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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然姑娘问起来,我也不知怎么去答,到时候又该说我笨了!” 香菱只好放下筷子,起身笑道:“就这一句话你也记不住,可不就该说你笨了?走吧!” …… 第0178章 来信 “你们爷呢?” 看到香菱进来,书桌旁刚刚搁下笔的黛玉笑问道。 香菱进来,见黛玉坐在那里,上面穿一云刻丝绛软烟罗琵琶襟衣,下面则是一桃花云雾棉锦裙,便笑道:“林姑娘可真好看。” 黛玉闻言笑骂道:“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你们爷相处了也没几日,倒将他那油嘴滑舌学了去。” 香菱娇憨一笑,道:“我们爷刚被你家老爷叫去,说是总督老爷要走了,让他去送送。” 黛玉没所谓的应了声,又风轻云淡问道:“昨儿个,你们爷几时回来的?我怎么隐约听着,他在外面又惹是非了,还带了个姑娘回来?” 香菱知道的有限,就捡知道地说道:“回来快子时了……那女孩子不是我们爷认识的,是小婧姐姐认识的,好像是她老子年轻时候在扬州府和一个叫孙二娘的,好像是开青楼的老鸨的女儿……因偷东西被齐家大公子给捉了去,我们爷昨儿晚上给要了回来,早上的时候才见着,给我们爷磕头来着。” 这番话,黛玉听了只嗤笑了声,道贾蔷一刻也不安分,至于李婧父亲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也不关心。 可她不关心,紫鹃心里却腻味个半死。 在紫鹃心里,黛玉就恍若月宫仙子一般高洁无暇,不食人间烟火。 长大后即便是说亲,夫婿也当是阳春白雪,温柔多情,家底殷实的如玉公子。 可庇佑黛玉一生不为生活所忧,不为俗事所扰,一世无忧无虑的过活。 再看看贾蔷…… 身边出现的要么是女扮男装在外抛头露面的江湖人士,要么是什么铁头柱子苦力出身的舅舅舅妈。 她不是瞧不起这些人,只是实在不愿黛玉与这样的人有交际。 如果这些勉强还可忍受,那么如今甚至连偷东西的贼偷,开青楼的老鸨都出现了,这简直让紫鹃心急如焚。 一时间,脸色难以遮掩的阴沉起来。 香菱虽娇憨些,可她并不傻,看出紫鹃明显不喜忧虑的神情,不安之间,就想告辞。 不想黛玉却直接说破道:“别理她,她又魔怔了。也不想想,若不是蔷哥儿认识那么些人,又怎能救得了我爹爹?蔷哥儿虽然和那些人来往,但他又没学坏,偏你又多想?” 紫鹃闻言,知道黛玉“中毒”已深,必难说服,心底打算寻机会去和梅姨娘谈谈,看看有没有法子,不过也不藏着掖着,笑道:“哪里是我想多了,分明是香菱说的唬人,又是老鸨,又是贼偷,还带回府来,等回京后,家里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便是姑娘也落不着好,更何况我这个做丫头的?” 黛玉没所谓还隐隐得意笑道:“你少拿老太太唬人,半年后我和爹爹一并回京,自然是住在家里,如云儿那般得闲才去探望老太太,只要你不嚼舌根子反叛我,老太太又怎么知道?” 香菱在一旁忽地灵机一动,想起贾蔷的话,便正经说道:“紫鹃不必担忧什么,我们爷说了,他和林姑娘是君子相交,还赞林姑娘是女孩子中的君子。再者,你想的也没道理。难道林家老爷和林姑娘不比你聪明?他们若说让我们搬走,我们才好搬走哩,不然就辜负了他们的好心了……” “哎哟!行了行了,越说越不像了!” 紫鹃看着黛玉气的都涨红了脸,身子都在发抖,她差点没给香菱跪下,几时说出口过让人搬走的话了?! 紫鹃跺脚求饶道:“你可真真是冤枉死我了,我不过姑娘身边一丫头,说起来还是贾家的人,哪有资格赶你们?我不过就是……你真是……香菱,你快把我们姑娘哄好了,不然她要是真恼了撵我走,我非碰死在你跟前不可!” 香菱也唬了一大跳,见黛玉气成这样,眼泪扑簌扑簌的流着,只拿眼去看紫鹃,模样确实唬人,便忙赔笑道:“好姑娘,我不过是胡乱白话两句,你怎好生这样大的气。果然气坏了身子骨,我们才真不能住了,我们爷也会骂我的,他最是敬着姑娘和林老爷了……” 紫鹃见黛玉恍若未闻,只是看着她,心里瘆得慌,便跪下求道:“姑娘好歹看我服侍一场的情分上,相信我这一回,我就是再怎么不着调,也做不出赶人的事啊!” 黛玉闻言,想起这些年的情分,心里一软,选择相信了她,缓缓呼出口郁气来,幽幽道:“今儿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这次是闹到香菱当面,下次若闹到蔷哥儿当面,你还让不让我活……” 不等黛玉气话说出口,紫鹃就臊的落下泪来,连声道:“再不会了,再不会了,姑娘快别恼了,左右不过还有半年的时间了,等回了京城,说不得我就得回贾家了,姑娘何苦现在赶我走?” 黛玉放的狠话自然是气话,她那样善良的人,这几年紫鹃将她照顾的样样妥当,处处为她着想,她纵然气极,也不过说两句恼话,再怎样也不可能真赶紫鹃走。 这会儿听到紫鹃居然真存了这个心思,反倒唬了一跳,斥道:“你浑说甚?老太太既将你给了我,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她身边又不是缺不得你,你好好在我林家待着便是。” 又见香菱以为闯祸而不安的模样,黛玉笑道:“你这傻丫头,莫非也要我来安慰你一遭?” 香菱摇摇头,还是不怎么敢说话,害怕又说错话。 黛玉便岔开这一茬,问道:“小婧呢,这几日都没见着她了。” 香菱犹豫了下,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在外面帮我们爷张罗着什么,刚又走了,送那位孙姑娘回家了……对了,小婧姐姐起初说让那位姓孙的姑娘到内宅来,可以保护林姑娘。我们爷说不合适,还是让她回家的好。” 这话总算让紫鹃连连点头,一个青楼出身的行窃贼偷,若是进了内宅,岂不连累黛玉的清誉? 却听香菱又道:“姑娘寻我们爷有事?那我现在就去寻他,不然一会儿他要和小婧姐姐出去找银子去了,姑娘就见不着他了。” “找银子?” 黛玉微微蹙起眉头来,问道:“找什么银子,怎么个找法?” 香菱摇头低声道:“不知道呢,方才就听小婧姐姐说,家里只有不到十两银子了,快花没了……” 语气,隐隐忧伤,又有几分悲壮。 黛玉见此竟忍不住“噗嗤”一笑,将心口处堵起的那块郁气也笑散了,嗔她一眼没好气道:“果然跟着你们爷时间长了,也开始作怪相了。