,但道长是自己人,故而换了个说法——睿智。 两个小时之后,胡家那边,果然来了人。 花鸢远远看到了陈素商,也瞧见了夏南麟,几乎要落泪,手里却勒得更紧了,生怕出差错。 换人的过程,在颜恺的手枪保护下,挺顺利的。 陈素商被推了过来。 道长一把接住了她。 “哎哟,你怎么成了叫花子?这一身馊味!”道长嫌东嫌西的。 陈素商全身都是土,在祭台上的时候又弄得满身汗,再后来被关起来,饿了两天,手上的伤口隐约要化脓,人也有点发烧。 她没力气说话,看着师父的眉毛和头发,想要问一点什么却没了力气,昏倒在师父怀里。 颜恺立马放了胡君元,跑过来接住了陈素商:“阿梨?” 道长搭了搭陈素商的手脉:“没事,她是昏了。被抓住之后,她肯定不敢放松警惕,一直没合过眼,又没吃过东西。” 颜恺心急如焚:“您还会诊脉?再看看,有其他问题没有?” “我不会,随便搭搭,让你放心罢了。”道长说。 颜恺:“……” 那边,夏南麟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瘦得特别厉害,双颊都凹了下去,肯定不是之前的这幅样子。 他在胡家,吃了不少的苦头,也是站都站不稳。 道长帮忙扶住了他。 几个人很快套好了马车,一刻也不停留,直接往外走,打算先去南宁休整。胡家这会儿焦头烂额的,肯定也顾不上找寻他们了。 道长亲自赶车。 马车上有点吃的,夏南麟正在狼吞虎咽,都没空和花鸢说话。 花鸢心疼得落泪。 而颜恺,一直抱着陈素商,把脸贴在她的面颊上,几乎要哭。 “她会没事的。”花鸢安慰他。 颜恺只是点点头。 夏南麟吃饱了点,终于能说话了。他问了花鸢这些人是谁,花鸢一一告诉了他。 得知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夏南麟说了很多感激的话。 “……亭亭,他们家实在太诡异了,你别想着去报仇,知道吗?你斗不过他们的。”夏南麟搂着花鸢。 他原本不好意思的,可是看颜恺抱着陈素商不撒手,他也稍微大了点胆子。 亭亭是花鸢在天津的化名。 后来,她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她和胡君元的关系。可夏南麟改不了口,仍是叫她亭亭。 “我知道,我知道。”花鸢有点心不在焉。 她觉得这次的机会不错。 假如…… 她真的很想回去报仇的,至少杀了大老爷。可她已经让陈素商冒险了,断乎不能再求人家去冒险杀人。 花鸢依偎着夏南麟,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平静。 胡家乱了套,明明可以浑水摸鱼的。 要是她本事再大一点就好了。 道长把车子赶得飞快,两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城里。 马车直接到了医院门口。 下了车,颜恺把陈素商抱了进去,对他们道:“你们先去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回来接我们。” 道长不放心徒弟,花鸢也不放心陈素商,只得跟着一起进去。 医生初步诊断,陈素商可能是饿晕的,需要先输水。 输水还没有半个小时,陈素商醒了。 她说话还是有点费劲,只是使劲去拉她师父的手:“你骗我……你骗我……” 颜恺等人不明所以。 道长笑嘻嘻的:“我骗你还少吗?傻徒弟,每次都上当,活该你被骗。” 颜恺不满看了眼道长,道长立马瞪回来。颜恺不敢以下犯上,怕他在自己和阿梨的婚事里再横添一脚,只得忍气吞声挪开了目光,败下阵来。 可陈素商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她哭得呛声:“你……” 道长立马拥抱了她:“好阿梨,你师父会长命百岁的,你看我现在多好看啊!不哭不哭,你要不要吃奶啊?我用手指点些牛奶给你好吗?你小时候都是我这么哄好的。” 陈素商又忍不住破涕为笑:“你气死我了!你算计我,你骗我!” 夏南麟拉了下花鸢。 他比较练达,看得出陈素商不是在责怪道长,而是在自责。 也许他们有什么要说的,花鸢和夏南麟在场不适合。 故而,他们俩先出去了。 他们一走,颜恺才问陈素商:“阿梨,道长怎么了?” “他骗我说,宁先生的阵法是破坏山脉的,让他找到护山脉的法器,用它来解了天咒。 可是,那个阵法需要胡家的祭品催动是真的,破坏山脉也是真的,却还有个好处,就是能解了催动阵法人的天咒。”陈素商说到这里,忍不住又哭了。 颜恺心中猛然一喜,却又觉得陈素商不是喜极而泣,而是伤心。 再看道长,他的头发和眉毛,是突然之间变白的。 “……把我身上的天咒,施加到了另外两个人身上去。”陈素商哽咽着说,“你不仅仅算计了我,还算计了袁雪尧。” 道长啧了声:“我要是真算计他,我们俩一起布阵,到时候天咒转到他一个人身上,这会儿他都死了。他要是不感激我,还敢叽叽歪歪,我当面揍他!” 颜恺:“……” 道长实实在在诠释了什么叫泼皮不讲理。 第1869章 交易 陈素商自身没什么大问题。 挂完了一瓶水,她觉得自己很好,立马要求出院。 