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璃缓慢升起,在严丁青抵达的那一秒,正好严严实实合上。 严丁青捏住刹车,往车内瞥去一眼,看见车窗上反射着自己的脸,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这儿干什么?上车吧。”他拍了拍自行车后座。 芝华借着他胳膊转身坐下,眼睛看着车窗,双唇无声开合对他说:“再见。” “这车停着干嘛的?”严丁青蹬着踏板往前去,车轮带起一圈圈水滴。 “没什么,就是,问路的。”芝华面不改色地撒谎,这是她和唐莺的小秘密,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单车上的男女逐渐远去,程濡洱听见她那句“问路的”,竟不由自主皱起眉,他好像成了这对少男少女故事里的路人甲之一。 一夜雨声缠绵,天亮时雨势减弱,这让芝华行走的难度降低不少。虽然不明就里,她还是带了医院拍的片子,装在单肩帆布包里,再次坐在玻璃门边,安静等那辆车过来。 想不到这次来的是两辆,前面是黑色轿车,后面跟着一辆银灰色商务车。 芝华满心疑惑,扶着椅背站起来,看见轿车司机从后备箱取出一把折叠轮椅,撑着伞推着轮椅过来。 “不用不用,我我可以走路的。”芝华连声拒绝,拿出自己的拐杖举到司机面前。 当着一群小女孩的面坐轮椅,实在太兴师动众,她做不来。 司机只能依她的意思,撑着伞带她往商务车去。 车门打开后,芝华被扶着上车,里面坐了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开口便问她要片子。 看着芝华呆楞的脸,他意识到这个女孩并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的。 “我是骨科医生。”他耐心解释,“放心吧,我帮你看看。” 芝华放松戒备,把片子抽出来给他。看他眉头一皱又松开,手撑着下巴似乎疑惑了几秒。 “不严重啊,我还以为…… ? ”他把东西还回去,宽慰地笑笑,“没什么需要特别交代的,正常养护就好。”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芝华拉开车门出来。司机也没料到这么快速,慌忙撑开伞,伸出胳膊让她借力。 芝华连连道谢,杵着拐杖走到黑色汽车旁,车窗再次提前降下。 “这么快?”程濡洱有几分惊讶。 “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正常治疗就好。”芝华扶着拐杖站稳,冲他咧嘴笑,“但还是谢谢你,虽然我是唐莺的学生,但你本没有义务做这些。” 雨声稀稀拉拉,落得有气无力。 程濡洱难得有逗弄的心思,问她:“你都是口头谢别人?” “不是不是,我还是送你……”芝华被提醒,立马摇头,打开帆布包窸窸窣窣找,“送你几颗糖吧,我和唐老师都喜欢吃这个。” 实际上她包里空荡荡,当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只能又拿几颗水果糖充数。 “明天我带点唐老师送我的霜糖饼,今天实在没东西……”她絮絮叨叨地讲。 “明天不来了,明年吧。”程濡洱打断她。 芝华便静下去,心里沉了一块石头,替他和唐莺再次可惜,又觉得他不来是正常的,因为唐莺近期都不在这儿,他没有来的意义。 雨扑得猛了几分,拐杖撑在地上挪了挪,她偏过身子低声答“好”。 “明年一定让你们见面。”她自顾自地许下承诺。 几分钟后,司机撑伞回来,她已经融进雨里,融进灰扑扑的楼房里。 “出发吧。”程濡洱收回目光。 最近程姓表亲门越来越按耐不住,子公司动作频繁,有两家甚至试图合并在一起。程荔感到不安,今年雨季的出巡计划缩短一半,导致他也行程匆匆。 太短暂了。在他看来,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假期,今年只逗留两日,他的假期就结束了。 穿过层层雨云,程濡洱摘下脸上遮挡,剥了颗糖送进嘴里。 浓郁的糖精味,刻意的水果味,甜过之后是淡淡的回苦,她怎么会喜欢吃这样的糖。 他舌尖一顿,终究没把糖吐出去。 只希望明年的假期,能稍微长一点。 颜 第0054章最后的雨季颜 又一年春天,芝华开始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并非因为年岁增长,像旁人那样感叹时光飞逝,而是看着病床上的唐莺,一天天清晰地走向生命尽头。 时间的流逝,从未如此具象。 芝华看着唐莺日渐灰败的脸,像日落时最后暗下去的一片云。她只能坐在病床边,给唐莺剥一个橘子,或削一个苹果。 “胰腺癌,癌症之王。” 芝华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字出神,听见唐莺的咳嗽声,立刻收起手机,抽出几张纸巾帮唐莺擦嘴。 雨季已经来了,确切来说是,雨季已经快结束了,那辆黑色汽车却没有出现。 担心与他错过,芝华刻意每天都往培训教室去一趟。 昆曲课程因唐莺入院后继无人,培训班换了别的老师,教室改成琴房,整排玻璃门拆下,换成隔音墙体,再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连续7天,没有车来,雨也快等不及,阴雨天拖拖拉拉的还是结束了。 