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高文:“磐石城政务厅报告,说他们那边的监狱里有一个无证施法和偷渡入境的超凡者在牢房里混吃混喝,怎么赶都赶不走。” 琥珀愣住了:“就这事?这么点事还报告到你面前?” 高文嘴角抖了一下:“这个人自称叫巴德·温德尔。” 琥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巴德·温德尔啊,听上去好像有点熟,哪个来着……啊!被拜伦炸了的那个?!” “温德尔是提丰贵族姓氏,这方面同名同姓可不容易,”高文神色古怪地说道,“这可真是……现实世界才是最戏剧化的么……” …… 提丰帝都,奥尔德南。 接到命令之后全速回程的安德莎再一次踏上了这座她曾出生长大的城市街头。 乘坐着温德尔家族的马车,听着车轮碾压过路面的声音,安德莎打开了车厢一侧的盖板,有些出神地打量着街上的风景和来来往往的路人。 她知道自己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很久,但这座城市所发生的变化仍然超出了她的预料。 一些老旧的建筑物被拆除,一些不认识的建筑出现在街头,哪怕是自己认识的房屋,有一些也挂上了奇奇怪怪的牌子,叫做什么XX公司,XX工厂,泛起薄雾的奥尔德南笼罩在一层灰蒙蒙里,一种隐隐有些古怪的味道则充斥在雾中,这味道并不好闻,让安德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这就是国内传来的信件中所描述的“帝都新风气”? 安德莎皱着眉,看着路上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流,她还记得这座城市曾经的样子,记得那些悠闲骄傲的市民,记得这里令人舒适的、不快不慢的节奏,然而现在的奥尔德南却仿佛机械钟里上紧的发条,似乎有一个飞快旋转的齿轮在推动着所有人,视线中的行人飞快地行走着,仿佛不敢浪费哪怕一分钟,而在他们涌去的街道尽头,要么立着又高又丑的厂房大楼,要么立着高高的烟囱…… 这座城市大部分地方其实还是跟离开的时候一样,然而一种表面之下的变化似乎改变了一切,安德莎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这个地方了。 随着马车驶过长长的街道,逐渐靠近温德尔家族的宅邸,安德莎的思绪终于还是沉静下来,开始思考起自己必须去面对的那些事情。 她回家了,但她觉得,自己这次回来并不光荣。 马车平稳地停在了家门口,有仆人从门中出来迎接,这些人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不管怎么说,大小姐回家还是值得这些人高兴的,而除了普通的仆人之外,那位熟悉的管家先生也走出门来,来到了马车门口。 管家弯下腰:“大小姐,欢迎回家。” 安德莎探出头:“祖父在家么?” “是的,他正在花厅等您。” 第0702章 归家的狼 装修典雅而考究的大厅中浮动着熟悉的“夜幕”熏香气息,淡金色的立柱上悬挂着温德尔家族的“衔铁之狼”徽记,临近午时的阳光透过南侧的彩色水晶窗洒进厅内,照耀着墙壁上悬挂的提利安·温德尔画像,记忆中那位永远威严有力的祖父正静静地站在家族先祖的画像前,背对着大门,似乎正在出神。 一旁的侍从想要上前通报,但安德莎阻止了侍从,她独自走进大厅,在裴迪南公爵身后数米外停下,奥尔德南柔和的阳光照耀着他们之间的空气,有细微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仿佛大气中的精灵一般。 “祖父,我回来了。” “七百年前,提利安·温德尔彻底击溃西线畸变体军团时,和你是同样的年纪,”裴迪南慢慢说道,“那是个冬天,骑士们在雪原上作战,如狼一般团结,勇猛,鏖战三个昼夜,歼灭五倍之敌,胜利之后,开国先君便以狼为名,敕封提利安·温德尔为第一代狼公爵。” 这是每一个温德尔后裔都熟知的历史,安德莎垂下了头颅:“我始终牢记着先祖的荣耀。” “先祖确实是荣耀的,”裴迪南终于转过身来,那张仍旧威严的面孔却比安德莎记忆中的更苍老了一分,“或者说,每一个开拓者都是同样荣耀的,而这份荣耀需要与之匹配的能力——包括提利安·温德尔,自然也包括高文·塞西尔。 “塞西尔人的魔导军团是由高文·塞西尔亲自组建并训练,而且和其他‘荣耀军团’比起来,那支军团最强大的地方还在于他们是‘第一代’,作为一个年轻的指挥官,你与这样的敌人较量而不落败,本身是合格的。” 安德莎平静地迎着祖父的视线,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中,她知道还有后续。 裴迪南公爵果然继续说道:“然而作为冬狼军团的最高将领,作为帝国防线的第一指挥官,你前往帕拉梅尔高地的瞬间,就已经不合格了。” 安德莎吸了口气,就仿佛孩童时一样,在祖父面前挺直了身子。 裴迪南看着安德莎的眼睛:“关于长风要塞,陛下交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安德莎立刻回答:“保持持续监控,随时确认长风防线实际兵力和部署,如无漏洞,不可主动出击,如发现机会,可自行择机,立即进攻。” “没错,”裴迪南点了点头,“因此从单纯的命令角度,你做得毫无问题,陛下也不会因你的行动失利而做出任何责罚,但你在执行这个命令的时候,真的是‘仅仅执行了命令’么?” 安德莎紧绷着脸,直到几秒钟后,她才在裴迪南的注视中点头:“是。” “你在紧张的时候,眼睛总是习惯性地看一下左下角,”裴迪南公爵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正在洒进阳光的彩色水晶窗,“你没有派出探子进行伪装侦查,而是选择自己直接带着骑士团前往帕拉梅尔高地,在发现塞西尔人的阵地有假之后,你没有对战场周边环境作进一步搜索确认便打出了信号,而这一切还都是在遭遇降雨,视线受阻,侦查效率下降的情况下发生的……这不该发生在你身上。” “……我无话可说。” “仇恨,让你暂时失去了判断力,你等这个机会等了很多年,我明白你当时的急迫,但你并不是一个孤军作战的骑士,而是一名指挥官,更重要的是作为陛下的将领,你的个人感情必须放在皇帝命令和国家利益之后——你要牢牢记住,哪怕塞西尔人今天当着你的面把我杀掉,只要陛下命令你和塞西尔建立和平关系,你就必须在边境上和他们和平相处,这是你在拿起那把骑士剑的时候便必须履行的责任。” 