道长选了一家很昂贵的饭店,住了进去。 颜恺陪着陈素商。 “……那条通道,应该很久之前就存在的,后来是什么人掩饰成了那样,就不太清楚了。我小时候,偷偷爬过一次的。”陈素商道。 “后来呢?” “我记得胡凌生的妻子和儿子,小时候我还抱过他的。”陈素商道,“我爬到祭台上,就是去看他,然后被抓了。 我那时候很小,他们估计是看得出我八字不同寻常,正好抓到我的时候,我又是一个人,就借机想要用我也做祭品。” 当初帮助二宝的,是胡家一位很有权势的长老,所以二宝一家人可以在胡家山上。 他们在的日子不多,又因为胡家气氛总是很紧张,大家对无关紧要的小事,记得不牢。 “我师父知道,那个阵法可以转移天咒。我离开新加坡的时候,很凑巧碰到了宁先生。宁先生送东西,特意让我到靖良来帮助花鸢。 我仔细想了想,肯定是我师父先求到了宁先生跟前,让宁先生想个办法。宁先生待我师父一直很好,像师徒,他必然不会看着我们一日日被天咒熬死。 办法虽然有,但是风险很大,我师父就想先让我解脱。”陈素商说到这里,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颜恺握住了她的手。 他很清楚,一旦道长有事,陈素商此生都不会安定下来结婚生子。 她不能承受这样的后果。 所以,颜恺没有窃喜,而是像她一样心情沉重。 “……他们合谋,故意误导我。阵法需要胡家的祭品来催动,这点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的。”陈素商又叹气。 她师父不管其他的,先保住了她。 在危险面前,师父顾及世人;当危险消除,师父先顾虑她。 陈素商一直觉得她师父混世,如今想来,他的爱很博大。 至于那个阵法,她最后看到那个孩子恢复成了正常的样子,略感欣慰,虽然她不知道有什么用。 “已经这样了,不要难过。”颜恺道,“道长还说了胡家护山脉的法器,也许真的有用?” “要说诅咒最厉害的,一定是利用山灵施加的诅咒,能咒死一位术法高深的术士。胡家山脉的护阵法器,千百年汲取山峦的力量,假如这个世上有一样东西能解了天咒,那就一定是它。”陈素商道。 颜恺觉得此事还是很难。 胡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接下来山脉的护阵法器,肯定看守得比什么都要严格了。 再想要偷到,难于登天。 但是,他没有说这样丧气的话:“你看,这不是山回路转了吗?道长这个人,运道好得很。” 陈素商看问题的思路,跟颜恺不同。 对她而言,最难的是这个世上没有能解天咒的东西,而不是这东西能否拿到。 只要有,总有机会的。 她也开心了一点:“对,这个的确是好消息。” 颜恺轻轻拥抱着她。 两个人合衣躺在床上,虽然此举很亲密,可他们俩各有心思,谁也没往男女情事上想,反而很自然。 陈素商说完了,眼皮开始打架,实在太累了。 “我这几天,一下也不敢阖眼,生怕睡着了被胡家的人杀了。又担心师父和袁雪尧,更加睡不着。我先睡一会儿,你等到了晚饭时候叫我……” 陈素商说着说着,声音就消失了,她进入了梦乡。 她没睡多久,又开始做梦了。 她再次梦到了那个祭台,自己又上去了,仍是觉得那祭台无比的高。 她自己是小时候的模样,站在祭台上。这次,祭台上没有了那个孩子。 在不远处,缓缓升起了一缕白芒。一个虚幻的身影,还是襁褓中婴儿的模样,飘到了她跟前,小嘴含住了她的手指。 她轻轻抱住了他。 四目对视,那孩子突然弯了弯眼睛,笑了。 陈素商梦里被白芒充盈着,觉得很幸福、很安逸。 她这一觉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道长过来喊她和颜恺去吃早饭。 吃饭的时候,陈素商把昨晚的梦,告诉了师父:“你说,那祭品被阵法毁了之后,孩子恢复成了人类原本的模样,他是不是可以去投胎转世了?师父,您相信投胎转世吗?” “相信啊,不相信我留头发做什么?还不是盼雪竺能投生到一个好人家?”道长说。 他仔细想了想陈素商的描述:“也许,他真的是被困在祭品里了,才一次次在梦里对着你哭。你让他解脱,他投胎去了,将来能有个好的家庭。” 陈素商的眼眶莫名发热。 她想到了胡凌生,想到了那个梦里的白芒,眼泪有点控制不住。 道长拍了拍她的肩膀。 花鸢和夏南麟也过来吃早饭了。 “……颜先生,你等会儿能不能陪他出去,买几件衣裳?他什么也没带。”花鸢对颜恺道。 她的未婚夫没有行李,东西都留在了靖良。 “我们也要添置行头。”陈素商说,“一起去吧。” “他们男的,店铺又不与我们一起。”花鸢道,“陈小姐,我陪你去买。” 陈素商听到这里,看了眼花鸢,觉得花鸢是有什么话想单独跟她说。 她道好,又问颜恺:“你陪夏先生去,没问题吧?” “当然可以。”颜恺道。 夏南麟道谢。 道长则说要回去补觉,这几天挺累的。 吃了饭,颜恺和夏南麟先走了,道长没有立马回房,而是在饭店附近逛了逛,看看自己有没有被胡家的人跟踪。 陈素商和花鸢落后一步出门。 陈素商很直接:“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谈?” 花鸢将她拉到了僻静的地方。 “我知道胡家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也知道谁可能会有钥匙。”花鸢低声说,“你想要那个护阵法器吗?” 陈素商心中一喜,面上却很平静:“你知道?” “对。”花鸢道,“但是,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能不能想办法,在胡家大乱的时候,帮我杀了大老爷?你杀了他,我偷到护阵法器给你。”花鸢说。 第1870章 寻仇 陈素商能理解花鸢的心情。 为人子女,不报父母之仇,此生如何心安? 以前想着逃出去、活下去,一辈子膈应他们,那是能力不足,不敢奢望蚍蜉撼树。 可现在,渺茫的机会摆在眼前,再不抓住,岂不是后悔终生? 然而,她实在高估了陈素商。 “花鸢,我老实跟你说,我的术法只是半桶水。别说杀胡家的大老爷了,哪怕是胡君元没有被我们先算计,我连他都对付不来。”陈素商如实道。 花鸢眼底,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失望。 她看着陈素商,像个无助的孩子,眼神那样渺茫。 “你以前是怎么想的?”陈素商问她。 “以前就是想,让他们的计划落空,我要好好活着,他们找不到我。”花鸢道。 “那就还照以前的计划。”陈素商说,“至少,那是你能做到的。等会儿我问过我师父,安排你和夏南麟先走。趁着胡家大乱的时候,你们俩先藏起来。” 花鸢仍是不甘心。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 陈素商握紧了她的手:“你父母肯定希望你活着。” “我知道……” “那就好好活着。”陈素商道,“将来机会还有的,你怎么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样子的世道?” 花鸢艰难点点头。 她们俩也去添置了些换洗衣裳,然后回到了饭店。 夏南麟和颜恺也回来了。 陈素商把他们都带到了师父的房间里,让她师父想办法安排一个去处。 师父见多识广,认识的人很多,朋友遍布天下。 “国内已经不打仗了,哪里都是一样的。不过,你们留下来,很容易被胡家找到,还不如去南洋。”道长说。 颜恺道:“对,我也要回家了,你们跟我一起走。假如你们不放心,可以跟我去马尼拉,我那边有工厂和房子,能安顿你们俩。” 夏南麟看向花鸢。 “亭亭,你觉得呢?”他问花鸢。 他想要的,是胜利之后过上一种简单的生活。 如今胜利了,他的大业完成,虽然他只是个无名的英雄。可多少战友死在了抗战里,他十三岁参军,投身革命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能活到胜利。 现在,他已经赚了。 他想和他心爱的姑娘,找个偏僻的地方,让仇人找不到他们,过一点清贫的生活,安逸简单,就可以了。 “马尼拉虽说政治恶劣,环境也不是很好,但是我的工厂有政治保护,绝对安全。”颜恺又说,“那边的工人,很多都是我家的。 房子不说多好,至少能住下你们。你们要是放心的话,就去新加坡。到了新加坡,那真是很好的日子。” 夏南麟再次去看花鸢。 花鸢咬了咬唇,此刻再也说不出什么丧气的话:“那就去南洋吧。颜先生,我们就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举手之劳。”颜恺道。 后来吃午饭的时候,花鸢去了趟洗手间,陈素商趁机对夏南麟说:“夏先生,你再开导开导她,她还有点其他的想法,要让她打消念头。” 夏南麟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我知道了,多谢陈小姐提醒。” 他也看得出来,花鸢是不甘心的。 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太甘心,毕竟那是杀父杀母的大仇。 吃完饭回房,道长把颜恺和陈素商也叫了过来。 他对颜恺道:“你们四个人,明天就走。宁先生说过了,花鸢与他有点渊源,你们保护好她,宁先生会感激的。” 陈素商沉默不语。 颜恺看了眼道长,又看了眼陈素商:“道长,您不去吗?” “我还有点事。”道长说,“我要去找袁雪尧,怎么处理天咒,我们俩要商量商量。你们都是正常人了,别天天和我在一起,对你们不好。” 陈素商用力咬了下唇。 颜恺见状,就知晓了她的心思,替她说了:“道长,我们不可能走的,除非您安全了。你这样,阿梨不会安心的。” “不要撒娇闹脾气,多大的人了。”道长说。 陈素商站起身,逼问他:“这是闹脾气吗?我不会走的。” 长青道长扬起脸看着自己的小徒弟,觉得这孩子要翻天了。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我让你走,也是有其他的考虑。袁雪尧快要来了,他看到你和颜恺,心里更加不痛快了。你知道,他心里还是惦记着你的。”道长说。 陈素商隐约要发脾气:“我不会走。” 他们这边争执的时候,饭店大堂,来了个女子。 