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老朽这里睡。” “多谢孔大师招待。” “大师当不得当不得,折煞老朽了。” “多谢孔待诏。” “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外头已经响起了老母鸡的叫声和扑腾声,很快又停歇下去。 鸡汤炖好时,已经掌灯了。 这个年头的美食自然比不得前世,可也有着少数的例外,有些菜肴的做法再过几千年也几乎没有变化,有些菜肴几千年后还未必比得上此时。 就如这一锅鸡汤,无非就是姜片鸡肉与菌子,只需加一撮盐,别的什么调料也不用放,千年前是这种做法,千年后也是这种做法。 野生菌有着独特的鲜美,每种菌子又都不一样,都是后世的工业鲜味剂难以代替的。宋游在道观也常常上山采菌子吃,此时锅中能认得出来的便有竹荪松茸见手青老人头和鸡油黄等等,煮出来鸡汤都成了金黄浓稠的,两种鲜味混合在一起,只喝一口,当真是舌头都能鲜掉。 这是无法代替的山珍,是难以言述的鲜美,亦是山野间最高级的待客之道。 宋游记不清喝了几碗汤了,只知道喝得肚子里全是水,一大锅满满当当的鸡汤都见了底,菌子也吃得多,反倒是鸡肉吃得少。 三花娘娘肉吃得多。 它有些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类只喝水,不吃肉,但又不敢问,怕把他们给说通了。 今夜有星辰,油灯摇晃。 客人们吃得满足,孔大师心里也舒畅,见得童儿把桌子收拾干净,他才对宋游问道: “先生从灵泉县来?” “从逸都来。” “怎的从逸都来?” “待诏有所不知。在下出自灵泉县阴阳山伏龙观,观中有传统,每代弟子都需下山游历,短则三五年,长则数十年。”宋游答道,“又因在下自小在山上修行长大,对世事了解有限,师父便命我下山游历,为期二十年,以观世界。如今才刚走到逸都。” “是这样……” 孔先生点点头,眼中若有所思。 这下怕是遇到真正的隐世高人了。 伏龙观…… 似乎听过,又好像忘了。 “只是不知先生远道而来寻访老朽,所为何事啊?可是想购一木雕回去?若是如此,先生尽管挑选,老朽皆赠予先生。” “在下曾听人说,孔待诏木雕技艺登峰造极,早年前曾有木雕活过来的事情发生。在下对此好奇而仰慕,于是特意从逸都前来拜访,想要见识一下这令木雕而活的通神技艺。” “哈哈……” 孔大师却是仰头而笑:“那不过是世人误传而已,哪有木雕活过来的道理。” “愿闻其详。” “年生太久了,只隐约记得,当时老朽应城中陈大官人之邀,雕了一只苍鹰,因太过活现,旁观的人看得心惊,随后屋外风来,那鹰便从凳子上掉了下来,吓坏了不少人,大家都以为它活过来了,其实没有。”孔大师说道,笑呵呵的摇头,“世人爱听这类故事,慢慢就将故事传成了他们爱听的样子。” “竟是这样。” “让先生空跑一趟了。” “待诏哪里的话,只山中一行,或是与待诏夜谈,或是这锅鲜汤,哪怕只有一样,都不算空跑了。” 宋游笑了笑,却又顿了一下,接着环顾屋中木雕摆设,又问道:“只是待诏屋中众多木雕,却都尚未雕刻双睛,又是为何呢?” “先生有所不知,这死物一旦长得过于逼真,细看便有大恐惧。” “原来如此。” 宋游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灶屋位置,那童儿正从缸中舀水洗锅,他张口欲言,却又无奈而止。 “先生早些休息吧。” “麻烦待诏了。” “不麻烦不麻烦。” “待诏也请早些休息。” “也好,老朽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从前,便道一声招待不周了。” 孔大师看了眼三花猫,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站起身来,与宋游拱手道礼,便一步步往房中走去。 