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的疑惑…… 前儿不是才量过么? 这梅姨娘今儿怎么了,似有种神思不属的感觉…… 贾蔷微微示意黛玉,黛玉沉吟稍许,轻声笑问道:“姨娘,可是有甚么事要说?” 梅姨娘闻言面色一变,忙摇头道:“没甚么,没甚么……” 话虽如此,眼泪却已经掉下来。 江南的女子,或许都是水做成的。 见此,贾蔷和黛玉再看一眼,都有些惊讶,齐齐皱了皱眉头。 黛玉有些为难的看着贾蔷,贾蔷迟疑了下,还是问道:“姨娘若有难处,不便同姑祖丈说,可先告诉林姑姑,由我们做晚辈的去处置。能办到的,一定会尽力。我先告辞了……” “不必!” 素来温婉淑柔的梅姨娘,此刻少见的慌乱,她将手里的锦帕捏攥成团,难过道:“蔷哥儿,此事原我实不该开口,可是,可是我到底姓梅……” 贾蔷闻言恍然,道:“姨娘可是挂念梅氏一族?只是……”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如实告知:“梅家和冯家,若是姑祖丈下令拿下严办,此事其实都不用姨娘挂念,至少梅氏一族的内眷,不会被抓进大牢。可是此事是两江总督半山公的第一道政令,别说咱们,便是姑祖丈都不好打折扣。否则,半山公和朝廷里前难以交代。” 梅姨娘闻言,面色惨然,道:“旁人我都不管,只是太夫人今年已逾七旬高龄,在阴潮的牢里如何挨得住?我爹娘去的早,是叔祖涪翁先生抚养长大。叔祖虽逝,可太夫人仍在。我……” 贾蔷想了想,道:“最多,也只能求求陈大人,让梅家老夫人在牢里住的好一些,吃的好一些。若有疾病,及时请医延药,早早治疗。姨娘,此事你也莫去姑祖丈跟前开口,半山公初至江南,为了尽快打开局面,才在正位两江总督的第一天就赶至扬州府。梅家和冯家,就是他借势烧起的第一把火。这个火,姑祖丈若是灭了,对姑祖丈来说,几乎要断绝和半山公的交情,后果极为严重。” 此言一出,梅姨娘面色愈发惨淡,道:“我自是明白,也从不敢参与老爷外面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已是林家人,怎可为梅家事连累老爷?我只是将此事写信告知了梅家二房的大老爷,他原是翰林出身,今年才出的京,在姑苏做官。如此,不管成与不成,我都尽了最后一份梅氏女的本分。眼下唯一担忧的,就是太夫人。若蔷哥儿果真能求得陈大人援手,关照一二,自然再好不过。” 说罢,要屈膝福礼。 贾蔷见之忙避让开,正要说点什么,却听门外游廊下传来脚步声,未几,就见孙嬷嬷急急走来,看到贾蔷笑道:“哥儿原来在这,让我一通好找。早知道就听吴嬷嬷的话,直接来这就好了……哥儿快走罢,老爷寻你有事哩,前面好似是来了外客,老爷招你过去应酬应酬。”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对匆匆收拾利落的梅姨娘和黛玉等人道:“事情我都明白了,我先去前面了。” 梅姨娘等人自然让他速度,代林如海见外客最重要。 梅姨娘心中甚至紧张,会不会是姑苏那边来人了…… 然而这外客,却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 盐院偏厅。 一个老农模样的老人哈着腰,和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小心赔笑的站在堂上,也不敢落座吃茶。 打量着周遭环境,心里忐忑不安,恐惧之余又隐隐带有不敢言的期待。 上回这种情况,是一位姓贾的县太爷招他去见,还赏了他一百两银子! 这次动静这样大,岂不有天大的好事落在头上? 等了没多久,二人就见一俊秀的不像话的年轻公子,面带微笑,迈步而入…… …… 第0184章 赠人 “见过大爷,给大爷请安!” 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农满脸堆笑的跪倒在地,要给贾蔷磕头。 一旁头发花白的妇人亦是如此。 贾蔷往一边横移稍许,避开此礼,道了声:“起来吧。” 然后又问道:“你就是封肃?” 老农忙不迭应道:“诶诶诶,小老儿就是,小老儿就是。” 贾蔷道:“你有个女婿,叫甄世隐?” 老农闻言一怔,他身后的老妇人却颤声应道:“是,是,民妇的丈夫,便是甄世隐。他……他走失十多年了,大官人,可曾见到他了?” 贾蔷遗憾的摇了摇头,道:“未曾……不过,你可有一女儿,眉心点红痣,今年……” 话未说完,老妇人封氏已是泪流满面,点头道:“小女英莲,今年……十五岁了。她……她还活着?” “英莲”二字一出,便已不需多问。 见她如此,贾蔷面容多了分感慨,缓缓颔首,道:“她还活着,活的也不差,你去看看她吧。” 封氏激动的还未应下,一旁的封肃却突然放声嚎啕起来,大哭道:“我可怜的外孙女啊,你可终于回家了。我……滴……儿……啊!” 然而这般感天动地的哭嚎,却让贾蔷皱起了眉头。 他对孙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带着封氏去内宅见香菱。 待封氏去后,林家二管家刘丛见贾蔷皱眉不喜,冲还在哭嚎的封肃喝道:“嚎什么嚎?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乱嗷嗷的?惊扰了贵人,仔细你的脑袋!” 封肃闻言,瞬间止哭,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小心赔笑。 贾蔷见他如此,轻笑了声,摇头道:“你这人啊,就是个刁民。奸猾似鬼,看似聪明,实则糊涂之极。你名下只封氏一女,姑爷甄世隐落难投靠你,你却暗地里捣鬼,把人家的财货想方设法弄到你名下。失女之痛,再加上生活窘迫,成日里被你讥讽嘲弄之苦,让甄世隐无法立世,只能出家远走。好好一个家,让你弄成这个模样。你要是有个儿子继承家业,倒也说的过去。把女婿的家财哄骗过来给儿子,虽丧良心,至少能说得通。你倒好,就一个女儿,还这样做,你不是糊涂鬼又是什么?” “大官人,小老儿我没……” 听闻贾蔷之言,封肃又惊又愧又悔,只是嘴上不认。 不过没等他分辩什么,贾蔷就摆手道:“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你这人,一颗贪心害人害己,着实让人厌恶。罢了,我也不难为你,你回去罢。死前让人送封信,我会派人把你留下的遗产变卖了给香菱。” 此言一出,封肃唬的亡魂大冒,就怕这心黑的一塌糊涂的少年再一发狠,当场送他归西,接收他的遗产,因此忙不迭的磕头,屁滚尿流的匆匆离去。 