度过第一个完整的晴天时,芝华的心情很差。唐莺时日不多,但她的孩子今年失约了。 “唐老师,您想见他吗?您如果想见,我一定帮您把他带到。” 芝华握着唐莺的手,那曾经是一双拈花手,指尖翘成一弯月,在舞台上扮杜丽娘时,手持金扇在掌中翻转,扇面绣纹流光像振翅的蝴蝶。 如今这双手是干瘪的枯木,留下一块块化不开的青痕,芝华握着止不住颤抖。 “芝华,他并不重要。”唐莺声音很虚,吃力地说着,“人与人之间是靠情谊维系,而非关系。亲情、友情、爱情都是这样,如果彼此之间没有情谊,关系说得再亲密,其实也是自欺欺人。” “可是、可是你们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芝华拼命忍着,眼泪还是掉下来。 “不,不重要。对我来说,能在职业生涯的最后,把你培养出来,更让我欣慰。”唐莺的手忽然有了几分气力,猛地反握住芝华,掌心冰凉像一块生冷的铁。 “不要放弃舞台,你要永远记得,你就是为舞台而生的,你值得所有人喜欢。” 唐莺的手再次脱力,了无生气搭在芝华掌心,她喉头喘动,咳着、抖着,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 一个月后,唐莺彻底和这个世界告别。芝华见到了她最后一面,病床上的人已经瘦到认不出,皮肤是失真的蜡黄色,干瘪地包着骨骼。 身段绝佳的唐莺,怎么会这么瘦小。芝华不愿相信那是唐莺,想象不出她坚持到最后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痛。 医院有人替唐莺换下病号服,换上她生前喜欢的杜丽娘的演出服,芝华站在门外,隔着门上一小块玻璃偷看,哭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一个星期过去,芝华还是很难适应唐莺的离开。她几乎每天都去培训班外的草坪,这里不再属于她和唐莺,但没人会出来赶她走。 芝华就坐在草地上,屋檐的影子落在她头顶,逐渐往下到脚尖,直到太阳完全消失。 初夏的傍晚沾着凉意,芝华拍拍泥土站起来准备回家。她走到水杉树下,本不会回头看,但她听见身后有汽车驶来的声音。 这条路车流不多,道路一边是建筑,一边是河水,栽着两排墨绿色水杉林。大多数是本地车路过,芝华也知道那辆车可能不是他,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他没理由再出现。 饶是如此,芝华还是回头看了。 灰青色夜幕下,黑色汽车、异地车牌,正怠速在她身后停下。他姗姗来迟,唐莺已经不在了。 芝华心里有气,怪这个人为什么偏就今年没有守约,为什么偏要迟到那么久,哪怕只提前一个星期,他都能有机会送唐莺最后一程。 这次她敲窗毫不客气,像一颗石子砸到玻璃上。 车窗降下,车里是一成不变全副武装遮掩的男人,穿着宽松的亚麻衬衫,难得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车外是芝华一双通红的眼睛,她的表情是愤怒,可声音里全是悲伤。 “为什么这么晚才来!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她几乎哭着说出来,“唐老师已经去世了!” 她不得不再一次说出这个事实,她不得不再一次面对这个事实。 车内的人似乎被震惊,墨黑的瞳仁颤了颤,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呼吸轻得微不可畏。 芝华抽抽嗒嗒哭了一会儿,抬起手背抹开眼泪,发现他仍是一声不吭,坐着的姿势也没变。她慢慢冷静下来,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发脾气,他应该更难过,赶了很远的路过来,也许还没休息,就听到这样的噩耗,且毫无心理预期。 如同站在突然崩断的木板上,直直从空中坠下。 “对不起。”程濡洱声音沙哑,伴着粗重的气声。 “你不用说对不起,是我不对。”芝华吸了吸鼻子,眼泪一颗颗砸下来,“明明你比我更难过,我还不管不顾地吼你。” 程濡洱喉结上下滑动,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除了惊讶,其实他心里没多少起伏,如果没有保密合同上的关系,他和唐莺是没说过一句话的陌生人。唐莺去世,他感到遗憾,但也仅限于遗憾。 反而眼前哭泣的女孩,把她的悲伤传染过来,才让他有些难过。 站在晚风里,芝华觉得自己哭得产生了幻觉,否则她怎么会闻见若隐若现的消毒水味,是医院的气味,是她最不愿回想的气味。 她拆开一颗糖,想把那股心慌的气味压下去,让情绪和缓。 “我带你去看看唐老师吧。”芝华轻声提议。 “今天不行。”他说话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直到这一秒,芝华才迟钝地发现,车里的人不是故作安静,而是虚弱,他眼里已然爬满血丝。 “你怎么了?”芝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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