安德莎沉默片刻,终于深深吸了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是,我明白了。” “你会做到的,因为你姓温德尔,”裴迪南慢慢点了点头,“我最欣慰的,是你至少还有一部分抉择做的及时且准确,这些选择让你成功带着骑士团撤回了冬狼堡——没有被留在帕拉梅尔高地上,是你最大的成功,这避免了帝国在大义上陷于被动,也避免了你成为谈判的牺牲品,以个人名义承担所有骂名。” 祖父的说教如记忆中一般不留情面,安德莎也发现自己和记忆中一样做不出任何反驳,她低着头接受了一切,直到祖父突然语气一转:“说教的时间结束了,也应该给你一些夸奖——你成功带回了关于塞西尔魔导军团的直接情报,这比什么都宝贵。” 老公爵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问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有什么武器?如何作战?” 安德莎立刻整理好语句,露出严肃的表情: “它由大量钢铁建造而成,形态与体积接近您在信件中描述的‘列车’,上面装备着威力极大的魔法武器…… “它当时隐藏在树林和岩石后面,但由于规模很大,而且其轨道带有醒目的符文标识和大型凸起结构,所以从空中很容易观察到,我认为它是一种不适合隐藏的兵器,其主要作用应该是攻坚和作为移动堡垒…… “它应该能够容纳大量士兵和补给,可以在远离据点的情况下长时间作战…… “……虽然没有交手,但我可以肯定它具备某种护盾…… “如果需要交战,提前破坏其轨道应该是重中之重,此外,它的远程攻击凶猛且集中,对抗时应将其视作一个被保护在城墙内的、能够随时移动的魔法师团…… “它的主武器很巨大,当时指向长风平原,从其部署位置判断,它的射程至少在十公里以上,这大大超出了传统法术的范畴……” 安德莎一条一条地说着,裴迪南公爵时不时点头,等到安德莎终于说完之后,这位老公爵略一思索,带着些许感叹打破了沉默:“……你很幸运,塞西尔人对它的掌握还不熟练,就如数年前我们刚组建铁河骑士团时一样,那些塞西尔人对新式武器的配套战术并不成熟。” “不成熟么?”安德莎有些意外。 “如果成熟,你就回不来了,”裴迪南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让你的骑士团活着撤离的,仅仅是那场恰到好处的雨么?” 看到安德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裴迪南公爵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迈步走向大厅出口:“陛下正在黑曜石宫,和我一起去见他。” 安德莎从思索中惊醒,立刻转身跟上老公爵的脚步:“是,祖父。” 裴迪南公爵嗯了一声,但在即将进入走廊时,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同样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疑惑表情的安德莎,这位老人轻轻点头:“刚才忘记说了——欢迎回家。” 片刻的愣神之后,安德莎反应过来,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微笑。 在公爵府的门廊前,安德莎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马车,而是看到一辆怪模怪样的、拥有四个车轮和一幅铁壳子的车子停在台阶下面。 “这就是我在上封信里对你提到的魔导车,”在安德莎发问之前,裴迪南公爵便主动解释道,“它是第三辆——里面有一大半的零件是工匠们手工打造的。你的叔父在金贝壳街建造了一座工厂,正在尝试用机器来制造魔导车的骨架和外壳,如果这次你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 “你离开帝都太久,这里发生了很多变化,一些新事物是无法在书信里描述清楚的,你要多看看,这些见识对你有用。” “塞西尔人那里有差不多的东西,”安德莎说道,“是近期出现在长风要塞附近的,他们用更大型的魔导车来运输物资。” “魔导车最初便诞生在塞西尔,我们的工匠和学者仿制了它。就像你已经看到的——塞西尔人首先创造了魔导,并已经在这项技术中走了很远,我们现在正在追赶,这让很多习惯了骄傲态度的帝国贵族很不适应,但事实就是如此,”裴迪南向魔导车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所提到的那个‘战争机器’,显然也是魔导技术的造物——我们打造了强大的超凡者军团,但塞西尔人正在用魔导技术抹平这方面的差距,如果不想落入下风,我们就必须摒弃毫无意义的骄傲心态,从现在开始迈步追上去。” 安德莎坐进车内,带着难以抑制的好奇和欣喜观察着视线中的一切东西,她的手指抚过车门内壁,在亲眼见到过塞西尔人的战争机器之后,这东西难免显得简陋,但当机械运转的震颤从身子下面传来时,她还是忍不住轻声感叹道:“……这是我们造出来的……” “是的,这是我们造出来的,应该感谢帝国工造协会的每一个学者、法师和工匠,尤其是这个项目的主导者丹尼尔大师——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位大魔法师过于阴沉的气质,但他的智慧和天赋令人钦佩,”裴迪南公爵说道,“不要羡慕塞西尔人运输物资所用的工具,冬狼堡很快也会用上的,你的叔父已经得到丹尼尔大师的指导,等到他的工厂正式运转起来,我们就不必再依靠工匠的锤子来制造魔导车的外壳了。” 