宋游也进了客房。 晚上没有别的活动,油灯一灭,便只剩下满天星斗,宋游盘坐床榻之上,没有关窗,便让秋风入房来,看外头繁星与群山,等着困意来。 突然觉得腿上痒酥酥的,低头一看,见三花猫爬到了他身上来,圆乎乎的小脚踩在他的大腿上,能感受到那梅花似的肉垫触感。 轻轻的,酥酥痒痒。 宋游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很欣喜。 这是三花娘娘第一次与他这般亲切。 “三花娘娘有事么?” “那个老人总是看我。” 三花猫站在他盘曲的腿上,仰头伸长脖子看他,四目相对,两张脸挨得很近。 宋游想了想,组织了下语言: “我曾听说,擅长画画的人看见山水奇景,便会忍不住停下,将之画下来。想来擅长木雕的人也是一样。三花娘娘长得好看,又有灵性,那孔待诏应当是想照着三花娘娘的样子,雕一个木雕,但又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开口。”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没能开口。” “这要问他了。” “三花娘娘这就去问。” 三花猫毫不犹豫,扭身就走。 “诶诶!” 宋游连忙叫住了它。 不出意外,随后又是一堆为什么。 好在他有耐心。 此夜长长,倒也好眠。 住在天水巷时,半夜会有更夫打更,清晨会有人吆喝着来收夜香,会有早起的小贩卖菜,说扰人清眠吧,倒也不见得,可终究吵闹。而这山村夜里到早上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夜间偶尔几声犬吠,也都入不了梦,睡眠质量极佳。 宋游醒来后在床上找了找三花娘娘,发现它已不在房间了。 他不在意,穿鞋推窗。 外边天刚大亮,晨雾缭绕村庄,时值秋季,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本就精神十足,见此秋景,更是一下就清醒了过来。 推门往外,欲取晨露,可刚走出客房,便见堂屋之中有人雕刻。 一把代代相传的刻刀,木柄已被手掌摩挲得油光滑亮,刀锋削木如纸。一截上好的黄杨木,在刻刀下木屑片片掉落,真当如纸一样,让人不禁怀疑这木头为何会这么软这么松脆。 这刻刀正握在孔大师手中。 孔大师背对着宋游,而在他面前的板凳上,一只三花猫坐得端端正正,只在宋游到来时,飞快的瞄了他一眼,此外便目不斜视了。 是个好模特。 大师聚精会神,不觉身后来人。 宋游亦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惊扰。 只听声音沙沙,十分治愈。 孔大师换用着不同的刻刀,精细打磨,木屑掉落如雪,这块木料渐渐有了形状,又渐渐有了神韵。 正是面前端坐那只三花猫。 体态匀称,神情灵动。 待得孔大师放下刻刀时,面前的木雕虽然仍没有雕刻眼睛,却已仿佛活了过来,与身后那端坐的三花猫更是几乎找不出区别。 不仅宋游惊叹,就是亲手刻下它的孔大师,细细端详之时也心惊不已。 直到他发现身后的宋游。 “先生睡得可好?” “好极了,多谢款待。” 宋游恭敬回答,又看向木雕,正待称赞之时,三花娘娘也从板凳上跳了下来,凑近了打量木雕几眼,渐渐睁大眼睛,随即看向孔大师。 只听三花猫开口吐人言,声音清细,语气疑惑,歪头与老人问: “你是怎么知道它在里面的?” 宋游闻言一愣,随即笑容绽放。 这一句已胜过世间绝大多数赞美。 第二十三章 坏我高人气质 孔大师被惊了下。 早已知晓此猫不凡,没有成神也成精了,今早与它商量之时,它也完全听懂了人言,可现在却是第一次听它说话。 一只猫真真切切的说了话。 吐字清晰,声音悦耳。 知晓和真实见过有着巨大差距。 孔大师惊讶之余,细细一品这句话,心中也有几分得意,再看向面前没点眼睛的木雕和这会说话的猫时,一时不知为何,又陷入了沉思。 “待诏何不刻上双眼。” 