蔷哥儿旁的能为不好说,但持家的本事,还不用你来哭穷?” 雪雁也嘻嘻笑道:“香菱别怕,过不下去的时候,来寻我借桂花油,我借给你。” 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过不下去?我只愁日后银子多的花不完,还有过不下去的时候?雪雁你还是留好你的桂花油罢。” “呀!我们爷来了!” 香菱闻声一个激灵,欢喜叫道。 黛玉脸上也带起了笑容,却取笑香菱道:“不过分开那么会儿,你就高兴成这样,也不嫌臊!” 香菱只笑不出声,然后众人就见着一身月白儒衫的贾蔷不疾不徐的迈步而入,脸上带着自信洒脱的笑容。 黛玉最先取笑道:“又吹牛!香菱都说了,你们如今连十两银子也没了,还说大话。” 贾蔷也不辩解,只看黛玉的眼睛怔了怔,道:“怎哭了?” 黛玉笑容一凝,忙避开眼睛,道:“谁哭了?你才哭了呢……” 香菱实诚,就想上前解释清楚,却被紫鹃拉住,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还威胁道:“不许说!回去后也不许说,女孩子间的话,怎能说给爷们儿听?你若说了,我们就算白认得你了。” 香菱唬了一跳,小声问贾蔷道:“爷,那我还说么?” 贾蔷还没来得及开口,黛玉就一扭头笑骂道:“好你个香菱,你敢反叛?” 香菱嘻嘻笑道:“再不曾有过!前儿林姑娘说的话,我也一字未说。” 黛玉哼了声,看着贾蔷抿嘴笑道:“你运气倒好,宝丫头的哥哥闹出那样一场阵仗来,到头来便宜了你。香菱多好的姑娘,生的这样好看,眉心一点胭脂痣,心里又都是你,你可要好好待她,不然我也是不依你的。” 贾蔷闻言,看了眼感动的泪眼汪汪的香菱,呵呵笑道:“这自然是应该的,她是我的人嘛,自会照顾她一辈子。” 众人笑了一会儿,黛玉问起正事来:“昨儿晚上怎么了,我隐约听着,你在外面又闹了一场?” 贾蔷将事情大致说了遍,听的黛玉等人无不瞠目结舌。 黛玉想不通:“宝丫头的哥哥来扬州寻你做什么?” 贾蔷昨晚和薛蟠聊过,这会儿听黛玉问起,坐在一旁有些头疼道:“先前他不是花了十万两银子去丰乐楼把那天下第一名妓花解语给赎回来了么,就安置在我西斜街上那套宅子里。薛大哥白日里去那边坐坐,结果不想被赵国公的孙子带人打狠了,还威胁他早日放人,不然见一回打一回。家里大人们也没甚法子,赵国公资格太老,又是个不怎么讲道理的,薛大哥害怕,所以才跑南边来躲一躲,寻我商议回头怎么报仇。” 黛玉隐隐不怎么高兴了,好奇道:“宝姐姐的哥哥,同你又有什么干系,惹出祸来怎会来寻你帮忙报仇?好没道理。” 贾蔷不知为何就想笑,不过也知道这个时候若是笑出来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便绷着脸,思考了下道:“或许是因为我是他朋友,毕竟当初我从宁府逃脱处境最艰难时,是薛大哥送了一车财货给我,解了我一时之难。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他落难了,我不好见死不救。” 黛玉闻言面色和缓,想了想,又好奇道:“那姨妈和宝丫头呢,她们没说什么?” 贾蔷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好骗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笑道:“薛姑姑倒是写了封信来,托我照看照看薛大哥……” 话音未落,就见黛玉清新自然的自他手中接过信笺,随手打开,边看边冷笑连连起来。 贾蔷:“……” 第0179章 五年 “怎么,我看不得?” 等将一封信来回看了三遍,冷笑了几百声后,黛玉才感觉到周遭不对,抬眼看去,就见几个丫头连同贾蔷一起,怔怔的看着她。 黛玉俏面飞霞,却咬牙强撑着质问道。 贾蔷一本正经的点头道:“这有什么看不得的,林姑姑担心我见识短浅,为我着想嘛。” 仔细看了看贾蔷的面色,黛玉满意了,将信悠悠的重新折好封起,推到桌子另一边还给贾蔷,笑道:“你说的不差,你是见识短浅,容易为人哄骗了去,我才替你瞧瞧。” 不过到底没说宝钗信里的是非,况且这封信原本就滴水不漏,甚至还问候了黛玉父女二人,并且让薛蟠带来了节礼。 黛玉再怎样,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尽管她心里依旧认为,某人心里是藏奸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夺了贾蔷的信,替他留心留心。 好在,贾蔷知她好意…… 闲话说完,黛玉问贾蔷道:“如此说来,你马上就要去做冰室营生了?那书坊呢?” 贾蔷呵呵笑道:“三味书屋虽然很好,但目前还不是时候,林中客上人,且再等等。至于何时是时候……天机不可泄露。” “呸!” 黛玉闻他拿她的名号打趣,没好气啐了口,取笑道:“没银子去盘下来就直说,还装神弄鬼的。” 贾蔷“哈”了声,扬了扬下巴,傲然道:“我没银子?我随便开个口,哪里还落不得三五万两银子。” 黛玉闻言嗤笑,雪雁和香菱嘻嘻,唯有紫鹃笑的勉强。 若不是先前被黛玉敲打过一回,她此刻都忍不了了。 在她看来,贾蔷就是一个满口谎话欺骗黛玉的大骗子! 三五万两银子,都中一座那样富贵的国公府,一年的进项才多少银子? 不提她们丫头一个月才一吊钱还不到一两银子的月钱,就是正经小姐,一个月也不过二两银子的月钱。 哪怕是国公夫人贾母老太太,和当家太太王夫人,一个月的月例银子才不过二十两。 这已经足够一个寻常四口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销嚼用了。 贾蔷开口轻飘飘的就冒出三五万两银子,让紫鹃觉得他一点都不踏实,口舌花花。 看到黛玉眉眼间的笑意后,就愈发担忧了…… 不过黛玉又不是傻子,冷笑道:“蔷哥儿果然在外面被人教唆坏了,开口就离谱。我就不信,哪个傻子会凭白送你三五万两银子!” 贾蔷心里发虚,面上却作高深状,道:“林姑姑,你知道扬州府一块尺五见方的冰多少银子?” 黛玉哪知道这些,眯起眼来看着他,似笑非笑,仿佛坐等某人将牛吹上天。 贾蔷呵呵笑道:“十五两!足足十五两银子!而从前,冯家和徐家只能靠冬日里去山上采冰,然后运入冰窖里贮存起来,等来年再卖。这中间要耗费多大的功夫,花去多少两银子?而如今有了我的硝石制冰的古方,往后制冰就简单太多,林姑姑你素来聪慧,想想看,这张方子值多少银子?” 