封肃心里那叫一个凄苦,原本他还算计着,是不是能在这官衙里过几年太爷的日子,现在看来,官家的人都是心黑似鬼的狠心人啊…… 打发了封肃,贾蔷前往忠林堂,去见林如海。 封氏父女的出现,对林如海而言,绝对算不上一件好事…… …… 忠林堂。 贾蔷入内后,见林如海居然倚靠在床榻上,面色也很是不好,心头不由一沉。 将养多日来,林如海平日里已经能坐在书桌几案旁了。 今日如此,想来身子不适。 不过没等贾蔷开口相劝,林如海就缓缓道:“蔷哥儿来了,见到封氏父女了?” 贾蔷点头道:“是,封氏的确是香菱之母。” 林如海“嗯”了声,问道:“听说那名唤香菱的丫头如今是你的房里人,你准备怎么安排封氏父女?” 贾蔷将封肃当年的所作所为说出,最后皱眉厌恶道:“外家觊觎女婿的家财,这种厚颜无耻之事他也做的出!我将他打发回去了,并威吓他,待其死后,派人收他遗产,吓的他赶紧离开。至于香菱母封氏,且再看看吧,无处可去,养起来也不算什么。” 林如海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吟了许久后,叹息一声道:“贾雨村,可惜了。” 贾蔷却笑着宽慰道:“也算不上可惜,只要姑祖丈能将养好身子骨,一个还未成气候,狼心狗肺的贾雨村,还远远谈不上心腹之患。” 林如海闻言,淡淡一笑,道:“只是觉得人才难得,倒谈不上为祸,可惜是个无德之人。对了,你这几天谋划的如何了?” 贾蔷摇了摇头,道:“还未定计,今晚,还要去齐园,齐家那位荣养的老太爷想见见我。正好,我也想探探他的口风。” 林如海闻言,登时皱起眉头来,提醒道:“蔷哥儿,机事不密祸先行,不可大意。齐家那位齐太忠,城府之深,心机之重,连我也甘拜下风。齐家能稳坐八大盐商之首超过六十年,这个老狐狸,快要修练成精了。” 贾蔷闻言面色也肃穆起来,点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不会自作聪明,以为在人家经营了一甲子年的扬州城,可以不惊动他们,就能办了白家!除非用蛮力强行围剿,否则,绝无可能。姑祖丈,虽然不愿承认,但这扬州府,的确是齐家的扬州府。根本不用怀疑,齐太忠早就用金山银海,将扬州府,乃至整个江南的实权要害官员,喂的饱饱的。想避开他,去动一个没有多少破绽的盐商大族,几乎不可能。哪怕强行为之,也是种祸之举。” 他不是韩彬韩半山,韩半山为了国朝稳定,为了江山社稷,连身家性命都可以不顾,又怎会在乎诛灭区区几个盐商留下的祸根? 可韩彬不在乎,不代表他贾蔷不在乎。 俗话说的好,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干掉了白家,背后多少权贵巨宦就断了财源,此仇简直不共戴天。 贾蔷却不想做这等事…… 林如海的面色并不好看,他没想到,贾蔷会看的那样透彻,甚至将一些本不该诉诸于口的事说出来。 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 林如海绝不想承认,但是…… 他又不得不承认。 齐家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早已不是单纯的盐商。 扬州城内但凡能赚钱的营生,包括衣食住行,包括盐、米、面、油、肉、菜…… 哪一样背后没有齐家的影子? 不说扬州府衙,便是盐院衙门里的盐丁,林如海也都心知肚明,里面必有不少一部分,甚至是绝大部分,都受过齐家的“恩惠”。 至于府衙的衙役、牢房的司狱等等,更是无一不受齐家影响。 到了这个地步,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又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对士大夫出身的林如海而言,国朝重地,为一商贾之族所掌控,简直不能容忍! 僭越,狂妄! 然而贾蔷却温言劝道:“姑祖丈其实也不需太过担忧愤怒,齐家之盛,核心便是那位齐家太爷。人常言一人可兴邦,自然也一人可兴族了。齐太忠此人,已经将齐家经营到了极致。看似声势盛极一时,实则也已经到了进无可进之地。大燕,终究是士大夫的大燕。齐太忠也是个明白人,所以早二十年他就逐渐退隐到幕后,哪怕齐家富可敌国,齐家的手却没有真正伸出过扬州府。即使经营都中、金陵等地,也只为了自保。我妄自猜测,若非太上皇早早看明白这一点,也不会与一介布衣成为挚友。就这几日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如今的齐家家主齐万年,不如其父齐太忠远矣。所以,齐太忠驾鹤西去的那一天,便是齐家渐渐走向衰弱的那一天。” 若是放在贾蔷前世,社会上存在资本孽生的土壤和空间,那么齐家或许有可能真正做到累世不衰,譬如米国那几家早已隐藏在深海中,却依旧遥遥操控世界金融命脉的家族。 但可惜的是,眼下的大燕,绝对没有齐家恣意孽生扩张的空间,胆敢迈雷池半步,等待的只有化作齑粉的下场。 这些,林如海其实也都明白。 只是在他执掌两淮最高盐务大权期间,齐家还能如此长存,并始终暗中掌控扬州,这对他来说,算是不轻的羞辱。 毕竟,打骨子里来说,四代列侯、探花郎出身的林如海,同样轻贱商贾之流。 林如海往背后倚了倚,看着贾蔷淡淡道:“今日之齐家,莫非就是你期望之地步?” 贾蔷笑了笑,摇头道:“齐家,还是不稳。” 然而,他却不欲多说什么。 见他如此,林如海哑然一笑,点头道:“好,既然你也看得出齐家不稳,那就好,那就随你去做便是。另外,你身边那两个长随,虽也是血勇之辈,但到底还差了些。齐筠身旁那两人,却是难得的好手,便是齐家也没几个那样的。如今你行事在外,我们又要你做些不大安稳的事,所以,我和半山公,各自送你一人。” 贾蔷闻言一怔,看着林如海道:“姑祖丈,你手下也有江湖高手?” 林如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痛至骨髓的苦色,却也是一瞬即失,他叹息道:“从前,我也看不入眼所谓的江湖人士,以为此类游侠,不事生产,恃强凌弱,皆该杀之。后来,吃过大亏后,才明白他们存在的道理。前车之鉴,你要谨记,不可小瞧了去。” 贾蔷隐隐听闻过林如海有一子,失足落水早夭,但内中似乎别有内情…… 如今看来,或许未必是空穴来风。 他心中凛然,点头道:“我记下了,一定会防备阴毒之人,行刺杀之事。”顿了顿,又问道:“半山公麾下也有这样的人?” 林如海毕竟心性修养颇高,很快就调整好心绪,微笑道:“半山公宦游大燕至苦至寒之地多年,遇到的危险比你料想的更多,手下若无能人,岂可熬至今日?” 