女子穿着漂亮的苗族服装,头上戴着苗家的发饰。 看她的衣裳和佩戴,是苗家长老级别的。 饭店的人待她很客气:“您要住下吗?” 女子想了想:“要一间房。” “您没有行李?” “就是歇歇脚。”女子道。 饭店的人开了房间,将她领上了二楼。 女子进入房间之后,紧闭了房门。小伙计离开时,听到房间里有什么器皿响动的声音,然而那女人根本没带什么。 她在房间里呆了一个多小时,走出了房间。 她沿着每个房间的门口,不着痕迹洒下细微的粉末。 她脚步很轻,动作也很快,身上那些苗家的银饰,应该是叮叮当当的,此刻却全部都安静了一样。 一层楼走完,她又上了三楼。 她走到了三楼的第二间,略微停下了脚步,脸上浮动了几分喜色。 突然有个人,从身后袭击了她。 女子回头,瞧见了来人,脸上有了几分愠色,却被那人死死箍住,带下了二楼。 “松手。”她的声音不高。 胡君元松开了手,目光似利箭:“如淮,你做什么?” “做什么?”如淮冷笑,“当初那女人利用我,才从胡家逃脱。这么多年了,你一直用这个借口,说什么我犯了胡家的大忌,拒绝和我结婚。” 胡君元的后背略微紧绷,脸色更沉:“所以?” “当然是要杀了她,给我自己报仇。”如淮一脸狠戾,“你要是敢挡我的路,我也要杀了你。” 胡君元看着她:“那你就试试。” 他们俩似乎要在走廊上打起来。 正好有个小伙计走过来,瞧见了如淮:“贵客,您没事吧?是有人打扰了您吗?” 这个小伙计,是方才送如淮上来的,他认识她。 如淮不想打草惊蛇,微笑了下:“没事,是我的未婚夫。” 说罢,她挽住了胡君元的胳膊,将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里。 第1871章 你是我的英雄 陈素商被道长气到了,转身走出了饭店。 颜恺追上了她。 出了太阳,街上很炎热,陈素商走了片刻就一身汗,回头瞧见了颜恺,也是大汗淋漓跟着她。 她叹了口气,正好前面有个凉棚:“好渴,去喝点茶。” 颜恺说好。 凉棚里有几个人闲坐,除了凉茶,还有西瓜。 颜恺问她:“吃西瓜吗?” 西瓜熟透了,瓜瓤很红,浸在井水里,瞧着就让人食欲大作。 陈素商点头。 颜恺就要了半个西瓜,和陈素商一边吃一边听旁边人闲聊。 陈素商吃了几口凉西瓜,心里的火气被压下去了,才和颜恺慢慢说话。 “……我不能走。”她对颜恺道,“师父是为了我。” “我知道,我没有劝你走的意思。”颜恺道,“不过,我要留下来陪你。上次,我也帮上忙了,是不是?” 陈素商则道:“你先回去吧,送花鸢和夏南麟先走。在新加坡等我。我若是真要死了,你在我身边,也只能是眼睁睁看着……” 颜恺突然伸手,死死握住了她的手。 陈素商冲着他笑,想要安抚他:“我随便说说。” “不要这样说。”颜恺表情严肃,“看着你冒险,却无能为力,你以为我接受了,但是我心里仍是非常痛苦。哪个男人,不想为心爱的人挡风遮雨?” 陈素商一时愕然。 她的确是把颜恺的大度,当成了习以为常。 陈素商最近太累了,心力憔悴,说话有点不过脑子。 她回握了颜恺的手:“对不起,我说错了。” 颜恺没有生气,他只是不喜欢她说丧气话。 陈素商想了想, 又道:“有种生活,是我想要的、却没有的,你给了我,你就是我的英雄。” 颜恺笑:“你的道歉很有诚意,我感受到了。” “我是说真的。”陈素商道,“我还跟胡君元聊过这个问题……” 她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胡君元,以及一个苗女。 陈素商急忙拉住了颜恺,往凉棚后面的小巷子躲去。 颜恺也瞧见了。 他默不作声跟着陈素商,两人蹑手蹑脚往里走。 在拐弯处,他们瞧见了胡君元和苗女走了过去。 陈素商想了想,冲颜恺招招手:“跟上去?” 颜恺把枪拿出来上膛,然后缩在衣袖里,自己先往前走,示意陈素商跟上。 两人远远看到胡君元与苗女也拐到了一处僻静处。 颜恺想了想,从后面绕过去,应该能绕到那边小巷的尾部墙壁外,从那边偷听,更加不容易被发现。 他拉了陈素商。 两个人很有默契,他一拉,陈素商就知道他想要干嘛,跟着他转身。 他们俩从小巷尾探出头,后面是农田,巷子尾部没有门。 很快,胡君元与苗女走了出来,到了田埂旁边。 颜恺和陈素商急忙缩回了脑袋,两个人深深蹲了下去。 胡君元与苗女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她是胡家选定的人,你杀了她,胡家能饶了你吗?”胡君元气急。 如淮冷笑:“没有了她,你们胡家就不用娶媳妇了吗?都是借口。胡君元,你最不是东西。” 陈素商侧耳听得更加认真。 颜恺也竖起了耳朵。 只听到那苗女继续骂:“你打小看中了下贱仆女的美色,却没有胆子承认,拿我做了几年的幌子。你别以为我不懂,你小时候耍的那些把戏?” “什么把戏?” “你当着外人的面,对我殷勤,百般善待,让所有人都以为你仰慕我。可私下里呢,你别以为我不记得你的脸色。你给过我好脸吗?你关怀过我半分吗?”苗女的声音更加高了。 陈素商看了眼颜恺。 颜恺无声对她说:“卑鄙。” 陈素商莞尔,眼睛都弯了。 苗女和胡君元继续在吵。 如淮年少时,见过所有的男孩子,都没有胡君元那样英俊,对他心生爱慕。 