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想起国教学院那夜,想起那名魔族强者,于是想到了方法。 无法破剑,那便暂避,就像先前苟寒食教七间的那样,只要能够避得开对方由山野转庙堂的第一剑,其后对方的剑势必然衰竭,再也无法像此时这般强大无匹,剑意完美磅礴到毫无漏洞。 怎样避过这一剑,当然也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找不到剑招破,那便用身法破之! “雪晴!” “冰壶!” “鱼旋!” 陈长生向场间踏进一步,连喝三声。 这是夜空里的三颗星辰,代表着三个方位,同时,也是三种趋避身段。 世间只有一种身法,能够如此简单却又无比精确地言明。 落落执剑,脚尖微动,身影微摇。 殿前广场上起了一道清风。 不知为何,她便出现在了数丈之外! 关飞白的剑,就此落空! 殿前石阶上,响起一声轻噫,显得很是吃惊。 茅秋雨抚着胡须的手微微一僵。 苟寒食神情变得极为凝重,下意识里向前踏了一步。 “耶识步?” 落落先前展现出来的身法,真的震惊了很多人。 因为看上去,有些像雪老城里魔族强者的耶识步! 直到下一刻,茅秋雨等大人物才看的清楚,那并不是真正的耶识步,而是某种简化版本,或者说改头换面的简单身法。 但已经足够避开关飞白的剑! 苟寒食的神情依然凝重,很是震惊。 即便只是简化版本,或者徒有其形,但能够做出简化或者说模仿,至少证明那人懂得耶识步! 耶识步是魔族某部的不传之秘! 这个少年从哪里知道的? “西出十三归!” 陈长生没有理会场间众人震惊的目光,也没有看苟寒食,毫不犹豫继续说道。 用似是而非的耶识步帮助落落避开关飞白蓄势已久的那记山门剑,接着便要反攻! 说出西出十三归这五个字时,他的眼神很清澈。 因为他的心神很平静。 他平静是因为很确信,下一刻落落便会获胜。 西出十三归是北方某个部落的剑法,那套剑法其实没有名字,如果非要给一个名字,在《北归记》的记载里,被国教某位前贤记录为塞上剑。 没有人知道这套剑法,就算是陈长生,也是在十岁那年,在西宁镇旧庙蒲团的下面,偶尔翻出来的这本书。 这本书不在三千道藏之中,只是一本游记,纯粹的游记。 先前苟寒食用东林七星剑等小宗派的偏门剑法,将他和落落陷入困境,此时他便要用更偏门的剑法胜了对方! 此时落落与关飞白相距十余丈,各在东星,星位相应,正是他一直在等待的画面。 二人的位置,最适合那记塞上剑迸发异彩、斩断草原狂风! 只要落落施出这记西出十三归,以她这数月苦修所得的本事,这场比试,国教学院便赢定了。 苟寒食一直看着陈长生。 他看到了陈长生眼神里的平静与信心。 他听到了陈长生报出来的剑招名字,却想不起来,这招剑诀来自何处。 世间竟有自己不知道的剑法? 苟寒食有些吃惊,盯着落落执剑的手,准备接下来的应对,却发现自己第一次在类似这种模式的较量里感到没有信心。 殿前一片安静,广场间风起无声。 很多人察觉到,这记剑招是陈长生放出来的胜负手。 所有人看着落落,等待着那记西出十三归究竟有何等样的威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落落终于动了。 她回头望向陈长生,可怜兮兮说道:“先生,我也不会……” 殿前响起茅秋雨的叹息声。 “西出十三归?……好久不见。” 他的脸上有些感慨,有些感怀,有些感伤,也有笑意。 “如果殿下会这招,国教学院,今夜大概便胜了吧。” …… …… 没有如果,落落没有使出那招传说中的西出十三归,所以战斗还要继续。 只是个插曲罢了。 陈长生有些微愕,却也没有什么挫败的情绪,反而因为这个小插曲完全摆脱了先前的紧张,他马上说出另一记剑招的名字。 又重新回到了钟山风雨剑。 苟寒食微微一笑,重以东林七星剑相应。 一应,或者说一和之间,场上的局势重新回到先前。 仿佛斜风细雨飘在青林之间,静美。 然而就在观战的人们稍觉平静之时,风雨骤然加速。 “第七式。” “山门剑十一。” “周宗剑落回。” “金乌剑起势。” “倒金乌!” “第三剑!” 陈长生和苟寒食的声音越来越快! 一人刚刚出招,另一个便马上相应,先前偶尔还会冷场、需要时间,现在二人出招之间已然没有任何停顿,没有任何断绝! 观战的人们听都有些来不及,他们二人哪里还有什么思考的时间!