贾蔷无奈道:“那他也料定我会出手?” 林如海呵呵一笑,目光温和了些,道:“他没料准其他,但料准了你是个纯孝的孩子,我若开口,你不会不应。蔷哥儿,也莫要怪半山公,若无此等谋算心计,他怕是活不到今日。” 贾蔷笑了笑,点头道:“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以为清誉满天下之人,应当是……是我天真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他,能送我一高手。只是姑祖丈,这人手,到底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林如海摆手道:“莫要多想,到了半山公那样的地位,怎会行小家子气之事?你放心去用便是,善待他们,他们便是你的忠勇之士。去吧,等夜里,他二人会去寻你,一道去齐园的。” …… 第0185章 说客 自前堂回到客院,贾蔷再见封氏时,这个可怜可悯的老妇人正躺在一张软榻上落泪。 紫鹃悄悄上前告诉他,封氏已经哭昏过去两回了。 贾蔷能想象的到,封氏看到香菱相认后,会爆发出怎样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只看看黛玉、梅姨娘、紫鹃、雪雁等人一个个微微红肿的眼睛,就知道方才的情形有多么悲情。 “老妇给大爷磕头谢恩!” 看到贾蔷进来,封氏挣扎着要起身,给他磕头。 贾蔷摆手拦下,看了眼还在“呜呜”憨哭中的香菱,笑道:“家人团聚是好事,哭个甚么?” 香菱“呜呜”的抬起头,哀怜无助的看着贾蔷。 贾蔷读懂了她的心思,微笑道:“你娘这些年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如今找着了你,往后也该享清福了。咱们家人丁单薄,就留她在家里面罢,也便宜你时时照顾,我也跟着尽尽孝心。” 香菱闻言,感动的“呜呜”声更大了。 她虽然娇憨,却并非不明事理。 这世上不是没有与岳家同住,赡养岳家的,但这种情形已是极少,更何况赡养妾室老娘? 君不见,贾家政老爷的爱妾赵姨娘的同胞兄弟赵国基,也不过是给贾政和赵姨娘的儿子当个赶马车的奴才长随罢了。 能做到贾蔷这一步,必是疼煞了她,才会如此纵容。 只是她感动,封氏却不能应,因为担心连累到女儿,封氏到底挣扎起身着急道:“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天下再没这样的道理,只要大爷能多疼英莲一些,我便过的极好,我便过的极好!” 贾蔷摆手微笑道:“你老不必担心多余的,我家里人口简单,能管得到我的长辈也都宽和仁善,不会说什么的。” 封氏只是不应,黛玉用帕子擦净眼泪后,强笑道:“蔷哥儿也不必难为她,不如就以嬷嬷的名分招进家里,单负责香菱这丫头的吃穿用度就好。如此,岂不两相便宜?” 贾蔷闻言,大为赞同,点赞道:“还是林姑姑的主意好,顶呱呱!” “呸!” 在众人笑声中,黛玉啐了口,瞪他一眼问道:“今儿怎么这样高兴?” 平日里,贾蔷极少在人前这般幼稚的。 贾蔷总不能说,你爸爸送了两个绝世高手给我,安全性大增。 便只道:“外面的事进展的顺利,香菱又找着了她娘,诸事皆喜,怎能不高兴?” 黛玉不信,只是当着外人在,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冷笑两声…… 贾蔷也习惯了,又对一直暗自等信儿的梅姨娘道:“一会儿我就去寻陈大人,只在狱中照顾,不算难事。” 梅姨娘大喜,她不好对贾蔷如何表示感激,便对香菱再三叮嘱,让封氏就在这客院住下,一应吃穿用度都会准备妥当,让她不要外道。 又闲话几句后,梅姨娘也就离去了。 年关将近,她这个管家姨娘事情繁多,耽搁不了太久。 梅姨娘走后没多久,黛玉对贾蔷道:“我们也走罢,让香菱和她母亲多相处相处。” 纵是封氏撕心裂肺的痛哭一场,让香菱放下了一些心结,可分离的太久,总还有些生疏在。 所以黛玉方有此言。 贾蔷自无不可,又安抚了香菱两句后,与黛玉、紫鹃、雪雁一道出了客院。 “蔷哥儿,明儿爹爹会打发人送年礼进京,你可要捎带些什么不?” 静静的行在抄手游廊上,黛玉与贾蔷齐行,紫鹃和雪雁在后,虽是冬日,游廊两边青竹依旧翠色,于静谧中走了片刻后,黛玉忽然望向贾蔷,轻声问道。 贾蔷闻言,顿住脚步,迟疑了稍许后,摇摇头道:“不必了吧?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没谁好送的。我舅舅他们,也不好劳姑祖丈派人单跑一回,算了……” 黛玉没好气道:“这才是混账话!甚么叫没谁好送的?别人你不送,难道老太太你也不送年礼?” 贾蔷闻言,狐疑道:“老太太?她对我很好么?” “噗嗤!” 听到这话,背后紫鹃、雪雁都忍不住笑喷了。 黛玉气的脸都有些红了,很有些恼火道:“老太太对你不好?大老爷他们骂你,还不是老太太回护了你?再说,要不是老太太,你这会儿能来这?你前儿还说,能来扬州府是你的运道来着,敢情都是哄人的!” 贾蔷无语了半晌后,艰难说出六个字来:“我实无言以对!” “哼!” 见他伏了她,黛玉有些得意了,道:“知道无言以对就好……咦,奇了,你这是什么脸色?怎是灰的呢……我说的难道不对?” 贾蔷哭笑不得,道:“对对对……不过,老太太那是怕我给她添乱,耽搁了她享福受用和清静,才和的稀泥……不过林姑姑说的更对,我是该谢谢她,不谢不大好。” 眼见黛玉小脸又变了,贾蔷果断换了话风。 黛玉看了他一眼,却又柔和下来,轻声道:“不是我劝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只是,家里只要老太太对你好,其他人就不好再欺负你了呢。” 若非担心他回去后不好自处,她又何苦着想这些……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林姑姑,难道你还不知我?回去后,我必然不在梨香院住了,我想去城外买个小庄子住着,读读书,写写字,再忙些其他的杂事,隔三岔五的进一回城,到林府来请教姑祖丈和林姑姑学问,就足矣了。我不贪慕他们的富贵,他们也作威作福不到我头上来。真有不知进退的,我也不会给他留脸。” 黛玉闻言,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若如此……那你日后……” 连宗族都难容,又如何能容于世间啊? 贾蔷摆手洒然笑道:“我若在官场上厮混,自然怕他们在背后扯后腿。