伴随着机械装置的震颤,魔导车启动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机器驶出公爵府,向着黑曜石宫的方向驶去,沿途遇上了些许行人,他们纷纷驻足观看,但安德莎现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外面的街道上:“我们能造出这个东西,那列车……” “列车……列车是另一个概念了,”裴迪南公爵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在想,陛下也在想,我们的学者工匠和法师们都在想,但必须承认的是,我们还造不出来……至少现在造不出来和塞西尔魔能列车一个级别的东西。据我所知,有一批工匠正在尝试建造简易的、小型的轨道车辆,希望他们能够成功吧。” 听着祖父的话,安德莎慢慢收敛起了心情,她抬起头,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道路,看着午时的阳光驱散奥尔德南街道上的薄雾,看着比记忆中稀少得多的行人在街道上匆匆行走,她那颗绑在冬狼堡中,绑在前线上的心终于慢慢回到了这里。 车子驶过路口,经过了一对正在散步的母女,透过打开的车窗,安德莎听到风中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妈妈,路上的人好少啊……大家都去哪了?” “他们在工厂里……” 时代在变,这座城市真的有些陌生了。 但这里终究是她的家。 …… 黑曜石宫,一名侍从走进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房间,躬身行礼:“陛下,裴迪南·温德尔大公和安德莎·温德尔将军到了。” 正在批阅一份文件的罗塞塔从工作中抬起头:“让他们进来。” 温德尔家族的族长和继承人走进了房间,依照礼仪各自行礼,罗塞塔回礼之后,视线落在了安德莎身上。 年轻的狼将军站得笔直,坦然迎接着皇帝的注视,在那道深邃的视线终于稍稍收回之后,她听到了一个问题: “安德莎,我们的军队现在缺什么?” 第0703章 学费 缺什么…… 安德莎迎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目光,在这位帝国统治者的眼神中,她看到的是如深潭般的深邃和平静,这目光让她意识到,她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请罪,也不是为了辩解的,她来这里,是为帝国贡献价值的。 罗塞塔静静地注视着安德莎。 冬狼军团在这次边境较量中落了下风,所产生的外交压力,皇帝替他们抗了,将领们应作的经验总结,裴迪南公爵会和他们一起完成,至于此时此刻此地,年轻的狼将军应该做的,是告诉帝国的统治者,他应该如何加强他的军队,为下一次的较量做好准备。 “第一,是通讯。”安德莎在短暂沉思后开口说道。 “我们现有的通讯手段存在缺陷——塞西尔人的魔导军团正在带来一种新的战争形势,他们的远程攻击手段丰富且灵活,军队能在非常广阔的战场上做到相互配合以及快速反击,这意味着战场各个区域的变化速度和幅度会远超以往…… “传讯塔的通讯距离很远,能做到跨越战场,但它需要固定的设施来维持大型法阵运转,只能充当要塞之间的联络手段;法师的传讯术灵活多变,但通讯距离不足两公里,根本无法满足接下来的战场规模,而且传讯术施法要求高,中阶法师数量稀少,掌握传讯术的法师基本上都是指挥官级别,不可能拿来在战场上当接力通讯的传令兵。 “信号法师打出的魔光术是一种无法隐藏的通讯手段,虽然有用,但特殊情况下限制太大,我们就遇上了这样的‘特殊情况’…… “第二,我们的指挥系统跟不上我们的军团结构,尤其是顾问学者的作用没有被完全发挥出来,他们应该有权参与战术制定,而不仅仅是提出建议,另外,顾问学者之间也没有有效的配合,具体在于…… “第三,我们需要更新装备。陛下,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在装备方面正在落后于塞西尔人——超凡者军团确实很强大,但我们还有更多的普通士兵,塞西尔人的魔导武器可以决定普通人在战场上能发挥的价值,如果数量庞大的普通士兵在武器装备上全面落后于敌人,那么哪怕超凡者军团在局部战场上占据再大的优势,我们在总体战场上也会被塞西尔人压垮…… “我的侦察部队和塞西尔的侦察兵打过多次交道,他们的侦察兵是普通人,却能够在较量中对抗我们的暗影斥候和侦查法师,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最后一点,也是最难控制的一点,是我们的‘思维方式’,或者说对战争的处理和理解……有局限。” 安德莎在说到最后一点的时候明显语速放缓了许多,显然即便她已经提前整理过思绪,此刻要总结的也是一个表述起来颇为艰难的事物,罗塞塔·奥古斯都对此并未催促,只是很平静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将领,示意她大胆说下去。 得到皇帝无声的鼓励,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开始讲述这一次边境较量中提丰人最初,也是最大的跟头到底栽在了什么地方—— “在一开始,塞西尔人其实毫无优势可言,当时的长风防线在冬狼军团面前可以说是不堪一击的,但他们硬是依靠一个欺骗战术拖了足足半个月,把劣势拖成了优势,而这个欺骗战术并不只是在战场上做做样子那么简单——在长达半个月的时间内,他们进行了虚假的军事调动,修建了虚假的阵地工事,甚至制造了虚假的商队,流出了虚假的物资情报,但他们所做的,还远不止这些。 “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从祖父那里了解到了更多,塞西尔人甚至在整个东境制造出了虚假的战后氛围,还通过商业订单的变化来麻痹我们的皇家顾问,陛下,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在我们这里,战争就在战场上,但在塞西尔人眼中,正面战场只是战争的一环。 “他们的市场,他们的宣传,他们正面的士兵,侧面的商人,甚至最下层的民众们,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战争的一部分,都是为了实现同一个目标而运转,这非常可怕,陛下。” 