黛玉哪有那样好骗,侧眸觑视于他,道:“方才你才同我说过,那方子是拿去入伙用的,怎么着,你还想收二回银子,卖了它不成?” 贾蔷打了个哈哈,笑道:“不是卖了方子,是先预支些银子,等赚了钱后,从应分的红利里扣不就好了?” “呸!” 见他居然将谎言圆了起来,黛玉啐他一口,笑颜如花道:“就知道你最狡猾了!” 声音恍若银珠落玉盘,娇脆灵俏。 贾蔷呵呵一笑,正要开口,却不想看到吴嬷嬷进来,笑道:“哥儿原来在这啊,让我一通好找。” 贾蔷站起身道:“可有什么要紧事?” 吴嬷嬷笑道:“外面来人说是要找哥儿,自称是姑苏东盛赵家的。王管家说,这姑苏东盛号是天下最大的八家布号之一,家里背景也了不得,所以让我赶紧来告诉哥儿。” 贾蔷闻言面色微变,随即眼睛一亮,转头对黛玉笑道:“林姑姑不是以为我在扯大旗吹大气么?瞧着,一会儿我将银票送来验证验证!” 说罢,哈哈笑着一转身出门而去。 真是,来得及时! 只是背过身去后,贾蔷的眼中,却是一片冰寒。 赵家来了,那就说明留给贾芸的方子是被人强行逼要走的。 可贾芸黑有金沙帮护着,官道有淮安侯府护着,外人如何能得逞? 只能说明,必是宁府那边出手了! 贾珍,嘿! 当真是作死! …… 盐院偏厅。 贾蔷面色寡淡的看着报上家门的赵博安和一个东盛赵家的掌柜的,他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赵博安身上。 这个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木讷拘束,不善言谈。 那位姓苏的掌柜的倒是八面玲珑,说了好些好话,又转告了东盛当家人,姑苏赵家二老爷赵东林的问候,兼,威胁。 而赵博安,却始终没什么言语。 神情木讷,有些不安,但应该也算不上怕。 苏掌柜的赔笑道:“原本我们老爷以为蔷二爷是宁府的人,偏蔷二爷又不在京城,所以才去登门拜访了东府珍大爷,没想到,里面还有些我们外人不知道的事,最后落了个无辜的下场。如今我们明白了,所以我们老爷特意派了我们哥儿,也是我们老爷的独子,亲自带着银票来见二爷,还请二爷宽容则个。” 说罢,悄悄拉了拉赵博安的衣袖。 赵博安回过神来,站起身,从怀兜里掏出厚厚一叠大龙银票来。 贾蔷也没点验,只屈指轻轻叩击了两下,看着赵博安道:“你父亲说,你想同我学织染?你看得懂我留下的方子?” 赵博安有些木然的眼珠,在听到贾蔷的问题后,缓缓变得多了些神采,看着贾蔷道:“你留下的方子,我看过很多遍,怎么辩证都是对的,可为什么旬日之后,布会褪色?染完烘干之后,再下水搅洗,布都不掉色。放十天就掉色,这是怎么回事?东盛号存了那么多染布的方子,没有一个方子会是这样的。你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给我?” 这话……便是苏掌柜的听了都觉得难为情。 方子是染坊的命根子,贾蔷一个方子就敢开口五万两银子,他怎么会凭白教给别人? 换做是赵家有这样的方子,别说五万两银子,就是五十万两银子,都绝不会出手。 然而却不想,贾蔷居然缓缓点头道:“此事,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苏掌柜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目露狂喜之色,激动道:“蔷二爷,您是太上皇面前都有牌位的贵人,自看不上这种织染小道。只要您愿意将方子都教给我们哥儿,那要多少银子,您只管开口!就是砸锅卖铁,我们东盛号都给您凑齐喽!” 赵博安也是眼神奕奕的看着贾蔷,重重点头。 他打小在染坊长大,心中没有权势名利,唯痴迷织染之道。 若能让他学会如此神奇的织染之术,他连他老子留给他的那份家业都愿舍了…… 却不想,贾蔷许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居然说道:“我不要金银,要那么多银子有什么用?我可以教你,但是,你要为我效力五年。” “什么?” 赵博安还未反应,苏掌柜却差点没跳起来,连连摇头道:“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赵博安却看着贾蔷道:“你果真会织染?你年岁比我还小些,怎么会这么厉害?” 贾蔷笑了笑,却没说话,问侍候在偏厅的盐院二管家刘管家要了份纸笔,然后随手写了片刻后,将写满字的纸笺交给赵博安,道:“这个方子,你应该能看得懂,看看如何。” 赵博安闻言,将信将疑的接过纸笺,他见过无数方子,什么方子没见过…… 只是将这份纸笺拿到手上只看了一眼,本性木讷的赵博安却惊的面色大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神骇然的看向贾蔷。 贾蔷摆手道:“你放心,不是我去东盛偷的方子。从东盛出的布和绸缎上的颜色,我就能将你家方子推出个七七八八。不止东盛的,恒生的、丰华的、荣世的……他们的方子,我也都能反推出来。你们有的,我都有。而我有的,你们却没有。让你效力五年就教给你,是因为我一个人吃不下这么多好方子,也没必要吃独食。之所以愿意教你,是因为我认为你,是真正热爱织染这一行当的。可以往后,在这条道路上走的更远。” 赵博安不安的看着贾蔷道:“那你呢,你比我更厉害,你自己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贾蔷笑了笑,道:“我虽然厉害,可我要做的事,却远不止织染这一行当。如果不能高度专注,这条路上只会越走越慢,直到再无进展。” 赵博安好奇道:“你若都教给了我,就不怕以后我超过你?” 贾蔷摇头道:“你若超过我,反倒是好事。织染虽非经义大道,却也算是三千大道中的一种。大燕若故步自封,早晚会被西洋诸国所超越,乃至侵略取代。我又不只靠织染赚银子发财,所以,你不需猜疑我的用心。” 再者,他知道,如今兴盛的手工织染法,早晚会被机器化学织染所取代。 而他所储备的染料方子,还能领先几百年…… 只是这些暂时没必要去说…… “好!我答应你,跟你学织染,为你效力五年!” 看着斩钉截铁下决定的赵博安,贾蔷微笑颔首。 他当然会如约的将染料方子悉数相授,只是五年后,他的织染帝国,或许已经不是几张方子就能动摇的了。 而这位一心痴迷于织染的赵家公子,却是一个极好的织染技术总监…… 这样纯粹的人,万里挑一。 