寻几个清流言官鼓噪一番,就能弹劾的我下不来台。生死都握在他们手中……可是我,偏不入官场。草民百姓一个,逍遥自在一散人,他们拿什么欺负我?贾家有官场关系不假,可偌大一个神京城,一二座国公府还不能一手遮天。总之,林姑姑不必担忧我的处境。” 黛玉闻言,虽按照礼教规矩来说,贾蔷这番话堪称大逆不道,是贾家的逆子逆孙,可不知为何,她心里没有一丝厌恶感,反而有些艳羡他活的如此自得,如此自如。 眼见前方就要到了分岔甬道,黛玉顿足,看着贾蔷轻声道:“若果真到了为难时,你可不要嫌麻烦自大,不肯寻我爹爹帮助。你帮了我家许多,我和爹爹都记在心上呢。” 贾蔷呵呵笑道:“一定!” 二人对视稍许后,一个向南,一个向北,顺着抄手游廊分头而去。 一阵寒风卷起几片泛黄的落叶,起舞在人间…… …… 运河之上,一艘客船内。 梅家二房大老爷,翰林出身的姑苏知府梅珍与其子梅淮脸色凝重,在梅家父子对面,坐着的则是一裹着厚厚的皮裘,气色虚白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的身旁,一年轻人担忧的看着他。 梅珍见之,叹息一声道:“未曾想到,君理兄身子骨竟到这个地步,早知如此,就不好惊动你了。” 梅珍口中的“君理兄”,正是金陵薛家二房的当家人薛明,薛明身旁的年轻人,便为其子薛蝌。 薛明闻言淡淡一笑,道:“不妨事,公仁兄与我相交多年,如今族里出了这等事,有我能出力之处,自然义不容辞啊。我只担心,我这点薄面,怕讨不得什么好呀。” 梅珍闻言,一直紧皱的眉头又加深了些许,缓缓道:“江南传闻,贾家良臣公子,白衣幸圣驾,平地起风波,一身搅动京城风云,山崩地裂。原我只以为是谣传,不想这位良臣公子入江南后,甫一露面,就累得梅、冯两家落难,本是扬州乡望之族,累世清名,如今却落了个抄家问罪的下场。此子,着实让人惊惧。” 薛明闻言,咳嗽了两声后,轻声道:“公仁兄,此事怕有些谣传夸大了。他一介白身,哪有这样大的能为?我在江宁也听说了些,不过大都在传,是半山公以这把太上皇打磨出的刀,来剖开江南的内腹,当做他执掌两江的第一把火。我以为,这个说法还是有道理的。” 梅珍沉声道:“君理兄,我何尝不知背后深意?但若无此子,便是韩彬也不好轻易抄家拿人吧?他在京城,因否定景初末期的执政大政,以悖逆太上皇之罪贬黜江南。梅家、冯家皆是太上皇数次南巡时接过驾的老人,没有太上皇亲自磨出的这把刀,即便他是清名满天下的半山公,也不敢再度挑衅出手。所以,症结终究是在此子身上。韩半山是以太上皇之矛,来杀太上皇之盾。” 薛明闻言,仔细想了半晌后,叹息道:“纵然如此,又能如何呢?” 梅珍道:“君理兄,薛家和贾家乃累世之亲,听闻薛家大房如今就阖家在贾家做客。有此渊源,君理兄你出面,贾家子总不好拒绝。再者,那盐政林如海是荣国公的东床快婿,贾家姑爷。如今执掌的贾家政公夫人,与薛家大房主母乃胞亲姊妹,我和君理兄又有子嗣相约为媒,我那堂妹,还是林如海的妾室……算来算去,大家都是亲戚!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此次,还要劳烦君理兄帮忙说情一二。我不求梅家全部安然无事,梅家经营盐业,肯定有不守规矩的子弟。该抓的抓,该流放的流放,该斩首的斩首,梅家绝无二话。但是不是真到了满门抄斩的地步?我梅家出了涪翁先生,名满天下,便是太上皇和当今天子都深爱其字,怎么就不能留下一条文墨翰香?” 薛明闻言,沉默些许后,干咳了声用帕子掩口道:“公仁啊,我尽力而为就是了。” …… 第0186章 银狐 入夜,盐院衙门,偏厅。 贾蔷看着两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一个老实巴交像农人,一个则木讷粗笨似老卒。 他心里隐隐有些失望。 就这,能匹敌齐筠身旁摘星手和鬼见愁这种听起来就像绝顶高手的人么? 再不济,人家开青楼的孙姨娘还有千手观音的响亮名号呢。 这二人,来了就只简单的自报了家门后,就再不说话了…… 贾蔷自然不可能轻佻的将怀疑和不信任流露表面,他微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高大叔和商大叔能有如此本领?从今往后,贾蔷之安危,就拜托二位大叔了!” 说罢,贾蔷躬身就要拜下。 不是他自己轻贱,而是从今往后,他要将命托付到这二人手里,关键时候,这二人要用命来保他的命。 贾蔷觉得,行大礼拜他们,比在贾家跪那些所谓的长辈更有意义。 不管他们有没有摘星手、鬼见愁听起来那么厉害,林如海和韩彬推荐来的,想来也不会是寻常小角色,为了保命一拜,贾蔷不觉得有亏。 毕竟,无论什么时候,小命最重要…… 只是高隆和商卓二人却万万没想到,贾蔷能做到这一步。 二人不是没见过礼贤下士的,可是他二人有自知之明,他们远远算不上是士。 高隆跟着韩彬奔走十年整,单他一人,就救过韩彬不下五次。 但韩彬能做的,最多也只是用一碗浑酒,道一声谢罢了。 即便如此,高隆已是感动之极,每一次都不惜以命维护韩彬的安危。 而商卓之所以死命追随林如海,是因为林如海帮他报了血海深仇。 商家原也是扬州的大盐商,只是二十年前和当时八大盐商之一的马家起了利益冲突,最后被马家一举灭门。 那场几乎烧了半座扬州城的大火中,商家一百三十余号人,只商卓一人逃了出来。 可即便商卓练成了顶尖高手,仅凭他一人之力,想要报得大仇无异于痴人说梦。 马家火并了商家,声势愈壮,门下江湖走狗不知凡几。 商卓几次上门,都险些失手被擒,他那时才明白,这世间,只凭一双铁拳,是换不来公道的。 正好无意间得知林如海要对马家下手,才自荐上门,恳求林如海收其为门下走狗,只求报仇雪恨。 跟了林如海三年后,商卓亲手将马家家主的皮完好无缺的剥了下来,剥到最后,马家家主的眼睛甚至还能看清他自己没皮是什么模样。 随后,商卓将他丢进了盐池里…… 这种死法,叫做盐葬。 大仇得报后,林如海本想放他白身,只是商卓自忖天下间只他一个孤魂野鬼,没个落脚处,干脆就留在林如海身边报恩。 期间救过林如海数次,但林如海对他,也最多是敬一杯酒,以示感谢。 士人,自有士人的体统和骄傲。 连高隆,商卓二人自己都以为,能做到这一步,已属难得。 何曾会想到,贾蔷竟会这般大礼相拜。 他们当然不可能让贾蔷拜下去,原因很简单,贵贱有别。 贾蔷来扬州府大半月来,他的事高隆、商卓二人不可能不知道。 一个在太上皇跟前都有位份的人,对他二人行此大礼,本就是江湖草莽之辈出身的二人,心中自忖命贱承受不起。 但无论如何,二人都难不生出感动之心。 