安德莎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对面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则陷入短暂的沉默中,十几秒种后,这位帝国统治者才皱着眉低声说道:“战争不只在战场上……你说的没错,安德莎。 “我们被塞西尔人欺骗了一次,直到现在,仍然有一部分贵族议员认为那些塞西尔人的计谋仅仅是一个卑劣的‘骗术’,可事实不只是这样——塞西尔人不仅仅制造了一个谎言,他们是制造了一个全方位的幻象,从边境贸易的订单,到自身国内的宣传,再到前线上的军事调动,他们几乎是制造了一个无死角的‘幕布’,把我们完全包裹在里面,他们演什么,我们就只能看到什么,即便我们安插在东境的间谍冒死传出了那么多情报,他们传出来的情报也都是假的,这确实非常可怕,安德莎,非常可怕。 “更可怕的是,我们现行的地方总督制度,做不到同样的事情。” 罗塞塔静静说完,旁边的裴迪南公爵则看了安德莎一眼,老公爵的眼神中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丝欣慰。 人总会犯错,温德尔家族的人也不例外,但安德莎至少没有让那些错误情绪影响到她作为狼将军的判断能力,或者从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她对旧安苏王国抱有某种执念,才会对塞西尔人的行动格外敏感,才会把那些看似分布在不同领域的行为联系起来,统统从敌对角度进行分析,并得出一般人未曾想过的结论。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长期驻守边境、长期和长风要塞打交道也是她能总结出这些结论的重要因素之一。 在这之后,罗塞塔又从安德莎口中了解了很多东西,不仅仅有边境地区的局势变化,还包括边境几个军团自身的运转情况以及边境贸易的进展,这个过程中,他还邀请温德尔家族的两任狼将军在他的会客厅中共进了午餐,直到巨日渐渐靠近天边的地平线,这场长谈才宣告结束。 安德莎今天才从边境返回,虽然高阶超凡者的体质不惧这点疲惫,罗塞塔还是让她先回家休息,养精蓄锐以面对明天的贵族会议,裴迪南公爵则被留了下来继续商谈。 “安德莎确实是个很敏锐的孩子,”等到房间中只剩下两人之后,罗塞塔才淡淡地说道,“她总能注意到表象之下的事物。” 裴迪南低下头:“但她这次的莽撞也险些坏了大事,陛下。” “年轻的缺点可以依靠岁月来弥补,敏锐却是难以训练的,”罗塞塔平静地说道,“她提到了塞西尔人制造的这次‘假象’,而这其实是塞西尔帝国和我们之间在国家控制力上的差距,对这一点,你怎么看?” “……恕我直言,陛下,在我看来,最起码在现阶段,塞西尔帝国作为一个新生的国家,他们对国内半数以上地区的控制力并不比我们强,我们的地区长官制度已经推行了十年以上,而他们在不久前却还在依靠领主的誓约来维持国家完整,”裴迪南公爵很直接地说道,“但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他们在这方面超过我们是迟早的事。” 说到这里,老公爵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而至于这一次,他们能在各个方面制造出如此大规模的骗局,与其说是体现出了控制力,倒不如说是体现出了他们掌握的宣传工具多么有效。 “在圣灵平原战争刚刚结束一周后,关于塞西尔军团大获全胜、王权平稳交接的情报就通过报纸送到了他们东境所有的贵族领上。平民消息闭塞,对圣灵平原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报纸就成为了唯一的、可靠的消息来源,被当地贵族和商人争相传阅,于是……我们就信了他们报纸上的宣传。 “陛下,提丰现在也有了报纸,但据我所知,它仅仅是上层富裕市民有资格阅读的东西,它本应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这份作用却被浪费了。 “塞西尔人在这方面给我们上了一课,课程并不免费,所以我们更要好好学学。” 罗塞塔大帝听完裴迪南的话,微微笑了一下:“确实如此,这次的课程可一点都不便宜……”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了书桌后面:“是时候写一封给塞西尔皇帝的信了,他在新的订单中将纺织品的采购价下压了三成,现在让我们看看能不能用些笔墨把这笔学费减免一些。” 裴迪南笑了起来:“很快,议会里就要有人觉得我们是在对塞西尔低头了。” 罗塞塔回以一句提丰古老的谚语:“想要攀登山峰,总需低头赶路。” …… 塞西尔帝国,圣灵平原东部地屈,索林堡周边。 巨日已经渐渐下沉,仅余半面巨大的日轮流连在地平线上,那带有神秘木纹和辉煌光冕的光体向大地洒下橘红色的辉光,光芒在云层中弥漫开来,形成一片血色晚霞。 云霞漫天,从东向西跨过整个天际,被战火所毁的索林堡旁,临时修筑的哨塔静静伫立在夕阳中,哨兵警惕地立在哨塔顶端,眺望着堡垒西侧那片平原的方向。 战火焚烧的平原遍布弹坑,又有一道夹杂着焦痕和鲜艳花径的诡异条带从远方蔓延过来,擦着索林堡的边延伸向东,在索林堡周围,还可以看到另有数座哨塔耸立,相互照应,且有错落分布的营帐和简易房屋分布在哨塔周围,军用车辆和巡逻士兵在这一地区四处活动着,俨然一副正在严密监控的模样。 哨兵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发酸的脖子和肩膀,但视线仍然放在那片被严密监控起来的区域。 他知道,那里就是那可怕的“人造之神”钻出来的地方,在那里有一道通往地下深处的巨大裂隙,其下方就是万物终亡会的黑暗巢穴,里面遍布着危险的机关陷阱和失控的魔法造物,士兵们清除了这附近游荡的晶簇巨人,却对那地下巢穴一筹莫展。 上级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手和精力来对付万物终亡会留下的黑暗巢穴,于是只能派人先封锁了这一地区,位于索林堡西侧城墙附近的哨塔,就是整个封锁线的一部分。 