她也不是很了解男孩子。 胡君元阴晴不定,她也搞不懂。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很热情的,什么东西都要向着她;可是私下里,他那种冷漠的神色,不能忽略。 如淮觉得他讨厌自己,可族人都说,胡君元爱上了她,甚至她姑姑也那么说。 她不是很懂,直到花鸢和胡君元定亲,胡君元终于收起了他所有的伪装,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都对如淮冷漠如冰。 他突然就翻脸了,好像是一场好戏,终于演到了结尾。 如淮那时候有个猜测,胡君元真正喜欢的,是那个卑贱的花鸢。 她不甘心,但是姑姑说,花鸢活不了多久,这是胡家的秘密,外人不能打听,也不让她给花鸢捣乱。 谁知道,花鸢居然利用她,从胡家跑掉了。 姑姑气急败坏,情急之下说了几句错话,却被如淮听懂了。 如淮那时候以为,胡君元还是喜欢她的。他只不过是为了家族的利益,敷衍花鸢,也给外人做个样子。 所以花鸢离开之后,她不计前嫌去与胡君元亲近。 而胡君元呢,大概是为了表明花鸢跑了,他不是个失败者,他还有如淮,又在人前对如淮热情了点。 他这一热情,就耗尽了如淮四年多的青春。 如今,如淮终于是看懂了。 “你这种男人,无德无情,又胆小怯懦。利用女人,到处撒谎。”如淮说到这里,突然出手,狠狠掴了胡君元一个耳光。 胡君元被她打蒙了。 “你滚开,我今天就要杀那个花鸢。你如果阻拦,你就跟她一起死。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我是不敢和胡家作对,但是我这口气,必须要出。”如淮又道,“你看着她死,你这一辈子,都别想心安。” 颜恺听到了这里,又无声对陈素商道:“狠毒。” 陈素商再次无声笑了下。 她冲颜恺做了个手势,让他别再说话。 胡君元很显然被花鸢堵得没了脾气,呼吸都不顺畅了,良久才说:“你也看到了新来的那个人,头发都白了的那个男人,他术法怕是比你我都要厉害。你要去送死吗?” “他又不是花鸢一伙的。”如淮不屑,转身继续要回去。 胡君元再次拉住了她:“要小心为上。胡家已经大乱了,你这边出事,没人救得了你。你对付术士,不能太轻率。” 第1872章 苍老 陈素商和颜恺偷听了胡君元与如淮说话,两人不敢动,待他们离去之后,才从小巷子里偷偷回饭店。 听胡君元那意思,饭店里来了另外的客人,应该是袁雪尧了。 陈素商心情有点复杂。 一个人,倘或心智健全,那么对旁人的喜怒哀乐,是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的。 陈素商知晓袁雪尧还有几分期盼。 他盼望着天咒解除,他们三个人能保住性命,他还可以与陈素商在一起。 现在,已然是不能了。 他肯定会失落。 “阿梨?”颜恺握紧了她的手,“你没有改变主意吧?” “什么?” “我们俩……” 陈素商失笑:“当然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跟着颜恺往楼上走,又要小心提防胡君元和如淮跟过来。 到了楼上,陈素商先去敲了师父的房门。 道长开了门。 陈素商瞧见了袁雪尧。 袁雪尧的头发和眉毛也全部白了。和道长不同,他肌肤发暗,整个人好像老了二十岁,瞧着比道长还要憔悴。 颜恺看着他,愣了很久。 他非常紧张去看陈素商。 陈素商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死死咬住了唇。 “别、别伤心。”袁雪尧的声音,也带着几分暗哑,“不是你。” 他说话比以前更加慢了。 陈素商的双手藏在袖中,死死攥住,才能止住她的颤抖。 她几乎要崩溃。 任谁看到旁人因为自己变成这样,都不会好受的。 道长成天没个正经的,且他的面容瞧着不算太老,陈素商看着他,只是难过,却远远没有瞧见袁雪尧这样震撼。 她知道自己那个阵法,解救了她自己,伤害了师父和袁雪尧,却对伤害的深浅程度有一点误解。 现在,她彻底明白了。 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她为什么那么愚蠢,对师父的话深信不疑? 陈素商不想背负这样的内疚。 亏欠别人,而且偿还不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假如可以,她宁愿自己是被辜负的那个。 “不要、伤心。”袁雪尧再次道。 道长见状,无所谓笑了笑,对颜恺说:“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和雪尧商量。” 颜恺看了眼陈素商,再看了眼袁雪尧,他知晓陈素商现在的心情。 他不是个小气的人,也不是自私至此的人。 “道长,你们聊一聊,阿梨很久没有见到雪尧了。我要去看看花鸢和夏先生,等会儿再过来。”颜恺道。 说罢,他轻轻拍了下陈素商的肩膀。 陈素商很感激他此刻的体谅,用力冲他点了下头。 颜恺转身出去了,替他们带好了门。 他轻轻叹了口气,快步去了花鸢和夏南麟的房间。 