高、商二人齐齐上前一步拦下贾蔷,又一起跪下,高隆大声道:“既受命前来,自此为公子身边听用之人,岂敢不竭心尽力,效忠公子?” 商卓也沉声道:“从今往后,必护公子周全,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只一事,属下不能不直言。” 贾蔷忙道:“有任何事,商大叔只管直言就好。我是要将性命托付给二位大叔手上的,任何话,任何事,都可与我直言。” 商卓道:“公子虽有心敬我二人,但我二人岂敢当长辈之称呼?实在乱了规矩。即便公子敬我二人,也只需喊我们名讳即可。否则,心里实在不安。” 贾蔷连忙将二人搀扶起,温言笑道:“也罢,我若以尊长称之,你们心里多半会难安。那不如这样,往后我以大哥称呼二位。也希望二位大哥答应我一事。” 高隆、商卓对视一眼后,拱手道:“敢问公子是何事?” 贾蔷笑了笑,道:“那就是不管二位大哥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需求,或金银、或房宅、或想娶亲,亦或是,什么时候厌倦了东奔西走,想要安定下来,都可与我说。我不是怕别人收买你们,两位大哥若贪图名利,又怎会跟着半山公和我姑丈,历经艰难而志向不改?只是我与两位长辈不同,我是过日子的人,所以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好。” 高隆、商卓二人闻言,面上都露出些许笑意,拱手应下。 不管这位新主到底如何作想,能这般说,已是给足了他们体面。 贾蔷又道:“以后我的事许是有些多,需要看顾的要紧地方也会不少。所以,只两位大哥的话,人手还是太少。我看不如这样,我身边的防卫队,以二位大哥为绝对核心。二位大哥再分别各自招揽八名靠得住的兄弟,连同二位大哥在内的十八名护卫,就是我倚之自存性命的核心护卫。在这十八名之外,再招三十六名,同样需要以信得过靠得住为先的兄弟,作为外围护卫。这五十二人,高大哥领二十六人,商大哥领二十六人。具体如何排班轮换,由你们自己来决定。需要多少银子,或是找人要用到什么关系,都可以直接同我说,或者,同李婧说也一样。总之,不管动用什么关系,动用多少银子,从今往后,我的人身安全,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他不怕被笑话,他就是怕死,所以,愿意花费大量的关系和财富,来打造一支绝对可靠的卫队。 而他之所以这样信任高隆、商卓,与其说信任他们,不如说信任他们的前主韩彬和林如海。 哪怕韩彬几次想算计他,想以他这个太上皇之良臣为刀,来斩开江南局势,但韩彬本心中却无一丝私利。 韩彬是真正的一心谋国,所以贾蔷相信他赠送之人,值得信任。 贾蔷不信韩彬会在高隆身上留下一个“后门”,若是如此,就不是手段问题了,是品性出了问题。 而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舍身谋国呢? 高隆和商卓二人则没想到,贾蔷会对他二人予以如此重任和信任。 身为大丈夫,岂能没有一颗掌权之心? 只是往日里,在韩彬和林如海跟前,他们这样的江湖高手,很难有真正独当一面的机会。 却不想,会在贾蔷这里实现。 二人也清楚,贾蔷将二人分成两组,既可督促二人竞争,又能让二人相互制衡。 但那又如何? 他们本就准备好好为贾蔷办事,就算起了竞争,也只是有意思的事,算不上坏事。 自然愈发高兴的答应下来。 贾蔷又将李婧介绍二人认识后,四人一并商议了一个半时辰。 高、商二人纷纷贡献出他们信得过的好友,并提出一些基本的条件,譬如安置那些人的家眷等等。 贾蔷一挥手,就先派出一万两银子,作为运筹经费。 这个数字,初步安置人手,已经绰绰有余了。 一直等到天已黄昏,四人才将大致的路数讨论出个大概。 虽然还有许多细节需要斟酌,但大体框架已经搭了起来。 再往后,就不断的填充细节就好,譬如,该如何防范对手下毒…… “好了,今天且先这样吧。齐家老太爷邀我去齐园做客,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对了,高大哥或许不知这齐家太爷,商大哥肯定知道。你对齐园怎么看?” 贾蔷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笑问道。 商卓普通无奇的面上,听闻“齐家太爷”四个字时,已经凝重起来,等贾蔷问罢,他沉声回道:“齐园,深不可测。” 贾蔷“哦”了声,好奇道:“怎么个深不可测法?” 商卓道:“齐家富成那样,江湖绿林打他家主意的不知有多少。正经上门拜会的,不管多少,总不会空手而归。可也有些贪心大的,觉得那一二十两银子跟打发叫花子一样,想要自己动手去取。这样的人,深夜探访齐园后,从无一人出来过。而有这个自信,进齐园找些金银花销的,没有一个是庸手。” 贾蔷呵呵一笑,道:“如此说来,这齐园倒成了龙潭虎穴了?不过,我天生胆子大,今天就去会会齐家那头银狐!” …… 忠林堂。 林如海侧倚着锦靠,手里握着一卷书,却已不再看了,他望向客座的陈荣,淡淡道:“勉仁,依你之见,齐家那只老狐狸,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论心机城府谋算之深,齐太忠绝不亚于军机处那几位阁臣,我自愧不如也。” 陈荣闻言苦笑道:“连掌院大人都自愧不如,更何况是我?不过……我却以为,齐家这老狐狸,未必真的镇定……” “哦?怎么说?” 林如海忙问道。 陈荣道:“齐太忠不见外客好多年了,听说就算是齐家族亲,除嫡系一脉,也少有几个能见到他。他为何此时忽然要见蔷哥儿?我想,他多半料到了半山公的心思,也真的有些担忧了。所以,才会想办法拉拢蔷哥儿。这不正是他一辈子都在用的法子,还百试不爽。齐家老狐狸真有这个能力,只要蔷哥儿想要的,就没有齐家弄不来的。” 林如海摇头道:“那若是,蔷哥儿希望齐家能在盐业上退后三里呢?他也能答应么?” “这……” 陈荣想了想,还是摇头道:“这,我就着实猜不出了。” 林如海微微皱起眉头来,淡淡道:“蔷哥儿说,他有三成的把握。可问他把握在哪,他又暂且保密。呵呵,我着实想不出,蔷哥儿凭什么有三成把握,去说服齐家与他合力谋白家。要知道,白家大多数时候,也是为齐家马首是瞻哪。” …… 入夜。 齐园,草堂。 齐家老太爷齐太忠也有几分好奇的审视着贾蔷,微笑道:“良臣小友,你这一出现,倒把天下年轻一辈都比的黯淡无光,连我们这些老货,都不得不避避你的锋芒啊。