到了定时汇报的时间,哨兵打开旁边的魔导终端,一边看着远处的平原一边说道:“指挥所,这里是一号哨塔,目标区域一切正……” 哨兵突然停了下来,他紧紧盯着那道鲜花与焦痕之路的起点,语气一下子严肃起来:“等一下,有情况……” 平原方向在传来动静,有大片大片的烟尘从裂隙的方向升腾起来,还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烟尘中升起,附近的哨塔顶部次第亮起了红色闪烁的灯光,在营地内的士兵也迅速集结起来。 魔导终端中传来指挥所的声音:“一号哨塔,回话,发生了什么?” “裂隙里有东西升上来了……”哨兵带着震惊,瞪着眼睛,“好像……好像是藤蔓……还是一棵树?!” 第0704章 巨兽倒下之后 当一头庞然巨兽倒下,死亡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残存的生机往往会在尸体的温养中幸存下来,以另一种形式生存,或者说延续下去。 古刚铎帝国深处,混乱而干燥的风裹挟着尘雾在平原上呼啸,一片混沌的天空中,污浊的云层仿佛一个倒悬的漏斗般盘旋扭曲着,阴沉沉地覆盖着整片天地,闪耀的能量脉冲在那漩涡云团之间跳跃穿梭,不断释放出长达数公里的电弧和轰隆隆的低沉雷鸣,而在这恐怖的天象笼罩下,是熔融之后又撕裂的帝都废土。 昔日的帝都早已在魔力爆炸中化为尘埃,如今仅余下稀疏而扭曲的残骸证明着人类文明曾经的存在,广袤的平原中心,一个巨大的冲击坑静静地蛰伏在大地上,冲击坑内带着水晶状质感的内壁层层叠叠地向中心凹陷,一些已经看不出原始形态的熔融物“镶嵌”在那内壁上,仿佛狰狞嶙峋的枝丫般笔直地指向天空,看上去凄凉而又可怖。 但即便是这样彻底毁灭的废墟深处,也仍然有东西是“活着”的—— 巨型冲击坑底部,焦黑的大地隆起,水晶状的熔融物质凝固成了仿佛无数棱柱拼接而成的锥状结构,在这锥状结构顶部,一束规模足有将近千米的蓝色光焰喷薄而出,照亮了整个深坑,这束魔力光焰喷发至数公里的高空,与天上那旋涡状的充能云团遥遥呼应,而在喷发出魔力光焰的“水晶锥”周围,还可以看到大量游荡的法力幻影在四处活动。 这可怕的喷发已经持续了七百年之久,至今仍未有丝毫停息的迹象。 水晶锥底,一道从结晶棱柱底部延伸出来的管道顺着冲击坑内壁的走势向前延伸着,并逐渐融入到坑壁上那些熔融凝固的结晶物质中,管道内不断有流光浮现,仿佛不断运输着什么物料,数个浑浑噩噩的法力幻影在这条管道周围徘徊着,在本能的驱使下靠近了这纯粹洁净的能源,但又由于管道护壁的存在而无法汲取到里面的能量,显的躁动不安。 突然之间,一道光弹从这些游荡的法力幻影之间闪过,光弹蕴含的强大力量直接让其中一个幻影四分五裂,并在远处的坑壁上炸出了一团混乱的电弧云团。 下一刻,所有的法力幻影都飞快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光弹飞来的位置,“水晶锥”的外壁不知何时张开了一道狭窄的出入口,一个身穿陈旧帝国魔导师制服,身材高大挺拔的女性身影静静地站在那里,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不远处的电弧云团缓缓消散,手上还保持着抬手施法的姿势。 混乱的废土之风吹过坑底,吹动了这位高大女性额前的银灰色发丝,她的容貌近乎无可挑剔,皮肤上没有丝毫瑕疵,但那双同样银灰色的眼睛中却仿佛缺乏必要的感情,冰冷的像是机器。 她朝着能量导管的方向看了几秒钟,才慢慢把手放下,眼球深处的微光一闪而过。 “完成清扫,已驱逐有害生物。 “能量导管外观扫描正常,环境读数正常。 “帝国历2488年,火月2日,哨兵4号开始执行巡逻任务。” 伴随着略显机械化的话音,身材高大、留着银灰长发的女性帝国魔导师抬头看向远处,一道由符文形成的淡蓝色光环从她腰间扩散开来,她随即离开地面,飞向冲击坑外缘。 “警戒区内情况正常……各能量导管外观正常……观察到其余哨兵,目视正常……正在越过废墟区外环……” 女性魔导师一边机械化地汇报着情况,一边迅速掠过冲击坑上空,最后平稳地降落在坑外那片腐化撕裂的废土上。 “抵达废墟外巡逻区,正在校准监视器……”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头环视周围荒凉毁灭的帝都旧土,数百年一成不变的凄凉风景映入她的聚合物眼球,在光学感应水晶中呈现着清晰的影像。 她的环视突然停了下来,一个高大畸形、浑身肿胀、仿佛流动的红色泥浆聚合而成的怪物突然进入了她的视线。 “目击到威胁生物,高奥术抗性单位,开始排除。” 这机械化的冰冷声音还未落下,女性魔导师已经展开了迅猛的进攻,她身后骤然浮现出了一片结构复杂的符文光环,同时双腿用力蹬了一下地面,高大的身影在双重力量的加速下化作一道幻影,以近乎骑士冲锋的速度冲向远处的畸变体。 那畸变体也注意到了迅速袭来的攻击者,这怪物发出混沌的嘶吼,身上涌动起污染性的魔力,它高高扬起手臂,便已经有一团黑红色的腐化能量迅速成型,然而在它将这破坏性的能量发射出去之前,身穿陈旧制服的女性魔导师已经冲了过来,后者扬起手臂,一道合金刀刃直接从手掌中弹出,迅速切断了畸变体用来施法的一条胳膊,紧接着她身影一闪,刀刃回旋,又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怪物的另一条胳膊——两次刀光闪过,力量与速度竟可媲美优秀的剑客! 畸变体发出混沌莫名的咆哮,努力回转身体尝试捕捉“魔导师”的动作,但它的尝试只进行了一半,一道合金刀刃便已经切断它背后的弱点。 巨人般的血红色怪物嘶吼着倒了下去,污浊的血液与泥浆迅速崩解,女性魔导师扬起手臂,合金刀刃收缩回到体内,而畸变体死亡之后逸散出来的大量烟尘则笼罩在她身边。 突然,那些本应自然逸散的烟尘凝滞下来,又一个有威胁的能量反应出现在感知中,她瞬间抬起手臂,尝试锁定威胁目标的方位,然而那些盘踞在空气中的烟尘却短暂干扰了她的判断——就在这瞬间的干扰中,一根干枯枝丫般的藤蔓突然从附近的地面穿刺出来,笔直刺向她的后背! 伴随着一阵金属破裂的刺耳声音,那根表皮干枯的藤蔓刺穿了“魔导师”背部的合金外壳,后者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之后伴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响和一连串怪异的机械噪音,这名身材高大的女性“魔导师”身体终于静止下来。 