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明知这感情不能乱碰,是张血盆大口,吃人不吐骨头,可这么甜的血盆大口,白巧克力味的,周泽楷就忍不住丢盔弃甲,束手就擒,慢慢等死。 他什么时候对叶修动得心思,不重要。叶修的抵触是生理上的,Omega对Alpha,还是心理上的,叶修对周泽楷,也不重要。向前看,会让人好过点,时间大把,他又年轻,叶修也不老,还没到急流勇退的时候。 后来,叶修出事了,临行前去找周泽楷赌一局。他依旧优雅从容,看不出穷途末路的狼狈,说起赌约来也无足轻重,输了就退隐江湖,这么大件事他随意地跟赌块糖似的。 周泽楷知道,是去是留是叶修一早就决定的事,与这局的输赢无关。 他只是会想,不知道叶修有多少想见他一面的成份在里面,哪怕算作大家都懂的无言的交代也好。 他想说的话多了,反而无从说起,问陶轩?问他出走的内幕?告诉他有事可以找他?周泽楷懂规矩,往公里说,没有人能荣耀到死,临到退休的年纪能轮到金盆洗手已经是完美的结局,叶修这种收场并不值得意外,唯一意外的是这是叶修,往私里说,最好守护方式就是,叶修不讲,他不问。到不如,做点更有实际意义的事,把想要传递的东西强硬的塞给他。他有颗玲珑心,只是没有灵巧嘴。 嘴唇和嘴唇接触贴紧,叶修眼底流光,周泽楷用安静捏造出疯狂,在上面飞舞,上下两片肉像被蜂刺蛰过,光面承不住任何一丝裂隙,瞬间崩了,粉碎性的,避无可避。 周泽楷在对他说,你摆脱的了么?从你对我张开腿开始,再往前追,从我对你动了心思开始。 两人分开一些,赌局胜负已定,周泽楷凝视着他,目光悠长而粘滞,他知道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在叶修众叛亲离的时候吧自己植入进去,送到一个深得无法忽略的位置。 原来开窍是这么简单的事,只要挪一个身格重新审视自己。周泽楷就突然开窍了,叶修扛得多,分裂成了好多块,他不介意把其中一块分给周泽楷,介意的是周泽楷,他要么不要,要要就要全部。 周泽楷至今还记得张益玮当时对他说过什么,谁不想做叶修这样的人?可是技不如人,心胸也不如人,除了佝偻起身子,在夹缝中求存,还能有什么办法。 周泽楷不喜欢他师父说的这些话,并不是因为太真实,而是因为太卑琐,他也不会反驳,他心里自有一盘棋。 张益玮还说过很多,算作教导。师父,除了教赌技,当然还要教怎么做个赌徒。他还告诉周泽楷,“入我们这行,要戒七情六欲,人心是最不可测的东西,用用就行,不要相信,相信这玩意不如相信支票,当你站在顶点,手握生杀大权之后,你就是真理,要赢,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你看叶修,太过专注赌本身,早晚出事。” 张益玮对周泽楷还算不错,尽管他并不太喜欢这个闷瓜徒弟,还是倾囊相授,这里面有对接班人的感情,也有利益的成份,周泽楷跟了张益玮,就是轮回的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他俩确实不是一路人,张益玮奉行的准则在周泽楷这走不通,天才自有天才的法门,天才不仅要赢,还要赢得尽兴和完美。 张益玮很快就发现他没什么好教给周泽楷的了,他又很快发现之前的教了也白教。对自己认定的事打定的主意,周泽楷的拗出乎他的想象,这样的拗无疑成了傲。他该庆幸他的那套在周泽楷眼里不灵光,要不然教会徒弟,死的第一个就是师傅。 哪个见惯了真金白银的赌徒没有名利地位的野心、不想做人上人?别人的东西在自己手心里攒久了,都想把它变成自己的,有本事的晾本事,没本事的动心眼。 陶轩论赌术排不上名,最大的本事恰好是玩弄权术,又摊上叶修这么个心无旁骛的搭档,他设计踢走了叶修。 太纯粹也是错,至少给人害己的可趁之机,陶轩把明面上的事做的滴水不漏,叶修本来占嘉世名下所有赌场股份的一半,净身出户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泽楷在兴欣麻将馆外等叶修出来。 拐角处有一条暗巷,势低,逼仄,巷里巷外颜色对立,仿佛这世界阴暗面和明亮面的微型缩影,里面摆了一排塑料垃圾桶,桶盖盖不住酸臭腐烂味。巷子伸进楼的背阴面,终年见不得几处阳光,都三月份了,冬天攒下的薄冰还不能尽融,和巷外挂出一条抽芽的柳枝极不相称。 就像周泽楷极不相称地站在这等叶修。 