如你这般的俊杰,老夫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 贾蔷看着这位道骨仙风的老人,呵呵笑了笑,道:“不过是身不由己的一把刀罢了,俊杰二字,实在当不起。齐老,旁人说这话我也认了,可你老说这个,就有失你老‘银狐’的名头了,太虚。” 草堂内唯一的第三人齐筠闻言,面色骤然一变,眼神震惊且不安的看向了齐太忠。 银狐之名,至少已有二十年无人敢提起…… …… 第0187章 问道 贾蔷果然没有辜负齐太忠的评价,锐气逼人。 不过齐太忠一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听闻“银狐”二字,也并不见恼,倒是听到那句“身不由己的刀”时,神情还是怔了怔,随后看向贾蔷的目光,多了一分认真。 这个年纪,能有这般认识,确是不俗。 齐太忠看着贾蔷呵呵笑道:“说起来,当年你家还在金陵时,我就拜访过荣宁二公。那时贾家声威极壮,四王八公中,北王、南王与荣国相交莫逆,其他六公中至少三家隐隐以二公马首是瞻。贾家一门出两位国公,世间少有。只可惜,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英雄难觅。唯有老夫这等废人,还在苟延残喘中,如今却也碍人眼喽。” 贾蔷闻言,只呵呵笑道:“原来你老还是故交……至于当年声势今不在,也是正常。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原是天道循环,谁家又能逃得过?” 齐太忠缓缓颔首,又沉默了稍许后,方笑道:“小友倒比我还看得透彻些。” 贾蔷呵的一笑,洒然道:“那是因为一来我还年轻,站着说话不腰疼。二来,我手上又没几两银子,家里的家业也落不到我手上,虽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但这报应,应该还报不到我头上。所以风凉话说的容易,你老别当真。” 一旁齐筠愕然,齐太忠则放声大笑起来。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有人在他跟前这样说顽笑话了。 二十年未出扬州府,而在这百里之地,便是知府老爷也不敢同他这样说话,因为没有这个资格。 盐院御史倒是有这个资格,可历任巡盐御史对他都是又恨又畏又想刮层油水,所以也不会这样说话。 齐太忠因而觉得有趣,放声一笑。 笑罢,老人目光在贾蔷面上和最看重的孙子面上转了转,心中轻轻一叹。 尽管就守成而言,他以为齐筠的性子远比贾蔷要稳重靠谱。 不是说贾蔷不稳重,但这少年进攻性太强。 齐太忠感觉,只用一双肉眼就能看出这少年骨子里的傲气。 太桀骜不驯了,仿佛世间规矩于他而言,都如脚下之泥般。 若在太平时节,这等性子难为世道所容。 齐筠的性子,中庸平正,睿智温和,才是真正成大事之人。 有些遗憾的是,当下虽总体太平,然朝中局势纷乱,动荡不安,似已临近大变之时。 在乱局中,齐筠这样的性子,却不知到底能不能守住齐家这份家业。 若是,贾家这少年姓齐,是齐家子孙,那就好了。 虽依旧不会让他接手家业,却能分出一部分来,让他去拼去闯。 当年,他齐太忠不就是白手起家,靠着心机、智慧和手段,于荆棘中劈斩出一条路来,才有了今日之齐家。 只可惜,岁月不饶人,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筠儿,与良臣小友还算投缘?” 齐太忠看向身边这个最看重的长孙问道。 齐筠忙躬身回道:“老祖宗,孙儿和良臣虽文武殊途,但确有不少话可谈,十分投缘。” 见齐太忠看了过来,贾蔷呵呵一笑道:“没见德昂兄前,我也很难想象,一个盐商巨富家的长孙,会如此温文尔雅,不是外表肤浅的知礼,而是源自骨子里的君子之风,实在难得。” 齐太忠呵呵一笑,道:“那小友说说看,筠儿如此性子,对齐家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齐筠面色微变,贾蔷却摆手笑道:“我自家事都还没弄明白,如何敢言齐家事?” 齐太忠笑了笑,道:“不过闲谈罢,何必拘束?” 贾蔷闻言,想了想道:“在我看来,德昂兄绝非只一味埋头读书的迂君子,他的决断力,他的眼力,想来是得到过老爷子你的教诲,都属于上上等,我不及也。二十年后,德昂兄必能成为执掌齐家的不二人选。不过,就眼下的时局……只德昂兄一人,怕力有不逮,还需要你老这样的智者来掌舵。” 齐太忠呵呵一笑,道:“二十年……” 见这老人似乎又陷入了沉思,贾蔷便看向齐筠,问道:“聚凤岛建工坊之事,商议妥当了没有?” 齐筠先看了眼没有反应的齐太忠,对贾蔷小声道:“家里议了几回,都以为……两个月建起那么多房,还是年节里,怕有些难。况且,你还让齐家先垫付银子,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最后一句,显然难有好语气。 聚凤岛几百亩地,又不是建园子观景儿,而是实打实的要建成房子,还要铺路,还要搭桥建码头。 如果时间充裕,这对齐家来说当然不算一件难事。 可是要想在两个月里建成这样,就有些吃力了。 且马上就要快过年了…… 华夏子孙,极少在过年的这一个月里劳作。 若这些凭借齐家的底蕴都能克服,可贾蔷要齐家垫资搞这些,就欺人太甚了些…… 齐筠自忖齐家也不是冤大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 空手套白狼都套到齐家头上了,扬州府还没发生过这样过分的事。 谁知贾蔷闻言竟皱起眉头斥道:“活该你齐家要败,一点远见也没有。等你家老太爷百年之后,你们齐家也就这样了。” 齐筠闻言黑下脸,反驳道:“你不说你太黑心!一毛不拔,就想白使唤人做事。” 贾蔷无语道:“谁一毛不拔了?该多少工钱,一文都少不了你家的。等冰室做大后,从分红里扣就是了。你家负责经营冰室,银子都握在你家,还担心我不认账?冰室多大的营生,带你们入行分一杯羹,居然还这样小气,我看你们齐家才是一毛不拔!” 齐筠生生气笑道:“冰室就算能赚银子,一年又能赚多少?那聚凤岛光地面就几百亩,再加上修桥、架码头,还要修防洪堤,得多少银子搭进去?我要占股你还不干,若只凭冰室这些银子还,十年能还完就不错了!” 贾蔷无奈叹道:“要不说没有你家老爷子指点,你们就目光短浅没有远见呢?十年还完怎么了?你们齐家只剩不到十年光景了?我可以付息钱啊。你们难道就不算算,这笔买卖十年能赚多少?不要一心只想着卖私盐那种见不得光的暴利营生,那是在喝盐血,注定没有好结果。我教你们这条路,才是正经路子。既能赚到大钱,还安稳。” 