地面上,藤蔓钻出的位置发出一阵沙沙声,大量植物结构蠕动着从脆弱的腐化土壤中钻了出来,连带着将附近一大片的地表都彻底掀开,那些钻出地面的植物结构以令人不寒而栗的方式蠕动、重组着,很快便凝聚成了狰狞怪异的巨大树木形态。 其中一株巨树晃了晃自己的枝丫,树皮上那些扭曲褶皱的五官蠕动起来:“能够自由移动的感觉真好……我们用了七百年来铺设根系网络,现在它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另外一株巨树则微微晃动了一下自己延伸出去的藤蔓——那正是刺入“魔导师”后背的藤蔓:“令人惊异,这些古老的铁人竟还在运作。” “并非所有的心智核心都失效了,最先进的铁人可以通过临时休眠的方式保护自己的核心,”第三株巨树用嘶哑的声音说道,“看看那边,深蓝之井……铁人们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它,它现在已经被改造成一座要塞,地底深处的生产和维护阵列共同维持着一整个铁人兵团……” 另外两株巨树同时晃动着枝丫,发出沙沙的声音:“……我们确实很难直接攻下深蓝之井。” “所以我们需要一点一点蔓延,一点一点扎根,以及……想办法解决掉这些铁人形成的防线。” 刺入“魔导师”背部的藤蔓缓缓收回,陷入静止状态的魔导师体内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鸣响和机械摩擦声,她似乎在尝试重启,然而魔力枢纽的损坏让她的重启未能奏效。 “带上‘她’,”为首的巨树根须蠕动着,“‘矩阵’很快就会察觉到有一名哨兵失去联系,在更多铁人爬出来之前,我们离开这里。” “是,大教长。” 一株巨树恭敬说道,在一阵沙沙声中蔓延出了大量枝丫,将正处于锁死状态的铁人魔导师包裹起来,其余巨树则沟通着地下的根系网络,伴随着大量藤蔓从地表裂隙中涌出,所有巨树迅速和那些藤蔓融为一体,很快消失在原地。 几分钟后,数个身材高大、穿着刚铎魔导师制服的哨兵降落在附近,但这里已经完全失去了那些巨树的踪迹,只余下一堆正在渐渐消融的、属于畸变体的灰烬。 …… 距离深蓝之井废墟数十公里外的一处山谷中,无数扭曲却又繁茂的树木扎根在谷底,它们枝丫盘节,树冠相连,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废土之风中发出阵阵哗啦哗啦的声响,竟为这片万物灭尽的土地带来了一片诡异的生机。 大量格外高大、体表生有古怪尖刺的巨型畸变体在山谷入口周围徘徊着,仿佛哨兵一般守卫着这片诡异的地区,而在山谷深处,无数藤蔓正蠕动着从地底钻出,并在短时间内形成几株巨树的形体。 其中一株巨树挪动着根须来到一处平台旁,在树冠和枝丫哗啦作响中,它将一个被植物组织包裹起来的“女性魔导师”放在了平台中央。 “真是出乎我们意料……”在“货物”被放上平台的同时,仿佛二重奏般同时响起的两个嗓音从附近的“树林”中传了出来,一对精灵姐妹从林中漫步走出,带着赞赏的表情看着中央空地上的“树人”,“你们看上去很顺利?” “落单的铁人并不难对付,它们思维僵硬得很,”树人的首领转过身,那干枯怪异的面孔盯着眼前的精灵双子,“现在,到你们体现出自身价值的时候了。” “注意你的言辞,‘大教长’,我们只是与你们合作,并不是你的下级,”精灵双子冷淡地说道,“如果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们恐怕一百年也打不破铁人兵团的防御。” “我们确实是各取所需,但如果不是在外面的世界落个一败涂地,高傲的双子可不会钻进这废土中来寻求盟友,”万物终亡会新的大教长,树人的首领用嘶哑的嗓音说道,“现在,让我们双方都放弃这种没有意义的骄傲——只有成果,才是我们都需要的东西。” 精灵双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漠地越过了大教长,来到那石质平台旁,低头俯视正处于锁死状态的铁人哨兵。 这古老的刚铎技术结晶静静地躺在平台上,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唯有非常细微的咔哒声和嗡嗡声从她体内传来,显示着她的自我修复还在进行,只是暂时陷入死机而已。 “很好,你们至少没有破坏掉心智核心。包括魔力枢纽在内的大量结构都是能自我修复的,唯有心智核心一旦损坏,我们可就无能为力了……这毕竟是刚铎人的技术。” 精灵双子随口评价着,蕾尔娜上前将手按在那“女魔导师”的腹部——在魔力光辉中,陈旧的帝国魔导师制服被融开一个破洞,露出了里面同样被融开一个破洞的仿生蒙皮,以及蒙皮下面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保护壳。 菲尔娜的指尖在保护壳边缘划过,仿佛在用无形的刀锋切开那层金属,在各种防护法术失效的情况下,保护壳被轻易地打开了,弹开之后里面露出的是精巧的纯铜机械核心,以及各种各样闪烁微光的古代魔法装置。 “真是精巧的设计。”蕾尔娜轻声感叹着。 “而且正好自我修复到关键时刻。”菲尔娜露出一丝微笑。 “这时候,只需要对这个失去保护的心智核心做一点小小的干扰……” 精灵双子同时将手指按在那堆古代魔法装置的其中一个零件上,伴随着轻微的电弧闪过,“女魔导师”体内响起了一阵怪异的机械摩擦声,她的眼睛随之轻轻眨动,仿佛从睡梦中醒来。 蕾尔娜和菲尔娜直起身,来到哨兵视线中,低头俯视着:“你好啊,士兵。” “重置完成,载入识别库……”“女魔导师”的视线集中在蕾尔娜和菲尔娜身上,片刻延迟之后,她再次眨了眨眼,“很高兴看到你们,忤逆者们。” 旁边不远处的空地上,大教长的根须和枝丫轻轻晃动起来。 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德鲁伊首领发出嘶哑的声音:“现在,我们搞定第一个了。” 整个山谷中,无数怪异扭曲的巨树同时晃动着枝丫,发出哗哗的响声。 当一头庞然巨兽倒下,死亡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终结。 