贾蔷又可借此机会,将与赵家的恩怨消弭,或者,拖延到五年之后…… …… 第0180章 命运 “啪!” “啪!” 一叠银票分成两摞,放在了黛玉院正厅桌几上。 贾蔷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弧度,挑着眉尖对黛玉并她身旁的几个丫头道:“点点,看看是不是五万两银子?说了你们不信,金银于我如浮云。” 黛玉抿着嘴,灵秀的星眸微眯,似笑非笑觑视某人,静静观其弄鬼…… 不过她能稳的住,身边的紫鹃、雪雁和香菱三女却稳不住了。 黛玉是月宫仙子般的人物,算得清账,却不在意金银,可她们三个却是丫鬟出身,如何能做到视金银如粪土? 便是香菱,都知道银钱是个好东西。 三人翻来覆去的看银票,香菱本就识字,紫鹃、雪雁原不识字,跟着黛玉几年也通了些文墨了。 因此都识得大龙银票上的“壹千两”三个浓墨大字。 整整五十张,数来数去,似乎要数出花儿来。 黛玉不理,只拿眼望着贾蔷,甚至不开口说话,只等某人自己乖觉的交代。 贾蔷觉得有趣,反倒不急着交代了。 就着青花黄陶盏,一口一口的啜饮着清茶,一边赏玩着黛玉书桌上的一块属青石砚。 他不急,黛玉也拗着,可有人拗不住了。 紫鹃忍了又忍,还是忍不得,问贾蔷道:“小蔷二爷,这些……这些到底怎么……我是说……” 贾蔷呵了声,目光玩味的看向紫鹃,道:“怎么,还怀疑我是穷光蛋大话精否?” 此言一出,紫鹃的俏脸霎时间涨红到极致,几乎要成紫色了。 这般模样唬了众人一跳,黛玉嗔了贾蔷一眼后,忙劝道:“你二爷同你顽笑呢,你哭什么?” 贾蔷也无奈道:“顽笑两句,你当什么真?我若果真和你较真儿,还会同你顽笑?再说,你也没什么私心,都是为了林姑姑着想,虽然没甚必要。” 紫鹃惭愧的不敢抬头,黛玉对贾蔷使了个眼色后,岔开话题问道:“你倒是说说,人家凭什么送你这么些银子?” 贾蔷呵呵一笑,将事情大致说了遍。 一炷香功夫后,别说黛玉等人,便是紫鹃也瞠目结舌的看着贾蔷,如看妖孽。 黛玉星眸闪烁,看着贾蔷抿嘴道:“你居然还学诸葛孔明,用锦囊妙计?” 贾蔷面无表情,风轻云淡的道:“这一计,用的如何?” “呸!少神气!” 黛玉忍不住露出笑脸来,心里实在觉得精彩,却不想让这人得了意去。 黛玉又问道:“这么些银子,可够你使了吧?” 贾蔷仰头算了算,结果还是摇头道:“这点银子哪里够使?我准备将扬州城外买一处小岛,修建工坊。还要多召集一些工匠、铁匠、木匠和泥瓦匠。另外就是书坊也不能再拖了,还有茶肆酒馆戏楼……” 雪雁在一旁失声笑道:“老天爷,蔷二爷,你这般造法,别说五万两银子,给你座金山也不够使呀!” 贾蔷啧了声,轻轻呼出口气道:“金山也不值当什么……又不急于一时,徐徐图之便是。” 黛玉提醒道:“过犹不及,差不多行了……你不读书进学了?” 贾蔷嘿嘿一笑,侧眸看着她,轻声笑道:“所以才会选择和其他人合作,我就起个头,剩下的就由他们来完成就好。” 紫鹃终于敢说话了,小声道:“蔷二爷就不怕被人诓了去?” 贾蔷呵呵笑道:“与人相交,贵在一个诚字。我不负人,人为何要负我?” 紫鹃怔住了,外面的世界已经这么美好了么? 黛玉啐笑道:“呸!又胡说!商贾之辈,最会藏奸。若果真如你所说,你怎么不和东盛赵家的人贵在一个诚字去?” 紫鹃恍若,明白过来又被贾蔷捉弄了,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贾蔷也不在意,呵呵笑道:“所以要赶紧买个岛,工坊座落其上,重要秘料也都放在上面,除非彻底撕破面皮,否则便是万无一失。” 黛玉听他说的有些骇人,轻声问道:“若果真有人觊觎,撕破面皮,又当如何?” 贾蔷笑道:“我有林姑姑和姑祖丈护着,谁敢?” 黛玉没好气道:“你这般能为,算计这个打倒那个,还用得着我爹爹来护你?” 贾蔷哼哼笑道:“该抱大腿的时候,还是得抱啊。不过我不会白抱……” 黛玉斜眸觑之,冷笑道:“你想怎样?” 贾蔷呵呵笑道:“还能怎样?日后和林姑姑吵嘴时,自觉退避三舍,任打任骂任踹任啐。若是有人欺负林姑姑,那我就……打他骂他踹他啐他,绝不饶过他。” 这俏皮话让几个丫头都笑了起来,黛玉抿嘴一笑后,摇了摇手中的锦帕,威胁道:“你还想和我吵嘴?仔细你的皮!”说罢,又“噗嗤”一笑。 本是凄凄惨惨于绝望中回扬州,不想父亲非但没事,还解开了她心底深处多年的心结。 再加上半年后,她爹爹要回京任京官,往后就算还住在荣国府,那也不算寄人篱下了。 有不自在的地方,直接回家去便是,不必担忧被人取笑了去…… 如此一来,她的心情也就一日好过一日…… 贾蔷看着笑颜如花的黛玉,心里也是无限的感慨,也不知这位林姑姑的命运,是否真正改变了。 若是林如海身子能将养得当,那还好,再怎样,也能有一二十年的光景,足够了。 怕只怕,回京之后,满朝景初旧臣,而心向新政的隆安干臣们又纷纷被贬出京,只一个林如海,其处境之艰难,不言而喻。 到时候,万般重担压在肩,明箭暗箭层出不穷,就是一个铁人都熬不住,更何况林如海本就单薄多病的身子骨? 若是,林如海过早逝去…… 念及此,贾蔷目光深沉了稍许,不管如何,就凭林家父女对他的维护之心,他也不会让黛玉重蹈前世覆辙。 …… 扬州西城,齐园。 贾蔷在盐院衙门,看到几束青竹,和几面白墙墨瓦,就觉得领略了江南意趣。 那他若进了齐园,怕是真要流连忘返了。 山、水、湖、石、草、木、亭、轩,每一处,都谈不上奢华,但每一处,都得尽自然之美,毫无雕饰之嫌。 齐家百草堂上,一代传奇盐商齐太忠面色淡泊的坐在一藤椅上。 观垂柳于萧瑟寒风中…… 须发洁白的他,看起来却没有许多老态,一双眸眼平静的如江海湖泊一般。 在藤椅四周,齐家家主齐万年、次子齐万海、三子齐万本,长孙齐筠、孙齐笛、孙齐筑等成年的嫡子、嫡孙恭敬侍立。 最小的嫡孙齐符,垂头丧气的跪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齐万年躬身轻声道:“父亲,已经查明了,是老五家的齐衡教唆的符哥儿,让他去珍珠阁……” 他口中的老五,是他的庶出兄弟。 齐家极重嫡庶之分,嫡子们才有资格论“字”排辈,庶子连以“字”起名的资格都没有。 譬如同为孙辈,嫡出的齐筠、齐笛、齐符等就是“竹”字辈,而齐衡、齐延就没有这个资格。 在家族族谱上,进的都是副册…… 庶出子孙们自然不会甘心,所以暗中的斗争,一刻都未停止过。 齐太忠不关心这些,嫡脉已经占尽优势,若是还需要他来出头才能压得住家族,那齐家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他轻轻摆了摆手,不愿听齐万年多言,反倒问道:“筠儿,将你和那位贾良臣还有徐家的商谋,以及贾良臣建议你之言,告诉你父亲他们。” 