齐筠气的无言以对,这时,齐太忠则回过神来,看着贾蔷道:“呵呵,聚凤岛那点营生,只是小东西,不值一提。良臣小友,你说我齐家卖私盐喝百姓的盐血,那你可知道,私盐的价格,要远远低于官盐。若无人卖私盐,有多少百姓都吃不起盐?人活着,是不能没有盐的。再者,我齐家从盐业上得到的银子,自三十年前,就一年比一年少,景初年间太上皇六次南巡,每一次齐家都要大把的银子捐出去。除了太上皇,自京里到金陵再到扬州府,没拿我齐家银子的公人,少之又少。你说说看,到底是谁在喝盐血?” 贾蔷摆手道:“这种话你老就不必多提,没意思。” 齐太忠闻言,微微扬了扬白眉,也不恼,微笑道:“怎地,你不信?” 贾蔷笑道:“我自然信齐家从盐业上捞的银子在减少,甚至赔钱都有可能。但齐家在盐业上捞到的好处,又岂是区区银子能衡量的?” 齐太忠闻言,始终平静如深湖的眼眸终于泛起了波澜,盯着贾蔷看,问道:“此言何意?” 贾蔷呵呵笑道:“齐家在扬州府,就是地道的无冕之王,这扬州府与其说是朝廷的扬州府,不如说是齐家的扬州府。齐家这几十年来送出去的金山银海,让大燕朝廷自上而下都默认了这种状态,只要齐家不更进一步,踏出扬州府。这也是你老几十年没离开扬州府的原因吧?靠着盐业,齐家能做到这一步,还好意思说干盐业赔钱?自古而今那些大商贾,包括吕不韦在内,都没你老高明。只可惜……” “可惜什么?” 齐太忠微微眯起眼,淡淡问道。 贾蔷道:“只可惜,齐家送出去的银子,归根到底还是喝盐血而来的。齐家不过假天下百姓之慷慨,以固齐家之富贵。这种做法在景初年间还不错,上上下下都满意。但如今是隆安朝,天子爱民,重用半山公。齐家若不转变路数,继续行这一套,我敢断言,十年内,齐家必败!” 与面色大变的齐筠不同,齐太忠面色愈发淡然,道:“我齐家即便不做盐业,难道就活不下去了?” 贾蔷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你老是明白人,又何必故意说这些话?只看看韩半山对你们的态度……即使他不追究,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等下一波臣子上位,他手下的人就不追究了?不追究他们吃谁去?齐家还有没有银山继续上供了?人家有没有耐心等你们一点点上供?直接抄了齐家难道不香甜…… 所以,这一步,你们齐家不愿退,不会退,也是不能退。说难听点,齐家如今就是一头金子做的猪,被养的极肥,肥美可口!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而且,哪怕凭借你老的高超手段,能躲得过这一次,可下一次呢?下下一次呢?你们总有一天躲不过。 齐家和太上皇能有默契,凭借你们历次孝敬,准你们占着扬州府。可我实在无法想象,当今天子,后继之君,还会准许你们如此。齐老太爷,你说呢?” 齐太忠白眉下,老眼内精光骇人,只听他沉声道:“筠儿!” 面色苍白的齐筠忙应一声道:“是,老祖宗。” 齐太忠道:“去告诉你爹,就按良臣小友所说,两个月……不,一个月内,聚凤岛要按良臣小友给的图纸建好,建妥当了!车马不够,就拿他们乘坐的马车去抵,人手不够,他们就亲自去挖泥烧砖。总之,一个月后,聚凤岛务必要让良臣小友满意。做不到,就让他和你二叔三叔提前荣养罢。” 齐筠唬了一跳,忙道:“祖父大人务恼,父亲他们必然能做到。” 说罢,急急去通知他老子齐万年。 等连齐筠也离开了,齐太忠看着贾蔷,目光奕奕的看着贾蔷,一字一句道:“小友,你说说看,我齐家到底还有没有活路?若是有,又在哪里?” 不是他老糊涂了,居然问道于少年。 只是贾蔷所能看透之事,他何尝不是一样能看透? 只是看透归看透,出路却难寻。 虽然只抱有万一之希望,却也不妨试一试。 至于兴建聚凤岛那点银子…… 对齐家来说,银子真的不算什么大事。 …… 第0188章 男儿当世 此日,贾蔷一直在齐家草堂待到寅时初刻。 先是与齐太忠谈到了子时,后齐太忠又将齐家总管外事的老管家招至草堂。 谈过一个时辰后,又将齐家当家人齐万年招来,商议至寅时方才作罢,贾蔷出了齐园,回到盐院衙门。 是时,已近卯时。 然而此时,林如海竟还未入睡,贾蔷的马车刚入盐院衙门,就被守候半夜的王管家请至忠林堂。 贾蔷见林如海披着一件外裳,若非有暖气在,这会儿怕更熬的艰难,他连忙道:“姑祖丈,怎等到这个时候?”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让梅姨娘将他的拐杖拿来,站起身看着贾蔷道:“我没想到,你和齐家那老狐狸能谈到这个时候。如此看来,是有结果了?” 贾蔷上前一步,搀扶着林如海从床榻上起来,走到桌几边落座,他自己也坐下后,方微笑道:“齐太忠是个极有远见的人,他心里明白,到了这个地步,即使半山公他们在都中遭遇了大挫折,可过了这一关,新政势必难以阻挡。更何况,京城风波对都中那些人来说是胜利,可半山公到了江南,对江南诸势力来说,反倒是直接受到打击。齐家若仍顽固不化,坚持走老路,三五年后,只怕一年比一年艰难。所以,齐家愿意交一个投名状。不过,齐万年还是魄力不够,只肯暗地里相助,不肯走到台面上来。齐家老爷子也不好强逼……” 林如海闻言,淡淡一笑,道:“齐家和白家共通之处不少,白家手里未必没有齐家的把柄。况且,齐家若敢出头,他背后的那些官们又该怎样想?怕是各般打击刁难瞬间而至。能暗中相助,已属不易。只是可惜了……齐家若果真有这个气魄,未必不能真的上岸。” 贾蔷笑道:“上岸也要元气大伤,不过是重新再来过一回罢。而且,日子多半不会有从前好过。” 林如海诧异,道:“蔷哥儿此言何解?” 听贾蔷言下之意,投靠新党,日子比以前还要艰难? 这是对新政的否定么? 贾蔷犹豫了下,还是选择直言道:“姑祖丈,以我之见,就算齐家愿意为新政效力,可半山公日后执掌军机,下面的官员势必悉数轮换,尤其是扬州这样重要的州府。可换上的官员,难道都会如半山公和姑祖丈那样清廉?不会的。古往今来,青史之上名臣最大的一个标注,第一就是清廉。为何如此?便是因为官员清廉实在太难得,古今少有。所以,即便以后半山公和姑祖丈你们这样的清官主掌朝政,也依旧难以禁绝下面的官员收受贿赂。甚至,这些新提拔上位的官员因为先前不得志,穷怕了,所以一旦上位,怕会比先前的贪官更贪婪,也更酷烈。到那时,齐家从上到下还得重新用银子喂一遍,喂的更多。而且倒霉的景初旧臣,也不会放过他们。所以这个魄力,莫说齐万年,就是齐太忠都下不得。” 林如海闻言皱紧眉头,盯着贾蔷道:“既然如此不看好新政,齐家为何会答应?你给他们许下了什么承诺?” 