残存的生机往往会在尸体的温养中幸存下来,以另一种形式生存,或者说延续下去。 第0705章 好久不见 巴德·温德尔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但这并非是因为他被蒙着眼或者在昏迷状态下进行了转移,事实上负责押送的士兵和官员全程都没有禁止他东张西望,他搞不清楚自己的方位和目的地,单纯只是由于路上看到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和想象。 一座如此繁华而井井有条的城市,一座风格如此特殊又生机勃勃的城市,他曾以为靠近圣灵平原的磐石城便已经是一座令人目瞪口呆的大城,但现在他才意识到为什么那位典狱长一直在说磐石城只是个迅速发展起来的边陲市场,南境真正的繁华还在更南方—— 塞西尔城,黑暗山脉脚下的奇迹之都,怪不得同住的那位奥术师在酒醒之后便建议他有机会一定要来这里看看。 巴德很难想象四年前还只是一片不毛之地的开拓领究竟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或许从历史底蕴和复杂古典建筑(此类建筑往往需要更长的修筑时间,越是古老的城市中此类建筑就会越多)的数量来看,这座城市还显得过于年轻,但它的繁华与活力却是这位昔日的提丰将军生平仅见。 他回忆起了当初自己因任务失败而匆忙撤离时的南境——那时候这里可不是这样的。 用魔力驱动的机械车辆平稳驶过宽阔整洁的道路,道路两旁时不时可以看到漂浮在半空为城市设施供能的水晶,以及在路口、广场等处闪烁的全息投影,全息投影中的内容时刻变化,来自遥远地区的消息和风景瞬间近如咫尺,精神饱满的行人在路上相互打着招呼,丝毫没有因为天气正在不断转冷而显露出半点的萎靡窘迫。 全副武装的押送士兵坐在旁边,但仅仅是监视着巴德的行动,并未阻止这个特殊的“超凡者罪犯”一路张望,直到快接近市中心的时候,他才听到自己押送的犯人突然开口打破沉默:“……我听说,在圣灵平原战争的时候,这座城一个月就把过去整个王国一年才能消耗掉的钢铁制造成了武器,送到了前线……” 士兵看了巴德一眼,虽然不知道这个犯人为何突然提起这事,但他还是带着骄傲点了点头:“没错,但这只是报纸上提到的部分——事实上圣灵平原的战场持续了可不止一个月,工厂转化掉的东西也不只有钢铁。” “……是啊,原来还有这么条路……” 犯人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叹息,内容莫名其妙,而且之后再次陷入沉默,继续出神地盯着窗外景色,再也没有说话。 士兵摇摇头——这确实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车辆驶过了大道,穿过开拓者广场,最后在另外一队士兵的接引下,被引导至一座大型建筑物前。 巴德沉默且服从地下了车。 在突然被提出监牢,乘上一辆由士兵押送、带有装甲的古怪魔力车辆之后,他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是谁想要见自己,而对这命运的安排,他早已没有丝毫抗拒的想法。 士兵们严谨且尽责,尽管巴德全程表现出最高的配合,这些士兵还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交接与押送流程,将巴德引入了建筑物内,作为昔日的提丰将军、邪教成员,巴德也在内心暗自盘算了这整个流程,得出的结论是哪怕自己有逃跑的心,恐怕也没办法活着跑出百米—— 这里的每一个士兵身上都带有魔力反应,那种曾经把自己炸成重伤的魔法道具是他们最基础的装备,更不要提这里还可能隐藏着数不清的魔力机关、监测装置,就像当初他在酒吧里烧了张报纸便引来一整队的治安队员,在这个看起来就非常重要的设施内,类似的监控装置只会更多。 明明这些士兵都只是普通人而已。 巴德低着头,在接引士兵的带领下向前走去。 但这个世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是普通人。 士兵在一扇门前停下,对守门的侍从点点头,随后按着巴德的肩膀向前推了一下:“进去之后,保持恭敬——祝你好运。” 房间内,高文看到一张久违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尽管只有几年前的一面之缘,但在强化后的记忆中,这张脸昔日的模样仍然十分清晰。 和数年前比起来,这张脸明显颓废了很多,胡须和头发都疏于打理,眼神也不复曾经的骄傲和自信,不管是作为邪教徒的阴狠气息,还是作为昔日狼将军的锋芒锐利,都仿佛已荡然无存。 但当巴德走到房间中央,正面迎上高文的目光时,那双颓废的眼睛还是有了些许变化。 他的眼神恢复了一些神采,随后他努力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灰白色的囚服,微微鞠躬:“向您致敬,高文·塞西尔陛下。” 他的态度,就像被俘的将军面对另一国的君主。 这真有些讽刺——他想道——多年前,自己那般决绝地放弃了自己的荣耀,选择投身于一个宏伟却黑暗的事业,可多年后的今天,在落魄到极点的时候,自己竟反而站直了。 “我们又见面了,巴德·温德尔先生,”高文平静地看着对方,既没有立即口诛笔伐,也没有任何讥讽嘲笑,“万物终亡会的神官,提丰帝国假死叛逃的狼将军……我是真没想到,这些日子你竟然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狼将军……听到这个曾被自己抛弃的称号,巴德的眼神中只有一片平静,他看了高文一眼:“看样子您调查了我很多。” “只是我正好有些渠道,”高文笑了笑,“在刚听说有一个奇怪的囚犯赖在磐石城的监狱里混吃混喝怎么都赶不走的时候,我是真没想到那会是你……直到看见你的名字出现在报告书中,我才不得不感慨命运安排的奇妙。”