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快,场上落落与关飞白出招的速度自然也越来越快。 片刻时间过去,二人便已经各出数十招。 离山剑宗诸法堂诸山门的剑法,关飞白以一剑展现。 国教学院藏书馆里那些黄纸上的往年故剑,今日在落落的手间重现。 没有停滞,没有休息。 陈长生和苟寒食继续出招。 落落和关飞白继续出剑。 剑意如风,激荡夜色,剑意如雨,滂沱而至! 随着时间的流逝,无数种剑法,无数种身法,都出现在未央宫前的广场上。 有些剑招明明各属不同剑法,但被陈长生和苟寒食一一道来,被落落和关飞白一一演来,竟能连贯如虹,仿佛天生! 有些剑招明明是著名的连击剑法,却被陈长生和苟寒食强行拆散,隔了十余招后续才在落落和关飞白的剑间出现,却更有奇效! 站在殿前石阶上观战的众人瞠目结舌,不时发出惊呼。 “这样也行?” “这是什么招?” “老师,这招太没道理了吧?” “师叔,你知道这招吗?” 夜色深沉,繁星闪耀,剑光纵横。 今夜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之间这场别开生面的比试,看的京都诸院师生以及南方使团里的人们如痴如醉。 陈长生和苟寒食展现出来的渊博见识与能力令人震撼,而场间举剑相迎的两人,亦令众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开始到现在,陈长生和苟寒食已经说了数百记剑招,除了那记西出十三归,落落和关飞白全部都使了出来,而且没有丝毫偏差,没有任何错误,堪称完美,这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情! 先前茅秋雨院长的点评,已然令京都诸院学生惭愧不已,离山剑宗对弟子的培养果然已经超过大周朝,神国七律果然都是坚毅苦修的非凡之人,但那个小姑娘呢?身为无比尊贵的白帝独女,她又如何吃得了这么多苦,学会如此多剑法? 惊呼的声音渐渐低落,议论的声音渐渐消失。 夜殿前一片安静,那代表着敬意。 茅秋雨看着场间,忽然说道:“当年周独夫与太宗陛下在洛阳城那一战,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听着这话,离他稍近的那些大人物神情顿变。 徐世绩沉默不语,因为他这时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陈留王大惊道:“院长何出此语?” 周独夫是何许人?举世公认的大陆千年最强者!太宗皇帝陛下又是何等人物!今夜国教学院学生与离山剑宗弟子的这一战,固然精彩,又如何能与当年洛阳城那传世一战相提并论? “他们现在自然远远及不上周独夫与太宗陛下。” 茅秋雨感慨说道:“但当年洛阳一战时,周独夫与陛下正值盛年,而现在的他们又才多大?” …… …… 第81章 落落的剑 …… …… 听到茅秋雨这句话,人们才想起来场间四人的年岁。 最大的苟寒食,也不过二十岁。 关飞白十八。 陈长生和落落更小。 他们都还是些年轻人,他们有的是通幽境,有的坐照上境,有的像陈长生这样连洗髓都没能成功,殿前石阶上观战的人群里,随便一位前辈强者,便能轻松地击败他们,更不要说与当年的周独夫及太宗皇帝陛下相比。 但他们真的很年轻,年轻到谁都无法确认他们的将来,今夜他们已经展现出令世人震惊的水平,谁又能断言他们日后究竟能走到哪步? 人们静静看着场间的剑风剑雨,听着那些招式的名称,沉默不语,情绪复杂,在他们看来,今夜这场国教学院与离山剑宗之间的比试,胜负其实已经不再重要,或者换个方式说——今夜不会有失败者。 但陈长生和苟寒食不这样认为,落落与关飞白也不会这样想,在场边比谁都紧张的唐三十六,以及脸色越来越怨毒的小松宫长老,作为当事方的国教学院和离山剑宗,只想战胜对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真的不知道。 观战的数百人与场间的双方,都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陈长生和苟寒食说话的速度没有变慢,但声音已经渐渐沙哑。 落落与关飞白出招的速度也没有变慢,依然准确稳定,但呼吸已经渐渐急促。 终于到了某个时刻,陈长生和苟寒食同时收声。 所有的身法,所有的步法,所有的剑招都已去尽,水落而白石出。 