那年轻先生的话传入了他的耳中。 “它怎么没有眼睛?” 清细的声音更打动了孔大师。 “不点双眼已有神韵,何必再点双眼?”孔大师终究是放下了刻刀。 “不点双眼已有神韵,何不再点双眼?”宋游顺着他的话说,不过声音很轻,用的是征询的语气。 “……” 孔大师沉默许久,这才说道:“先生与三花娘娘都非凡人,老朽便与先生说实话了。” 只见他向着宋游拱手,又向着三花猫拱手。 “昨日夜里哄瞒了二位,其实雕木成活确有其事,那是老朽四十岁时的事情了。不过老朽也只是一匠人,虽有此奇技,能带来名声,但这般技艺却是有违天合的,若是随意使用,遍地木人乱走木狗狂吠,怕是要出乱子。” “原来如此。” 宋游淡淡的点着头。 其实昨夜他便知晓了。 只是老先生对他好生款待,又是山珍鸡汤,又是留他住宿,还说要赠他木雕,如此礼遇有加,当知晓老先生并不愿意透露此事之后,他又怎么好为了增长见闻修行而过多为难老先生呢? 至于今早,则是三花娘娘与他的缘分了。 “况且人们看过稀奇,便难免对老朽生出畏惧之心,恐当怪物来看。”孔大师继续说道,稍作停顿,不由叹了口气,“因此自那之后,老朽所刻之物但凡有了灵韵,皆不点上双眼,若有外人远道来访,也都说那只是三人成虎,误传罢了。” “大师所言有理。” 宋游点点头,顿了一下:“不过有一点宋某却是不赞同的。” “请说。” “大师是匠人不假,可实在无须妄自菲薄。”宋游对孔大师说,“大师技艺已然通神,有此神技,便与神人也无异了。” “先生慎言!举头三尺有神明!” “……” 宋游也只是微笑。 若这老先生真有此本事,哪怕只是凡人,但便是天宫众神,西天诸佛,又有几位比得了他呢? “请大师点睛。” “先生可别怕。” “大师说笑了,宋某也是一山野异人,知晓这世间奇技,每一项都是绝顶天赋和半生努力才有的登峰造极。”宋游边说边拱手,“有此神技说明大师于此一道已是当世之巅,宋某只有仰慕敬佩,又如何会生出惧意呢?” “先生果真仙人也。” 孔大师遂持刀入木,刻上双眼。 这木雕的猫从活灵活现、神韵十足,眼睁睁的便活了过来。 整个过程毫无神异,就像是它本身就是活的,孔大师只是用刻刀将之唤醒了而已。好比先前的雕刻过程,就如三花娘娘所说,就像是这栩栩如生的木猫本身就藏在那节木料之中,孔大师只是用刻刀将它找出来了而已。 即使以宋游的道行,也什么都没看出来。 只见到刻刀停下,那木猫立刻变成了活的,扭动着头,左顾右盼,开始还有些僵硬,很快就活动自如,将屋中几人全都看了一遍之后,它竟忽的跳下木桩,闪电般往外跑去。 “它跑掉了!” 三花娘娘惊呼出声。 “快拦下它!” 孔大师也慌忙喊道。 只有宋游不慌不忙,朝着那方说道: “还请归来。” 那木猫立马停下,背朝这方,却扭头看来。 待看见叫它的是宋游,便如一只真猫听见熟人呼唤一样,转身朝这边慢吞吞走了过来。 这猫真的活了。 宋游已感知到了它的生机,还感知到了它对自由的渴望。 在它走过来的这短短几息之间,甚至可以看到它身体上的一些部位逐渐由木质转为毛发,一根一根的,隐隐可见不同的花色,似乎不久就会变成一只肉眼难辨真假的花猫。 宋游伸手摸着木猫的头,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木料质感,望着木猫露出享受的表情、张嘴无声,他只面露沉思。 思考的是自己思考了很多年也没得到答案的一个问题——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 …… 一个时辰之后。 木猫已与真猫无异,肉眼是辨不出来了。 只见这猫与三花娘娘有七八分相似,想来孔大师即便是照着三花娘娘的模样雕刻,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而除了这七分的外表,这猫几乎没有任何地方与三花娘娘相似,哪怕是它这强烈的对自由的渴望,其实也是孔大师赋予的。 