齐筠闻言面色微变,却不敢违命,上前躬身应道:“是。” 随后,将昨夜同贾蔷、徐臻商议之事说出。 齐万年三兄弟听完后,都不约而同的皱起眉头来。 齐家当然不止盐业上的营生,酒楼、茶肆、布庄、茶园…… 凡是赚钱的营生,齐家或多或少都有涉足。 但是,齐家从未当过占股低于五成的小东家。 更别说,这里面还要让齐家来出人脉和商铺…… 等齐筠说完后,齐太忠问道:“你们以为如何?” 齐万年与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思虑稍许,缓缓道:“不值当。虽说看起来韩彬和林如海在江南横行无忌,可他们如今在朝中是失败者的地位。就算韩彬三五年后能重返朝堂,等待他的还是极艰难的局面。林如海这个半死之人,就更不用提了,能不能再活三年都难说。” 齐太忠不置可否的“唔”了声,问道:“筠儿,你怎么说?” 齐筠没敢去看齐万年略显阴沉的脸色,答道:“老祖宗,孙儿以为,父亲虽说的极是,可是,却有一点,也要重视。” 齐万年皱眉道:“哪一点?” 齐筠道:“那就是当今天子革新大政的决心!” 齐万年喝道:“有太上皇在,天子革新什么大政?” 齐筠垂下眼帘,缓缓道:“太上皇毕竟春秋已高,且龙体向来不好。这一次之所以闹出如此大的风波,不就是为求一身后名么?此事由天子让步,韩彬等大臣贬黜出京为止。再往后,天子仍是天子,三五年后,该来的终究会来。有了天子的倚重和决心,有半山公负天下之望,有林如海、李晗、张谷、窦现、左骧这样的能臣辅佐,新政或许会历经艰难,但势必大行于天下。盐政,应该就是其中之一,甚至会首当其冲。所以我认为,这个时候,我们若能提前与那边挂上联系,总是一条退路。” 齐万年三兄弟闻言,面色都有些复杂。 他们是看着齐筠一点点长大的,也知道他越发出色,有扬州府第一公子之称。 但还是没想到,他竟有这等眼界。 相比之下,其他几个小辈就显得格外黯淡无光了…… 齐太忠眼中也明显流露出一丝满意之色,转过头来,看了眼他一手教养长大的长孙,淡淡一笑道:“既然你这般想,那就这般去做罢,不过一点小营生罢……对了,有机会,带那孩子回家,我想见见他。” 此言一出,齐家人无不惊骇。 盖因齐太忠在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前,就已经极少见外客了。 待太上皇最后一次南巡扬州后,齐家老太爷就再未见过外客…… 第0181章 公案 盐院衙门,忠林堂。 林如海看着贾蔷,无奈笑道:“你啊,何苦又和半山公拌嘴?” 先前贾蔷送别韩彬时,临上船韩彬教训他两句,又被贾蔷给顶了回去…… 贾蔷更无奈,苦笑道:“姑祖丈,哪里是我要和他吵,是半山公骨子里视商贾为奸邪,一心想劝我‘改邪归正’,帮他扫平盐商。怎么可能?” 林如海好奇道:“怎么就不可能呢?你应该知道,八大盐商之族,没有一家不是喝盐血的。盐商之间彼此私斗,哪一家手上没有百十条人命?齐家那个老狐狸,原不过是熬盐盐民出身,能富贵一族六十余载,你知道他又杀过多少人?这些人,哪一家不该死?” 贾蔷点头道:“或许如此,但我觉得,存在就是合理。哪怕齐家老狐狸杀过人,但他杀的一定是同行,杀的是同样双手染血的盐商,而不是百姓。另外,是朝廷的盐政,和不完善的监管,造成的这一切。当然,朝廷想要秋后算账,明确罪证后将他们绳之以法,我举双手赞成。但想以我为刀,实在做不到,也不可能。” 林如海摇头淡淡苦笑道:“你以为我和半山公不想么?只是……旁的不说,只齐家那老狐狸,用了至少二十年的时间,将他六十多年的罪证一笔一笔消融的干干净净,如今,连个苦主都找不着,更别提罪证了。其他几家,虽不如齐家做的干净,但是,效仿齐家花下去大把银子,如今就算能留下些罪证来,也多只是一些无干紧要的小毛病。朝廷又如何能将他们绳之以法?齐家那个老狐狸,实在让人头疼哪。” 贾蔷笑道:“纵然如此,半山公也不该让我去碰瓷吧?我不过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草民,江山社稷之重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也掺和不起。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是没错,可如今距离天下兴亡来说,还很遥远,为了半山公心中的志向,就要我去碰瓷,就算能抖一时之威风,可以后我行事又该如何艰难。十年二十年后清算时,今日事便是我的种祸之举。” 林如海前面听着还算淡然,可听到最后一句时,终究还是变了面色,沉声道:“十年、二十年后清算时?蔷哥儿,此言何意?” 贾蔷摇头道:“姑祖丈,我学识浅薄,但也知道古往今来,多少贤臣名相,都革新过大政,以求扫除沉珂,中兴盛世,半山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但即便能做到,这盛世又能坚持多久? 长不过几十年,短则几个月! 多随君王更替,新政便一朝荒废。甚至等不到君王更替,等新政大行后,为了平息失去利益群众的反扑,就开始清算革新者的,以固皇权。 这些事,何尝鲜见过? 半山公视商贾为仇寇,势必得罪一大批权贵,其手法愈酷烈,日后反扑也就愈发惨烈。 当然,我不只是怕下场不好,而是以为,单纯想要靠杀富来济贫,只能是死路一条!” 在贾蔷看来,韩彬很有可能尝到了抄家的甜头。 只一个冯家和一个梅家,现银就能抄出五十多万两,而这两家的财力根本无法同扬州八大盐商相提并论。 若是将这八家都宰杀了吃肉,朝廷怕就能过个大肥年,天子也能大大的松一口气。 再者,这八家哪一家没有罪行,杀之不冤,何乐而不为? 但在贾蔷看来,这种行为对大燕来说,未必一定利大于弊。 敲打可以,巨额罚款,甚至是以罪证入刑杀一批人都行。 但无确切的罪名直接抄家灭族,这样骇人的惩罚,势必会搞的人心惶惶,破坏大燕的社会稳定和本就薄弱的商业生态。 有杀鸡取卵之嫌,得不偿失。 “杀富济贫?” 林如海紧皱着眉头,看着贾蔷提醒道:“蔷哥儿,虽然眼下寻不到什么有力的证据,但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按国朝律法,这八大家抄哪一家都算不得冤枉。就算是杀富济贫,又有何过?