不知何时,落落与关飞白之间十余丈的距离,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已然消失。 二人面对着面,落雨鞭与那柄普通长剑,在夜空里相遇,无声无息。 这场比试持续了很长时间,陈长生和苟寒食向场间分别踏前一步。 落落与关飞白用了数百记剑招,用了无数种身法与步法,越过了那十余丈的距离。 便在最后那刻,双方相遇,鞭剑相触。 这不是默契,而是浑然天成,于是很美。 试剑至此,终于相遇,不是油尽灯枯,而是夕阳落山,似乎便到了结束的时候。 落雨鞭与那柄长剑已然相遇,既然不能动用真元,自然无法继续。 如此激烈、甚至可以说华彩夺目的较量,到最后竟然平手,这真的很美,很符合修道者的美学。 殿前安静无声。 过了很长时间,依然安静。 然后忽然有掌声响起。 鼓掌的人是茅秋雨院长。 接着是陈留王,主教大人,然后是所有人,包括秋山家主与徐世绩,脸色再难看,也开始鼓掌。 掌声渐骤,如风雨般响起,中间夹杂着感慨与赞叹。 人们赞美落落与关飞白在这场试剑里面展现出来的风姿,更敬佩陈长生与苟寒食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渊博见识与能力,尤其是陈长生——很多人看着这个少年,震撼想着,此人果然值得落落殿下如此尊敬,如果能修行,岂不是会成为第二个苟寒食? 主教大人低声对身后的辛教士说了两句话。辛教士领命而去,带着下属,分别走到陈长生和苟寒食的身旁,送上离宫的养神丹药——很多人大概会以为落落和关飞白在这场试剑里消耗极巨,主教大人才懂得,陈长生和苟寒食的心神损耗才真正恐怖,尤其是陈长生不会修行,无法以真元培神,如果不及时服用丹药,说不得会严重受创,甚至可能留下什么后遗症。 出乎意料的是,陈长生和苟寒食没有服用丹药,甚至看都没有看丹药一眼。 他们依然看着场间,看着落落与关飞白。 殿前观战的人们这才注意到场间的异样。 落落和关飞白没有撤鞭,也没有撤剑,他们根本没有退场的意思。 人群再次安静,诧异看着这幕画面,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愿意接受平局? 难道这场比试还没有结束? …… …… 落落和关飞白没有理会那无数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因为他们都闭着眼睛。 落雨鞭与那柄长剑,在夜空里相遇,然后便没有分开。 他们闭着眼睛,凭着手掌里传回来的轻微颤动,感知着对方的意志与想法。 落落的衣裳已经被汗打湿,在秋夜微寒的空气间冒着白烟,看上去就像是个仙女。 关飞白闭着双眼,双眉如剑,眉眼之间有滴汗珠缓缓淌落,仿佛战场上最后的无双猛将。 陈长生和苟寒食静静看着场间,脸色有些苍白,却没有说话——他们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所有事,让落落与关飞白在前面的试剑里都没有失败,现在决定这场胜负的人不再是他们,而是战斗了很长时间的他们。 没有任何征兆,落落与关飞白同时睁眼。 长剑横掠而上,随意而去! 夜色里忽然出现数道白色的絮丝,那是剑锋切割开空气的湍流! 苟寒食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认得,这招剑法不属于离山剑宗,也不属于任何门派,只属于关飞白。 这是关飞白自创的一招剑法,以他自己的名字为名——飞白! 飞白乃是书法中的一种笔法,其势若飞举,枯丝相连,中有空白煞目! 这种笔法必须是干枯的笔触,是枯笔,取的便是个枯意! 这招剑法肯定不是关飞白最强大的一剑,却肯定是他自身体会最深的一剑! 从殿内到殿外,向来骄傲无双的关飞白,今夜受了太多羞辱,忍了太长时间,哪怕与落落这场漫长的试剑战斗,他也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怒意,冷静甚至可以说冷酷地完全按照师兄的指导行剑,直至此时此刻…… 今夜他压抑了太长时间。 是的,他还没有到油尽灯枯的最后关头,因为他始终未动真元,但他心里的怒火与骄傲,却已经被时间熬到快要干枯见底。 在最后的时刻,他终于把压抑了整整一夜的气势放了出来,这种气势很强大,于是能飞,亦有枯意! 