他这次出行见不得光,不得不避人耳目,司机也被他打发到隔壁街去等。 他上次见到叶修,是托恰好造访嘉世赌场的福,如今又过去了两个月。 任何竞争惨烈的地方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赌坛很快就习惯了没有这个曾经的传奇赌王的一切消息。直到前两天,一个真假莫辨的传闻突然登陆,流传范围仅限于几大豪门赌场塔尖儿上的人物。 传闻说,吴雪峰向叶修下了战书,要清算陈年积怨,双方以命做赌注,签生死状,一局定胜负,死者无怨,自行了断。 梁子结的太深,只能拿命来算账,把性命摆上赌桌当筹码,这种事每天都会上演,不过签生死状得双方都同意才行,否则算作流局,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是太恨或者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要死不要活。不过赌坛也出现过这种例子,为了争一个排位,下位者咄咄逼人,使了各种手段,逼至上位者家破人亡,上位者为了报仇,要对方偿命,押上性命赌生死局。 叶修应承了下来,和吴雪峰赌这么一局,一局定生死。 这是必输的一局。 周泽楷并不清楚吴雪峰和叶修之间有什么恩怨是什么关系,他们这代人和吴雪峰差着辈分,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只知道他曾经是叶修的左右手。嘉世最辉煌的时期,叶修成就三界赌王,嘉世得以在全球范围内迅速拓展赌场业务,这些背后都离不开吴雪峰运筹帷幄的本事,他之于嘉世,更像一位商人,经营者,而非出门在外攫取荣誉的职业赌徒,他几乎不在公开场合赌,大概除了陶轩和叶修,没人知道他赌术如何。 吴雪峰的消失和他的存在一样低调,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踪影,自此赌坛再也没吴雪峰这个人。 时隔七年,他重新站出来,玩这么一手,还师出有名,尘封已久的往事被扒拉上来,左右咀嚼,闻风者大都猜测他当年出走嘉世,说不定跟叶修有关,这般咬牙切齿,不惜以命相搏,不知道有多少阋墙内幕在里面。 周泽楷关心叶修,想得更加四面八方,情报收集也不落下。他认为陶轩绝对和这事脱不了干系,一个消失七年的人,重出江湖,说背后没人,谁信? 陶轩已经把叶修逼到这个份上,仍容不下他,他只在嘉世赌场露了两手,他就怕他东山再起。但碍于家大业大,又是曾经的结拜兄弟,他还公开宣称不再追究叶修的“吃里扒外”,这表面上的脸还得要。他想迫得叶修终生无法再赌,死了最好,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操纵一个叶修无法拒绝、又处于绝对劣势的赌局,例如,有吴雪峰搀在其中的赌局。叶修重感情,不可能看到曾经的兄弟被人胁迫而无动于衷,哪怕投在他面前的是条不归路。 这样想来,叶修绝对下不了手去赢吴雪峰。而且,说不定这个赌局本身就是个骗局,要叶修远去A国赴约,到时候还不是地头蛇站出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横竖都是绝路。 这些全是周泽楷在来的路上的分析,他急,可不乱,硬是从凤毛麟角的线索里滤出一条看似合理的思路。四个小时前他还在轮回主场的赌桌上,陪几个股东玩两手,收到消息立刻搭私人飞机赶来。 他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抻直了站一会儿,背抵着电线杆再站一会儿,神经绷紧了,倒不觉的累,只是手脚变得麻木,时间在麻木中流逝。 周泽楷习惯了等待,各种意义上的,他今天穿了一身笔挺的银灰色手工缝制西服,脚下是整张鳄鱼皮制的皮鞋,踩在污浊的地面上,一盛一衰对比鲜明,外面套了件驼色的毛呢大衣,领结在下飞机前摘下来,收进兜里,衬衣开了两颗扣子。周泽楷整洁、干净、挺拔、沉默,眉峰极少蹙起,通常不会给人紧迫感和压抑感。 他洁净并非一尘不染的那种,而是把黑和白、纯良感和侵略性融合的恰到好处。 他没有找人去把叶修叫出来,叶修在这边的情况他不算清楚,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上位者的自律程度关乎着能上位多久,周泽楷背后是整个轮回,他不能因私情把轮回拖入1V5的境地,他不能站出来点名偏帮叶修,打破叶神陨落众神归位的平衡,落人口实。