房间里好似有吵架的声音。 颜恺敲门,半晌夏南麟出来开门,冲颜恺努力微笑:“颜先生?” “我有话说,你们方便吗?”颜恺的声音很低。 夏南麟看了眼房内。 花鸢带着哭腔未消的声音:“让颜先生进来吧。” 颜恺进了房间,也不管花鸢和夏南麟在闹什么,直接把他和陈素商偷听到的话,告诉了花鸢。 花鸢脸上还带着泪痕,刚刚在跟夏南麟吵架。 听到这个消息时,她脸色一片惨白,整个人都慌了。 “怎么办,那个女人很厉害的,还有胡君元。怎么办?”花鸢手足无措。 夏南麟看着她这样,想起她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道:“就你这样,还想去胡家报仇?亭亭,你能不能想一想我?你万一出事,我怎么办?”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花鸢的声音拔高。 夏南麟撇过脸去,很显然还在生气。 他很想和花鸢去南洋过点小日子,不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花鸢已经答应了,却又在暗中跃跃欲试想要报仇,她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还在盘算那件事。 夏南麟很生气。 如果他是术士,如果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他可以为了花鸢去拼命。但是,他们一点本事也没有,去胡家完全就是送死。 明知不可为,除了放下,还能怎么办? 花鸢不考虑未来,不考虑夏南麟,他非常的伤心,和她吵了起来。 “……我们怎么办?”她问颜恺。 夏南麟又想说话了。 和花鸢相比,颜恺更加普通。她遇到了危险,去求助普通人,就这样还想对付胡家? 简直是痴人说梦。 “饭店来了位客人,是道长和阿梨的朋友,他术法很高深。胡君元和苗女在楼下遇到了他,所以吓得先退了出去。 咱们这一时是安全的,但是你们要当心,不能出饭店,甚至不能出房间,等会儿阿梨他们说完了,道长会想办法先安顿你们的。”颜恺说。 “什么客人?”花鸢问。 夏南麟一瞬间觉得心灰意冷。 他不想再和花鸢吵架了。他从小吃大锅饭长大,父母早就饿死了,是组织培养他的,他不能理解花鸢对父母之仇的执念。 一个人想要复仇,就要准备好两副棺材,一副给自己,一副给仇人。谁能在这其中全身而退? 花鸢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那么夏南麟呢?他能接受失去她吗? “应该很厉害。”颜恺道。 说罢,他看了眼花鸢。 花鸢懂得了他的表情,回头瞧见了夏南麟,心中抽痛了下。 “南麟,我……”花鸢张口欲解释。 夏南麟转过身,自己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要说。” 他慢慢喝水,不想再聊天了。 颜恺看了看他们俩,道:“别怪我不识趣,我现在不太方便回房间。万一胡君元来了,我们三个人还能彼此帮衬,我身上有枪,花鸢你会一点术法。” 花鸢点点头,没有赶走他。 颜恺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三个人各有心思,谁也不再开口了。 道长那边,陈素商和袁雪尧也是沉默了很久。 陈素商心里很难过,却哭不出来。一想到袁雪尧变成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她,她却一滴眼泪也不能为他掉,她心里更沉。 而袁雪尧,似乎很想要解释,他是有其他的原因,但他说话更加费劲了,他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道长只得在旁边,替他们俩开口:“雪尧,你离开香港的时候,说话还好,怎么又变了?” 第1873章 天地为媒 袁雪尧离开香港之后,遭遇一言难尽。 他最小的妹妹雪菱把持了袁家,雪竺惨死,他无家可归。 又因为身负天咒,他时常会出现幻觉。 跟道长和陈素商分开之后,他半年他过得很糟糕,后来接到了道长的消息,让他往广西来,他就来了。 至于头发和眉毛变白,他都不是很清楚,他已经很久没照过镜子。 他看到了也不是很在乎。 得知是陈素商解了天咒,袁雪尧心中顿时一松,更觉得这头发眉毛变白得很有价值。 他想说给陈素商听,但明知陈素商很内疚,再说这样的话,除了让她更加内疚,也不能改变什么。 他什么也没说。 道长问他,怎么说话又变得费劲了,他努力解释:“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真的是很久没开口了。 这段时间,他离群索居,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好处就是术法大有进展,坏处就是天咒对他的影响更快,他时常脑子会短路。陈素商这边解除了天咒,他和道长相同的承受,他比道长的改变多。 这也是他强行加深术法的后果,不怨任何人。 “你一直一个人啊?”道长又问,“让你跟我去越南,你说自己有事要忙,到底忙什么?” “不好说。”袁雪尧道。 陈素商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很多,才慢慢对袁雪尧道:“我们会想办法的。宁先生不是说了吗,胡家的护脉法器也许有用?我们是有机会的。” 长青道长也说:“这也就是我叫你来的原因了。” 袁雪尧点点头。 他没说什么。 陈素商坐了片刻,仍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唯一能解除内疚的,就是帮师父和袁雪尧解了天咒。 “阿梨。”袁雪尧叫了声她。 陈素商抬起头。 “别担心。”袁雪尧又道,“我还活着。” 陈素商苦笑了下。 晚夕,他们一起下楼去吃饭。 陈素商心情暂时从袁雪尧身上脱离出来,讲了苗女和胡君元的事。 胡家正当大乱,当前最要紧的,是修复与外界隔膜的屏障,以及得到新的祭品。 陈素商所犯的,虽然罪大恶极,却也不是胡家最重要的,胡家还腾不出手来收拾她,故而他们住在城里很安全。 只有胡君元找了过来。 “师父,您和雪尧待在这里,留意胡家的情况。我先送颜恺和花鸢、夏先生离开广西,往广州去。等他们上了船,我再回来。”陈素商道。 她这是下了决心。 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是胡家的护脉法器。 可颜恺和花鸢他们,帮不上忙,还招来了胡君元与苗女。 “可是……”花鸢忍不住开口。 陈素商狠狠瞪了她一眼:“不要捣乱。” 花鸢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生气,当即沉默了。 吃饭之后,颜恺等人回房收拾行李。 一进到房间,颜恺拥抱了陈素商。他是高个子,胳膊腿都很长,双臂很用力将陈素商箍住了。 “颜恺……” “我懂。”颜恺的声音很低,“你是不可能走的。我看到袁雪尧那样,就知道你必须还这个人情。 我们颜家的人,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这是家规,本该祖父告诉你的,我提前跟你说了。” 陈素商忍不住被他逗笑。 她和他在一起时,她总是很开心的,因为颜恺自身就是个阳光开朗的人。 他甚至能理解她。 他离开,带走的是浓重的担忧。陈素商很了解心急如焚的滋味,还不如杀了他痛快,所以颜恺也承受了很多。 他不把这些转嫁成陈素商的负担。 “阿梨,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颜恺仍是不松开她,“姑姑为了找到你,许愿吃素、做一百件好事。 她已经开始了,做了很多的善事,也一直在吃素。不管有用没用,都算是一种祝福。所以,遇到危险的时候你不要害怕,老天爷保佑你。” 陈素商心头一震。 她倒是不知道此事。 原来,家人在背后,默默为她做了这么多。 “我也会为你祈祷。”颜恺说,“等你回到了新加坡,我会好好疼你的。” 陈素商再次点头。 “那我就先跟花鸢和夏先生一起走了,安顿好他们。”颜恺又道。 陈素商伸手,也抱住了他的腰:“颜恺, 我也舍不得你。我会为了你,为了我妈和姑姑,好好活着的。” 颜恺很欣慰。 两个人亲昵了片刻,陈素商开始帮颜恺一起收拾东西。 颜恺的箱子里,有个夹层,他一直忘记了。 此刻正好打开,他瞧见了那个夹层,打开来。 里面有两枚戒指,当初结婚时候买的,后来离婚了之后,陈素商还了回去。 “喏,给你。”颜恺拿了出来。 陈素商哭笑不得:“喏,给你?颜少爷,你是怎么跟女孩子求爱的?你不懂浪漫吗?” “原本就是你的。”颜恺道。 陈素商莫名其妙被这句话感动了。 你理所当然是我的,我也原本就是你的,好像的确是很浪漫。 她忍不住又笑了,接了过来。 她伸手来接的时候,颜恺突然半跪下,拉住她的手:“你愿意再和我结婚吗,阿梨?” 陈素商眼眶发热:“愿意。” 颜恺就将戒指戴在了她手上:“那不许改变。不管法律怎么说,我认你是我的妻子了。” “不会变的。”陈素商道。 她看了眼颜恺,突然道,“你拔两根头发给我。” 颜恺不明所以,但还是拔了。 他把头发放在陈素商的掌心。 陈素商自己也拔了两根,放在一块儿,然后拿出了一张符纸。 她对颜恺道:“这个呢,不算什么正经术法,是我从师父的书上看来的。用此符咒关联的两个人,会有极好的婚姻运。” 说罢,陈素商点燃了符咒,快速念了几句咒语,也不管用有没有。 弄完了,她对颜恺道:“现在就是天地为证,我是你的妻子,比法律更可靠。” 颜恺觉得此情此景有点滑稽,站在那里笑个不停。 陈素商提醒那位笑疯了的颜先生:“请你亲吻你的妻子。” 颜恺上前,拥抱了她,越想越好笑,吻她的时候还是在笑得不停。 陈素商轻轻在他唇上咬了下。 颜恺吃痛,突然意识到,她方才说了些什么话。 他的妻…… “今晚,你要行使丈夫的义务。”陈素商道。 她说罢,脸上通红,把头深深埋在了颜恺的怀里。 第1874章 隆重 颜恺搂抱着陈素商。 他莫名有点紧张。 陈素商等了片刻,最终扬起脸看着他。