不需要动用真元,只凭如此强大的剑意,他便能把任何对手击溃! …… …… 关飞白动剑的瞬间,落落也动了。 她要用怎样的剑招,才能应下对方这记飞白? 落雨鞭骤然紧绷,笔直无比,就像是一根被精心挑选的树枝。 她盯着关飞白的眼睛,看也不看、理也不理他的剑,握着鞭柄,毫不犹豫、毫不迟疑便向前刺了过去! 是的,没有什么招数,也没有什么变化,更没有什么剑意与蓄势。 她握鞭为剑,就这样简单地刺了过去。 落雨鞭如树枝,不需要起,直接向前,然后落下。 就像陈长生当初在国教学院藏书馆里,拿着那根树枝刺向她的身体。 这一刺,她当然没有动用真元,夜空里却响起空气被割烈的嗡嗡声响。 可以想象她的速度有多快。 可以想象,这一刺她练了多少次。 人们先前就很不理解,离山剑宗弟子大多出身苦寒,所以练剑不辍,勤勉过人,坚毅不凡,落落殿下身为白帝独女,为何也能吃得了这么多苦? 在白帝城时,没有人敢管教她,自然不是教出来的。 陈长生虽然敢管教她,但她这样乖巧懂事,哪里需要管? 国教学院里确实有根教棍,但他除了用来指导她运行真元之外,从来没有别的用途。 落落是自己练的。 因为某个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原因,她从懂事开始,便向往着强大。 所以她修行的很勤奋,练剑练的很苦。 …… …… 陈长生和苟寒食盯着场间,沉默不语。 落落与关飞白的最后一剑,看似和他们无关,实际上依然和他们有关。 他们平日在国教学院、在离山剑宗,对落落和关飞白的指导,便将在这最后一剑里体现。 落落和关飞白能够有机会施展出这最后一剑,事实上,也是他们费尽心神的结果。 既然不能接受平局,便一定会有胜负。 谁胜谁负?是剑更强还是鞭更快? 人们看着场间,神情紧张。 关飞白的剑,像道枯笔般画破夜空,又像是天神手里拿的鞭子。 落落的鞭,像根树枝般刺破夜空,又像是天神里手里拿着的剑。 …… …… 剑起。 鞭起。 剑落。 鞭未落。 …… …… 关飞白的眼睛里,出现一抹痛楚,然后被不可思议的情绪占据。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那处的衣衫已被破开,落雨鞭像剑般钉在那里,血水缓缓渗出。 他抬起头来望向落落,震惊而愤怒,想要问些什么,却问不出话来。 鲜血从他的唇角溢出。 落雨鞭并未前进,落落已经停手。 他受的伤很轻,唇角溢出的鲜血,不是因为落落的鞭子,而是因为愤怒不甘等诸多情绪暴发,伤了他的心脉。 “承让。” 落落收回落雨鞭,揖手一礼,神情平静,转身向陈长生走去。 陈长生看着夜色里对面的苟寒食,微微躬身,揖手行礼。 苟寒食沉默片刻,揖手回礼。 陈长生望向落落,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看着他笑了,落落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场试剑,至此终于结束。 胜负已分。 落落胜了四律关飞白。 国教学院胜了离山剑宗。 人们事前哪里会想到这样的结果。 全场鸦雀无声。 忽然有道声音响起。 “如果可以用真元,你最后这一鞭根本刺不进来。” 关飞白看着落落的背影,脸色苍白说道,很是不服。 落落停下脚步。 第82章 鞭声响亮 作为神国七律一员,作为青云榜排名第四的年轻强者,他有足够的资格与底气骄傲,今夜这场试剑,在他看来是不公平的——最后居然输给落落,这种情绪变得更强烈——所以他觉得自己依然可以骄傲自信。 但输了便是输了,骄傲的他本来准备保持沉默,却看到了陈长生脸上的笑容,听到了落落的笑声,他觉得陈长生的笑容很可恶,他觉得落落殿下的笑声很刺耳,于是他忍不住把准备藏在心底的那句话说了出来。 是的,他不服,他最后那剑名为飞白,枯笔连丝仿若铁线,如果能够动用真元,剑势初起之时,便自有一道铁帘拦在身前,落落最后那记直刺即便再快再简而凛冽,也不可能穿过他的剑势,伤到他的身体。 落落转身望向他,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挑眉说道:“如果……可以动用真元,先前第七十六剑时,我便已经破了你的剑防。” 