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您,”巴德眉头微微皱起,“那么既然您已经发现……看来我的舒坦日子是到头了。” “你作为万物终亡会的神官犯下了累累罪行,但说实话,我今天并不是来审判你的,”高文注视着巴德·温德尔的眼睛,“塞西尔崇尚法治和公正,当你上一次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塞西尔还未统治南境,我不能用今日的法律审判前朝的罪行,但对于你在莱斯利领做的事情,有资格做出审判的还有别人。” 巴德怔了一下,就在他愣神的功夫,房间侧面的另一扇门被打开了。 一个高高瘦瘦,脸色略有些苍白,拎着装饰性的手杖,身穿深蓝色大衣的中年人从那扇门中走了出来。 安德鲁·莱斯利子爵,曾经的莱斯利领领主,今日的坦桑市执政官。 巴德定定地注视着这个正向自己走来的男人,和记忆中的比起来,今日的安德鲁子爵非但没有因年岁增加而显虚弱,反而看起来精神了一些,苍白的脸色中也少了几分病态,看上去更像是正常的肤色——似乎新的生活让这位“贵族领主”的健康状况有了很大改善。 安德鲁·莱斯利已经有将近两年没有服食过任何有害魔药了。 建设并管理一座欣欣向荣的新式城市,看着领地在自己的治理下天翻地覆日渐繁荣,比他曾想象过的还要快乐。 “安德鲁子爵,”在几秒钟的对视之后,巴德终于开口打破沉默,“您看起来过得不错。” 安德鲁深陷的眼窝中仿佛跳跃着一团火焰,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慢慢抬起手杖,抵在巴德胸口:“你还记得自己在坦桑镇里做过什么吧?” “记忆犹新。” “我的女儿,直到今天仍然很难和人正常交流,在你的邪恶仪式中活下来的人,有三分之一到现在还无法回到正常的生活,”安德鲁手上慢慢用力,仿佛要把那根手杖当成一柄利剑刺入到巴德身体里,“更不要提那些没能活下来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巴德不闪不避地站在原地:“绞刑或者斩首都可以,也可以按照邪教徒应有的待遇判处火刑,我唯一的要求是在这之后不要公开我的名字——这个要求如果过分,那请在我的颅骨中灌铅,假如火刑之后有颅骨残留的话。” 在提丰北部和东部民族的风俗中,在颅骨内灌铅有着特殊的意义,这意味着死者生前的所有罪孽都留在死者自己身上,即不可以得到任何救赎和赦免,也不会将罪孽和污名传递到任何亲朋以及自身的家族上。 在安苏(塞西尔)也有类似的说法,只不过北方王国的做法是在死者的颅骨上穿一根钉子,但不管是哪一种,其前提条件都是必须死者生前亲口要求才会奏效——这是人类族群关于生死领域“灵魂传承”思想的体现。 安德鲁子爵盯着巴德的眼睛:“我还以为你会辩解一下——强调一下你当时的留手,或者强调你也是受了邪教思想的蛊惑。” “如果人在犯罪之后可以仅凭几句辩解或者一两个看上去情有可原的理由便获得脱罪,那世间所有的绞刑架怕是都可以拆除了,”巴德很坦然地说道,“您可以判我死刑,也可以选择宽恕,这是您的权力,但我自己……没什么可说的。”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安德鲁子爵盯着巴德看了很久,才突然扯动嘴角,慢慢把手杖放了下来:“真没想到,你现在倒有人性了,这算什么?看破了人生?” “人性……我一直都有,”巴德慢慢闭上了眼睛,“只不过……我一度以为那个伟大的事业值得我把人性和底线一起抛掉……” “任何需要抛弃人性和底线的事业都不配被称作‘伟大’,那只是一帮疯子在自我满足和自我感动的幻觉中制造出来的集体狂欢,”安德鲁子爵打断了巴德的话,用的是高文在最近一期报纸上对邪教徒进行评论时写下的句子,随后他顿了顿,在巴德变得愕然和惊讶的视线中慢慢说道,“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你们的闹剧以你们的自灭收场,而你……我不杀你。” “你不杀我?”巴德惊愕地看着安德鲁子爵,“为什么?” “别误会了,就像你说的那样,人在犯罪之后可没那么容易被洗干净,我不杀你,并不意味着我已经饶恕你,只是因为比起死亡,你可以有更大的作用。” 一边说着,安德鲁子爵一边转过头,看向了坐在不远处始终平静注视着这一切的高文:“陛下,让他去吧,如果他能活着回来,或许就说明他还不该死。” 高文皱了皱眉:“你确定?我们现在并不是没有探索方案,你不必受这件事的影响……” “他是万物终亡会的神官,一个该被审判的人,有如此合适的人选,何必让勇敢的士兵组成敢死队,”安德鲁子爵表情坚定而认真,“如今这个局势,短时间内想找到第二个活着的万物终亡神官可不容易。”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短暂沉吟之后,高文点了点头,“我许可。” 虽然对发生的事情一头雾水,巴德还是听明白了对方在给自己安排某件事情去做——这件事或许有生命危险,但却能用来交换自己的生命。 尽管他已经对死刑做好准备,但如果可以不死,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高文看了巴德一眼:“去你们那座已经失控的巢穴。” 第0706章 可怕的家伙 已经失控的巢穴…… 巴德·温德尔在愣了一下之后才意识到对方指的是什么。 “是圣灵平原东部地区地下的……”他抬起头,看着高文和安德鲁子爵,“看样子你们已经找到它的入口了?” “‘入口’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整个索林堡地区已经被一株巨大的、从地底蔓延上来的植物占据,那恐怕是你们某种失控的技术产物,”高文直截了当地说道,“而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去确认那里面的情况——然后活着回来。” 巴德·温德尔微微闭上了眼睛:他似乎并没有别的选择。 “我明白了,”他低下头,“我接受这个机会。” “很好,”高文看了安德鲁子爵一眼,随后对巴德点点头,“那么现在就放松点吧,至少这一刻
相关推荐:
影帝攻装柔弱翻车了
情欲陷落(姐弟)
末世鬼医
乙女断章(np)
每次上床都看到下限在刷新(H)
学霸他貌美如花
满堂花醉
肌肤之亲(H)
樱桃娇
[咒回]被五条悟婉拒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