真正做大事,莫要太过迂腐。对朝廷来说,杀他八家,能回补国运,什么罪名不能入罪?” 贾蔷沉默稍许后,摇头道:“或许吧,但此事,姑祖丈,我难以相助。我有自知之明,在半山公眼里,我当然不算什么。但因为太上皇三次赞我,又钦赐表字良臣,所以就成了半山公眼里可用之刀。以太上皇之良臣,去杀景初旧人。至于这柄刀以后会遭遇怎样的反噬,我想半山公并不会太在意。为了江山社稷,他连自己的命和血亲子孙的命都能舍弃,更何况我的? 但是,我却只是一个自私的小人物,不求闻达于诸侯,只希望能和家人一起,自在度日。 能独善其身之后,若有余力,则尽最大的力量,去做些力所能及帮助他人之事。所以,我对半山公敬则敬矣,却终究不是一路人。” 林如海闻言,阴沉的面色变得有些复杂,看着贾蔷道:“你每每都能给我一些惊讶,原本已经不将你当寻常少年了,可你这番话,又让我大吃一惊哪。你能有这个见识,实在是不易……不过,倒也未必尽善尽美。譬如,你就想漏了一人。” 贾蔷看向林如海,轻声道:“姑祖丈所言,莫非是……当今天子?” 林如海眼睛一睁,眼中绽放异彩,根本不加遮掩激赏之色,道:“你连这点都想到了?既然你能想到当今天子,就该明白天子是何等圣明,又何等勤政爱民!有如此君王在朝,难道我等还不该舍身报效,尽展胸中所学,以尽平生之志?” 贾蔷闻言,面色隐隐复杂道:“姑祖丈,你说的有道理。我对天子知道的不多,只知道,他为了山西一地的百姓,将整个山西省自巡抚而下的大大小小一百多个官员,悉数拿下,自国朝鼎定以来,这还是第一回。天子也不像太上皇那般,性喜奢华,自登基以来,莫说大兴土木,连修缮皇宫大内都舍不得花银子。这些,都符合古之明君的标准。但是……” “但是什么?” 林如海皱眉问道,他不是真想问计于一个少年,哪怕这个少年如此惊艳。 官场上的事,政务上的事,不是靠惊才绝艳的天赋能决定的。 但这种新奇的想法,还是能给他带来不少启发,有助于他这个当局者,看清当下的时局。 连韩彬和贾蔷都能想到他回京入朝后的处境不妙,他难道还会想不到? 就听贾蔷道:“但是,天子忍了那么多年,果真一朝革新大政,势必雷厉风行。治大国当如烹小鲜,一旦用急,好事就容易变成坏事,遭到的反弹,也一定酷烈!先生,学生以为,商人该不该压制?是该压制。但压制的手段,一定不能如此霸道蛮横不讲理!” 林如海闻言,沉默了许久后,缓缓吐息道:“其实你多虑了,半山公主要针对的人,不是商贾。区区几家盐商,又算得了什么大敌?只是半山公孤身入江南,若不烧出三把火来,难以尽快打开局势。也是迫不得已,才想借你这把刀,开开杀戒。蔷哥儿,我明白你的心思,你如今自有一番成算在心中,和齐家、徐家联手,或许还会和其他几家联手,利用他们扬州地主的便宜行事。这不算坏事,我可以理解,也会支持你。 但是,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半山公想不到?你读的书,还没半山公读的一成多。可是,就算他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又如何?道之所向,虽千万人吾往矣! 半山公是真正的不为己身谋利益,但愿苍生黎庶能安宁。 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出一回力。而且,他在江南打开了局势,来年我回京,压力就会减轻许多。” 贾蔷闻言一顿,苦笑道:“我尊敬他的道,却无意于他的道。但是……若是姑祖丈希望我去做些什么,我自然不会说个不字。想来半山公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让姑祖丈你来对我说这番话。不过,齐、李、陈、彭这四家,我是不会去动的。”这四家,是他以为可用之人。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这就对了,你自己也知道,半山公迟早是要回中枢为相的,哪怕前路再难,你能在此刻行下一些好来,他早晚有还你的那一天。再说,此事果真对你有危害,我还能鼓动你去?你啊,也别将齐家、徐家那些人想的太简单。就凭你一张方子,就凭你在珍珠阁上的一番话,就凭远在京城的贾家,你以为他们会当真将你放在眼里?终究到底,你还是要立威,用盐商的项上人头来立威!!恩威并施,方是王道。否则,你早晚被他们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尤其是等以后咱们回京后。” 贾蔷闻言,面色肃穆,仔细想了想后,缓缓点头道:“姑祖丈说的极是,是我想简单了。那么大的利益,若不先敲山震虎,怕是很快就会遭其反噬。” “敲山震虎?” 林如海呵呵一笑,眼眸里也闪烁着清冷凛冽的目光,道:“他们也配?顶多,就是杀鸡儆猴罢!” …… 前院客房。 自林如海处出来后,贾蔷满腹心事,前往客房来探望薛蟠。 还未进门,就听屋里薛蟠扯着嗓门和薛家总账房张德辉吵架。 那张德辉受了薛姨妈的再三嘱托,让他看顾好些年轻的薛蟠,八百两银子,是给薛蟠练手做营生的。 尽管薛姨妈说过,就算全赔了也不当事,可那是做生意赔了不当事,不是拿去嫖。 若是回头薛姨妈知道了昨夜之事,那他这张老脸也算丢尽了。 没想到他刚说薛蟠两句,薛蟠就不耐烦叫嚷起来。 薛蟠本来刚从船上憋了小二十天才下来,没想到花魁没睡成,反倒被人开了瓢,如今又要在床榻上静养十来天。 一来二去,都他娘的要过年了! 本来就心烦,偏这老苍头叽叽歪歪个没完,他怎能不恼? 听着里面越吵越凶,薛蟠只是胡搅蛮缠,贾蔷无奈推门而入,去化解这段公案…… …… 第0182章 戏园子 张德辉自然不敢和薛蟠真吵,只是想到辜负了当家太太的嘱托,八百两本钱还没开张就被嫖去了五百两,一时间他实在静不下心来,絮絮叨叨个没完。 薛蟠在家里时挨打,还被薛姨妈和妹妹念叨,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不仅挨打,居然被一个老头子念叨,他头都快炸了。 若不是念及这老翁在薛家做了一辈子的事,他真想挥拳打这老王八。 正当两下里都安抚不下时,薛蟠一见贾蔷出现,简直如同看到了救苦救难的佛祖,一迭声道:“蔷哥儿快来蔷哥儿快来,这老货我是说不服了,你同他说!” 张德辉也感念贾蔷昨日出现的及时,还要给他磕头。 贾蔷先一步拦下,笑道:“你这把年岁给我磕头,那也太过不像了。” 张德辉摇头道:“要不是蔷二爷昨儿个赶到的及时,我们哥儿怕要出大事了。