这句话她说的淡然,却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关飞白神情微变,回想先前的战局,殿前观战的人群也开始回忆,片刻沉默后,人们竟得出相同的结论——是的,如果可以动用真元,当时陈长生让落落用的那记钟山风雨剑应该可以直取中府,提前获得胜利。 “问题在于,就算可以动用真元,你也使不出来那一剑。” 关飞白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整件事情,看着她寒声说道:“不要说那一剑,便是更开始的时候,有几式钟山风雨剑,以殿下你现在的修为境界,也用不出来,只不过徒有其形罢了!” 人群之中议论之声渐起,包括茅秋雨院长等前辈强者,都承认关飞白的这句话有道理。 妖族修行人类的功法有个最大的问题,因为双方经络构造有极大差别的缘故,真元运行会有问题,现在大陆上的妖族强者,包括先前曾经出手的金玉律在内,在成年之前或者都接触过人类的修行功法,成年后学习的依然还是妖族自己的修行秘法。 今夜试剑,落落殿下施展的是人类的剑法,修行的也必然是人类的修行功法。按照道理来说,她如果到不了坐照上境,钟山风雨剑里有几式威力极大的剑招,自然也无法施展出来。 先前没有人提到这件事情,是因为事先便已经确定双方不用真元,考较的更多的是陈长生和苟寒食,当然也有落落和关飞白的能力,但即便她用的那些剑招只是徒有其形,也符合比试的规矩,无人能够指责。 直到此时被关飞白一语点破,人们才感觉,这场比试对离山剑宗来说,比事先想的还要更不公平。 夜风轻拂夜宫,白鹤在殿顶埋首羽中,似已睡着。 没有人说话,只是看着落落。 虽然没有指责,也没有批评,也没有人敢试图重新评定胜负,但那些视线里隐藏着的意思非常清楚。 苟寒食摇了摇头,示意关飞白回来。 落落看着那些人类的眼神,微微挑眉,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没有说什么,再次转身向场边走去。 关飞白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冷笑,同样转身。 二人相背而行,渐行渐远,直至将要回到各自的队伍,相距已有数十丈。 就在此时,落落忽然停下脚步。 然后,她做了一件事情。 她握着落雨鞭,很随意地向着地面抽去。 鞭起如风,鞭落如雨,正是钟山风雨剑里威力最大的那一招! 啪的一声脆响! 真元充盈的落雨鞭,如剑般击中厚重无比的大地! 殿前的地面似乎都颤抖了一瞬! 地面上顿时裂开一道大缝! 无数烟尘石砾从缝里迸射而出,在星光照耀下,仿佛万只飞蛾! 谁说妖族修行人类功法有问题? 此时落雨鞭展现出的威势从哪里来的! 谁说她无法驭使钟山风雨剑威力最强的那几记剑招? 这一鞭又是什么! …… …… 听到那道清脆的声音,关飞白霍然转身。 他没有看到落落起鞭的动作,但他看到了夜空里残留的真气痕迹,然后他听到了地面传来的喀喇碎响。 他望向地面,只见一道裂缝向着自己延伸而来,最终在他离约一尺的地方停止。 烟尘石砾,从地缝里喷涌而出,啪啪落下。 他眼瞳微缩,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能猜到落落用的钟山风雨剑里的哪一招——正是先前他说她使不出来的那记剑招。 当时在场间试剑对战时,他与她相隔十余丈,此时相隔已经数十丈。 此时,她的剑意能够来到他的身前,更何况先前? 他终于明白,原来对方不知为何,早已经突破了妖族与人族之间的那道门槛、完全掌握了钟山风雨剑! 如此说来,先前试剑如果不是未动真元,而是真正战斗,自己竟然也会败? 短暂的瞬间里,他想了很多事情,推演了无数种可能,竟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任何胜利的可能性! 难道自己真的不如她? 落落的鞭声还在夜色里回荡,在安静的大周皇宫里飘向远方。 那声音很清脆。 就像是一记耳光。 关飞白想着先前自己骄傲冷漠的那番话,只觉脸颊一阵滚烫。 他苍白的脸颊上微红。 殿前观战的人们同样震撼,看着地面上那道裂缝,看着执鞭静立陈长生身旁的落落殿下,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他们同样觉得落落殿下的那记落雨鞭,仿佛是抽在自己的身上! 很少听闻,有未成年的妖族居然能够修行人类功法突破通幽境! 她是怎么做到的? 