木匠的地位在匠人中算高的,沾了艺术,便受文人雅士的追捧,便又更高了一些,但在这个时代,说到底也终究只是一个匠人。 加上其它种种方面的约束,例如世俗的眼光,内心的道德,导致孔大师技艺通神,却不得随意使用。 也许他内心也想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也因为如此,宋游考虑再三,并未将这猫带回去。本来想将它送回伏龙观与师父作伴的,也放弃了,只在竹屋之后便将它放归了山林。 “去寻你的天地吧。” 宋游对着这猫小声道别。 孔大师就站在他身后,凝望出神,也没有一丁点阻拦或不舍的意思。 宋游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 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眼见得它走远,按它自己所想,入了山林,他才转身,又对孔大师拱手:“今日所见所闻之奇妙,实乃冠绝平生,宋某此行不仅不虚,更是于自身修行大有收获,在此多谢大师了,请受宋某一礼。” 一人不急不忙,深深施礼。 一人醒转过来,慌张搀扶。 “搅扰一天,承蒙大师招待,受之有愧,如今既已知足,宋某也该返程了。”宋游顿了一下,“至于那猫,大师大可不必担心,宋某已为其补足了缺少的灵韵,即使有修为道行不弱于宋某且精于此道的高人再来,也无法再看出它曾是一块木料。” 孔大师闻言顿时一愣。 宋游只是一笑,再度拱手: “告辞了。” 于是携猫而行,不再回头。 昨日才来,又上回程之路,然而此行虽短,却是妙到了极致。 若问妙在哪里,却也不可言说。 宋游自己也一路沉思。 思考的还是那个问题。 修行之路有千万条,可大道殊途同归,最终也不过是窥视、触碰这个世界的本质罢了。就如伏龙观代代观主,其实各有各的本事,甚至连所修之法都各不相同,只有一样是代代相同的,便是下山。 下山何为? 是看名山大川,是寻奇人异事,是吃喝玩乐,是降妖除魔,是看太平安宁,是叹民生酸苦,是观世界。 …… 到逸都时,天已黑了。 宋游由北城门进,路上吃了碗面块儿,路过猪肉铺,见还剩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便又花了几文钱,给三花娘娘买了一小块猪连铁。这玩意儿逸都人不太爱吃,卖得很贱,但三花娘娘还挺喜欢。 回到小院,又彻夜未眠。 倒也没做其它事情,就是心中隐隐有所感触,于是盘坐院中黄梅树下,感悟天地灵韵,想着脑中所想,去捕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知不觉便过了一夜。 宋游睁开眼时,已是次日清早。 抬头望天,稍作停顿。 “秋分了呀。” 分是平分之意。 秋分之时,世界各地昼夜几乎等长,阴阳之气同强同弱,世间灵韵协调,达到完美的平衡,是极为玄妙的一个时节。 昨夜宋游倒是捉到了天地之间的那一抹妙处,也捉到了这一抹协调玄妙的灵韵。 扭头看去—— 只见卧房门口,一只三花猫端端正正坐在门槛前边,也没见有什么表情,只是直直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也不知它在想些什么。 是在疑惑这人的行为么? “三花娘娘。” 宋游想着,朝它招手。 三花猫立马如同复苏了似的,站起身来,俯下上身,翘起屁股,张嘴吐舌,长长的伸个懒腰,这才慢吞吞朝他走来。 “做什么?” 三花猫懒洋洋问,声音好听极了。 “三花娘娘昨夜睡得可好?” “三花娘娘昨夜没睡。” “为何不睡?” “你为何不睡?” “我不想睡。” “我想看你什么时候睡。” “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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