如今薛家大房只他一根独苗,果真有个闪失,我这老脸砸碎了也不能再见太太了啊!我就是想不明白,哥儿也十七八了,怎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打成这样……” 话没说完,那边忍无可忍的薛蟠已经叫骂开了:“你这老货,黄汤灌多了?大爷我打不过他?是那小球攮的……” “行了!张总柜也是关心你,你浑骂什么?” 贾蔷拦下薛蟠的叫骂后,对张德辉道:“你老先家去歇息歇息,薛大哥这边你莫担忧,昨儿个他去珍珠阁也不尽是去寻欢作乐,也是为了谈正经的生意营生。你老先回家好好歇息两天,回头一道过来商议,看看合作能不能成行。” 此言一出,别说张德辉,连床榻上躺着的薛蟠都懵了…… 昨儿去谈正经营生去了? 谈什么?让珍珠阁的金月给他吹箫? 张德辉这样的老人自然不会轻易被哄住,狐疑的看着贾蔷道:“二爷可莫替我们大爷遮掩才是……” 贾蔷摆手道:“你老若是不累,咱们现在就可谈谈。” 张德辉忙道:“不累不累,若果真有营生,那现在商议商议更好。” 他心里之所以那么慌,是因为临出京时薛姨妈将八百两银子的本钱托付给了他。 如今被薛蟠悄悄摸去了逛画舫,他想留住这张老脸,少不得要自己出个血本来填补填补。 可他挣了一辈子的家业,统共也就二三千金,一下掏出小半来给薛蟠去嫖,这是要了他的老命! 这会儿听出转机来,自然极有兴致。 待落座后,贾蔷看着二人道:“昨儿个薛大哥也听到了,我手里有方子,要和齐家、徐家合作冰室营生。因为我有方子,可以大大降低采冰难度,所以这个生意大有赚头。” 薛蟠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急眼道:“好你个蔷哥儿,这等好事,你怎不来寻我?我薛家丰字号在南省多的是门铺,咱们自己就能做啊!带齐家那起子王八球攮的畜生作甚?” 贾蔷摆手道:“你先别急……薛家虽然在各省都有生意,可你们毕竟迁往都中了。俗话说的好,人一走,茶就凉。许多人情关系,未必就能如从前那般。薛大哥你想想,若是薛家未迁往都中,还是当年的声势,堂堂金陵四大家族,齐家会是昨天的态度?这还只是其一……” 薛蟠闻言虽怒,却也听得进去贾蔷的话,心里难免沮丧,闷声道:“那其二是啥?” 贾蔷却没再看他,而是看向了张德辉,道:“张总柜是丰字号的老掌柜了,你应当清楚,丰字号在薛家世叔在时是什么模样,现在又是什么模样。” 此言一出,张德辉面色微微一变。 一旁薛蟠听不明白,皱眉问道:“这是甚么意思?我爹不在了,丰字号也还是丰字号啊。” 贾蔷摇头道:“世叔不在了,丰字号就不一定是从前那个丰字号了。起码,各省各地的门铺,掌柜的和伙计未必就如同从前那样听话,那样心中有忌惮了。虽我未亲眼见过,但人性如此。老总柜应该清楚,薛世叔故去的这几年里,丰字号每年的进项总账,是不是一年少过一年?黑心些的,就是出现亏空,都未必不可能。” 张德辉闻言,面色再变,拧紧眉头,缓缓道:“这几年,买卖的确不如景初年间好做了……” 贾蔷闻言笑着摇头道:“若是旁的生意,或许如此。可薛家现在的主业是当铺,张总柜,明人不说暗话,当铺这个行当,难道不是应该越是时局艰难的情况,反而愈发红火?” 这话薛蟠都听得懂,这下还了得,一把扯开被子也不装重病号了,蹦下床榻跳脚道:“好啊这些球攮的畜生,贪到他薛大爷头上了,看我不砸烂他们的狗头!!”言至此,他面色骤然一变,因为他忽又想起一事来:“亏空?他娘的,我记起来了,张德辉,你俩王八儿子都连续亏空三年了!!” 贾蔷闻言皱眉,侧眸看向面色灰败的张德辉,拦下上来就要揪打老头的薛蟠,道:“薛大哥,你先冷静一下!” 薛蟠倒是听话,他心里明白,若不是贾蔷今日说破此事,丰字号怕要被这些畜生吃干喝尽,还留下一屁股亏空债务! 贾蔷看着张德辉道:“老总柜,你应该知道昨夜我与齐家,还有陈家、李家、彭家,以及徐家,这几家不打不相识。不说其他,只那就要和我合作冰室营生的徐家,连续三代掌着扬州府衙的户房,我聚起十来个查账的账房帮薛家查账,应该不算难事吧?你老想想看,我帮薛家去查,第一个先查你们张家,但凡查出些结果来,张家会是什么下场?” 薛蟠在一旁使狠骂道:“还有什么下场?直接锁了送官,抄家赔银子!再让衙门先打三百大板,女的发卖,一群球攮的,大爷我都买回来……” 张德海一张脸都没人色了,贾蔷摆手劝道:“薛大哥,张总柜的儿子犯了糊涂,可张总柜还是好的,老人家毕竟为你薛家劳苦了一辈子,如今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奔波。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张家能把贪墨的银子还回来,犯错的人自动告退,就别送官了……” “我……” 薛蟠哪里肯受这委屈,不过看到贾蔷凝重的目光后,还是决定再听听,问道:“那蔷哥儿你说怎么办?” 贾蔷笑呵呵道:“就按我说的办,你说呢,老总柜?” 张德辉还能说啥? 要只薛家一家,他还能使些计谋,含糊过去。 左右薛家大房只剩下一些孤儿寡母,又都狗屁不通。 可如今…… 贾家这位二爷,没毛都比猴儿还精。 只看看他说的那法子,果真在外面寻着十来个账房,那张家不死都难。 他这些年是没怎么动过歪脑筋,可耐不住他两个儿子都是黑了心的,居然连续三年都报亏空…… 三年来金陵丰字号赚的银子都贪墨了去不说,还亏空一部分…… 眼下薛家知道了,又有贾家这位狠角色相扶,张家离家破人亡只差一步了。 好在这位贾二爷是个好心的,还留下一条生路。 须发洁白的张德辉跪地磕头哭道:“蔷二爷和大爷能给我这老奴才家留一条生路,我自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有其他说法?等我回家后,就立刻让那两个畜生还银子,再来给蔷二爷和大爷磕头!” 贾蔷眉尖一挑,笑道:“老总柜果然愿意阖家入薛家为奴?” 张德辉闻言一滞,他虽打小入丰字号做事,但其实并未入奴籍。 一旦入了奴籍,尤其是卖成死契,那真是生死都握在主家手里了,只能世世代代为奴。 然而不等他多想,薛蟠就咬牙道:“这还能少了?张家要是不当这奴才,就算老头子能免,他家其他人通通送官打死!” 张德辉到底是精明人,磕头道:“自然是情愿的,自然是情愿的!” 贾蔷笑道:“那好,我安排一队盐丁送你回家,三日之内,我和薛大哥要见到真章。另外,查账还是会查账,只要张家乖觉些,这次就不送官了。你告诉你那两个儿子,若想藏匿耍奸,只管藏就是。