贾蔷笑了笑,道:“姑祖丈,我一黄口孺子,什么承诺能如此值钱,让齐家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我只是给齐家老爷子指了一条,或许可以保全齐家万万年的路子。” 林如海闻言,眉头更皱,沉声道:“连历朝历代的江山社稷都难保全万万年,你有法子保全齐家万万年?” 贾蔷干笑了声,道:“万万年自然是句顽笑话……不过姑祖丈,齐家现在最担忧的,无非是变天之后,齐家会落个梅、冯两家的境地。所以我就告诉他,可以换个想法,尝试一下,跳出这个圈子。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海外实则另有一片更广阔的天地。南洋那么多小国,以齐家的实力,哪处不能立足?分一支出去,在外打熬三年,便可立下一片可立足的基业。只要我说的没错,齐老爷子就愿意相助盐政革新,若果真如我所言,海外之地可以养人,非蛮荒兽行之土,那么齐家将会在数年内,将所有的盐田、盐铺悉数转交,不再沾染盐务喝盐血。” 林如海闻言怔了好一阵,方按下惊撼之心,看着贾蔷缓缓道:“海外之地,我亦曾有耳闻。可是那里多瘴气横生,蛇虫孽生,疟邪肆虐。前朝大军前往,大军未至,十亭已折三亭,焉能立足?此事,齐太忠不会不知啊。” 贾蔷看着林如海轻声道:“姑祖丈,你患的疟邪,不就被治愈了么?” 林如海闻言微微倒吸了口凉气,看着贾蔷沉声道:“你手里,还有金鸡纳霜?那王太医让那西洋番僧进贡宫里时,他为何说没有了?” 贾蔷忙道:“现在还没有,但已经想到法子去买,甚至争取去得到秘药种子了。或许要几年时间,但至少,这是一条出路啊!” 林如海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松开,追问道:“纵然如此,南洋诸国的朝廷,难道就比大燕好?他们就会善待齐家?不要想的太美!” 贾蔷抽了抽嘴角,小声道:“南洋诸国,小国寡民,齐家先低调发展上几年,以商贾手段,贿赂官员,以换取时间。等发展壮大后,再有敢欺上门的,就不需要隐忍了……” “……” 林如海简直是第一次认识贾蔷一般,毕竟,他的世界观是以“忠”“孝”“节”“义”四个字构成的。 不需要隐忍……造反? 这是林如海想都未曾想过的事! 可是,贾蔷给齐家出的主意,却是屠龙之术。 见林如海目光渐渐凌厉,贾蔷有些无奈,仔细解释道:“姑祖丈,若能过太平日子,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远走他国?谁愿意,分离祖宗故土?可是没办法哪!!商贾也是百姓,难道他们就不是人么?在大燕,他们想安稳的活下去,有尊严的活下去,实在是太难!齐家算得上古今少见的商贾巨富了,齐太忠更称得上当世人杰,可这样的家族,这样的人杰,都活的战战兢兢,每逢变故,就有朝不保夕大难临头之忧。当然我知道,任凭他们坐大后果更加不堪设想。所以,在大燕针对商贾的制度没有完善前,干脆放他们出去算了。” 林如此沉声道:“你这是站在商贾的身份去看?” 贾蔷摇头道:“站在百姓的立场上,一样艰难,且只会更难。一个老百姓,一辈子能遇到几个像样的父母官?说来讽刺,朝廷上面宽松些,下面苛勒百姓或许还会轻一些。朝廷上面严一些,下面就会想方设法的刮地皮,不然,他们吃谁的喝谁的。官都喂不饱,还想让他们善待百姓,可能么?姑祖丈,或许是我读的史书读错了?为何打开青史,我读的每一个字,都是百姓的斑斑血泪?” 这个问题,林如海回答不了,也回答不上。 他干咳了两声,面色苍白。 一旁梅姨娘忍不住开口劝道:“哥儿少说两句吧……要我说,哥儿虽然才赋惊艳,可在我看来,却不如老爷多矣。老爷难道不知世道艰难?若他也如哥儿这般想,凭老爷四世列侯,探花郎的出身,什么样的神仙逍遥日子过不得?可老爷知道这样难,却从未放弃济世安民的抱负,这才是真正的大丈夫。这世道贪官是多,百姓是苦,可要是世上没有老爷和半山公这样的清官,百姓岂不连一点活路都没了?” “……” 贾蔷一张脸臊的和猴屁股一样,面红耳赤又哭笑不得道:“姨娘,又不是我要远走海外,给齐家支这个招,不正是为了帮姑祖丈和韩半山做事?我马上就要赚银子了,还会把冰的价格降下来,以后还会把布的价格降下来,还会多送些书给穷苦孩子。另外,还会组建戏班子,丰富百姓空虚的生活……” “呸!” 梅姨娘气笑道:“这些也好意思拿来说嘴自夸?” 贾蔷嘿了声,小心看了眼林如海后,笑道:“姨娘,这世间若多有我这般小人物,肯定比多有姑祖丈、半山公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对百姓更好。他们是官,是管民牧民的。而我却尽我所能,让百姓过的好一些。” 梅姨娘懒得搭理,道:“你这套说法,还是留着去诓你林姑姑去罢。在我这里,唯老爷这样的,才算是为天地立心的伟丈夫!你好歹多帮老爷一些,才不枉老爷和姑娘这般疼你。” 贾蔷苦笑道:“姨娘不知,给齐家指出的这条路,原是我为自己留的。本想着,都中贾家容不得我,过几年我就去海外逍遥自在,当个蛮王也不错。如今……只想想姑祖丈回京后所面对的局势,我都无法拍屁股一走了之。姑祖丈若是我这样惜命的性子倒也罢了,偏生他老人家是为国不惜身的。果真有什么变故,林姑姑……还有姨娘你,该怎么办?我一走了之心里都难踏实。所以罢了,我一狠心一跺脚,就把路指给了齐家。回京之后,生一道生,死一道死,全看天命罢。” “你这孩子……” 梅姨娘显然被贾蔷的话给感动的不知所措,红了眼圈不知该如何是好。 别说她,林如海听了都心中震动之极,大为动容。 原本,方才听到贾蔷那番灰暗之言,他心中之失望,几乎难以言表。 君子定志,可以选择不同的道路,即使不愿为官,也不当紧。 可是,若心中如此晦暗,只看到前方一片黑暗而看不到半点光明,还选择自暴自弃的自我放逐,没有一丝一毫家国大义的担当…… 十来岁的少年郎,连一丝锐气和志气都无。 这样的人,哪怕赚尽天下金银又能如何? 就算天资再聪颖,再惊艳,他也一样瞧不起。 非男儿! 不是难成大器,是连起码的傲骨和志向都没有,立不住身的。 如果人人都这样想,那天下才将真正永坠沉沦! 好在…… 好在后面还有那番和梅姨娘的话,让他既欣慰,又感动。 终究还是个好孩子,至少,纯孝之心,令他极为感动! 尤其是在他子嗣断绝,连正经族亲都凋零之际,在这样的冬日夜里听到这样的话,林如海真的感动到了心底…… “你放心吧,我和半山公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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