莫雨看着落落,秀眉微蹙,她要想的更多些——白帝一氏的血脉天赋,难道强大到了这种程度? …… …… “没有想到,殿下居然能够越过那道难关。” 苟寒食看着落落,说道:“恭喜殿下,只是不知……” “是的。” 落落知道他的意思,转向陈长生恭敬行了一礼,说道:“感谢先生教诲。” 苟寒食望向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佩服。” 这声佩服,是真的佩服。 …… …… 第83章 夜车 在学识方面,没有人能胜过苟寒食,能让他佩服的人也很少,今夜,陈长生做到了这一点。 他看着苟寒食说道:“不敢当。” “你当得起。”苟寒食看着这个先前没有引起自己任何重视的少年,有些感慨。 他想起惊才绝艳的大师兄,想到这场婚事,竟发现悄无声息间,自己对师兄的信心竟有些动摇。 “刚才殿下最后那……”他有个问题想问陈长生,又不知道是否合适,欲言又止。 “还问什么问?还不赶紧走!难道要留在这儿继续丢人现眼!” 小松宫长老脸色铁青喝道,又怨毒地盯了眼对面的金玉律,怒拂道袖,转身而去。 苟寒食神情微涩,对陈长生揖手说道:“告辞。” 陈长生回礼道:“再见。” “确实会再见。” 苟寒食平静下来,看着他说道:“我很期待大朝试上你以及国教学院的表现,希望你能继续带来惊喜。”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没有说什么。 苟寒食转身,带着离山剑宗的师弟们,消失在皇宫的夜色中。 未央宫前一片沉默。 今夜的青藤宴,发生了太多事情,带给人们太多震撼。 整片大陆都期待着的秋山君与徐有容的婚事,被一个叫做陈长生的少年拿着婚书阻止了。 他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落落殿下表明身份。 她也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汶水唐家的少爷退出天道院。 他成了国教学院的新学生。 所有的事情,都与国教学院这个名字有关。 于是,强大的离山剑宗依着青藤宴的规矩挑战衰败多年的国教学院。 最后,国教学院胜了。 而且是毫无争议的胜利。 跌宕起伏的过程,出乎意料的结局,一时间,有很多人竟无法相信。 人们看着国教学院方向,待重新留意到那三人还是少年少女,对今夜的事情,更是难以接受。 大多数目光都落在陈长生的身上,虽然论及身份地位,他自然要比落落差的很远,但他作为徐有容的未婚夫,作为落落的老师,作为当前国教学院的代言者,有太多理由吸引人们的目光。 人们很清楚,今夜之后,破败多年的国教学院可能将会重新走向新生,而国教学院的这名新生则将不再是那个无人知晓的普通少年,他将会成为整座京都甚至是整片大陆议论的中心。 人们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只看着徐世绩。 徐世绩很清楚,少年为何看着自己,脸色一片铁青。 主教大人在旁边微笑说道:“这个女婿就算比不上秋君,其实也不错了。” 徐世绩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主教大人呵呵笑着,没有再说什么,就此离开。 殿前人群渐散。 茅秋雨院长走下石阶,把唐三十六唤到一旁,说了几句话。 莫雨走到陈长生身前,眉头微挑,想要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从桐宫里出来的,却看着落落像只小老虎般盯着自己,不由微涩苦笑说道:“我说殿下,您可千万别记恨今夜的事情,我也是没办法不是。” 夜空里忽然响起一声鹤唳。 人们抬头望去,只见那只白鹤翩然而去。 它今夜来到大周皇宫,就是为了送一封信,见一个人。 这些事情都做完了,它自然要离开。 看着白鹤渐渐消失在夜空里,陈长生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些什么事情。 他望向夜宫深处那片废园,点头致意。 …… …… 一行车队正向离宫方向驶去。 那是南方使团的车队。 与来时的喜气洋洋相比,此时车队寂静无声,气氛压抑低落到了极点。 车队里偶尔响起几声咳嗽。 苟寒食拿着手帕掩着嘴,皱着眉,脸色微白。 