但警告一下还是可以的。 警告,换成阻拦可能更适合一些,周泽楷能分析出来的利害关系,叶修怎么可能不懂。 等待的好处之一是,在这个过程中可以人为地把重逢的喜悦抛到最高点,而后慢慢地啮噬这个幻象,填满空落落的胃。还能够重逢本身就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叶修的话,走出来时应该会先歪在门口点一支烟吧。周泽楷站在最方便他看到的位置。 周泽楷出现在那簇火光中,燃在叶修指尖的火光。 他没有招呼叶修,他的视线一直投注到叶修出来的那个方向,早把那里捂热了,叶修被热源灼到,愕然地看过去,四目相接,隔着一条街,叶修把烟摘下来,停了几秒再叼上,他环顾四周,只有他一人,他这才向周泽楷走过去。 叶修向周泽楷走过去。 周泽楷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帧也不愿错过。 叶修穿得随意休闲,步子迈得坦然自若。 这时候周泽楷知道自己败了,他原以为面对叶修,他尚有一战之心,一争之力,简直痴人说梦。叶修只是这样走过来,一只手随时准备夹住烟,一只手插进裤袋里,走得看不出有哪怕一点相见欢的迹象。他每走一步都实实在在地在周泽楷的心里踏出一个不可能复原的漩涡,踩得他胸腔肿胀,拧得厉害,一颗心从这里跌下去。 太在乎一个人就是这样,容易患得患失,自己给自己套个项圈,再亲手把链子送上,恭请对方拽着,松紧全由对方做主。 周泽楷的表情倒妥当,看不出心伸缩成什么样,他的感情全含在眼里,一双眼是每晚金星挂空前夜的颜色,极幽的深邃未褪尽,又染上了黎明的柔和。可那头没有叶修相仿的回应。 一个人的眼里明明广袤得足以印出天地间的景致,怎么就盛放不下一个人。 这个人并不是特指谁,周泽楷问过叶修,叶修回答地相当直白,不反对被人标记,早晚的事,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和合适的机会。 周泽楷膝盖疼,这就是叶修的本事,把Alpha逼成心理上的抖M。 最要命的就是这种答案,宁愿发卡到底,也不要一棍俩枣,磨得人受不了,放放不得,继续又太辛苦。叶修难搞,逆过劲儿不行,顺毛捋又差点事。开始周泽楷不得要领,睡都睡过了还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后来他想通了,他觉得,当他把“我会成为那个合适的么”变成“我会成为那个合适的”,他才有成为那个合适的人的资格。 叶修要挑,可以,他就要让他挑不出第二个选择。 爱情就像一场战争,要么荷枪实弹开干前大家谈好,和平收场,要么一方大胜,轻取另一方,要么两败俱伤,各自舔伤。 哪有温和到底的Alpha,周泽楷有时也会发发狠,会想,他受的这些,也得让叶修尝尝。 叶修走到周泽楷面前,烟燃了一小截,烟灰被风刮得乱飞。 两人许久未见,之间的气氛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没有互道名字久久说不出话的震撼,凝重感只停留在周泽楷的想象中,并没渗出层面上来。 “幸好你没进去找我,他们不知道我是谁。”还是叶修先开口,语气平淡又轻巧。 叶修成名的早,露面的少,近几年战绩一直浮浮沉沉,从表面上看来,是不如新科第一人周泽楷的盘子亮。 “换个地方说话。”周泽楷要求,他的目光移不动,长死在叶修身上,像是想看出这段日子他多了什么又少了什么。 “不用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修的身子也隐进巷口,他顺势斜斜地倚在墙上,烟灰落了星点在他的夹克上,他低头拍打了几下。 周泽楷心里滋味难辨,叶修永远都是这样,他的革命和请客吃饭一样平常欠缺张力和肃杀气,他明天要赴生死赌约,可现在他看起来像个没事人。 “你不知道,叶修。”周泽楷着急,叫起叶修的名字来重重咬着这两个字。 “你是想劝我别去,对吧?你还想说,陶轩一定会借机对付我,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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