颜恺瞧着她双颊的红润,心中酥软了,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很柔软。 他待要进一步的时候,陈素商突然停了下来。 她草木皆兵,立马推了下颜恺:“刚刚有人跑了过去,是花鸢吗?” 颜恺:“……” 他都不知道,陈素商到底是想继续还是想停止,一时愣在那里。 他的心思都在她身上,外界的一切都听不清楚。 而陈素商,是真听到了声音。 她冲颜恺打了个手势,自己悄悄开门,然后她就瞧见了夏南麟蹑手蹑脚的下楼。 她让颜恺也瞧。 颜恺看到了,心中的旖旎一哄而散,再也聚不起来了。 “……也许,他只是下楼。”颜恺低声说。 陈素商摇头:“只是下楼,要偷偷摸摸干嘛?” “他要偷溜?”颜恺问。 陈素商又摇头:“我之前听到另一个脚步声下楼了,可能是花鸢。” 颜恺不知该说什么。 人家上楼、下楼,也许是办点正常私事。 他拉过陈素商,轻轻关了房门:“别管他们了……” 陈素商也觉得,此前不适合管任何人的闲事。她与颜恺,刚刚私定终身,是最浓情蜜意的时候。 她折身回来。 颜恺重新抱着她,亲吻了她几下,继而停了下来。 他进行不下去了。 “阿梨,我心里一直想着,如果我们重新在一起,办个盛大的婚礼。上次是我不对,差点丢下了你,这是我的遗憾。 我不想如此潦草对待你,你和你的婚姻,应该更隆重。我爱你,阿梨,我一直想做你的丈夫。”颜恺说罢, 轻轻叹了口气。 陈素商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我知道,我能懂。” “走吧,我们去追夏南麟,别让他们再闯祸。”颜恺拍了拍她的后背,“我知道你放不下的。” 陈素商真放不下。 他们反复告诉了花鸢和夏南麟,让他们俩别轻易出房间,需要什么可以找陈素商。 那两人还是溜了出去。 陈素商预感他们俩不太对。 她和颜恺也悄悄的,打开了房间的门,准备往下溜。 谁知刚走到道长那边,道长开了房门。 陈素商好像自己做贼被抓了似的,立马站直了身子。 她这反应,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颜恺无力扶额,不知道如何替她遮掩了。 好在道长并没有打算深究不放:“你们俩干嘛去?” “花鸢和夏南麟可能溜走了,我要去瞧瞧,不能让他们俩去送死。宁先生说过,要把花鸢带回去的。”陈素商道。 道长哦了声,随手关上了房门。 颜恺:“……” 这师父真够淡然的。 陈素商不再刻意放缓脚步,而是大步往下跑。 颜恺紧随其后。 街上已经没了花鸢和夏南麟的影子。 陈素商拿出了罗盘,这是以前追踪夏南麟的时候用过的梅花术数,她至今也没改过来。 罗盘往西,陈素商拉了颜恺的手,两个人往西边追去。 袁雪尧站在窗前,往下扫了眼,瞧见了陈素商和颜恺,对旁边的道长说:“追对了。” “阿梨的术法,这段日子大有进展。”道长很欣慰,“以后不说呼风唤雨,自保是能够了。” 袁雪尧没答话。 他仍是立在窗前,任由初秋微凉的风拂过他的脸。 陈素商跟普通人混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虽说有不少的大术士最后妻妾成群,长命百岁,可凤毛麟角的事,才被记载。 又有多少术士默默无闻,寂静死去? 术士对普通人的影响是很大的。 “阿梨她、为什么改变心意?”袁雪尧问道长。 他跟道长说的话多了,慢慢也能自控声音了,言语流畅了不少。 “因为她心中装着颜恺,所以水到渠成,自然而然。”道长说。 袁雪尧微微阖眼。 和颜恺相比,他实在不够惹人喜欢。而一开始,阿梨也是表明了拒绝他的,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成功过。 他不怪任何人。 他这次偷偷回了趟袁家。 长青道长偶然会替袁家说话,觉得与胡家相比,袁家的术法更高深,且没有那么闭塞、愚昧。 袁雪尧以前天天在家,没有感觉。 经历过了香港的繁华,再回到袁家,袁雪尧才意识到,那地方是多么的落后、陈旧,人与物都泛着腐朽的气息。 他忍心让从小生活在南京、念洋文的陈素商,放弃香港的生活,跟着他回到袁家吗? 他一想到要让她吃苦,心里就难过得厉害。 那么,陈素商不选择他,反而是很好的。 袁雪尧暗自伤感,道长难得好脾气的,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想开一点,人生在世,无能为力的事又不止这一件。” 袁雪尧:“……” 由此可见,道长真的很会安慰人,难怪陈素商一天到晚总想要叛出师门。 他们俩正在说话,不远处突然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是那种搅乱了天地阴阳二气的炸,而不
相关推荐:
男主掰开都是黑的
圈养王爷[ABO]
淫贱不能移(肉)
一些play的写法(1V1 H)
无花果与酒神(娱乐圈1v1高h)
我媳妇说什么都是对的[快穿]
陨石坑(师生)
末世言卿
(综影视同人)综影视吞金系统
情欲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