他不想自己的咳嗽声惊动太多人,尤其是前面那辆马车里的小松宫长老。 今夜一战,他虽然没有亲自落场,但与陈长生隔空而谈,不知消耗了多少心神,即便上车后,用了那颗主教大人赠的丹药,还是有些难受。 “没有想到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竟然如此了得。” 苟寒食伸手掀起窗帘,望向后方那座夜宫,感慨说道:“幸亏他不能修行,不然还真麻烦了。” 关飞白等三名师弟都在车厢里,听着这话,情绪有些异样。 他们知道二师兄说的麻烦是什么意思,里面肯定有对大师兄的担心。 因为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是徐有容师妹的未婚夫。 “难道师妹真的要嫁给他?” 关飞白神情微沉说道:“大师兄这些年对徐师妹如何,整个南方都看在眼里,师妹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还专门让白鹤带了那封信过来!她有没有想过,这样让师兄如何自处?” “这事怎么能怪徐师妹呢?” 苟寒食叹气说道,却也没有说这件事情应该怪谁,毕竟师门长辈们的决定,他们这些做弟子的不便指责。 车厢很宽敞,苟寒食与关飞白还有五律坐在一排,七间一个人坐在对面,瘦弱的少年低着头,显得很可怜。 关飞白看着他微微皱眉,语气却变得温和了些,说道:“我输给落落殿下,那是真输,你输给唐三十六那个家伙则是意外,不要太伤心。” 七间抬起头来,小脸上满是羞愧与伤心。 苟寒食看着他微笑说道:“大朝试不远,不过数月时间,到时候把今夜输掉的,尽数拿回来便是。” 师弟们平静应下,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今夜青藤宴上,虽然离山剑宗最终输给了国教学院,但没有多少人真的认为国教学院就要比离山剑宗更强。 那些规矩不谈,落落殿下出乎意料的强大也可以不去想。 到大朝试那天,国教学院不会有任何机会。 因为规则不同,因为他们是神国七律,因为到时候,苟寒食会亲自落场。 苟寒食看着窗外的京都街巷,再次开始咳嗽,眉都皱了起来。 …… …… 今年的青藤宴,注定会留在很多人的记忆里,再难抹去,如果有恨,比如像南方使团里的某些人,比如满怀兴致而来、败兴而归的秋山家主,比如被陈长生用婚书狠狠扇了记耳光的徐世绩,那便是记恨。 陈长生不会记恨今夜的事情,虽然被困废园时,他真的很恨,比如在黑龙潭底,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他也很恨,但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他坐在前往国教学院的马车中,再难生出恨意,自然没有记恨。 这是百草园的马车。金玉律不肯坐进来,车厢里只有三名少男少女,他们坐在柔软的绣垫上,看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沉默持续了很久,只有车轮碾压青石板的辘辘声,不时传入耳间,应该是到了洛河边的那条道路。 陈长生看着窗外,忽然嘿嘿笑出声来。 唐三十六正提着串葡萄在吃,看着他这模样,险些喷出来,嘲笑说道:“真傻。” 落落觉得他对先生有些无礼,有些不喜。 陈长生没有理他,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脸上带着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像苟寒食那样咳嗽。 今夜是七夕,情人相亲相爱的时辰,已然夜深,洛河两岸已经不像先前那般热闹,河畔的柳枝终于得到了片刻歇息的时间,河面上飘浮着的那些灯船却显得更加明亮,像无数颗星星,光线进入车窗,照亮了少年的脸。 落落撑着下颌,看着陈长生的侧脸在灯船照耀下泛着明亮的色泽,心想先生今天晚上真好看。 唐三十六吃完了葡萄,拿起手巾擦了擦唇角,挪到他身边,望窗外看去,觉得没甚意思,远不如汶水的七夕风景迷人。 他看着陈长生很陶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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