只是下一次,你老这点老颜面,就真保不住他们了。” 张德辉忙起誓道:“他们若还敢如此,我只当没他们这两个畜生儿子,直接打死了账!” 贾蔷点点头,从外面叫来一人,写了张条子让他带张德辉去见王管家,便打发了去。 等张德辉离去后,贾蔷看着薛蟠,道:“薛大哥,你可愿意让人查查你丰字号的底?” 薛蟠叫道:“这哪里能不愿意?查!往死里查!我都没银子使了,那些球攮的还敢贪我家的银子!查出来,都给我赔银子!蔷哥儿,你怎放张德辉一马?这老东西也不像好人!” 贾蔷无奈道:“都弄死了,谁来干活?新招收的,未必就可靠。这一次,最好一个都不送官,只抄没家财。用这些余财,咱们合伙来办大事。原有的家业不去动,如此一来,姨太太那边就不会多说什么。” 薛蟠闻言大喜道:“还是蔷哥儿你机灵!要是果真拆分了丰字号,我娘那边非得又哭骂起来,还是你的法儿好!对了蔷哥儿,那咱们得了银子后,准备做什么营生?这次赚到了银子,回去才让我娘和妹妹知道我的能为!” 贾蔷笑了笑,目光微妙道:“许是做戏园子吧……听说,扬州八大盐商家里,白家的盐卖的倒不怎么样,可他家的戏班子,却是闻名整个江南哪……” …… 第0183章 外客 三日之后。 黛玉小院儿,左耳房内。 原是东厢房与穿山游廊间的一间小小耳房,不过堆砌一些杂物,如今被人收拾了出来,安装了一处怪模怪样的炉子。 炉子内,碳火烧的鼎旺,一斗笠翻转模样的木盆下,是一根婴孩手臂粗细的铁管。 而炉子的后方,则是一面铁墙…… “咕噜咕噜”的沸水声不断自木盆内发出,屋内烧的滚热。 贾蔷负手而立,看着这熟悉的小锅炉,目光有些复杂,前世随便一个农家作坊都能做出的玩意儿,此世却要集中扬州府最精良的铁匠、木匠,用心打造才能做出。 黛玉原本披一件白底绿萼梅刺绣斗篷,扬州的气温已快落雪,可是在这屋里只站了片刻,就站不住了,笑道:“这可怎么了得,这样热,连站也站不住了。罢罢,这东西我瞧着还不如汤婆子,我可经不起这个。” 贾蔷斜眼瞧她,道:“那一会儿我就拆了它,安到小书房去。” 黛玉会怕他?冷笑一声道:“随你拆就是了,不过,再想让我们腾出地方来让外人来捣拾,却是不能。外人进不得,只你自己好生拆去罢。” 说罢,一扭身出了耳房。 贾蔷抽了抽嘴角,叮嘱两个守夜嬷嬷道:“这木盆里的水万万干不得,干了就要爆炸,你们仔细着。” 这话已经说了好些遍了,一嬷嬷笑道:“这屋里暖和,往后我们轮流在这里睡觉,断不敢缺一点水的,不然,我们自己的小命就没了。” 贾蔷点点头,出了耳房顺着抄手游廊进了正房。 甫一进门,就见黛玉、紫鹃、雪雁、香菱甚至还有方才没过去的梅姨娘,都眉开眼笑喜欢的不行。 江南的冷,不似北地那般酷寒。 江南的冬季,是阴绵如针的冷。 又潮又湿又冷,着实让人难受。 即便是在屋里,也要穿着厚衣。 但此刻,众人却将身上的锦袄都脱去了。 不似耳房那般干闷燥热,眼下屋里,温暖如春,还一点也不干燥粗糙。 见贾蔷进来,连梅姨娘都跟着一起笑着站了起来,夸赞道:“难为你怎么想到的,真是有心了!” 贾蔷呵呵笑道:“林姑姑身子骨还是弱,每年秋冬两季都不好熬……再加上,如今姑祖丈的身子骨也没好利落,一旦沾染了风寒,只怕影响更甚。所以就想了这么个法子,先在林姑姑这里看看成效如何,好的话,就去给姑祖丈安。” 梅姨娘自然满意的不能再满意,平日里她都住在林如海处,方便照顾,林如海用的上,她自然跟着享福。 黛玉心下也喜欢,忘了刚才的“过节”,抿嘴笑道:“蔷哥儿,莫非你得了鲁班遗书?若是贡院考这个,你纵然得不了状元、榜眼,探花也是可以的。” 贾蔷呵呵笑道:“什么鲁班遗书?鲁班虽是祖师爷,可也没留下我会的这些。我这是天生的,天生就会。” “瞧把你得意的,得意什么?” 黛玉教训完又问道:“我听说你昨儿夜里都没回来,这是去哪里了?” 一旁梅姨娘不吭声,只作没听到,不过一双杏眼,却是不时的悄悄看看这个,瞄瞄那个。 紫鹃都已经麻木了,干脆见怪不怪。 香菱和雪雁二人则笑嘻嘻的看着…… 贾蔷奇道:“我昨儿夜里没回来?谁说的?” 黛玉转头看向香菱,香菱笑嘻嘻的选择出卖,道:“就是没回,快到寅时末了才回来。” 寅时末,换算成贾蔷前世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凌晨五点了…… 黛玉回过头来,看着贾蔷哼了声。 然后又特意对梅姨娘认真解释道:“是爹爹说,让我这个当姑姑的多看着他一些……” 梅姨娘也是个妙人,“哦”了声后,认真回道:“若如此,是该仔细问问。” 贾蔷目光隐隐闪过一抹古怪,因为他无意中看到了黛玉脖颈边缘的一抹胭脂红。 相处日久,他也熟悉了些这位泪美人的习性。 譬如在她强作无事又有些心虚时,脖颈边缘,或许下面也是,总会泛起些晕红。 只是寻常都被衣领遮挡的看不着,也是今日屋内热了,所以肩窝处的一颗小盘扣未系,这才让贾蔷看到了些。 既然如此,那岂不是说明,她心里其实明白在做什么…… 贾蔷眉尖轻扬,笑声道:“是和齐家的齐筠还有徐家的徐臻商议事情,准备买下北城外凤凰岛上的聚凤岛。听说那里风景极美,可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岛上有许多白鹭和羽毛五彩斑斓的野鸭子,都很美。等春日时,天气便暖了,岛上的宅子也建起来,我带大家去岛上顽。” 此言一出,香菱、雪雁就高兴的欢跳起来。 如她们这个年纪,最是爱顽的时候,整日里在巴掌大的一片天地里待着,岂有不向往外面的? 别说她们,就是梅姨娘和紫鹃都有些心动起来。 唯有黛玉看着贾蔷,轻声道:“要忙到那样晚么?仔细身子骨别熬坏了呢。我怎么瞧着,你这几天清减了?” 听闻此言,梅姨娘似笑非笑的看了贾蔷和香菱一眼。 她是过来人,隐约能看出香菱的不同来…… 贾蔷干笑了声,道:“可能,我有点苦冬?” “放屁!” 黛玉实在没忍住,骂了句后俏脸微红道:“扬州府只听说过苦夏苦暑的,又不是边塞苦寒之地,你苦什么冬?便是都中也比扬州冷的多呢。” 虽如是说,却还是打定主意,回头让紫鹃给吴嬷嬷说说,每日里多为贾蔷分二斤羊肉补补。 许是因为梅姨娘在,说话有些放不开,也就没有多言。 梅姨娘笑道:“还有半月就要过年了,我来给你们量一量,好准备新衣。” 这话,却让贾蔷、黛玉不约而同的对视了眼,都看出彼此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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